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珠附身上前随之观看,那画咋一看极尽精美,她本出身富贵家门,一眼便注意到画轴素材,竟然是用名贵檀香制成。用这样的材料制作的作品,十有八九是古品,用檀香做画轴,可驱虫避露,湿气不侵,且香气淡雅,美观上档次。还未等观看,便点头道:“依我猜,这可是古画?”
沈含玉的眼里闪过赞赏,可出人意料,他还是摇摇头:“别光看画轴,你再来看。”
宛珠这才注意到画上去,一见画面,不由啧啧称奇。这副作品乃是两幅由小品合构而成,裱装在一幅框子里,想必是讲述了两个有关联的故事。宛珠不由自主靠近了些,但觉香气扑鼻,这香气极尽奇怪,似远似近,似不香似浓香,直觉冲脑灌心,略有些不舒服。
宛珠往后站了下,揉揉太阳穴,沈含玉看着她的表情,了然一笑:“还是离远点看的好,这本就是新画,没经过沉放,大概要熏脑子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宛珠微蹙峨眉:“我倒忍受得了,只是觉得这股味道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沈含玉的眼里微光浮沉,不置可否:“其他的倒好,你再往下看,这画的内容也很是有趣呢。”
说话间,宛珠已经仔细的看将起来。上面一副是个淡雅小品,画上一条长不见尽头的悠远长河,上漂一叶小舟,小舟上站着一个白衣长身的少年,眉目如画,俊俏飘逸,少年有一竹笛在手,正举笛吹奏,神态优雅,仿佛要走出画纸,他面朝的方向正是河边的一位浣衣少女。这少女二八年华,碧螺轻挽,眉黛春浓。少年衣袂飘飘,如谪仙临世,少女生机勃勃,看似毫不相干,却情意绵绵,此隽永小品,从写意到留白,让人看了好不舒服。旁边题着画名。
宛珠已经被这画完全吸去了精力,忙往下看去。第二幅画是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它豹身象头,触须如柳,占据了整个纸面。他的四肢张开,巨头向上,几乎是嘶吼一样张大了整张嘴巴。细长的丝丝缕缕的胡须里还夹卷着一个女子,胡须覆盖了她一半的身体,只露出赤裸的上半身。一抹嫣红留在女子嘴边,望之竟已失尽生机。旁书画名。两幅画一共用了两个落款:第一个落的是白舟散人,第二个落为幽宁小仙。虽是用了两个名儿,可画和毛笔字的笔触都如出一辄,若略懂丹青便知,这根本就是一人所画。
宛珠不由暗暗称奇,心中所想便脱口而出:“这个妖怪,难道是把那女子吃了?”
沈含玉见她出神,解释道:“这是含青托人带给我的东西。他说受一人所托,将画带给我,是那人送给咱们结婚的贺礼。而且,这个送礼的人,没有表明身份。所有的线索,就是那两个无关紧要的落款。”
宛珠一愣:“什么?竟有这等事。这人和你有渊源?这幅画也是这人所作?”沈含玉的脸上有一丝嘲讽:“确实此人作品。其他的就不晓得了。那人说我们和他并不认识,却有一面之缘。我本以为就是送一副古画了事,不想打开一瞧,还真是新鲜。给我借机会送礼的很多是看沈家面子,哪里是因为我。这种趋炎附势的人看得多了,倒也罢了,只是这个主儿实在有意思,竟然这般故弄玄虚。”
“还很是阔绰,对自己的作品看来也实在爱惜。”她伸手抚摸了下画轴:温凉相击,竟是说不出的矛盾感觉,正如这画一般。
沈含玉看她还在琢磨画,一笑:“这画刚拿来的时候,我也猜测了一番。可是如何也没说对。二哥给我讲了画中渊源,我才知道这作者到底故弄玄虚到何种地步。这两副画讲的就是一个叫貘君的妖怪,靠日日食人梦境修炼。到后来竟修成人形,化炼出六欲五感。一日它再次入梦,进入一位叫井幽的美女梦中。这畜生日日流连她梦境,竟对她起了凡心。井幽一梦不起,在梦里和一男子结亲生子,幸福度日。她毕竟是凡人,经不起如此耗费精气,到后来竟分不清是梦是醒,一念沉沦,就此掉入自己梦中,醒来亦是疯癫痴狂,一定要见梦里的情郎。貘君被井幽的深情感动,竟化形现身。井幽见了它原形,哪里还有一寸柔情,可怜被它一吓,竟然一命呜呼。貘君此时方知人妖殊途,追悔莫及。可它实不甘心,便去地狱强夺一缕芳魂。搅乱了六道轮回万鬼出路。”
也许因为累的缘故,沈含玉的声音有些黯哑了。此刻讲来,竟有着吸神魔力。宛珠听得痴了,见他停下来,忙道:“后来呢,后来呢?”
