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子罪真重啊…”
“是啊，害了痨病四个儿子没一个愿意伺候的，硬生生熬了半年才断气，现在死了也不得安生，听说李老二家那口子还找了道士来驱邪呢。”
李家门口用白布蓬出了个简陋的灵棚，贴着殃榜的墙角里，几个婆子正缩着脖颈往里张望。
而他们议论的主角，原本应该躺在薄皮棺材里的李老爷子。
此刻正身穿寿衣脚踩厚底蛤蟆靴，趴在个满脸惧色的妇人脖颈间吹气。
周遭混丧铺的人则是吃酒的吃酒，划拳的划拳，全然看不到已经变了鬼的李老爷子就杵在自个身旁。
反观李老头，一会儿神色眷恋看向薄皮板里另一个面皮发青的‘自己’，一会儿又满脸愤然，恶狠狠瞪向灵前那些个身着孝服的子嗣。
当眼神落在刚刚走进灵棚的陆老道身上后，李老头登时透出股子如鼠见猫般的惊惧，下一刻又生生装作漫不经心划向他处。
陆老道摇了摇头，冲老鬼漏出个真诚的笑脸，随即指向灵棚中央，又甩了甩手中的符箓，意思再明显不过。
“要么自己现身，要么我使法子让你现身。”
在老道和善的交流下，赵老爷子不情不愿飘到化纸盆前，一阵扭曲后现出身形来。
“李哥，我好像看到三阿公了。”
“屁，那就是三阿公！”
“亲娘哎，闹鬼了…”
灵棚中，一干混丧铺的亲友先是不可思议，接杀猪般嚎叫几声，爬的爬滚的滚，逃一般跑了出去。
反倒是先前闹的最凶的二儿媳已经给吓痴傻了去，干嚎一声后软倒在地。
穿着身斩衰重孝的李老二呆呆望向半空，怔怔叫了声：“阿爹。”
李老爷子面带凶煞瞪向小儿，又小心翼翼望向师徒二人。
许是当初走的匆忙，死时床前又无人照看，李老鬼的死相极为恐怖，铁青色的脸上满是烂疮不说，等发现时小半只脚掌也叫屋里的老鼠给啃食了去。
这骇人一幕吓的灵棚外头瞧的众人腿肚打颤，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终是李老二强忍心头恐惧，神色哀求看向貌似要比陆老道好说话些的陈青烊：
“小道长，这可如何是好。”
陈青烊望向自家师父，老道则稍事沉思，才道：
“错过了往生时辰，待贫道弟子写份阴司文告投往冥司处即可，本地蒲县城隍的名讳是？”
李老二忙道：“青伯爷。”
陈青烊点了点头，接过纸墨刚要下笔，忽而又想起钟山寺那个吃不饱的小和尚，于是以笔指向李老鬼那半拉残缺的脚掌。
“你阿爹之所以流连于世，说到底还是你等生前不孝，等下葬后去请钟山寺的师傅来做三日的水陆道场罢，也好替你等子嗣积些现世阴德。”
李老二面带难色，撇向仍在装昏的自家媳妇，刚要张口说些什么。
陈青烊双目凛然，又是一瞪。
李老二生怕惹恼了道士撒手不管，忙点头连连应承下来。
陈青烊这才铺平白纸，开始照着陆景升口述书写起来。
所谓‘阴司文告’，即类似于介绍信一类的佐证材料。
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人死之后须由本地城隍司下阴差解往治所，待验明身份寿数后转送冥府，受养阴寿。
原本这就是一地城隍司职责所在，只不过李老头死后尸身残缺，导致怨念过重成了鬼祟，因而才有能耐避开阴差缉捕流连人世。
因而这文告的内容，无非是些亡灵生居何处，死由何因的套话，就如陆老道口中所言：
“道士陆景升敬呈陇右道城隍司治下四平县青伯案下，今有新逝某某因痨疾寿终于某地，查应合某时入冥司即往，一应魑魅邪僚，鬼祟精怪不得相阻，如有扰犯，即入冥司见邢受审……”
饱沾浓墨一笔写就，再加盖上祖师爷留下的大印。
虽说是假师承名头而做，陈青烊还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摆好贡品，燃起香烛，待孝子再三叩拜，陈青烊将墨痕未干的文告投入火盆之中。
冥冥中，陈青烊看到城郊小径上两道手持文书锁械的身影徐徐而来。
他心中明了，这是蒲县城隍已经收到了文告，故此降下灵应差人来锁拿阴魂。
半空中，李老鬼瞧见那两道身影先是一愣，旋即便跪下朝师徒二人连连磕起头来。
看起来陈青烊只是随手投笔，写了份文告，可其间耗费的神思法力又岂非凡人所知。
须知他这种错过往生时辰的阴魂，若真流连人间成了鬼祟，天地间的巽风雷劫足以将其刮肉炼髓，日日处在煎熬之中。
而此刻眼见道士师徒肯耗费心力送他重入往生，又怎能不心生感恩。
陆景升朝着同样飘于半空的日游神和文判稽首见礼，香火缭缭中，赵老头跟随阴差转生轮回而去。
待一切做罢，躺地上装了半天死的李二媳妇突然翻身而起，走到陆景升跟前，谄笑道：
“道长，您徒弟刚才说又是请钟山寺的大师傅，又是办水陆道场的，我们家敛过阿公后剩下的银钱本就不多，不知您这驱邪的费用…”
以前在上大学时，陈青烊听舍友说过某位画坛巨匠把这世间的女子分为四种。
什么一等文、秀、娇，二等肥、白、高，三等麻、妖、骚，四等泼、辣、刁。
陈青烊没成想今儿个还真就碰到个泼辣刁的，李老头变鬼后都要趴在她脖颈上吹冷气，可想而知生前在这‘好儿媳’手里遭了多大罪。
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陆景升压根懒得搭理这个将算盘打到自个师徒头上的蠢女人。
只指向灵棚外忙的热火朝天的庖厨，讪然一笑：
“好说，将这备好的酒菜与贫道弟子包上一席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