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米行还是从前的样子,门外檐子上写有米字的赭蓝色帘旌微微飘动,帘子下端黄色的丝状布帛像是柔软细密的发丝;正门敞亮着,门上还是原来的那块朱漆黑字牌匾,门内还是百年之前晏老爷子亲手刨的那件儿红木柜台,赤裸裸的光面儿赤红木,纹理细腻非凡,这手艺活是极好的,柜台右边儿靠墙从前后、从左至右排着各类米袋,米袋里插着米牌写明米种,柜台与之之间隔着一道帘子门,原来那帘子门的帘子是用绛色的棉布缝了双层塞了棉花做的,经久耐磨,久而久之就变成黑色了,娘亲却不叫换,说是用熟了反而越用越顺儿,现在看来应是图个吉利的说法,现在却换做软线织的绫子布,绵软轻盈,只风轻轻一吹便折了几道杠,闪着鱼鳞似的银光,她知道那是绫罗绸缎特有的光泽。
绫罗绸缎虽是上等的面料,可她却还是怀念那厚重的棉布所带给她的那份独有的温馨和纯真。
“格格!”傅婉容坐在柜台前的小桌上,正算着账,“您来了?可是来检查检查我这掌柜的是否偷闲吶?”
晏九九笑着迈了进去,坐在傅婉容旁边,她记得这长凳有三张是栓子松了,坐下的时候摇摇晃晃,让人有一种岌岌可危的感觉,可怎的如今却是稳打稳扎?她下意思抚摸着凳子,却发现触感光滑,以前却总是粗糙膈应手的....
她下意思去瞧,凳子上有她小时候不小心磕到的痕迹,凳子桌子应还是原来那五件儿,只是颜色却是新了些,她又环顾店内一周方才发现这店内所有的装潢虽都是原来的设置,只是大都重新修缮一番还上了新漆,怪不得她瞧着这店子既熟悉又陌生。
“怎的了?几年不回来这自己家的店子都认不得了?”傅婉容打趣道。
晏九九笑着摇头,“你从前是不知道,我这店子是有多么破旧,若不是祖上的几个老木头板子强撑着,指不定哪天一场大风这晏家米行就要倒塌了罢!”
傅婉容忍俊不禁,“哪里的话!我看这店子虽有些年头,但内里置办的物件都是顶尖上好的,只不过啊!你这心思一门都扑在留学上了,哪里还关心修葺的事情?”
虽然傅婉容是半真半假的说着玩笑,但她所言不差,到了晏父这一辈上,这生意大没有从前好,随着民主时代的到来,大多数生意都被大型的商行和百贸所垄断,许多小门小户的商贾面对经济的跳板或选择转业或被收购,只有晏家米行还如从前一般,虽然日子清贫,但一家人的温饱尚不成问题,算的上是其乐融融了。
里厢里账房先生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傅婉容嫌着里屋闷,便拿着账本到外面来算,顺便透透空气,此时往来的人尚少,街道还算清静,顾心慈数理又是极好的,进账、出账、日常开支,等等十余项出纳收款她是百行千行的行行心中过,因而在这临街的桌子边算账还是件极为悠哉的事儿,此时晏九九得了闲来米行视察她自然也乐不思蜀的落得个休息的间歇,当下拿起了算盘左右摇了摇,本算着数的算盘可可算珠整整齐齐的归位。
晏九九叹服,不禁问道:“这几日可是辛苦你了,我想着这年把的账目要一一的查清楚了还得要个月把,却不想一个星期你就完成了半年的账目,那些账本阿辰拿来说要我一一过目,我只瞧了一本就知道婉妹妹的本事,若是再一一瞧下去,岂不是枉费了婉妹妹一颗玲珑心!所以啊,我看吶账本不如来看看你如何!”
“格格见笑了!家父只怕我小时候只顾着女工和女子读的那些美味儿的书本,怕我以后没真本事只晓得做裹布小脚的老太太,因而教我学了这些子数理,我那时总觉得繁琐枯燥,可吃透了却总觉得无处不乐的!”
