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清微微一震,她没有料到,此次昭平公主暗访“衣锦阁”,居然连南昭王府也惊动了,出动了呼延大公子,也就是呼延少将军前来护驾。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哪里的?请认准.呼延少将军的背后就是扬州军营,也就是说,昭平公主此次出行,沿途不用说也埋了重兵时刻保护。而自古以来,兵权都控制在皇上手上,能调兵遣将的只有皇上。由此可以看出,皇上对于这个最小的妹妹,可谓宠爱至极。
坊间传闻,当今皇太后对于这个最小的女儿,犹为钟爱,视若掌上明珠,从今天的情形看来,这传闻不假。
只听得一阵衣裙拂过光滑的青石地板发出的“悉悉索索”声响,岑思惠已经快步走到昭平公主身边去了。苏文清抬头望去,正好对上她微微转身,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中笑意盈盈,竟没有丝毫的惊诧,仿佛苏文清理所当然就应该出现在“衣锦阁”一般。而且,她还飞快地朝苏文清眨了眨眼睛。
苏文清只愕了一下,便猛然醒悟过来。她怎么忘了呢,来的可是当今的昭平公主。那些所谓的“朝庭情报机关”恐怕早已把她们这些人的身家底细打探得清清楚楚,所以才会这么放心地放公主单独出行。
正想着,忽觉两道探究的目光投射了过来,令人感到有些不舒服。苏文清侧目望去,见南昭王府那个风流公子哥正似笑非笑正看着自己,手中的折扇轻轻的扇着,那块玲珑美玉便随之一上下地晃动着,很是惹眼。
苏文清垂下眼帘,心里想着,这段时日,她与南昭王府的这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见面的机会是不是多了一些?
她记得,那日在马车上,她对他说过:“后会无期。”
想到那日,便联想到当时送血人参的情景。是他把她解救出苏府的,而且丝毫没有给苏家人面子。还有,是他把她抱上马车,并亲自送她回了“仁和堂”。
想到这,苏文清唇边不禁绽开一丝笑意。或许,这个南昭王府的二公子,并不是真的坏,他只是一个,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而已。
这边,李五娘与一帮的妯娌姑嫂恭恭敬敬地把昭平公主一群人迎进内堂;那边,李大叔和几个雇请来帮忙的伙计鞠躬哈腰地请呼延少将军等人到前堂看座奉茶。
呼延浩颌首,目光扫过众人,却怔了一下。前面有一个约十四五岁的姑娘,脸上噙了笑意,正徐徐地往这边望了过来。那满脸承载的笑容,令他蓦地想到了满池粉红的莲花渐次盛开。
对,是春日里的池塘,或许是在一个破败的小村子的村头,满塘的莲花粉嫩粉嫩的,开得极其灿烂。
呼延浩感到头在隐隐作痛,一些破碎零散的记忆片断忽地蹦进了他的脑海中。
一个小女孩站在高高的凳子上,摔了下来,殷红的鲜血从她额头溢出……
一个小男孩跪在地上,一个妇人正用一根藤条在教训他。那男孩满面泪痕,身上的伤痕交错斑驳……
那个小女孩是谁?那个小男孩是谁?那个妇人又是谁?
呼延浩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头越发地痛了起来。
八岁那年的记忆很混乱,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朦胧中只觉得脑海中尽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冲天的火光。
终于,他彻底清醒了过来,只觉得全身疼痛,动弹不得。睁开眼睛,床前站着一位威武的中年人,旁边的人都唤他“呼延大将军”。
那位将军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什么人,住在哪里。他摇摇头,他不记得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冲天熊熊的火光。
那位将军望着他,摇头叹息。一个大夫模样把他拉了出来。他听到他们出了军中大账,那位大夫的声音陆陆续续传了进来:“……这个小孩子可能是受了重大的刺激与惊吓,丧失了以前的记忆……”
后来,那个将军又踱了进来,脸上带了亲切的笑意,对他说:“你是我的儿子,叫做呼延浩。咱们父子失散多年,现在才认了回来。从今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
再后来,他跟呼延大将军回了扬州,住在了神仙般的南昭王府内。从此,他知道他自己的名字叫做呼延浩,是呼延大将军的大儿子,有一个弟弟叫做呼延廷玉,母亲则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姐昭阳长公主。
南昭王妃是个高贵的人,对待他谦和疏离,他知道,他的母亲绝对不会是南昭王妃。关于王府里的传闻,他也听到过一些,说他是大将军的私生子,是大将军跟民间一个女子所生,在强盗洗劫村落时,他的母亲死于非命,只余他一人。这次大将军搬师回朝,顺便把他带了回来。
传闻传得很玄乎,有鼻子有眼睛,说他的母亲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因跟了大将军而与家里绝裂了,跑了出来,在一个破败的村子里生下他,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他也慢慢地信了,况且大将军对他实在太好,视若己出,对他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弟弟。
“哥,你怎么了?”呼延二公子见哥哥剑眉紧拧,眼睛紧闭,似乎痛苦异常,不由吓了一跳,伸住扶住他:“哥,你没事?哪里不舒服?”
