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安达坐在家中院子里独自下棋,自己与自己对黑白子。
章安达的妻子从内屋走出来,一脸嫌弃,手里抱着一个大盆,盆子里装满了刚洗的衣服。
院子里的绳子又粗又刮手。
妻子用力甩了甩刚洗出来的衣服上的水,瞪了章安达一眼:「一整天没事干了吗?还学人家有钱人家,下棋?」她冷哼一声,「有这下棋的时间,不如多接几个死人活儿来得好!」
章安达转头望一眼妻子,并未回话。
黑子落下,挡住了白子的去路,章安达渐渐笑出来,脸上的笑容温和无害,让人不自觉得想要亲近。
妻子上前,用力打了一把章安达的后背:「跟你说话听到了没有!不是今晚要去大理寺当值?还在这里做什么?眼看天就快要黑了!还不快滚?」
章安达对妻子弓着身子,腆着笑容:「是是是,夫人说的是。」
章安达慢条斯理得将石桌上的黑白子收起来,正要向屋内拿去。
妻子上前,一把便将章安达手中的黑白棋打掉在地上:「跟你说了多少回了,玩物丧志,你听不懂吗?」
章安达微微一愣,脸上没有一丝怒气。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从四十年前与妻子成亲第二日开始,他便经历着妻子日日咒骂。
其实他不在乎这些,娶了媳妇儿,圆了家母的心愿,便好了。
章安达蹲下身子,一颗一颗得将地上的棋子捡到他自己用木头雕刻出来的棋盒里。
安安静静,只有棋子落入木头里的碰撞声。
妻子一把拽住章安达的耳朵,咬牙切齿道:「我再给你说一遍,这棋子进不了家里的门!」
章安达嘿嘿笑着,歪着头,因为疼,脸有些扭曲:「好好好,快松手,被人看到了笑话。」
妻子气呼呼得松开手,狠狠地瞪了章安达一眼:「滚!」
说罢,转身继续晾晒衣服。
章安达继续蹲在地上,快速将棋子捡起来,装进木质棋盒里,抱着棋盒,快速小跑着出去。
妻子望着章安达弓着的背影,咒骂了一句:「真是个废物!」
妻子在晾晒一间红色肚兜的时候,手指被粗麻绳划破。
她受疼,一缩手,下意识得看到麻绳上除了刚刚扎破自己手的位置有红色的血渍,在自己血痕的旁边不远处,一块几乎已经晾干了的手指大小的腐肉,被悬挂着,随着麻绳摇摇晃晃。
妻子咒骂着:「真他娘的晦气!死人行当真他娘的晦气!」
说着,一把将那小小的腐肉从麻绳上扯下来,扔在地上,用力踩着。
夜幕降临。
大理寺的验尸间内,烛火通明,摇摇晃晃。
两个人影在烛火中晃动,凑在一处。
他们围在一具尸体的周围,低着头,与那尸体凑得极近。
「就是这里,果然断了肋骨,不过我还是摸错了,不是十根,而是十一根。」
说话的人头尸体的身体上抬起头。
烛火将他的脸照出了阴影,看上去有些渗人。
躺在床板上的女尸闭着眼睛,眼球上的液体和血痕已经被蚂蚁吃干净。
「章先生,你看这里,似乎有些奇怪。」
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带着羊皮手套,按压着尸体的小腹位置。
那张脸本就白皙,在这样的夜色下,更显得冰冷惨白,一双凤眼在烛火中闪烁着。
「喂!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样,看起来好可怕。」
司杨廷实在是受不了这股子腐尸的味道,他用一
块布裹着鼻子,站得远远地。
他看着女尸的眼神也一副崩溃模样。
「好好的女孩,被你们这样开膛破肚,真是太......残忍了.......」
江祭臣的视线从女尸的身上移开,望着司杨廷,唇角不露痕迹的上扬:「没有非要你跟着我一起来,你若是实在受不了,就去外面帮我把风,谁知道付大人会不会搞突然袭击,要是被他看到我们也大晚上来打搅章先生,到时候又得告到父亲大人那里。」
司杨廷咧嘴一笑,原本大大的杏眼,直接眯成了一条缝:「好嘞,我这就出去给你们把门儿。」
说着,便逃也似的冲出去,一边往外面冲去,一边干呕。
江祭臣浅浅笑着,望着司杨廷离去的背影:「自个儿还说以后想进大理寺,看这样子,怕是有点困难。」
章安达听着,干笑两声:「到底是有底子的,想要考取功名还是有条件的。」
江祭臣自知提到了章安达的伤心处,便不露声色得移开话题:「章先生,可以剖开小腹看看吗?总觉得里面摸起来空空荡荡的。」
章安达略一沉思:「当然可以,不过少女的小腹本就干瘪,你倒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说话间,章安达已经对女尸下刀。
刀子划过皮肉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些好听,清脆,撕拉声在耳边萦绕。
江祭臣细细地盯着女尸的小腹,因为他总觉得,这具女尸有些问题,并不是白天时候对付凌天上报的那么简单。
因为死者死亡时间较长,血早已干涸,所以,切开肚皮后,并没有出血痕迹。
江祭臣看着女尸的内脏,睁大了眼睛,抬眼看向章安达的时候,见章安达也正用诧异的目光望着江祭臣。
「不可能.....这不可能......子宫......」
