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漾让蒋时延再说一次。
这种时候, 但凡蒋时延脑子清醒, 都得赶紧哄人。宋璟没想到, 蒋时延真的像个小媳妇一样幽幽怨怨又说了一次?!
唐漾气到咬牙。
宋璟差点笑出了眼泪。
蒋时延这才注意到唐漾身后, 不远处, 站着一个无比熟悉的男人,衬衫笔挺,霁月朗朗。
蒋时延眼泪刷地止住, 懵懵地反应不过来。
宋璟指了一下蒋时延, “你家小孩好像有点不开心,”他用蕴着笑意的嗓音对唐漾道,“那我先走了?”
唐漾没办法地“嗯”一声。
蒋时延后知后觉回过神。
“宋竹竿你他妈说谁是小孩, ”掩盖尴尬的最好方法,就是爆发出气势, 蒋时延耍起浑来不管不顾, 他从车窗里探出脑袋, “你也就比老子大十个月零十四天——”
唐漾抬手捂住蒋时延的嘴。
她看也没看蒋时延一眼,朝宋璟点头。
宋璟没有马上走, 而是蓄着笑意走近,蒋时延俊脸紧皱。
宋璟停在唐漾身旁,蒋时延紧张地盯着宋璟。
宋璟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来,蒋时延屏了呼吸。
结果,宋璟的手越过唐漾,轻轻放上了蒋时延的发顶。
唐漾和蒋时延都楞了一瞬。
“好帅了。”宋璟睨着蒋时延眼睛,抿着淡淡的笑意。
以前初中, 有人取笑蒋时延是“死胖子”,蒋时延嘴上不说,心里不舒服,宋璟就站在蒋时延旁边:“胖哥胖着都好看,瘦不瘦要不要更好看的主动权在他手上,”宋璟对那些人出口极其刻薄,“但脸丑,再怎么瘦也是丑。”
现在看来,宋璟很有识色的本事,只是“帅”这种字眼,听上去像在夸十四五岁的青春期男孩。
蒋时延鼻子里哼了个不屑的音节。
宋璟垂下手,又对他道:“好好的。”
蒋时延瞥宋璟一眼。
宋璟仍是不恼,他俯身至蒋时延耳边,用不大不小的笑音道:“没抱你女朋友。”
蒋时延眼睫颤了颤,一秒,两秒,三秒,他神情忿忿,忽然一拳冲宋璟的肩胛砸去。
力道看上去很重,其实不大,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唐漾目睹这一幕,被蒋三岁气得说不出话。
偏偏宋璟还在煽风点火:“别吵别吵,孩子需要呵护——”
蒋时延嘴在唐漾手下动:“你又叽叽歪歪说谁是——”
唐漾深呼吸:“蒋时延!!”
蒋时延委屈地收了音节,宋璟不再逗他,忍笑离开。
唐漾和蒋时延目送宋璟,宋璟背朝两人挥手,越来越小的身影融进闪烁的霓虹里。
其实,宋璟还想给唐漾解释,分手前他那段时间状态不对,不是因为久病床前无孝子,抑或伤心,而是那些小时候积攒的负面情感倏然爆发。那段时间,无数个深夜,他控制不住地徘徊在他母亲病房门口,无数次想扯掉他母亲面上的呼吸机,害怕他母亲被救活,害怕他母亲被治好。
那段时间他是真的不敢联系唐漾。
唐漾家有落地窗,她沐浴着窗边明亮的阳光长大。而他成长的居所潮湿、黑暗,宛如最险恶的雨林,根根黏腻的藤蔓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他是寄生在夹缝里的生物,卑劣、变态、扭曲。他会害怕和唐漾有任何交流,害怕唐漾透过字眼,看到他满目的赤红血腥。
真见了唐漾,宋璟才发现,时间相隔太远,好像没必要再提。
这样就挺好,他看到他们,就吸饱了那缕足以亮灯的气。
他们渐渐忘记他,他也渐渐忘记他们……
————
唐漾给蒋时延留足了面子。
直到宋璟彻底消失,她才肃了神色:“你刚刚在做什么?就你会骂人?骂我?骂宋璟?”
漾漾和宋璟过来时,蒋时延心里隐约猜到什么,但没有胆量确定。
唐漾批评他,他想开口,可漾漾香香软软的小手还抵在他嘴上,他喉咙滚了滚,偏头克制住自己心里那股冲动……想亲。
唐漾把蒋时延的不确定收入眼底。
蒋时延想开门让唐漾上车,唐漾示意蒋时延在驾驶座坐好。蒋时延照做。
夜风沙沙,轻轻拂过两人的脸颊,唐漾高他半个头地望着他,一呼一吸调整着情绪。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良久,唐漾叹了口气,低柔的嗓音混在夜风里。
“很早以前,我感觉自己有喜欢的人,有喜欢的感觉,可那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宋璟,我也不例外。”她说。
所以,自己的猜测到底是对是错?
