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景施琅装病已过了大半个月,加上代理总裁的名头晏九九手中的事务只增不减,那正经的总裁却整日在那一方兰馨草芳的书院窗阑卧听风吹草。
“嗯....”晏九九由衷的叹了口气,“婉容,昨日送来的账目我还没闲出时间来看,我本是信你的,只是如今景施琅病着,我一人挑大梁,凡事我都要事无巨细,万不能出现任何岔子.....”
傅婉容安慰道:“好姐姐,我省得的,昨日送账目来我才省得你这一人做的事恨不得生出八、九只手来,你慢慢看便是,我还能帮衬你一二。”
晏九九笑道:“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王母娘娘派下凡间帮助我的仙娥,省得我天天烦忧难解,特来替我解开这千丝结....”
“哪里的话?”傅婉容从桌前绕道晏九九身旁,“我来洛城本就得你接住,你不嫌我烦就是好的了,哪里还敢要求你为我做一二....”
“我可不敢委屈了你这奇才,若是昨日你不借口送账本里顺便帮我一二,只怕昨日财务部送来的账面我是审核不完的。”
傅婉容只笑笑不语,又低头去瞧那手中的文件。
晏九九心里暖滋滋,傅婉容心思纯正,有恩报恩的性格倒是与她如出一辙,这时候想来倒是觉着奇怪,宛平城一方乱墟此时正是用人的时候,傅家为何要将傅婉容送到洛城来寻求庇护,若是以婉容为‘信’的话,此时金家早已出手相援,此时看来,目前的局势傅家尚且应付自如,那么不就更没有理由将傅婉容送来了吗?
她想不通透。
婉容妹妹自打来洛城之后就没少帮她,从晏家米行到如今的景泰商贸,若说是古时帝王制时辅弼朝堂的股肱大臣也不为过。
转念又想到初晴在蒙面人夜袭景府之时与她所说婉容之事,她下意识看了眼低头算数的女子。
要不要问?
晏九九低头翻着文件,笔尖停停走走,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又看了傅婉容两眼,如今的模样不似那日初晴所描述的那般伤心泪***神倒是十足的。
唉!
若是婉容心底不想令旁人知晓的伤痛她此刻去问无异于将结痂的伤疤再硬生生的揭开,和那些刽子手有什么分别呢?
目光又转移到手中的文件上。
她这时看起来心情不错,她要是贸然提及此事,难免会让她重拾旧忆触景伤情。
心下渐渐平稳。
“启璇....”
抬眼见婉容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乌眸灵动,似宛转千言的话语,仿若说不尽道不完。
“我有事要与你说....”
“嗯”晏九九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却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何事?可是最近晏家米行的事务太多你忙不过来?我见你精神济济,但再好的身子也是需要修养的,若是扛不住先在家里休息几日可好?而且现在账目也都查完了,相比之前来说并非那般紧张,你的时间可相对放宽松一些,可好?”
傅婉容点点头,又摇摇头,“晏家米行虽然账目查完了,运行也尚且正常,我并未花费太多心神,总归还是之前的管理得当,我如今倒是十分得闲,所以见你这几日披星戴月的所以想来助你一臂之力......可....我说的并非此事.....”说着眼角不禁泛了泪花,“说是来帮你的,却还是来给你徒增烦恼....”
嬿九记微微蹙眉,心中有所猜想,忙道:“你若是有何要紧的事一定要与我说!”
她将手中的事务暂且撂下,走到沙发对面坐下,紫苏勾花的纱巾从沙发顶端平摊缀着,晏九九靠在上面,深觉惬意,转念想到傅婉容所言不禁又紧了紧神。
“启璇,中秋那****来接我去景府,我说要去寄信你可还记得?”傅婉容的视线飘向琉璃圆桌中间插满野雏菊的有束腰青花瓷瓶,黄白相间的小朵像是从瓶里长出来似得,尤为茂盛,野雏菊是生命力极旺的植物,那瓶子圆又矮,野雏菊却钻不透它坚硬的外壳,只有从唯一的出口瓶嘴里生出灰绿色的枝蔓来,像是尝到了第一口新鲜的空气,无数朵花苞像是雨后冲出泥土的春笋一样,傅婉容满眼的星星,她又将目光移到晏九九的指尖上,目光似有晃动。
“那天我我并非是去给家里寄信...”抬头发现晏九九一脸安静的神情,心下更觉得羞愧,“我不该骗你的....信是寄到宛平城不错,但是聪慧如你,一定会猜到若是寄往家中的信必定是紧急事件,而紧急事件我是一定会同你说的.......你不问我自是猜到了我的苦衷,我所书之人是我的在宛平城的一位故人.....”
故人?
晏九九抓住了这个关键词,有什么故人是能让婉容以泪洗面的?想来定是不简单,她不自觉的朝琴瑟之情上想去,人生情缘浮动,有多少朝成青丝暮成雪的思念,多少暗香盈袖泪痕湿.....
孟姜女追思亡夫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哭倒长城......
而婉容所思之人究竟是怎样令她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动容?
想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他是谁?”晏九九平静的问道。
果然她是知道的,傅婉容暗想着。
却突然得到解脱一般,启璇发问总比她自己开口要来的轻松,若是要让她自己说出口,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周靖海.....”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傅婉容下着异常的决心,“中秋节前我收到了他寄给我的书信,在我生命的十年里,他的记忆是空白的,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父亲当日将我送来洛城是秘密行动......”
