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大理寺监牢内。
拓跋恺盘腿坐在大牢冰冷的地面上,双目紧闭,身体却笔挺。
月光从狭小的窗外照射进来,飞鸟过境,拓跋恺突然睁开眼睛,飞鸟的影子映照在他浅灰色的瞳仁上。
他的目光很有灵气,长相因为有外族模样,却更显得俊俏,但与普通的大夏人却有不同。
他默默地从地上站起身,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爬行动物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赤蛇红金色的身影一路游走到拓跋恺的脚边,之后顺着拓跋恺的腿往上游走,直到顺着他的后背探出三角形的头来。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三王子的下落了吗?”拓跋恺的声音干脆有力,丝毫不畏惧阿宁冰冷的身体。
阿宁吐着蛇信子,在拓跋恺的皮肤上游走,过境之处,皮肤上因为冰冷而有了鸡皮疙瘩。
“阿宁姑娘,在下原以为你会是守信之人!”拓跋恺的声音里透着愤怒。
阿宁从拓跋恺的后背重新探出头来的时候,已经化为人形,却依然缠绕在拓跋恺的身上,头在拓跋恺的侧脸上轻轻蹭着,依然像是一条冰冷的蛇。
她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拓跋恺的脸,唇角带着妩媚的笑意,声音听上去勾人心魄:“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只怪你自己太笨,到现在,却还没有参透?”
拓跋恺一把抓住阿宁纤细的手腕,用力,满眼怒容。
阿宁惊呼一声,一副假意受惊的模样,腿脚却依然缠绕在拓跋恺的身上,眼睛宛若惊吓的小鹿。
“拓跋,你吓到我了。”阿宁声音细柔。
拓跋恺完全不吃这一套,一下就将阿宁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
“阿宁姑娘请自重!”
阿宁被摔下来,脸上仍带着楚楚可怜的样子:“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她重新上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为何不信?”
拓跋恺冷冷得看着阿宁:“我三王子怎会在平康里这种荒唐之地?!”
阿宁笑出来:“不信,去找找看啊。”
拓跋恺却是是个不解风情的,眼见着阿宁如此柔弱的模样,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上前重新扯住阿宁的胳膊,几乎将阿宁的胳膊捏折了。
“你刚让我当众刺杀的人又是谁?”拓跋恺询问道,“你明知道那人的同伙就在附近,却故意让我行这种无礼之举,却让我假装忘记那件事,到底是何用意?”
阿宁与拓跋恺之间距离很近,她的眼中有光,就像是能吸人魂魄一般。
拓跋恺见阿宁不语,继续问道:“你故意让我被那大理寺少卿司......司杨廷发现?故意让我被关在这里?”
阿宁用力甩开拓跋恺的手,轻锁着眉头:“你这人倒是无趣,我让你做这些,自然有我的道理......比如......让大理寺陷入......”
阿宁说着话的时候,语气渐渐由刚刚的柔弱变回妩媚。
“你利用我?!”拓跋恺大怒,虽然还没有听明白阿宁的意思。
阿宁回眼再次看向拓跋恺的时候,眼睛已经透着蛇一般的瞳仁,冰冷而不近人情。
“从一开始,你就答应被我利用,现在又和何必表现得如此后知后觉?”阿宁的声音带着蛇的嘶嘶声。
阿宁一边说着话,身后往后退去,就像是不会被监牢的柱子阻挡,直接退到监牢之外。
拓跋恺气得上前两步,抓住监牢的柱子,怒视着已经在监牢外阿宁:“你骗我!”
阿宁轻轻抬手,监牢的四周出现一些宛若鬼魅一般的小影子。
那些小影子渐渐化为原形的时候,能看到是一群血肉模糊的婴儿,他们啼哭着,嘶叫着,充溢着怨气。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从我跟你做交易开始,就已经告诉了你你想知道的一切,只怪你悟性太差。”阿宁娇笑着,慢慢向后退去。
拓跋恺眼神一冷,向后退去半步,做攻击状,看着渐渐围过来的那群小人儿:“江祭臣!”
阿宁一顿,笑出声来:“倘若你今日能脱离这监牢......但是我想......这希望恐怕很是渺茫。”
话音刚落,所有的婴儿怨一股脑的化作一团黑气,冲向拓跋恺的方向。
夜色下。
长安城内,一处沉睡中的院落,传来低声哭泣的声音。
天空中飘荡着一个小小的光斑,一闪身,便穿越破旧的大门,越入院内。
眼见一妇人坐在院子中,蓬头垢面,眼神空洞,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丢了儿子,又死了丈夫的妇人。
那妇人低低吟唱着一首从不曾听过的歌谣,身体摇晃着,一会儿像是在哭,一会儿又像是在笑。
妇人的怀中所抱的,不过是一团婴儿的棉被罢了,但妇人像是在看着怀中婴儿一般,笑容宠溺而温柔。
“我儿乖,乖乖睡,睡醒觉觉去看戏,唱大戏,看大戏,一晃眼间成大器......”
