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张二花从外面进来,犹豫地看了苏文清一眼,“那个,南昭王府的呼延二公子又来上工了。”
苏文清冷着脸没有说话。
“我去赶他走。”张二花说完转身要走。
“二花姐,算了。”苏文清叹口气,转身叫住她,“他要来就让他来吧,反正,他也没碍着我们什么。”
“清清”蘑菇园迎来了第一个丰收的旺季。这一次的“四头菇”是改良的新品种,产量自不在话下,质量上乘,后院里每个人脸上都笑开了花,她们知道,她们的腰包又开始鼓了。
呼延二公子很沉默地拿了一把小刀割着蘑菇。很难想像一个富贵的公子哥做这样的活计,但他却是在十二分认真的在做,几个时辰下来,右手的虎口处被小刀磨得血迹斑斑。
张二花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她觉得呼延二公子这个样子,有些像自虐。
苏文清也在后院的不远处看着呼延二公子,神情有些迷茫。也许有些事情,并非全是他的错,他只是很好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如果一个人心中深深烙着另一个人,会不会被迷药迷倒?事发之后又会是怎么样的处理方式?
苏文清叹了一口气,坦诚与欺骗之间隔了一条鸿沟,而她与林志海之间,隔了无数条鸿沟。
苏文清再叹一口气,这世上本来就有太多太多的诱惑,经受不起诱惑,并不是说那个人不爱你,只是爱你爱得不够深。
张二花从苏文清的叹气声里,听出了悲伤、无奈,还有对呼延二公子的一丝原谅。
“小清,你看……”张二花指指呼延二公子。后者依然用血迹斑斑的双手使劲割着蘑菇。
“二花姐,你过去让他不要再干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苏文清扭过头去,没有看呼延二公子,虽说情理上可以原谅,心里面还是有疙瘩的。
“我把茗砚叫过来,让他把呼延二公子送回去。”张二花说道。
蘑菇园里,张嬷嬷的大嗓门仍在继续,边干活边聊八卦是这里的一大风气,气氛轻松,效率也高,一般情况下张二花也不太管这些。
“…….我昨天,看到林状元回到扬州城了。”张嬷嬷突然压低了嗓门,还两眼骨碌地特意地朝四周转了转。在这里,的确不太适合公开讨论这个敏感话题。
“他怎么出来了?”小桃反应最快,动作也快,一下子蹦到了张嬷嬷面前,“前不久你不是还说着,他被下了狱吗?这会子怎么放出来了?”
林志海得罪了庞太师被下狱的事情,是全扬州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即使有人不相信,范明霞在蘑菇园的大门前一连跪了数十天的事实也加剧了这个事件的可信度。
“是啊,我也觉得纳闷呢。”张嬷嬷望着四周围上来的人群,神情有些茫然,“自古以来,凡是得罪了庞太师的人,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林状元是个例外。”
“谁出的头呢?”何妈妈想不明白,“莫非林状元有更大的靠山不成?”她指的是能压倒庞太师,令庞太师也改变主意的靠山。
张嬷嬷摇头:“不知道。看来这林志海还是有些福气的。”
深夜的皇宫灯火辉煌,这种辉煌是普通老百姓向往的辉煌。
呼延二公子的脸上却沉浸着哀伤,他举起了手中的一个精雕玉琢的玲珑杯,看了半晌杯中的酒,举起来,朝对面的一个人道:“多谢。”仰起头咕噜一声全灌到喉咙里去。
对面坐着的那个人,沉思地望着他。此人是这个皇宫的主人,执一枚象牙骨折扇,一身藏青色长袍,身材修长灵俊。脸上,眉目清新秀雅,眉宇间的雍容华贵浑然天成,一双狭长的眼眸隐隐透出犀利的光芒,腰间悬着的紫色玉佩轻轻晃动,在灯光下闪着眩目的光彩。
皇上终于也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判研的目光望着呼延二公子:“是有关百官述职?”
他以为呼延二公子借酒消愁与“百官述职”有关.
