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起来,朴立是一个典型的中年白领。
据调查局的情报情报显示,他身份证上的年龄今年四十三岁,专科学历,二十年前毕业,在粟城市一家国营的工厂里工作了十五年后,跳槽到了“方通”快递公司,两年前升任了人事经理,但是薪酬也仅仅在二线城市里属于堪堪看得过去的水平。
他的妻子是凡人,今年三十九岁,是市第五医院的一名护士长,两人育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在道南大学第一附小念小学,今年就要小升初,但成绩有些不理想,以至于朴立每个月要为了女儿额外支付一笔昂贵的补习费用。
他妻子的父母都是年近七十的老人,都已经退休,老头身子还算坚朗,朴立夫妻为他安排了一个公司仓库门卫的差事,只是怕他闲不住,老太太有糖尿病,身子好一阵坏一阵,二老的负担也落在这对中年夫妻身上。
朴立的长相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稍稍有些长扁的脸,普通的眉眼,有些塌鼻梁,方下巴大嘴,脸上细微的皱纹完全不像是刻意幻化伪装。
虽然看得出他每天都剃须整理发型,保持着外表的整洁,但是他眉眼之间依然有那种中年人无处不在的压力。
不论在任何地方见到朴立,肖耳都会认为这是一位承担着家庭和社会压力仍在勤奋生活的中年人,就像这座城市里那如蚁群一般朝九晚六勤劳工作养家糊口的人一样,令肖耳这样的修行者感慨,也值得肖耳这样的修行者敬佩。
“你好,朴立先生。”
昨天的一场骚乱似乎已经被碌碌的上班族和追求效益的企业家们彻底遗忘,同在一栋大楼里的其他公司今天仍然没有任何异样地正常上班,所以肖耳很容易就在位于天森大厦二十四层的“方通”快递总部的接待室里见到了朴立
“是你?肖耳?你果然是练气士。”
朴立一见肖耳,眉头拧了起来,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
肖耳愣了一下:“朴总你认识我?”
肖耳天生记忆力远超常人,但此时也想不起来从前何时见过这位在人世生活多年的大妖。
朴立在肖耳对面坐下,露出微笑:“当然,你记不记得去年你在同城网的兼职板块发过你的资料,那时候我正好在为我女儿找家教。”
肖耳恍然,因为自来粟城后父亲从没给过他生活费和学费,所以每年开学的时候都是他最缺钱的时候,要是有什么驱妖辟邪的生意上门还好,一单十几万的行业价位,除去买修行所需的天价资材,总能剩一些作为生活开支,但是这样的生意他三年也就接了四单,其中还有一家太过贫穷,肖耳好心义务劳动还倒贴进去不少符纸钱。
所以就像肖耳曾对王安然说的,他做过的兼职非常多。
“我在中介公司远远看过你一眼,发现你是明彻境的练气士后,就没有用你。”朴立起身给肖耳倒了杯水,然后关上接待室大门,“毕竟我安稳生活太多年了,不想惹什么麻烦。”
他能在不惊动肖耳的情况下发现肖耳的修行境界,这证明他境界至少不在肖耳之下。
“这样啊……”肖耳接过一次性水杯,笑着摇摇头,“挺可惜的,其实我讲课水平真心不错的,那此我后来教的那个男孩,模考从全年级第两百多名进了前三十,后来小升初成绩也不错。”
朴立笑笑:“那我真是有点后悔了,我家孩子从二年级开始请家教,钱花了不少,成绩到现在还是没什么长进,我看今年小升初,重点初中很悬了。”
“那可能是朴总给她压力太大了,”肖耳也是十二年应试教育,参加高考才上的双一流大学,谈起这个倒是很有感触,“小学的孩子还是以培养兴趣为主吧,别看是六年的知识,但其实只要有方法,最后突击复习也不难的,没必要从二三年级就逼着孩子考高分,最后搞得孩子厌学了,后面成绩就很难提高了。”
“你说的轻松。”朴立叹了口气,“你十几年前上学的时候是什么社会,今天是什么社会?现在公司上班都要九九六了你知道么,方方面面压力这么大、竞争这么激烈,谁敢放松那根弦,真敢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这世上,唯有沉迷保健品的老人和望子成龙的父母,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肖耳哭笑不得:“什么人生起跑线,赢了输了这一两步又能怎样?朴总你少说也是几百年修行,怎么看不开这个?”