“是敌是友?”晏九九思虑着,言简意赅道。
“非敌非友....”傅婉容漠然道:“他再不出现....我就要忘了他的名字罢!”
“可见他对你来说是极其特殊的人。”晏九九见傅婉容虽然冷面冷语,但想到初晴所言,与她字字必争的语气就猜到这周靖海在傅婉容心中的分量。
她等着傅婉容自己开口,晏九九此刻要做的就是一个全心全意的倾听者。
“我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周世伯与父亲是世交,从小将我当做亲女儿一般对待,只是后来军阀多方对立,战火绵延难免波及到百姓,周世伯一生两袖清风,耿直刚烈,据说当年军情的特务要求周家合作,周世伯并未蜿蜒之辈,当下拒绝之后惹怒了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当父亲和哥哥赶到周家之时,周家逃得逃,死的死,近乎灭口,后来张贴告示只说是遭了匪盗,可父亲和哥哥说是军情特务做的,那时候尚难查出是哪边军阀之人,如今傅家处于泥潭虎穴,与之周旋,所谓的,除去傅氏一族的生死荣辱,还有当年周氏一族的冤情......”
虽是多年前的事情,如今说来带着周世伯死前遗留的疼爱和悲恸,傅婉容忍不住掉了几滴清泪,看上去却还是极力忍着。
晏九九叹道:“我没想到世道纷乱也就罢了,竟还出了这般鸡鸣狗盗之事,周家的事情我愿助一臂之力,只是我只听你说了个开头,万事毫无头绪,如今傅家在前线大头阵,我在后方应援随时待命!”
“启璇....”傅婉容感动道:“此生有友如此已是足以!”
门外过了几道脚步声,偌大的办公室只余傅婉容低低的啜泣声,晏九九是面善心慈之人,她已是万分动容,见眼前玉骨生怜一厢衷情,心中是千层浪涌,担心早已推至蜂蝶浪涌的尖端。
“周靖海如今与你书信往来就证明着那时是死里逃生,你说这些年都没见到他,怎的如今来寻你?许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傅婉容失声痛哭,“周家满门灭口那般重大的事情他不来找我!如今想起我来了?我去那书信不为别的,只求他日后别来找我!”
“婉容....”晏九九省得她说的气话。
果不其然,见她又揩着泪道:“周家满门灭口之时就是中秋月圆之日,周家无人戴孝,宛平满城只有傅家一门愿为其办白事......周世伯健在之时广纳百川,结交甚广,可大丧当日.....也唯有傅家一户!”
阳光里漂浮的尘埃随着顾婉容忽快忽慢的呼吸震动着。
晏九九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为何那时候不来找我?”好像眼前就是当年那幸存的男子一般,“他说过中秋佳节与我约定在廊桥边上一起乘画舫......”
说着竟像是沉入回忆一般。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若是那日没有与他有约在先.....他应该也是那些躺在地上,红肠外露,面目难辨的人之一......只是我找遍了周家所有的角落都不见他的踪影,他到底去哪儿了?我整日里派人追寻他的下落却发现一无所知,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他现在写了信来揭这些陈年旧事又有何用!懦夫!为何那时候不出来!”
“他出来做什么?”晏九九心疼蹙眉,声音微微颤抖着,“他出来...你们傅家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了他一世吗?他出来就意味着暴露在军情特务的视线之中,也就意味着他每一个动作都会在一双双眼睛的监视下,你要他如何为周家雪耻?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生得应当忍辱负重!”
“启璇.....”傅婉容早已泣不成声,“他就是为了傅家着想可总该.....总该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寻了他这么久,每每满心期待的等着探子来送消息接过传来的消息.....传来的却是......我就是这样濒临在崩溃的边缘,常常怀喜大悲,母亲的话说‘天天哭作一个泪人只叫她伤心!’,十岁那年我的眼睛差点哭瞎了,医生说我的眼睛因为不间断的哭泣导致腺体感染发炎,不过好在是初期,只是轻微感染不至于手术,每天按时按量抹药,切莫提及伤心之事,我还记得那医生是傅家的特定人,只是那时染病人多,他忙于奔波,因而派了助理来天天给我上药,好在那人生动有趣,总有些说不尽的奇文轶事,我虽时常想起周靖海却不至于像深陷沼泽一般,无法自拔,大概一季的时长,我的眼睛好了,那人也走了,我仍旧没放弃寻他,只是却不再那般淤塞,每每想不通透,便想想那助理说的趣事。”
婉容的这段坎坷晏九九是半惊半了然,惊的是傅婉容两肋插刀在所不惜的个性,了然却是正中自己猜透了她心中所思之人。
“你瞧这野雏菊的花枝,虽不似蔷薇漫绕东篱却是十分朴实无华,你所说的那位周先生想必是这般低调之辈,若是猜测不假,那书信既然是从宛平城寄来也就说明他从未离开过宛平,我记得宛平城的车站海运各个主要通道傅家都有安置眼线,不说他那时还是小儿,就算是长大成人,那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行踪不明不是?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还在宛平城,而身后必有高人指点,如今他能写信来找你,就是说他目前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随意出动是可以避开特务的眼线的,而更证明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忘记你傅婉容.......”
傅婉容听在心中,但多年的胸臆难抒,她不知如何开口。
若要说一时放下是万不可能的,晏九九此时所作唯有点拨一二,而其余的就看傅婉容能不能接受周靖海的苦心孤诣。
“他对我的好与我无关,我对他的亦与他无关,我苦苦寻他只为得到他一个性命安全的答案,我只要他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