章安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因为这具女尸的小腹内,没有子宫.......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腹部并没有伤口,子宫......是如何被取出去的?」
江祭臣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颤抖。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女尸的足部和小腿部位。
「我今天白天的时候猜测过,死者在临死前有被虐待的痕迹,死后,有被侵犯的痕迹,现在,或许我该收回这句话。」
江祭臣听得明白章安达的话。
他说道:「倘若死前被侵犯的痕迹,并不是真的被侵犯,而是......」
江祭臣几乎说不出话来,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这是如此难以启齿的词,但是,现在的他,努力将自己认为是一个凶杀案的调查者。
章安达跌坐在凳子上,戴着羊皮手套的双手沾满了血渍,手中的刀在月光下亮闪闪的。
江祭臣轻轻地将尸体的肚皮推拢,就像是没有割开过一样,只是那触目惊心的血色伤痕.......看上去那么凌厉。
「章先生,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残忍的人吗?」
江祭臣的声音很轻,轻到就像是怕吵醒了正在沉睡的少女。
章安达抬起头,眼神空洞:「有,这个世界上,残忍的人太多,只要你了解了人心,了解了他们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干净纯洁的人。」他看着江祭臣,继续说道,「包括,你我。」
江祭臣低下头:「这是一个精细的手艺。」
是的,江祭臣用了手艺这个词,因为,如果对方是在没有破除肚子而取出了少女的子宫的话,那么.....这确实是一门手艺活儿。
只是,它太
过残忍。
或许,他之前推测出少女临死前最后的无助与无力的挣扎,就是这残忍的手段。
这并不是一起***抛尸案。
而是......一起怪异的凶杀案。
第二日一早。
江祭臣和司杨廷早早就到了大理寺。
大厅内,付凌天已经站在大厅中央,在他的身边,放着盖着白布的女尸。
周围其他的人都很安静。
今天,是死者父母来认尸的日子。
不多时。
一对儿中年夫妻从大理寺外颤颤巍巍得进来。
明明是中年,但这对夫妻的头发却看上去几乎全部白了。
群众们称,这对夫妻听说被抛尸的是自己的女儿后,一夜白了头。
这次,便真的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付凌天上前,站在盖着白布的死者旁边,见两人前来,他向后退去半步,为两人让开了位置。
中年夫妻却没有直接上前,而是不远不近得站着,望着那全身青紫色的少女,无声得哭泣。
妇人更是颤抖着,几乎哭不出声来,悲痛之感拥挤在她的大脑里,她极度得难过,已经不知道要如何释放。
他的丈夫抱着妇人,慢慢地走上前来,并没有着急看死去的女儿的脸,而是隔着白色的布,摩挲着,轻轻握住了女儿的手。
死者的身体已经经过了一天一夜,所以进入了柔软状态。
男人握着女儿冰冷而柔软的手时候,终于痛哭出声,但他的手却那么轻柔,就像是怕弄疼了女儿一样。
「女儿......你走丢了整整五天,我们还以为你......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长安,却没想到.......你竟然......离我们这么近.......」
男人的哭声越来越大。
妇人却始终捂着嘴,不让自己的哭得声音太大。
她全身颤抖着,慢慢抱住女儿的身体:「女儿.......你疼吗?娘知道,你很疼吧?是娘不好,没有劝住你......不该让你离开娘的视线的,不该让你.......」
妇人说不下去,她苍白的脸,眼神向上望去,慢慢将盖在女尸身上的白布拉开。
少女的脸露出来,却已经面目全非。
妇人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声,紧紧地抱住少女的尸体。
男人悲痛欲绝:「别让我再见到他!如果再见到他,我便........千刀万剐!」
江祭臣听出了端倪,他转头看司杨廷一眼。
很明显,司杨廷也听出了端倪。
两人齐齐得看向付凌天。
付凌天对两人点头,示意让他们可以发问。
江祭臣走上前去:「请问两人,你们刚才所说的那个男人,是什么人?」
这对悲痛中的夫妻默默地抬眼看向江祭臣,没有回答。
江祭臣更靠近一步,指着死者的小腹位置:「昨天的尸检结果,其中之一就是,死者丢失了子宫,所以......」
这对夫妻突然发怒,冲向江祭臣的方向,抬手对着江祭臣就是一巴掌抽过去。
江祭臣察觉到,身体轻轻向后一闪,便躲过了那个用力的巴掌。
他并不怪他们,只是同情他们。
那妇人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就是你用刀子打开了我女儿的身体?就是你!毁掉了我女儿的清白?!」
场内一片哗然,皆看向江祭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