“没事,只是好像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头有些痛。”呼延浩摇摇头,深深呼了一口气。这些年,每当他试图去触碰记忆中紧闭的闸门时,都有这样的反应。
“想不起那就别想了。”呼延廷玉劝慰道,“以前的事情并不重要,何苦非要逼着自己去回忆呢?”
呼延浩苦笑,这些记忆对别人或许不重要,对于他,应该是必须保存的。可他,却弄丢了整整八年的记忆,甚至,连亲生母亲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这算不算是他的悲哀?
那边,听到声响的昭平公主与岑思惠都转过了头,朝这边望了过来。呼延浩忙摇摇笑笑,表示自己没事,随着李大叔父子到前堂喝茶去了。
一进入内堂,岑思惠便发出一声欢呼。内堂里,沿着墙边的位置,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三十个布偶人。每个布偶人背后皆由一个支架撑着,纹丝不动。身上,穿着一套套多姿多彩、绚丽漂亮的衣裳,足足有二三十套之多。而在另一边的方型显示台上,则放着从南方各地采购的布料绸缎,供公主挑选。
一看那些布偶的身形,岑思惠便笑了:“如玉姐姐,您看,这些布偶人都是仿照您的身形做的呢,这家店铺的人真是有心。”
昭平公主轻轻颌首,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
李五娘正想上前引见,苏文清忙扯住她,示意她看过去。
昭平公主已经径自走过去了,岑思惠在公主身前身后转来转去,对那些衣裳的样式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李五娘暗暗观察昭平公主的神色,见她端庄温和的容颜上笑意越来越深,看来对于她家的这个铺子的衣裳还是相当满意的,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才落了地。
这些款式中,昭平公主一共选了二十套,其中,犹为喜爱那个叫做“多罗袖”,说什么也要多做一套这种样式的换着穿。
然后,昭平公主又踱到另一边的方型显示台上,看那些从南方各地采购的布料绸缎。
昭平公主忽地“咦”了一声,伸手去抚摸其中的几匹色彩斑斓的绸缎,脸上露出些微讶然的神色:“这些缎子细滑轻薄,柔轻舒适,竟比宫里常来的那些料子好上几倍。”
李五娘也凑上前来,看了看,笑嘻嘻道:“禀公主,这是我们扬州本地刘记布坊出产的料子。说起刘记布坊,在扬州城里可出名了,只不过这几年败落了……”
李五娘还要唠唠叨叨说下去,其中一个女官忙向她使眼色,苏文清也暗中扯了她一下,她才察觉失言,慌忙住了嘴,脸上现出不安的神色来。
昭平公主不置可否地笑笑,继续一边走一边看下去。最后,选了蜀中的“锦鲤背”与江宁的云锦,做几身大袖;选了单州的云霞缣与越州的茜绯纱,做几条披帛。除此之外,其他的全部选了扬州本地刘记布坊出产的绸缎。
这一番挑选,皆大欢喜。李五娘喜逐颜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苏文清则想,或许该与刘记布坊签下长期合作的合约了;张二花却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相信京城的昭平公主竟能看上刘记布坊的手艺。
站了些时候,昭平公主也觉得有些累了,马上有两个丫环过来,把她扶到主位上坐下。
然后其中一个女官向旁边的两个丫环示意,那两个丫环马上把提着的箱子打开,拿出一套青花瓷茶壶和茶杯出来,用干净的布把杯子擦拭一下,倒出一些水过滤一下,再往茶杯里注入茶水,捧到昭平公主面前。
这一系列的动作看得苏文清呆了一呆,敢情这尊贵的公主出行,自备茶水的?
昭平公主正接,就听站在旁边的岑思惠清脆地叫一声:“慢着”
昭平公主的手便停滞了一下,征询的目光望向岑思惠。
岑思惠笑道:“如玉姐姐,这清水茶有什么好喝的,寡淡得很。而且这些平日里看厌的杯子,一点也提不起兴致。”见昭平公主微蹙了眉尖,目光带了讶然,便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梨木茶几,“如玉姐姐,您看那边的杯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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