院中光斑像是听懂了妇人口中喃喃的歌谣,向妇人方向飞去,最终停留在妇人的眼前。
满脸垂泪的妇人感觉到那亮晶晶的气息,停下口中呢喃的歌谣,抬眼望去,那光斑就在眼前。
妇人猛地起身,神志苏醒一般,忘记了哭泣:“我儿......回来了?”
妇人向光斑靠近过来,那光斑就在原地一动不动。
妇人向光斑深处一只手去,那光斑便慢慢落在妇人的手上,那么轻柔。
妇人笑了:“我儿,真的......是你吗?”
眼前的光斑突然从妇人的手心一跃而起,重新飞跃到空中,在月色的照射下,渐渐显出原形来。
那是一个没有牙齿,却血肉模糊的影子,口中还发出听不懂的嘶嘶声。
妇人却并不害怕,流着泪,轻言轻语得靠近:“我儿别怕,我来了......母亲来了......”
妇人刚要靠近你婴儿,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一柄软剑直直的刺向婴儿的冤魂。
妇人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软剑的侵袭。
那婴儿冤魂也像是感受到杀气,显露出一副可怕的模样,张着大嘴,发出刺耳的叫声。
那软剑瞬间收手,转移了方向,以免刺伤妇人。
软剑的背后,江祭臣一袭白衣,站在黑暗的院落中,目光如炬,眯着眼看向妇人和她背后的怨灵。
“不要靠近我儿子!”妇人用身体将那团血肉模糊护在身后。
江祭臣情绪丝毫不乱:“他已经不是你儿子了。”
那怨灵咧着嘴,像是在挣扎着。
江祭臣低下头,向妇人的方向冲去,同时,手中的软剑重新举起。
妇人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怨灵:“不管它是什么,在我心里,它都是我的儿子,你不懂,你也不会懂,这就是一个母亲的心!”
江祭臣的软剑已经靠近了那团血肉模糊,却是生生停下,看着妇人泪水纵横的样子。
“你知道他今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江祭臣紧锁着眉峰。
妇人紧紧抱住那团肉,痛苦得摇着头:“它回来便好,无论它想要什么,只要它回来便好。”
妇人怀中的肉,虽然人形模糊,但是能看到它似乎在笑,随后一瞬间,它的头已经探入妇人的脖子。
妇人深吸一口气,察觉到疼痛,她抬眼看向那团肉的时候,眼神却是温柔的:“别过来!我愿与我儿一起去死!只要跟他在一起.....算我......求......你......”妇人的话说到最后几乎没有了力气。
江祭臣心中一疼。
他从来不曾感受过什么是母爱,他以为,这世间之爱不过如此,渗透着阴谋。
可是他从来不知道,有人真的可以为了另一个人而死,哪怕是在临死之前,都是笑着心甘情愿的。
那婴儿怨灵的小手紧紧抓着妇人,妇人的脸逐渐石化变成了宛若干尸一般的样子。
妇人随着最后的一口气息消散,整个人变成干枯的黑色,彻底倒在月色之下。
那怨灵却像是收集到冲击的精气神,整个灵体大了一圈,它扭头看向江祭臣,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咯咯声。
江祭臣没有丝毫畏惧,重新举起手中软剑:“你母亲说,她宁愿与你一起死去!”
江祭臣将手中软剑朝着那怨灵扔去,在空气中发出一阵穿透风声的蜂鸣声。
怨灵来不及躲闪,便被江祭臣的软剑刺中,直直的被穿透了身体,扎进院落背后的土堆里。
嘶嘶声仍在安静的院落响起,声音越来越大,尖锐刺耳。
江祭臣冷眼看着那怨灵渐渐干枯,最终化为一摊灰烬。
“江祭臣!”
院落的背后,司杨廷带着一队人闯进来,亲眼看到江祭臣最后的样子。
江祭臣回过头来,却低头轻笑一声:“到底,还是......他们的圈套......”
“愣着干什么?人赃并获!”张沛从人群背后走出来,指挥着手下人,冲向江祭臣。
江祭臣没有反抗,只是笑着,被大理寺的人压倒在地上。
他白皙的脸在泥土中,被压得变了形,他的视线中,与他对视的,是已经宛若干尸的妇人,此刻,正与他四目相对。
江祭臣轻声道:“对不起,原以为......是我自以为是了......”
身后的张沛瞥一眼呆在原地的司杨廷,伸手推开司杨廷,对手下人:“江祭臣使用邪术,杀害无辜百姓!人赃并获,带走!”
江祭臣被从土里拉扯出来的时候,仍是哀伤的。
他放弃了最后的力气,顺从得跟着大理寺的人准备离开。
与司杨廷擦肩而过的时候,江祭臣都没有看一眼司杨廷。
司杨廷在江祭臣即将离去的时候,伸手抓住了江祭臣的肩膀。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哀伤,一个绝望。
司杨廷轻声问道:“你不是在缀锦楼吗?为何今夜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江祭臣低头笑着,没有回答。
司杨廷却嘶喊着:“江祭臣!回答我!”
江祭臣轻轻笑着回答:“司杨廷,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以前所认识的江祭臣,从今以后......”
张沛打断了江祭臣的话,用力捏着江祭臣白皙好看的下巴,嗤笑一声:“看着一副好皮囊,却从来不做正事!江祭臣,你终究落入我手里,我便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