傅婉容咯咯笑着,晏九九看她笑容会心,想来她的父亲是极其疼爱她的。
她压下心中触景生出的思父之情,问道:“后面的账我倒是没看,阿辰也未向我禀报,我且问问你,这后来的账目可有何问题没有?”
晏九九问的后来的账目自然是指的景施琅一掷千金买下晏家米行之后的账了,她向来不信那冰面冰心的冰块脸会给她什么白落着的好处,明明花了白花花的大洋买下了晏家米行,那时分明就是将她晏家往绝路上逼,她之后只身逃去了日不落,他哪里还会善心打理这家小小的米行?
“倒没什么....”傅婉容疑惑道:“我还觉着奇怪,你这几年都不在洛城这晏家米行都是交由他人打理着,毕竟不再自己眼皮子底下....总归有那么一两个偷嘴的人....”
说着她声音小了下去,瞄了站在柜台里写单子的二掌柜。
还好没听到,她本是无意,只是按常理来分析着,若是听见了指不定会对号入座,本就不是自己的人,这日后相处起来就更加麻烦了.....
“怎的?”晏九九也瞧了那掌柜一眼,小声追问道,“可是真有什么问题?”
傅婉容摆摆手,“暂时还没发现,我刚才只是打个比方....我倒是奇怪这账目倒是太干净平整了,说句话格格不要笑话,每年里我从家里随着哥哥们一路到各个铺子还有远处大大小小的庄子里清年账,总是多少有些子耍滑头的人,当然这是用人不当也不是,一是因着距离远着不能撒网似得监控着,而是上传下达一级级的分配着事务,可越往下便越有沾亲带故的,这事儿啊,有时候是剪不断理还乱,不过每每倒是能查出来,掐着一个头揪住一条线来,这几年算是比往年要强许多,可是这现象是杜绝不了的,特别是开枝散叶多子多孙的家族里,我上回听着你说这晏家米行在你出国之时是留在景家名下了,我又听了你与那景少爷的纠葛,我想是查出来就算是面上儿平整,这里子只怕得一滩烂账罢,可这都一半的账了,我却瞧着并没有什么错处的....”
傅婉容欲语还休的样子,晏九九却抿了口茶水来漱口道:“你说没问题那必定就是没问题,我信你,只是咱们且不把话说尽了,等你把这后半部分的账目查完我们再说....”
当日他做出那般狠绝的事情我就偏偏不信景施琅这个冰块脸就没动什么手脚!
傅婉容这几天虽然专心致志的算账却没忘记好好熟稔她接受的铺子,虽然如晏九九所说的一般都是原来的摆设陈列,但她看得出来都是经过细心修缮复原的,看得出这接手铺子的人士极为小心和珍贵这米行的,再看清汤寡水毫无破绽的账面,她只觉得这景家的少爷定是花费了心血和财力的,可她却不知怎样去与格格说自己的猜想,若是能消除两人之间的罅隙是极好的,可若是多说一句唯恐雪上加霜。
心思百转之间,她想到了一件也许算的上是扭转乾坤的事情。
“格格,我参观之时发现这后院有条通道是通向码头的?”她见晏九九点点头不避讳,便又道:“我听铺子里的伙计说这原本是条密道,后来你走了之后便打通了,我穿过去看过,后面不出千米便是码头,若是从正门往码头去只怕要花上一个钟头,更别提每每到了下午码头高峰的时候了,那时候偏偏常胜街也是人流攒动,若是运货的话只能避开这时候,可折损的却是更为多的人力财力,我看这景少爷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儿,疏通这条道,这晏家米行总比别家快,物资也是极好的,这要是不赚钱才怪呢!你瞧瞧我这虽然只算了一般的账面,对比你出国之前的账面...这毛利只怕是百倍还有多的...”