所以,漾漾是不是来认真说分手的?
蒋时延缓缓抬头,注视唐漾。
唐漾与他对视,接着道:“和宋璟才恋爱的那段时间,好像确实是恋爱的感觉,一种和你类似的相处,很舒心。”唐漾说了一些细节,“但越到后来,用宋璟的话说,我和他像两个世界的人,无关爱情,友好往来。”
唐漾道:“就和外交场上的官-员一样,谨慎地把自己装在保鲜膜里,再接触对方,两个人谁也不愿意先撕开,看上去美好,也因为美好所以不真实。”
“我不知道真实是什么,”唐漾望着蒋时延眸里清晰完整的自己,她轻声道,“我只知道我听你说常心怡如何好,我嘴上应着‘是我家心怡’,心里会有失落;我只知道听到你恋爱的消息,我自己也在恋爱,我应该大大方方祝福,可我连给你打电话都做不到;我只知道我好像没对你坦诚过:听你说分手,一边安慰你,一边约室友出去点了十三香小龙虾,至于请客缘由,”唐漾眼底泛起浅浅的笑漪,“好像是庆祝哈萨克斯坦和我国洽谈贸易协定。”
蒋时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慢慢睁大。
唐漾保持着不急不缓的语速:“好像我就是打着朋友的名义,揣着小心又晦涩的心思,然后朋友的借口太冠冕,”唐漾失笑,“冠冕到我都没能认清自己。”
蒋时延仰面望着唐漾,望华灯初上,她逆光站在灯下,妆容精致,眉羽纤长。
她眼睛漆黑澄亮,她的表达条分缕析,可不知为什么,蒋时延总感觉她说的每个字都是棉花,一个字一小团地朝他胸腔塞,温暖地充盈膨大,让他只能看怔怔地望着她,而没有半点思考能力。
“其实,我没那么大的瘾玩游戏,我更喜欢看闲书,但你游戏玩得好,我就想去学一学,去玩一玩,和你一起玩的时候可以很开心,不玩游戏的时候好像也会有更多共同话题。”唐漾说。
蒋时延一颗心,“噗通”“噗通”。
唐漾说:“我知道自己的分数能考什么大学,也对名词没有太大的执着,但我每次考第一,你都会嚷嚷‘我漾哥好强’‘吊打众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呜呜呜’,”唐漾勾着唇角,“我就总是忍不住想虐虐你,看你一边装模作样受打击,一边又替我开心。”
蒋时延张张嘴。
唐漾掌心微微发烫,从他嘴上挪开:“再之后一点,你在a市,我在b市,我们会聊天、点赞,我也会看云看天气偶尔想你。那时,你每周五晚上固定给我打电话……项目日程排得实在满的时候,”唐漾温声道,“我会在周四通宵。”
那时,全院导师都知道唐漾周五晚上脑袋会短路,没办法接任何任务。
而唐漾只是想把自己放空,只是想听蒋时延在电话里活蹦乱跳。
蒋时延呆呆地望着唐漾,发不出丁点声音。
唐漾有轻微洁癖,此刻,她却捧着蒋时延的脸,轻轻用指腹替他抹掉眼角的残泪。
唐漾动作缓而慢,一半是心疼,心疼他小心翼翼说分手的心境,一半是自责,怪自己昨晚也起了小情绪,怪自己想过他敏感,没想过他这么敏感,怪自己没把话提前说清楚,让她的蒋大狗哭成这样,涕泗横流,哭得她心口也隐隐泛了疼意。
唐漾手指划过他脸颊。
“人大概都是越来越贪心,”唐漾满是怜惜地继续,“以前我们每周一个电话就可以让我得到稳定的状态,去年我在镇上调研,你一通电话打得失魂落魄,我爸形容我是,”唐漾自嘲,“发了疯地想回a市,想作为朋友隔你近一点,至少能在你需要拥抱的时候,抱住你。”
“可陪在你身边后,那些复杂的情愫确定为喜欢后,我又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唐漾说,“出差会难过,异地会难过,就连你偶尔回老宅都会觉得时间慢,”唐漾说,“喜欢大概比确定关系更久一点,我想把期限延长到一辈子。”
唐漾从来都是个善于隐藏的人。可现在,隔着一扇车门,她却近乎赤诚地把心底最深最深的那些地方呈给车内的人。
蒋时延一眼撞进她眸里的细碎光芒,眩晕得魂魄好似抽离。
唐漾就这样凝视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想每天早上醒来就看到你,想中午和你在一起,想晚上和你一起散步回家,路过天上不同颜色的云。”
