眼见三人相互看看,似有犹豫神色,李肇基起身,指着桌上的钟表,说道:“我且先去方便一下,两刻钟后回来。”
显然,这是给三人私下讨论的机会。
待李肇基走后,沈犹龙率先看向郑森,问道:“大木,你觉得怎么样?”
郑森微微摇头,说道:“大人,晚辈现在是百感交集,先是如坠深渊,又是升云间,实在是.......唉,心中杂乱,不知如何说。”
“赵先生,你呢。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以为呢?”沈犹龙看向赵文及。
赵文及淡淡说道:“李肇基做的那些事,既庙算过人,又胆大包天。胆大又聪明,果然像是他所为。学生思来想去,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不是问先生破绽,而是问,要不要配合他。”沈犹龙看着赵文及,眼睛的余光又瞥过了失魂落魄的郑森,意思很明确,沈犹龙想要答应下来,却是希望赵文及出面说服郑森。
说起来,不管李肇基答应的如何,这其中终究是有针对他郑家的阴谋,郑森愿意才好。
至于沈犹龙,倒是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他本是阶下囚,现在李肇基帮忙才恢复自由,不管李肇基接下来要他干什么,有一点已经说定,要配合他重新掌握粤军。
恢复实权,不论怎么着,都有依仗了。
赵文及明白沈犹龙的意思,他轻咳一声,说道:“李肇基自出粤省,谋划的都是阴谋,但说起来,对咱们几个倒是坦坦荡荡的。哪怕是要对付郑家,当着郑公子的面也是明说的。”
郑森叹气一声:“先生,若早知会落得今日这个局面,当日在松江,晚辈就不吵着北上,当回福建劝说父亲或留在江南劝说老师。哪怕是稀里糊涂的死在阴谋里,也比现在受的苦要少。
至于他李肇基对我们是不是坦荡,晚辈已经不在乎了,这人太过聪明,他若骗我们,我们怕是看不透。”
赵文及淡淡说:“郑公子,李肇基骗东翁还能说的过去,骗你作甚?
若我是他,从吴三桂那里解救你出来,直接软禁起来,让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是了。他非但没有这样,反而坦然告知,已经是很对得起你了。说起来,自他登堂入室以来,令尊屡屡对付他,尤其是长崎一事,他哪怕借机要你父亲性命,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更何况,你父亲从一开始就与钱谦益这些人一起,谋划拥立潞王。
令尊这些年,不为朝廷出力,在福建拥兵自重。国难之事,拥立潞王,亦是有错在先。
不论对朝廷来说,还是对李肇基来说,他都是有罪之人呀。能有机会保全性命,已经是李肇基看在与你的交情上了。”
郑森满脸苦笑:“他要对付我郑家,我还要感谢他吗?”
赵文及也是无奈,沈犹龙说:“这或许就是你的命吧,事到如今,大木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郑森长叹:“也罢,也罢,若是死了,也是枉死,毫无意义,不如拼一场,若他李肇基当真千金一诺,我郑森也可忠孝两全。”
“好,好!”就在这个时候,李肇基回来了,击掌称赞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郑公子若是肯帮忙,就算今生做不到人杰,也可做一鬼雄。”
“什么意思?”郑森皱眉问道。
李肇基说:“你还记得,我在松江时对你说的吗,此次北上,是带你来打东虏的。郑公子若是真想死,可披甲执锐,死在对东虏冲锋的战场上,也不枉男儿一场。”
郑森眼睛通红,一拳砸在桌子上:“好,就这么办了。”
李肇基坐在了三人面前,沈犹龙说:“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吧。”
李肇基点点头,说道:“接下来很简单,现在陈平掌握了粤军两部,但并不稳固,虽然于、胡二将被他弄死了,但陈平既无船,也无饷。而吴三桂扣了他一个月的饷,今天就会交到我的手里,沈大人前去觉华岛,凭借潞监国封的蓟辽总督之位和一个月的饷,夺回粤军主导权,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请问沈大人,之后,你准备如何处置陈平呢?”
沈犹龙淡淡说道:“陈平做事虽然操切了些,但也是依着老夫事前说定的方略行事,并没有什么过错。老夫夺回粤军主导权后,便是以新编军做我督标,而新训军照例由他统帅,除非他恋栈不去。”
李肇基呵呵一笑:“他又不是蠢蛋,哪里会如此呢?”
陈平自然会因为丢掉新编军而感觉懊恼,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他在觉华岛,全军上下动弹不得,而能借助的,也就只有吴三桂的力量,可若没有吴三桂点头,沈犹龙如何会来夺权呢?
因此纵然陈平心里有一万个不如意,他也只能受着。
李肇基继续说道:“夺回粤军之后,沈大人便是要下令出兵辽东,平镇东虏,而我东方旅也会追随。粤军两部和东方旅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以新编军为主,登陆宁远,从陆地进讨,到时候吴三桂也会出兵配合。
当然,配合是假的,辖制和监视才是真,沈大人主持这一路,进逼至此锦州一带,便可从松山、杏山、塔山诸堡之中,选择一个驻防,无需与清军真的战斗。
而陈平的新编军和东方旅受我节制,从海上登陆辽东。
沈大人以为如何?”
