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师兄?”
马明昊见来人也是一愣,这位身材高大方面阔口的道士,乃是云麓宫掌教座下三弟子易明章,一身道家玄功早已臻练气化神圆满之境,虽然已是八旬年纪,但看上去仍是四十许人,满头黑发,一身神气内敛,目光虚无可测。
肖耳连忙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整理衣服后打了个道揖:“易道长好。”
固然易明浩是云麓宫掌教弟子,又是上境修士,但肖耳对其如此恭敬的主要原因还是其人在天理司中专司招聘考核的“文曲”一部理事,而肖耳可是上个月刚向天理司提交了入职申请。
“小友不必客气。”易明章气度雍容,丝毫没有架子,微笑向肖耳还了一礼。
马明昊早不知将游戏机和耳机藏到了哪里,此时也站起身来行礼:“师兄来此可是有事?”
易明浩摆摆手笑道:“我本来便是要请师弟去寻肖小友的,今日碰见倒是正好省了一番功夫。”
肖耳闻言一怔:“寻我?”
脑子转了几转后,他心中一动:“莫非与天理司有关?”
天理司成立于四十年前,是为了实现华夏“宗族士党共治阴阳”这一理念而特设的职能部门,其下分设“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等九个部门,合称九曜,全方位管理境内修士与妖族各项事务,为确保社会稳定,其立法全面、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是许多年轻一辈练气士理想的工作单位。
“小友果然聪颖,你随我来。”易明章微微一笑,示意肖耳跟上来。
肖耳对马明昊一拱手,跟着易明章出了偏殿。
洞天中虽无烟火气息,但层层殿宇流光溢彩,重重宫观碧瓦飞甍,皆是人间帝王都难得一见的富贵气象。自古以来,山上修道之人能将人间富贵视若粪土,无非是因为历朝历代无穷无量的国力民力重重供养,让其早已富贵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然不会再为等闲金银心动。
转过几层长廊后,易明章领肖耳来到一处偏室,却是一间和外间宫观截然不同的大会议室,正中一长排会议桌,三面墙都是整齐排列的大档案柜,纵横足有数百格,名目繁复众多,不能一一细数。
易明章引肖耳坐下,而后坐在肖耳对面笑道:“小友来粟城求学几年了?”
肖耳坐的端端正正,答道:“劳道长挂心,三年半了。”
在易明章面前,肖耳的年纪与修行境界都是晚辈,但因为肖耳养父与云麓宫掌门马真人平辈论交,故而肖耳其实与易明章同辈,易明章以小友称之,而肖耳也不称其前辈。
“那小友以为这粟城如何啊?”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不愧为道南之明珠。”肖耳客气道——云麓道宫在粟城经营多年,立国之前一方安定也多赖其与麓山禅院护佑,肖耳总不能当面说此地群妖汇聚、监管缺失、犯罪率在全国居高不下。
易明章颔首:“此地自古便是东南繁华安定之所,在禅院高僧与敝派历代祖师同心之下,即使在乱世之中粟城也称得一方乐土。而近三十年来,幸赖国运昌盛,粟城发展日新月异,又有天理司监察阴阳,可谓是千年未有的太平盛世。”
肖耳微微点头,静等易明章下文。
“只是随着时代发展,社会总有新的矛盾出现,而天理司种种法度也未必能面面俱到,有些事情与以往不大相同,即使我辈觉得有些不对,却也不便直接插手,小友以为呢?”
说到此处易明章看向肖耳,目露探询之意。
肖耳听着话意,这才明白,原来这位易道长这是来抓壮丁来了。
“听道长之意,可是粟城近来有了什么不便之事?”肖耳自然心领神会,说道,“我在此读书修行多蒙道宫照顾,若有什么事情能帮上忙,道长只管吩咐。”
易明章朗声一笑:“既然小友快人快语,那贫道也就直言了。”
说罢,易明章轻挥袍袖,就见墙上的档案柜里飞出来一个档案袋。
“这是一份贪狼所部探员的调查报告,内中提及今年以来粟城市有多起盗窃、传销与财产转移案件疑似有妖族参与,经该探员调查,粟城市内有一批妖族以组织形式活动,聚敛资产以及发展下线。”
档案袋形状规整,一点厚度都没有,大概是只有简略的书面材料,并无附加其他证据。肖耳目光扫过,上面写的探员名字是“陈淼阳”,而签收签字是“四十七”。
“此事确实影响恶劣,后来如何?”随着现代社会急速发展,种种科技的出现,权力与财富的结构也越来越复杂,而身怀异术的修行者与妖魔作恶的方式自然也越来越多,如档案中提到的事情,一向是天理司严查的方向。
易明章叹了口气:“这位贪狼的同僚于四日前意外身亡,调查就此中断,而档案中提到的的人员和企业也都成为弃子,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意外身亡?”肖耳惊讶道,“有人员在任务中出现死伤,天理司应当更加重视此事才对,调查怎会中断?”
