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耳最终还是无法确定这位神通境的前辈究竟在想什么,也没有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他。又是一番拥挤后,肖耳下山回到住处。
走到院子门口,却看到那只野猫在舔舐他早上扔进垃圾桶的泡面包装盒,不由莞尔一笑。
回到房间,这位二十三岁的彻明境修士收起了少年神色,惘然呆坐良久,然后从床头摘下另一张芥子符。自大哥肖逸被养父逐出仓颉一脉门墙后,他便是这一脉传承千年的法统的唯一后辈传人,二十年修行,家底自然不会只有一支留仙笔。
光华闪烁间,一只杨木盒子出现在床上,他又想起了昨晚梦中的许多场景,轻叹一声,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柄折扇、一串十二颗的念珠、一套文房清拱、两个一看便知是女孩子佩戴的香囊,还有厚厚一叠书信。
肖耳目光扫过那些一看便知有些年头的物件,取出那折扇,展开前后看看,扇面一片宣白空无一字。这扇子扇骨是南海清净竹,纸是由昆仑神通境修士亲手造就的“无为斋”,本身是一件可以聚拢文气的儒门文房法器,而在仓颉一脉修士手中,还可以借空白扇面施展诸多文字法术,肖耳原来打算留仙笔祭炼完成后,再求取刘家丹砂,以法笔神丹亲自在空白扇面题上本命文字,再将之炼化成第二件法器,只是如今留仙笔失,只能先用一用这半件连名字都还未想好的法器。
他将木盒锁好收回芥子符,然后拿出手机,开始联系送他折扇的那个人。
“阿练,近来可好?”
“小二?”对面是一个略带惊喜的女孩声音,“我正要和你说,粟城的事你知道么?师门要派人去你那边。”
“我知道,而且比你清楚一些。”肖耳听到她的声音,嘴角不由自主勾起,“这次我算是接了个麻烦差事,正要向你打听,这次三宗都有谁来粟城?”
“罗浮宗罗极锋为首,带了他小师侄计为勉,灵观派林观复、司徒观鱼、祁观风三人,我昆仑派闵还笃、杨还雅、高还禹也是三人。论起来,罗极锋与你同辈,其余人都要叫你师叔。”
“幸好啊,罗极锋道长恐怕是罗浮剑仙里唯一一个还能讲些道理的了。”肖耳苦笑道:“只是昆仑灵观两派都是派了三名彻明境弟子,罗浮宗怎么除了罗道长外只派出了计为勉?他还未入彻明吧?”
“这个么,我听说貌似是因为罗浮宗内三代的彻明境弟子中,张为虚与方为玄自三年前便闭关参剑至今未出,而其余人么,都不愿去粟城……”那边的女孩语气中能听出忍不住的笑意,“听说是不想见到粟城的某人,你说是谁那么惹人嫌呢?”
“咳咳……”肖耳干咳两声,“这说明罗浮宗都是一群要脸面的人啊。”
“对了,告诉你个坏消息,师尊不许我下山。”
“啊?”肖耳叹道,“我还想说你能不能跟来一趟,免得我本事不济,被这群师侄挤兑的太难看。”
“怎么,想我了?”
“有点吧。”肖耳轻声道。
“那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女孩的声音一下子开朗起来,如春风拂过,桃花烂漫,“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
……
肖耳俩开麓山之后,易明章便将自己一人锁在偏殿内,取出一面镜子。
然后镜中便出现一位白衣女子,衣袂飘飘,有若仙人。易明章早已不会为外相所动,却还是忍不住感慨,都说相由心生,但师姐的性子却与这翩然出尘的仙子丝毫不衬,离开师门成为“文曲”这许多年来的呕心沥血,不知师姐是否怀疑过自己的本心。
“明章,事情可还顺利么?”那女子问道,声音轻灵动听。
易明章恭敬一揖:“局已布好,静等肖逸与三宗入局。”
“那便好,”女子道,“加快进度吧,三宗反应之快出乎意料,这群妖族的实力也出乎了我们原本预想,若是肖逸未动而三宗先斩妖灭口,事情更加麻烦。”
“只是,那方名昭的力量太过匪夷所思,肖逸这位‘武曲’,真能胜之么?”易明章有些不安道,他曾与方名昭对面,那种几近绝望的压迫感,甚至尤胜于一些炼神初成的师叔。“而且方名昭似有察觉,见到我之后,竟主动放了肖耳与田紫阳。”
“肖逸是压制自己境界才为入自在境,神通境不会有他的对手,况且田紫阳一死,桥南一脉亦不会善罢甘休,烈阳子前辈冥顽不化,赤阳师兄却不会在接连两位弟子陨落后还无动于衷。说到底还是我与左辅思虑不周,没料到这组织有如此底蕴。”文曲叹一口气,“三宗功法外传一事暴露,我们的谋划便成了一半,另一半便是这组织只能由天理司独力剿灭,否则拳出一半便要收回,终究打不到那些山上宗门身上。”
宗族士党,共治阴阳,但既然已经有共治,凭什么还要让噬尽天下苍生血汗的宗字高高在上?