唐漾说:“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想一起朝上走,朝前走,走到一个合适而实现价值的位置,我想把自己全身心地献给你,而同等程度地占有你。”
“我想和你建立生命的联系,”唐漾面上带着惯有的温柔、从容,以及仅仅对他一人的爱意,她望着蒋时延,以极慢地语速说,“我想和你一起从年轻走到年老,从十七八岁走到七十八岁,想和你一起走过漫长又拥挤的青年、中年、晚年,我想和你从别人的儿孙,走到最后白发苍苍,儿孙绕膝。”
蒋时延老了也一定和别人不一样。
他可能会用她的卷发棒卷他那几根稀疏的白发,和她一起去参加孙子孙女的家长会还要臭美喷个香水,他大概会在小孩的央求面前、跟以前和她玩时一样,装逼说“诶诶爷爷不会打游戏啊,人老了手直哆嗦,玩得菜你们别骂爷爷,要尊老”,然后反手一个爆头击杀,面对小孩的震惊脸暗自嘚瑟……
画面分明是温馨的,唐漾想着、笑着,眼里竟起了微微的润意。
“所以……”蒋时延喉结上下滑动。
“嗯?”唐漾回以含笑的眸光。
“所以,”蒋时延害怕惊扰栖息的夜鸟般,试探着开口,“你可能以前也没太喜欢宋璟,你可能一直喜欢的是我,只是你和我一样,没有发觉?”
蒋时延语气小心。
什么叫可能?自己发自肺腑说了那么多,在他眼里就轻描淡写的可能?他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唐漾唇角弧度贴画般凝滞在原处。
“所以,”蒋时延察觉到唐漾脸色变化,问得更小心了,“所以你不会始乱终弃,不会抛弃我……”
唐漾不敢相信蒋时延说了什么,气得有点不知所措。
蒋时延吞了一下口水,很小声很小声地问:“所以你更不会和宋璟复合,不会和宋璟结婚,不会给我发你和他婚礼的请帖——”
所以自己刚刚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所以他哭唧唧是因为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和宋璟复合,还要结婚,还有请帖?!
唐漾气急:“蒋时延你脑子里全是水吗?!!”她骤地吼红了眼睛,“你想事情不过脑子的吗!你能脑补这么多你怎么不去吃屎啊!你去吃屎好不好!!”
唐漾噙泪那一瞬,蒋时延恍然自己错得多离谱,他反手一巴掌直接朝自己脸上扇去,想推开车门拉唐漾上车:“漾漾我嘴笨,漾漾我傻,漾漾你别和我计较,漾漾你别气——”
“我没气,我真没气,”唐漾从外面抵住车门不让蒋时延下车,她一边翻手机,一边婉转着语调用蒋时延的话怼他,“我哪敢生气啊,我可是背着始乱终弃一口大锅的渣女,是谁给我扣的锅来着,我想想哦……”
唐漾用食指点两下太阳穴,“想起来了,是我男朋友,”唐漾眼睛红红,唇角却挂着笑,她一副小区大妈攀谈的口吻对蒋时延道,“你不知道啊,我那男朋友可厉害了呢,前几天还在说要对我好一辈子,转眼就想着我和别人结婚。我上一秒在人家面前夸他各种完美大度,他下一秒耍泼撒浑一顶一好手……对了,你知道我想着他咳嗽,赶紧回去给他买雪梨汤,他做了什么吗,”唐漾翻出蒋时延发的消息,把手机举到他眼前,一字一顿地念,“唐漾,我们分手吧,分手吧。”
蒋时延又是疼惜漾漾又是暗骂自己蠢,眼睛快被手机逼成对眼,也顾不上。
他想去握漾漾的手,唐漾也不躲,就用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直视他。
蒋时延的手即将碰到漾漾纤白的腕,停住了。
“漾漾,你别气,我吃屎好不好,”蒋时延迎着唐漾的眼泪,想给这心肝跪下,“我再也不提分手了,我是混账,”蒋时延没脸没皮没底线,说着,双手就举到自己嘴边大口大口作啃状,“你别气,你看,你快看,蒋混账在吃屎——”
“满足你,”唐漾定定看了他几秒,很大度地拍拍他肩头,“你说分手就分手,分分分赶紧分,我同意了。”
语罢,唐漾转身就走。
蒋时延推开车门没来得及关就追了出去。
唐漾拎着包包在前面走。
蒋时延在后面追:“漾漾!”