“你有所不知,这位陈探员并非是在调查过程中殒身,而是因为一场师门旧仇,亡于与昆仑派一位道友的斗法之中。”易明章叹一口气,“天理司的创立纵然意秉至公,但泰半成员却还是百年前那些为了门户之见不惜倾覆神州的山上修道者。人在江湖,有些事情难以避免。但斯人虽逝,事情却还要继续调查,只是难在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
肖耳点点头,他自幼熟读天下典籍,后交游遍及神州各派各宗,对于修行界中门户争斗的种种内幕,他或许比数十年闭门山中修行的易明章还清楚不少。
略一思索,肖耳心里认定此事还有蹊跷,不由得看易明章的目光也变了一变:“道长高看我了,我本事平平,又师出无名,如何能帮助道长?”
“小友过谦了,”易明章微笑道,“山上谁人不知,仓颉一脉当今两位传人皆是人中龙凤,七年前令兄力压南海五脉掌门,威震神州。而三年前小友初出茅庐便斗胜昆仑派李还真师侄,后更是在罗浮剑会中连胜一十三场,天下英杰无不叹服,彻明境中,只怕当世无人能与小友匹敌。”
肖耳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心中却想,这位道长还是很有眼光的嘛。
接着,易明章又向肖耳解释,本以天理司九曜的职能划分,文曲负责人才选拔与培训,监察各地情势是贪狼的职责,而此案由于本地暂无合适人选接手,所以可以执行了特殊流程,由贪狼将案卷发至文曲,再由文曲推荐有意加入天理司的修道者完成,若是处理得当,则可视为通过考核,可直接加入天理司。
“不知小友意下如何?”易明章解释了一通天理司复杂的官僚体制,又向问道。
像肖耳这样的练气方士,理念自古不与名宗大派相同,他代代相传的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古训,这种事情自然要权衡利弊。
但毕竟天理司是肖耳自幼向往的工作单位,于是思考片刻后,肖耳便道:“道长既然看重,义不容辞。”
“小友深明大义,贫道代本部谢过了。”易明章似乎早知如此,微微一笑,便要起身相送。
肖耳却忽然问道:“对了,还有一事要向道长请教。”
“哦?”易明章有些惊讶,“小友还有何事?”
“道长见多识广,我想问问,二十年前,是否有哪位妖圣曾在粟城现身过,而且极有可能受过伤势?”
易明章一怔:“小友怎么问起此事?”
“偶有兴趣,探寻一段往事而已。”肖耳不多做解释,只是看着易明章。
“哈,小友还真是不肯吃亏。”易明章摇摇头,呵呵一笑,“罢了,想必小友查询过天理司公开的情报了?”
“道长如此问,想必是还有未公开的情报了。”
易明章思索片刻,目光转向东墙上档案柜的某处,上下寻找一番,才轻轻挥袖,运道法自内中摄出另一个档案袋。
“二十年前,有一位出身长生妖域的妖圣不知为何叛出妖域,身受重伤,来到粟城,师尊与麓山禅院胜辉大师曾联袂与此妖一晤。”易明章语气平淡,说的却是二十年来无人知晓的隐秘,“这里面是师尊口述我亲手记录的一份材料。”
二十年前那是五大妖域与共治阴阳和约初定的时候,明争虽息暗斗不止,一位妖圣叛离妖域,不论是投靠人族还是为祸人间都是大事,后来这消息竟被完全封锁,数百年前的三十六妖圣的说法也一直沿用到了今天。
肖耳都呆住了,他原只是随口一问,不料问出这么大的一桩隐秘,随即更是好奇,云麓宫掌门马真人与禅院胜辉住持,六十年前便都是见众生的自在境修士,加之身怀宗门法宝,两人道佛合璧几乎是人间无可匹敌。需要这二人联袂一见的妖圣,究竟是何方神圣?
打开档案袋,肖耳细细读了下来。
而易明章易道长也不急,在一旁悠然坐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盏茶水,一面品茗一面等着肖耳。
一盏茶罢,肖耳所有所思,然后起身用双手将档案递回,这才告辞离开。
易明章将文件放回原处,送肖耳直至大门外。
其人负手而立,看着肖耳离去的身影,一袭道袍随风鼓动,面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双目中似有无穷云雾,莫测高深。
“小友,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