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斐然入座,眼看着会场上已经轮到璟才人宋成珮献艺。
宋成珮原本打算整个大活,但后期沉迷听苏斐然说书,玩物丧志,此时也只能拿出个中规中矩的换装秀表演。
她的创意倒是新奇,即便表演有诸多瑕疵,依然让诸位姐妹看了个乐呵。
只是,苏斐然和秦奉安在大学期间看了不少社团类似的表演,比起大学生整活,宋成珮的换装秀只能算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
谢芝绮看得倒是起劲,苏斐然并不意外。
谢芝绮平日里就喜欢打扮自己,今天头上插朵花,明天穿身撞色衣裙,倒是与宋成珮的选择不谋而合。
宋成珮的表演结束,谢芝绮意犹未尽,笑着对苏斐然说:“我看她那身白鹤仙子,倒是和姐姐头上那朵大白花儿挺配。若是再在背后生出一对翅膀,就更搭了!”
苏斐然本来还沉浸在压抑中,听谢芝绮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自己头上还有这么个玩意,心情更压抑了。
她伸手摸了摸额间,于指尖感受到了油彩和胭脂混合在一起的粗粝质感。
别的不说,皇宫派发的化妆品质量是真不错,竟能完美持妆一整天。
“方才你去干嘛啦?都错过了安才人和顾才人的表演!”
只见苏斐然没理自己,谢芝绮好奇地探过头来。
苏斐然认识顾才人,不仅是在赤棠苑请安时见过,平日里散步偶然碰见也会说上几句话。
只是,那安才人是谁?
“安才人?”苏斐然想了想这是哪号人物,“我认识吗?”
“唔......”
谢芝绮手指戳着下巴回想一会儿,答道,
“你好像是没见过。她前一阵生病了,连给嘉贵妃请安都未到呢。”
苏斐然和谢芝绮简单聊上几句关于安才人的事。谢芝绮说,安才人其实旧疾未愈,为了看圣上一眼才拖着病躯到股东大会上献艺,也算很有事业心。
只是谈话的片刻,纯才人便带着献礼走上前来。也不知她挑了何物作为献礼,那物件小巧玲珑、四四方方,像是被装于礼盒,又被她捧在手心。礼盒之上上面还盖了块红布,更显庄重奢华。
马姝雅对着坐于高位的秦奉安行过礼,又向众人展示了一圈手心上的东西。
“连红布都没掀开呢,有什么好看的啊?姐妹们期待着里面装的东西呢!”顾才人顾吟风笑道。
刚坐会席上的宋成珮也起哄道:“纯才人,既然都拿了出来,还藏着掖着做什么?赶紧让我们开开眼啊!”
曾文昕坐在顾吟风和宋成珮身旁,但她却比顾吟风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纯才人入宫虽久,但单看这块红布,就知道不受宠的嫔妃在宫中受到的冷遇。”曾文昕轻笑道,“你看她那遮礼盒的布,不是什么好料子,上面竟还沾了污渍。若是纯才人再受宠一些,也不至于在明面上做得如此难看。”
“你安知这不是纯才人的打算?”顾吟风不以为然,笑着回道,“圣上仁慈,说不定看到了便在意了。”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着纯才人手中之物到底是什么。秦奉安也满眼笑意,期待着马姝雅掀开红布的那一刻。
虽然会场不如刚开场时肃穆,甚至有些乱哄哄的,但秦奉安很享受这种烟火气儿。
今年中秋夜,盈月皎皎,群花夭夭。帘幕萧萧,游子归心可诏。
只有沉溺在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中,秦奉安才能从中秋乡愁的感伤中抽身而出。感觉像是喝了烈酒一样,黄粱一枕,沉醉温柔乡。
秦奉安扔却茶杯,为自己满上一盅温酒,对月长吟。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秦奉安边吟边饮,脸上泛起一抹酡红。
列席众嫔妃面面相觑。
无人能接上他这句诗,也无人敢接上他这句诗。所以,她们便逢迎地说些“圣上好诗才”“圣上乃大家”,总不会出错。
一阵冷风吹堂而过,御花园的花草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酒半微冷,秦奉安猛地打了个哆嗦,张公公连忙给他披上件大氅。
秦奉安拉过大氅,朦胧中盯着酒盅,听着众人的奉承,心道,好生无趣。
苏斐然瞥见秦奉安落寞的神情,叹了口气。
她素来不喜饮酒,只觉得酒水苦涩。可是今夜月色也苦,像黄连、龙胆,又像遥隔万里的故乡,只能远远瞧见,终其一生却无法到达。
那天秦奉安对她提起,或许二人此生再也无法回到现代,她便喝令秦奉安住口,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后来她不愿见秦奉安,也是因为秦奉安总会对她说,既来之则安之。
可是,苏斐然心底的深处也认同秦奉安的悲观。她不过是迁怒于秦奉安,觉得他太过现实,现实得把赤裸裸的真相往毫无准备的她脸上甩。
连个做美梦的余地都不留,实在太残酷了。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穿越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敢用些激进的手段去尝试可能存在的、穿越回现代的办法。
或许他们真的会在深宫中度过一生,然后老死,成为未来史书中的一个注脚。
既然如此,放下执念有何不可?
在众人议论时,苏斐然举着酒杯站起身,对秦奉安朗声回道: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说完,她仰头将酒杯中的桂花酒一饮而尽!
桂花那样甜,都救不回酒的味道。辛辣入喉,回味苦涩,真不好喝。
只是这回,苏斐然倒能体会为何有人酷爱饮酒——口中的苦涩竟能让人暂时忽略心头的苦涩,的确是消解愁闷的良药。
秦奉安与苏斐然对视,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寂寞,与在异乡与对方相识的庆幸。
今日群花争奇斗艳,秦奉安之前从未发现后苑有这么多才貌双全的嫔妃。她们个性迥异,各有千秋。在她们的衬托下,苏斐然这个知根知底的人难免黯淡几分。
秦奉安再中二,也不过是个少年,正是春心萌动之时,难免耽于美色、顾于新鲜。
苏斐然和他恰恰相反,她虽然是个口嗨怪,说着要阅尽世间潘安宋玉,却从未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任何一人身上。
她就像掠过花丛的一缕清风,染上些许花香便抽身而退,自在无羁地飞往更遥远的地方。
二人如此不同,性格去之千里。
过往数周,他们不过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们被天意绑在一起,兴趣不合,话不投机。他们敢肯定,若是回到现代,二人必然会形同陌路,犹如两条平行线一样互不交错。
但在十五中秋,圆月之下,他们的心意却好像两杯口味不同的烈酒汇入同一片酒池,缓缓交融,直到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