沈犹龙微微点头,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自己虽然从陆地进军,看似危险,但清军主力已经入关作战,实际非常安全,反倒是登陆的那一支比较危险,但有李肇基这个家伙在,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退一万步说,纵然有折损,损失的也是东方商社的力量和陈平的新训军,而新训军的前身是粤省民团,并非他的嫡系。
赵文及说:“粤军与贵社精锐尽出,岂不是要把觉华岛交出去?”
李肇基点点头:“这就是吴三桂的要求,他之所以肯放了沈大人,并且让他掌握兵权,就是要把破坏联虏平寇的罪名安插在他的身上,更希望将来辽镇南下,由粤军接手辽西防务,为其殿后。
当然,你们无需担心,只要北风季节不到,那么我们都是安全的。”
沈犹龙不置可否,他不在意这些事情,他的精力都放在了日后拥立福王这件事上。
“我呢,我随哪一路?”郑森问。
李肇基说:“自然随我这一路,沈大人,郑公子麾下无兵,不知你.......。”
“大木,骑兵营就归你调遣了。现在大明上下,要么是钱谦益那等奸臣,要么是吴三桂这等权臣,还有肇基这种野心勃勃之辈。粤军便是我大明唯一的忠义力量,老夫虽然只给你三百骑兵,但你须得知道,你要做一个忠臣孝子!
嗯......既如此,这支骑兵营,就叫忠孝营吧,日后就追随你,作为你的班底。”沈犹龙倒也没给李肇基留情面,当着他的面,就对郑森谆谆教导起来。
郑森当即下跪,说道:“多谢大人信任,大木深知重任在肩,一定不辱使命,纵然是死,也不会辱没忠孝之名。”
李肇基见这二人一唱一和的,颇为有趣,看了一会,就让人开船去觉华岛。
正如李肇基预测的那样,在饷银和沈犹龙的威望面前,陈平对粤军的那点掌控力顷刻瓦解,粤军恢复了旧秩序。
这段时间,陈平不断把心腹往新编营里安插,但沈犹龙重掌新编军后,立刻把这些人原封不动的给陈平退了回去,陈平无奈,只能接受,能保住新训军作为他援剿总兵的镇标,已经非常难得了。
但他也知道,纵然沈犹龙没有说什么,二人之间也有了嫌隙,战后恐难以相与。
夜晚,李肇基来到陈平居住的帐篷里,掀开布帘,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地上躺着各式酒瓶,陈平面带红晕,坐在地上,靠着桌子,看到李肇基,淡淡一笑,又是饮了起来。
“陈平,好大的酒性,你这么喝酒,连个亲兵都不放在门口,不怕出事吗?”李肇基坐在椅子上,淡淡说道。
陈平冷笑一声:“放什么亲兵,我便知道你李掌柜要来,有外人在场,咱们不好说话,不是吗?”
李肇基点头:“说来也是,不过听你这意思,你似乎想对我说些难听的话。”
陈平一听这话,挣扎起身,扔了酒瓶,直接抓住了李肇基的衣襟,想要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可李肇基自从开门立户,哪里被人如此对待他,随手就是推开陈平,按理说,陈平功夫不弱,李肇基也只是强壮,断然不是对手,可现在他醉的全身瘫软,哪里是对手呢?
李肇基说:“要说话,就说,你要是打架,我们就先打架,何必搞这些。”
陈平扶着桌子,踉踉跄跄的靠近,后槽牙咬紧,但眼角却见泪花,他恨恨说道:“李肇基,你把我害的好惨啊。”
“我如何害你!”李肇基摊开手。
陈平说:“当初在内伶仃岛时,我兄弟十三人投你,若你不出这个让我潜伏到沈犹龙身边的馊主意,我便和大河他们一样,在你东方商社麾下效力,兄弟和睦,上下一心,共创一番事业,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好,你让我潜伏到沈犹龙身边,尽可能的登上高位,可你与吴三桂合作,先抓了沈犹龙,支持我夺粤军兵权,又救了沈犹龙,恢复旧制,现在好了,沈犹龙也开始忌我,你让我两面不讨好,两面不是人。
我的兄弟,和我离心离德,我的上司,对我心生顾虑,你说,你是不是害苦我了。”
李肇基哈哈一笑,说道:“真是狗屁话,两年前,你就是一个总旗,两年时间就成总兵了,能把你从总旗害成总兵,试问有这么害人的吗?你去问问外面人,他们愿意不愿意被这样害!”
“总兵怎么了,我这个总兵,怕是也当不了多久了吧。”陈平喃喃说道。
李肇基骂道:“陈平,早在伶仃岛时,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后来你潜伏进粤军,抓权用人,排除异己,我知道你是个有心机的。可现在看来,你既无脑,也无胆,当真是个蠢蛋。
手里握着几千精兵,竟然还觉得自己保不住官位,可笑啊,当真是一万个可笑啊。
若是旁人,有你这几千兵,想的是怎么更进一步,图谋爵位了。”
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