易明章看着师姐疲惫的神色,低低一叹:“异象生,大劫起,千百年的格局注定更易,只是没想到先走出这一步的是我们二人。”
镜中的文曲却只是柔柔一笑:“师弟,你我所为,无关天命无关劫数,我等只不过是行人世该走之路而已,山上的归山上,人间的终究要归于人间。”
“可惜了肖耳小友和田紫阳,还有无数亡于这场谋划的仁人志士。”易明章苦笑,纵然他与师姐早已为那个未来牺牲了所有,但多年修道,终究无法太上忘情。
“这人世悲哀之处便在于此,若伤亡数字不达到一定程度,世人永远不会明白,造成伤亡的最大祸患不是妖世不是魔道,正是那高天之上的三清宝殿。”
本名叫做林明琪的白衣文曲抬起头来,目光柔和,却似直透过了万里云天。
……
无尽高天之上,白风过耳呼啸沧桑,一座金殿静静悬浮,殿中古香古色,雕栏画栋,又有云霞蒸腾,彩光缭绕,大殿四周奇花异草妙香扑鼻,玄妙仙音永时不断。
正殿上一块匾额是“德尊三界”,左右楹联是“青牛迎法,象简演仪。”其中供奉三清祖师神像,庄严华美,面目慈祥。
神像之下,三个坐席并排而列,三位或是清矍或是威严的道人各自坐定,言谈间道音阵阵,奇像纷呈。
这里是三清大殿,是道下三宗先辈所开辟一处异空幻界,此殿不像妖域与洞天依附人世开合,而是悬定于虚空之中恒常不动,却又可以沟通人间各处界域。
此刻殿上三位道人,正是昆仑、罗浮、灵观三派掌门真人,三位自在境大修士。
“粟城市的事情,两位道友亦都知晓了吗?”
一位面貌清矍、麻衣道冠的老人当先开口道,这人正是当代昆仑掌门周忘机。
周忘机左手旁坐定的浮罗掌门莫悠然,却是一个穿着中山装、俊朗不凡的黑发壮年,他一开口,殿中便有道道剑鸣之声,金声玉振:“我也正要问无尘道兄,玄牝章乃是贵派太清嫡传,灵观正法,为何会落入妖魔手中?”
此话一出,周忘机目光也转向最后一人,那是一个穿着唐装,须发皆白的富态老人,他面带福相,周身光彩流转,正是太清一脉嫡传,灵观派掌门无尘子。
无尘子面露苦色:“两位道友问我,但我却也是什么都不知,况且据烈阳子道友的消息来看,这些妖魔似乎还修行有罗浮剑诀,莫道友,我两派近百年都没有典籍外传的事情发生,这委实匪夷所思,现在还是依前议,谴门下弟子先去探一个虚实,再作计较。”
周忘机接道:“烈阳子道友传回的消息,这一伙妖魔来头不明,那为首的神通大妖我们闻所未闻,而且他们潜伏多时,图谋想来也不寻常。”
莫悠然却道:“以我推测,这一伙妖魔被撞破行藏实属偶然,他们恐怕也没有正面与我等作对的准备,我们谴一名化神弟子,领数名年轻一辈弟子下山,当足以应付。”
道家所谓化神弟子便是统称的神通境,此间唯三位掌门议论,言谈之间却是不屑于用阴阳共治通行的境界划分。
周忘机应和道:“悠然道友说的不错,我们数十年未曾和妖魔正面开战,门下弟子不经历练终究不成大器,这次的事虽是危机,但也正是一次机会。”
无尘子皱皱眉头,大殿玄音便是一滞:“我又思之,这回那神通妖修非比寻常,数只初劫妖类亦是修行玄门正法,我以为先前拟定人手尚显不足,观复、还笃、为虚都是少见的修道种子,你们二人舍得么?”
“舍不得又如何?天发异象,大劫将起,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谈何承接我们的道统?”莫悠然道,“这次我极锋师侄为你们的后辈护持,共治部也答应会提供帮助,总能保得周全,周道兄舍不得他那清炼徒儿情有可原,无尘老儿你也舍不得你那观复徒孙吗?”
“呵呵,莫道友这么一说,我二人倒成了护犊子的人。”无尘子笑道:“也好,这次就让观复他们几人下山历练这一番。”
周忘机点头道:“清炼一身干系重大二位自是明白,此次我门下还笃还雅可去这一遭,极锋的剑诀与性子都足令人安心,此次无论如何,也要查清这些妖魔所修习功法从何而来。”
“正是。”
这时,周忘机忽然“咦”了一声,面带苦笑。
莫悠然和无尘子转头看来,却听周忘机苦笑道:“清炼这孩子,急于与故人相见,此时已经离了山门到昆阳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