沈含玉看她认真,宠溺一笑,接着说道:“井幽本来阳寿未尽,阴差阳错误入枉死城,貘君本已扰乱地狱,又因强夺情人魂魄犯下逆天大错,被佛祖以一纸不动明王降魔咒压住妖魂,从此以后被罚九千九百九十九世,世世到人间为妓,遍尝人间冷暖发肤情欲之困顿。第一万世还其元神,重回妖道。”
宛珠的眼神有些落寞,再看向那画作之时,已是唏嘘:“可怜那女子,竟白白的去了枉死城经受酷刑。这是何等冤孽。怪不得叫幻海欲孽,因情而结缘,因欲而造孽。这果然是孽缘了。虽然知道他们要受这般惩罚。可听来还是太残忍。”她指着第一幅画:“这一副想必是井幽梦里和貘君幻化成的公子梦里初遇的情景。”她看向第二幅:“这一副想必就是貘君地狱夺魂的情景了。看得出来,这作者年纪不大,笔力尚有不足,此人心高气傲,排场十足,定出于富贵家。可不得不说的是,这意境还是有几分传神。第一幅的静谧生动,井幽天真,貘君飘逸,一动一静,山水流连。简直一对神仙眷侣,若真永远如此,当真只羡鸳鸯不羡仙。第二幅的貘君张扬可怖,怨气冲天,井幽死相毕现,似人似鬼。含玉,我是喜欢这个意境的,只是我倒对这个送画的人颇多好奇。他与其说是送新婚贺礼,还不如说是送了个故事。还是个这么悲凉的故事。”宛珠悠然一笑,杏眸闪烁:“放过这样一个送画的人,你不去追根溯源,岂不是太可惜了?”
沈含玉坐到宛珠身边,静静看着桌上画作,目如寒星:“说的是呢。这故事有意思,送故事的人更有意思。就这么放任自流,岂不是我的没意思了?”
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往下说。此时已是雨沉雾浓,傍晚时分的冷气钻人骨缝,宛珠和沈含玉聊了半晌,方觉手脚冰冷。正暗自搓弄,不想沈含玉从书架子上拿下个烟紫色绸缎制的棉手筒,上面绣着七子送福,旁边还点缀了一圈毛茸茸的白边,又精致又可爱。宛珠心下一喜:“咦?你还有这个?”沈含玉看她笑颜灿烂,也含了笑意:“是啊。我本是不用的。听说北方人冬天常拿着这个。我也给你弄了个,可好看?”
宛珠把手塞进手筒里,但觉暖意盎然,开心笑道:“喜欢喜欢。我娘就有一个,我在家的时候也有,不过没你拿给我这个好看。”
沈含玉满意的眨眼,像个孩子:“本少爷的品位,你可要相信呢。”说罢也不等宛珠说话,他三步两步把宛珠从座位上拉起来:“快去隔壁,我嘱咐冬青给你弄了热铜盆。这屋子太冷了,你呆着要受凉的。赶紧去暖暖。”“你也去啊,明知道书房冷,可不许呆了。再来和我唠唠那个故事。”
二人亲昵嬉笑着出了门,杨冬青站在门口,卑微的行了个礼。宛珠要回头说些什么,沈含玉却不由分说的推着她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