他碰到唐漾的手,又被唐漾甩开。
唐漾步子蹬得很急。
蒋时延亦步亦趋地又把手探了上去:“漾漾!”
唐漾仍是拂开他的手,仍旧是气。
气蒋大狗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气蒋大狗动不动就提分手,气他说着多了解她,怎么又不知道她有多爱他。就是要分手,就是要给蒋大狗一个教训!
唐漾一路走一路想,眼泪包着,没掉下来。
蒋时延紧跟在她后面,不停唤她“漾漾”,又不停被她打手。
忽然,他不追了。
唐漾也放慢了脚步。
“我们真的分手了吗?”他语气平常。
他才跟自己十米就跟不下去了吗?
先前,唐漾满脑子想着分手给他长个记性,真当蒋时延停下脚步,她一颗心却好似被一根绳索掉着,慢慢下浸到凉水里。
“分啊,分啊,分啊,”唐漾背对着蒋时延,同样认真,“你蒋大佬说的话我怎么敢不听,”她不知该如何收拾自己任性出来的局面,嘴里夹杂着淡淡的酸涩,“也对哈,蒋总天之骄子,说一不二、说三不四、说五不六……”
夜风穿过行道树,吹得两个人的衣摆簌簌响。
昏黑的灯光铺一地,唐漾站在前面,背对蒋时延,蒋时延两米后,双手抄进了裤兜,听她似埋怨似傲娇的嗓音从前面飘来……
“唐漾。”蒋时延开口。
前面人停了声音。
蒋时延眼光柔和地望着她背影,喊道:“我追你一次吧。”
唐漾怔然。
宋璟没追过唐漾,蒋时延也没追过女孩子。
蒋时延说:“既然分手了我们就重新开始一次,不是留了很多退步的朋友变情侣,不是将就,不披陪伴外皮。”
唐漾回头,便撞见这一幕——
男人身后是有人路过的街角,他站在半明半昧的光里,身形颀长挺拔。
见她看自己。
“唐漾,”蒋时延以专注的眸光注视她,嗓音裹着散漫但温柔的笑意,他大声对她喊,“我重新、认真、完整地追你一次吧。”
周围有行人看过来。
唐漾被他宣誓主-权的语气撩得耳根一烫,那颗浸冰水的心浸到了融化的雪糕里,浑身都甜丝丝的。
“神经啊。”她娇气地翻个白眼,红着耳廓朝前走,“你追人都这么简单粗暴,不用经过当事人同意吗?”
蒋时延依她依她,跟在她旁边,语气和步伐一样吊儿郎当:“那你说好不好啊。”
唐漾傲娇地抬抬下巴:“不好。”
行吧行吧,自家宝宝自己得兜着。
蒋时延耐心:“那我再问一次好了,你说好不好啊。”
唐漾一边摇头一边拖着清悦的调子,甜甜道:“不——好——”
蒋时延勾了抹痞痞的笑,他倏而侧身上前挡住她的路,唐漾没留意,踩上他的鞋。
蒋时延双手朝身后一背,同时蹲身,唐漾就突兀而“主动”地吻了上去……
车声沙沙,人声窸窣,两个人的唇瓣干干的。
温热相触,两个人同时屏息。
这是街头!这么多人!这么多车!这人真是……
唐漾触电般后退一步,小脸烧得红彤彤的,她睁大眼睛,捂着嘴左右看看,一边骂他“不要脸”“你不要脸”一边作势要打他。
蒋时延也不闪避,包臂凉悠悠道:“前任之间不要动手动脚。”
这人还记着宋璟拉她手腕的仇呢!
唐漾红着小脸“哦”一声,然后放下手,越过蒋时延朝前走,蒋时延也不在乎丢车,跟着她朝前走。
走着走着,蒋时延觉得气氛对了,也想牵唐漾。
唐漾学他:“前任之间不要动手动脚。”
夜色低徊,蒋时延虚咳一声。
唐漾和蒋时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出来的话必定笃行。两人说了不动手动脚,那便真的不会动手动脚。
两人并排走着走着,唐漾左手悄悄朝后面伸出小指,上下晃了两下。
蒋时延早已难耐,此厢瞥见,悄悄又巴巴地握了上去。
两人在路灯下懒散地摇手踩着影子走。
唐漾小指不长,纤瘦白腻。
蒋时延掌心快被碰又没被碰着,心里痒痒的。
唐漾小指被他牵得热酥酥,她低头走着走着,成功把自己熟成了一只虾米。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成就:虐心三角恋√延狗漾漾分手√画画肥更并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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