晏九九心中有数,她虽然只看过一本账,可单从盈利来讲晏家米行的收入不止算得上是富足,她也知道景施琅不仅仅将晏家米行的生意圈固定在洛城,更加其业务拓展到了她城,所以在她听到傅婉容一番感叹时她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忧还是喜,她拿不准景施琅的用意,更不愿去相信他一个富可敌国的商界之才会心甘情愿的打理这一家默默无闻的米行。
晏家米行虽然今非昔比,可终究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所以干脆委托了人来打理更好,她庆幸当初自己的明智之举。
这时铺子里搬运的伙计出来找二掌柜的拿单子提货,晏九九看了看表,见已是下午的时辰,街上人来人往,渐渐多了一分热闹与人气,许是她和傅婉容两人都穿着富贵子弟圈方才有能力消遣起的旗袍,这旗袍又将两人衬得身段娉婷,路边的行人是不是朝这两位绝代双骄投来或长或短的目光。
傅婉容与晏九九相视一笑,许是被看的不自在两人正准备跟着伙计进了后边儿的院子去瞧那提货的场景。
“启璇!”
这时外面横空飘来一句呼喊,是个熟悉的女声,晏九九并不反感,想是熟识的人,一时间却又猜不透是谁,转头去瞧,脸上立马惊疑转喜道:“书宁姐!”
“启璇!可是好久不见啊!?哦!还有傅小姐!我是说呢,这两位倾城之色把这常胜街的人都看痴了,连我这笨重的车子都走不动了!”
晏、傅二人俱是忍俊不禁,晏九九拧了帕子掩嘴笑道:“书宁姐总爱说笑了!如今可不止是倾城之色了,再加上你....只怕倾国也不为过!”
“你啊!”江书宁葱尖般的指头俏皮的点了点她的脑袋,视线越过二人朝伙计进出的帘子们瞧去,“这可是在忙什么?我只见过把货往外拿的,却没见过这卖的东西拿出来却又往屋里拿的!”
晏九九对江书宁本就有好感,并无其他戒备,只当她是单纯的好奇,便接话道:“铺子后面有一条通道是直通码头的,这时候常胜街里外都是人,若是这时候将货品都运去码头,只怕到了早已人走茶凉了,这码头又是定时上下工的,总不能耽搁了他们的时间....这直接从后面通通运过去再行百里便是了!”
江书宁惊道:“竟是这般便利?妹妹可否让我瞧个稀奇?”
晏九九不疑有他,请礼道:“姐姐䝼好了!”
江书宁正准备随晏九九前去,想到什么似得朝身边跟随的侍者道:“你们先回车上等我就好,我去瞧瞧一会儿便来。”
“可是.....”一名会功夫的家生子道。
“没什么可是,这妹妹是景少爷的表妹,我只当是自家人看的,你们向来知道我是说一不二的,怎的?你们一个二个从前便个个是朵解语花,如今为何却不知晓我的心思了?莫不是还将金小姐当做旁人对待?”
“小的不敢。”那跟着的丫鬟侍从皆是齐声颔首应恭敬道。
晏九九见江书宁为了她不留面儿的训斥自己的体己下人,本是没多大的事她心中却蓦然收紧,她瞧江书宁并无不虞,说这番话时只笑着像是逗弄叽叽喳喳的玩物一般,可这随从们都皆是十分谨慎的模样,晏九九越发觉得难以捉摸,按理说但凡世家小姐身边的侍从大多是精挑细选的,若是正经打扮起来只怕不仅在小户小姐之上,礼数规矩也是样样精通的,遇事也是极为稳重的,看来江书宁就是这般不温不火的性子。
想着,晏九九心中一暖,“书宁姐姐,你莫训斥他们,要怪就怪我吧!想是我去你家串门子的次数少了,他们并不与我熟稔。”
江书宁和颜悦色的挽了她耳边的碎发,笑着对她说:“你这丫头,倒是与施琅有的一比,总是这般巧舌如簧!”
就是这种感觉!如长姐一般关怀着她.....
不知突然哪里刮来一阵劲风,那帘子门被吹开,晏九九迷蒙去看院中忙碌搬运的人们,却想起昔日顾一北与她在这院中嬉戏玩耍的场景来,那时,他总爱抢她的纸鸢....
她心中一凛,失焦的杏眸恢复了原有的光彩,“书宁姐,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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