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心慈？”

    抱剑而立的陈青烊心思一动。

    那夜荒村雨夜中，乌梢蛇黑潭太子所化的书生，布雨娘娘变成的老妪，以及尾后针侯媚儿所讲第二个‘黑白仙儿’的故事。

    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商心慈扑朔迷离的身世，而现下这姚千雨口中所说的陇右道节度使之女，不正是他在那贼窟里救下的小尼姑么。

    陈青烊觉得脑中愈发混乱不堪，诸多琐碎的线索好似乱麻般搅在了一起，却又偏偏寻不到这线头藏在了何处。

    再说商衍为了找寻爱女不惜私动兵戈，将一州府兵开进下河村旧址与河西郡兵马对持。

    可他昨夜拼着眼识受损，居然瞧见失踪已久的小尼姑被当做射覆之物，莫名跑到了这玉漱院的木箱子里。

    这可真是奇了怪哉，白莲教这些家伙到底想要做甚。

    莫不是想借着商心慈的身份，搅的陇右兵灾四起么？

    也无怪陈青烊这般去想，实在是白莲教这些信徒行事太过于怪异了些。

    这所谓的‘圣教’经过数百年发展下来，聚拢了一群江湖好手与会术法的玄门中人不说。

    自本朝开国以来，各地道州府县之地每每有什么大的灾祸与兵戈，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白莲教这个搅屎棍的影子。

    流民起义与蝗旱涝灾时他们带头揭竿造反，各地干戈四起神器易主之际他们造反。

    就连本朝初建，中央尚能控制地方的强盛时期，白莲教起义也一度在各地闹的沸沸扬扬。

    总而言之，这个被视为‘妖教’的宗派仿佛生来就是为了造反而存在，不管是历朝历代哪姓哪家坐了江山，他们都要搅在其中横插上一手不可。

    心中闪过这诸多的事由，陈青烊更觉这其中另有玄机，不禁细细将这阁楼四处扫视了一圈，眼见始终寻不到那口木箱子，只得摇头叹道：

    “这可真是寻遍了却偏错过，未盼的却在手中，姚姑娘既然是为寻那珈安师太的再世身而来，可知昨夜那道射覆的谜底是何物？”

    姚千雨一双好看的黛眉拧成了弯月，面带不解道。

    “道长此话何意？”

    陈青烊苦笑一声：“昨夜那箱子里装的，正是商衍商刺史之女啊！”

    “这便坏了…”

    姚千雨一点朱唇轻抿着，神色慌张间正欲言又止。

    忽然。

    “你们是在寻我么？”

    阁楼外的风雨声中突兀混入一道柔媚的声音。

    陈青烊下意识拔出鞘中铁剑，寒芒一闪间身形已然掠出了帷幔，向着阁楼外刺去。

    可眼瞧着那剑尖仅一指之距便要吐入来人心口，陈青烊却突然硬生生止住了身形。

    “小尼姑？”

    他瞧着面前那依稀记得的眉眼，光秃秃没有戒巴的脑袋，时下不由惊呼一声。

    可瞬间道士便察觉到了不对。

    这人虽顶着一张‘商心慈’的皮面，脸上却既无故人相逢的欣喜，也无差点被一剑捅个透心凉的恐惧。

    反到是目光阴郁，嘴角上翻勾起个僵硬的笑意来。

    电光火石间，陈青烊脑中那乱麻一般的线头好似一瞬串连了起来，再联想到蒋继平从青狸那学来的幻化之术，心间顿时生起了计较。

    他纵剑往前一挺，试探性问道：“柳三娘子？”

    怎料‘商心慈’竟是大大方承认了下来，她也不去理会那顶到心口上的铁剑，自顾笑道：

    “道长倒是好一双法眼，没曾想妾身头一遭使这幻化的法门就叫人瞧破了去！”

    陈青烊心里拿不准这柳三娘子的手段，却也悬着剑不敢大意，皱眉道：

    “你们给小尼姑藏到哪里去了？”

    “咯咯咯，道长看起来很在乎那商衍的女儿？”

    ‘商心慈’，或者说柳三娘子摸着自己的脸娇笑一声。

    “容貌美丑横竖不过一张皮面而已，不若道长趁这难得的机会寻个上房，与妾身做上回一夜的夫妻如何？”

    “这法子听着倒是诱人。”

    眼见道士放下了手中铁剑，柳三娘子正暗诽传闻中的青烊道人也不过如此。

    忽地。

    “可贫道的元阳乃是玄门至宝，又如何能交于你这般的红粉骷髅？”

    骂咧间，一抹青光划破夜色直逼柳三娘子脖颈而去。

    她虽反应迅速，拂袖避开了这险之又险的一剑，可所持身的幻化之术却被陈青烊这附着这法力的一剑给打破了去。

    伴着一截衣袖被剑锋扫到后飘然掉落，柳三娘子那光秃秃的头顶先是撑起一片鼓包，继而面皮如碎瓷般寸寸皲裂而开。

    只一瞬，便从身着僧衣的小尼姑变作了个面色冷峻的宫装女子。

    “油盐不进的臭牛鼻子！”

    柳三娘子被陈青烊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惊的气极反笑，起手掐出个莲花指诀来，恼骂道：

    “你当日在那庵寺里杀我圣教数十名信徒，几乎将我四平县下宗毁于一旦，这笔帐尚且未及清算，你今日还敢寻上门来！”

    说话间，她两手迅速掐出几道指诀往身后的雨幕里一点。

    那漫天的雨雾便瞬间仿佛受到了某种气机的牵引，翻腾旋绕中凝聚成一只首似夜枭，两勒生翼的巨大怪鸟冲天而起。

    却正是那只镌刻在地宫铺首上的，专司食蛇的凶兽‘窃脂’。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柳三娘子口中念出一段短促而急迅的咒语，这一下仿佛给那半空中的‘窃脂’注入了生命。

    “咕！”

    一声啼鸣过后，窃脂便扑张着双翼，裹挟着漫天水珠朝阁楼扑来。

    “画虎类犬的东西”，陈青烊晒然一笑。

    “贫道虽不知你们怎么说服那黑潭太子，让他甘愿将真身藏进了这花楼下的地宫中，可有那条乌梢蛇在，你真能将这窃脂的真身给召唤出来么？”

    说着，手中铁剑上青光霎时大盛，翻腕便朝那遮天蔽日的怪影撩刺而去。

    一人一鸟转瞬相撞。

    果不其然。

    满目刺眼青光中，只瞧的那雨雾化做的‘窃脂’才坚持了不到数息，便被陈青烊手中挥舞的剑光给搅散了去。

    漫天雨似簌簌滴落，陈青烊翻腕甩去剑身上的雨水。

    再回神时，柳三娘子却已然跃出廊桥飞身而下，轻飘飘落到地面上后头也不回，飞速钻入地宫的入口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