“我是妖怪,我女儿又不是。”朴立白了他一眼,“你还是阅历太浅,生活压力来自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我能耐再大,也只能保护她人身安全,以后升学、考试、找工作、找对象,哪样不得靠她自己努力奋斗,我可不想等她二三十岁了,找个庸庸碌碌的老公,两人一起每天早九晚九上班,依然还不上房贷,两边还有父母要养,轻易不敢要孩子,周末还要加班,连来看看我和她妈的时间都没有……”
“朴总……您女儿可刚十二……”
“这就叫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
朴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然后看着肖耳叹了口气:“生活已经这般艰难,所以我是真的不愿意招惹是非,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肖耳理解他的心情,也很愿意相信他,只是……
“人不沾是非,是非自寻人。”肖耳放下水杯,看着朴立的眼睛,“我直说吧,有关部门注意到朴总最近和一个叫张九重的妖修来往很频繁,而这位妖修……很麻烦。”
“我当然知道麻烦,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个张九重。”朴立又叹一口气,脸上无奈,“但是我毕竟还要在这座城市生活,我还有老婆孩子岳父岳母,被找上了我也没法子摆脱,他要我加入他们,我也只能虚与应付。”
肖耳发现朴厉此时板着脸皱着眉,面露苦涩,但却令人无从判断他言语的真假,他想了想,坦诚道:“你如果肯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或许可以帮你。”
朴立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
“当然是怕报复,我知道你们是正人君子,不会牵连我的家人,但他们会,所以我只能向他们妥协。”朴立道,“很抱歉,而且我劝你最好不要掺和这件事情。”
“这又是为什么?”朴立的态度在预料之中,肖耳问的是后面那句劝告。
“你真不知道?”朴立似笑非笑看着肖耳,“那张九重曾对我说过,你与他有血海深仇,他让我只要有了你的行迹,便先稳住你,然后传讯告知他,设伏杀你。”
“那你能否传讯呢?”肖耳想了想,“你便说我约你明晚南郊陵园有要事商量,让他们去设伏截杀我便是。”
肖耳知道张九重几次三番要杀他,却实在想不起这血海深仇一说是从哪里来的,但既然有此机会,索性引他出来便是。
“你们两方争夺,何苦非要把我牵扯进来?”朴立皱眉:“我替你传了迅,那我一家老小命还要不要了?”
肖耳叹道:“朴总,粟城的事情牵涉太广,你想想这几天的事情,昨天这栋大楼那么大的动静你是看到的,那张九重一伙人又哪里是什么肯放弃的主,他们一直纠缠,早晚会采取极端手段。你如今的生活早已不可能恢复以前的平静,你只能早做决断,要么和我们合作,除了这个隐患,要么索性加入他们,最后还是要和我们一番厮杀。”
“我看得出来你们要打要杀就在这几天,我觉得你们暂时应该都不敢动我。”朴立微微一笑,“我纵然不能独善其身,那我为何不隔岸观火,等你们分出胜负再说?”
“呵呵呵……”肖耳摇头念了一句戏词,“坐山观虎虎逞凶,隔岸观火火焰红,游鱼只知江波涌,战火弥天旱死龙。”
既在风波之内,哪有能独善其身的人。
朴立面色阴晴不定。
肖耳见差不多了,这才微笑着说道:“其实朴总你可以对张九重明说,我有意在南郊陵园设计诱他前来伏击,你也可以把我今天的话都告诉元源的妖族。他们知道三宗弟子来粟城,龟缩妖域不出,引蛇出洞确实是我们设计,但若此计不成,三宗弟子便会直接攻破妖域,我来找你只是相当于攻城前的战书,敢不敢出城一战,让他们自己决定便是。”
这是肖耳为朴立预留的退路,却也是肖耳最后一次试探。
无所谓朴立信不信他,将他来访的原话告知元源妖修都是最好的选择,只是那些妖魔信与不信他的话,却是取决于他们究竟掌握了多少三宗弟子的消息,以及究竟知不知道混一珠暂时无法动用这件事。
明晚南郊陵园之后,敌友便可分明,而他与温练谋划的那件事情,也可以开始第一步。
朴立思索良久,抬头问道:“若我坚持保持沉默,一言不发,你们会怎么样?”
“我们会直接攻入妖域,不会让张九重再有机会挑拨粟城内其他妖族。”
说完,肖耳便起身离开。
而他身后的朴立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直到肖耳离开很久之后,朴立才摇了摇头,拿出一张纸符来,轻轻一挥,那纸符便化作一道流光,遁入虚空之中。
朴立看着纸符消失的方向,神情阴沉,骤然间滔天妖气缭绕周身,若肖耳在这里就会发现,这朴立气势之盛,连那日张九重蜀傲天四妖齐聚都难以企及,分明是不日便要破境入神通的景象。
“张九重,朴某仁至义尽,望你们莫要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