呼延二公子摇摇头,神情落寞:“皇上请放心,百官述职上下两册均已拿到。”
皇上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赞许。“百官述职“一共两册,上次的设局只拿到了上册,下册毫无着落,不管他使尽何种手段,那下半本书犹如不在这个世间一般,就连知道这下半本书的人都廖廖无几。
他开始有些相信呼延二公子的手段了。根本没什么动静,不声不响地,这个呼延二公子居然把几乎是不存在的下半本书也拿到了,说出来,绝对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你现在这般心事重重的,又是为何?”皇上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皱了皱眉。
呼延二公子不说话,仰头又急速地灌了一口酒。
“为了苏文清?”皇上突然问道。
呼延二公子沉默,又灌下了一口酒。
这种君臣关系很微妙,如朋友又如兄弟。于公,他们是上下级的君臣关系;于私,他是呼延二公子的舅舅,呼延二公子是他的亲外甥。五六岁的年龄差距,使他们看起来更像朋友。
朋友才可以做到这样知己知彼。
皇上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拍拍呼延二公子,借此平复他的悲伤:“你不是已经替她做了很多事情了吗?就好比林志海这件事……”他顿住,林志海这件案子是他亲自下了圣旨赦免的,能与庞太师对抗的人只有皇上一个。
“只怕我做得再多,也弥补不了我心中的懊悔。”呼延二公子说得心灰意冷,愣愣地看着盈满杯子的美酒发呆。
“你不是说过,能弥补的就尽力去弥补,不能弥补的就让它过去吗?”皇上借用了他的话语,试图安慰他。皇上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外甥忧伤成这个样子。
“我是这样说过……”呼延二公子目光迷离,“也曾试图这样安抚自己,可是……”呼延二公子垂下头,眼中有些许雾气,“我发现我错得太多太多了,以致想弥补也弥补不了,她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皇上转过身去,拿了一杯酒,走到亭子的边缘,仰头望着夜色下的星光,今天的天空格外漆黑,星子也越发闪烁得璀粲。
星光下他想起一个人,一朵带刺的玫瑰。李得正曾问过他:“皇上,怎么不把那朵玫瑰采进宫里?”
他笑:“那是朵野玫瑰,还带着极长的刺,如果采进宫里,会把宫里所有的牡丹都刺伤的。”
苏文清绝对不适应宫中沉闷束缚的生活,她是活跃的,具有灵气的,向往那广阔无边际的天空,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也是他所向往的生活。
他不把她移植入宫里,是不想破坏宫里中规中矩的和谐,还是放纵自己内心深入对自由的向往,连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
如今,在这片浩瀚的夜空中,他突然无比怀念起那朵带刺的玫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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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燕如坐在“盛翔”里面,神情有些愕然:“你说什么,林志海获赦这件事,是延玉哥哥去求的皇上?不可能吧?”她惊疑不定地望着下面站着的震远镖局二当家何胜权,一脸不相信的神情。
“龚姑娘是在怀疑在下的能力吗?我们震远镖局的人,提供的情报绝对没有虚假可言。”听到龚燕如的语气,何胜权的脸上显现出些许怒意,毕竟,这是质疑他们震远镖局声誉的敏感问题。
龚燕如觉察到了,她忙转换话题:“哦,二当家,你别见怪,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消息对我很有作用。”然后,她朝紫芪使了一个眼色,:“紫芪,把赏钱拿给二当家。”
紫芪会意,马上从匣子里抽出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递给二当家何胜权。
何胜权看看手中的银票,这才绽开一丝笑意。心道,这个龚姑娘虽然有些目中无人,出手还是挺阔绰的。
送走了何胜权,龚燕如伫立在窗边发呆:“延玉哥哥虽说与林志海有些交情,但似乎并没有到深厚的地方,怎么就这么豪爽大方到要到皇上面前帮林志海求情呢?林志海,林志海……”她秀美的眼睛瞬时睁大,眼中有些惊愕,有些恍然大悟,有些气急败坏,“难道他,他是为了苏文清?”
龚燕如急速转身,碰撞到了案桌,桌上的茶水被她的衣袖拂起,“咣哐”巨响之后在地上摔得茶盏破碎,茶水飞溅。
紫芪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奔了进来,呆呆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怎么了?”
龚燕如的瞳孔收缩,那里面深寒的目光看得紫芪一愣,只听得龚燕如仇恨般一字一句道:“苏文清,你最好识相点,不要跟我作对。如果你敢跟我抢廷玉哥哥的话,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语气森冷,森冷里透着仇视,紫芪浑身一震,抬眼看向自家小姐。她觉得自家小姐好像变了,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清,你看这蘑菇园里的蘑菇,长势良好,这一季一定又是一个好收成!”清清蘑菇园里,张二花一边与苏文清巡视着蘑菇的长势,一边乐呵呵地笑着。最近她家的喜事真多,张大姐张一花母凭子贵,一跃成为朱府的大奶奶,全权管理朱府生意,居然比原来的朱大奶奶还整治得井井有条;张家冶铁坊做得风生水起,弟弟张展鹏已经决定不再求学,跟在老父亲后面打下手,准备子承父业。本来关于张展鹏弃文从商这事,张老汉是不大同意的,张大妈反倒看得开,她说,官场仕途人心叵测,她不希望儿子变成第二个林志海,断了张家的香火。
苏文清点点头,因了张二花的笑容,心情也明朗起来。
“小清,把南北蘑菇商线对接吧。”张二花看着苏文清的眼睛道。
“你说对接就能对接啊。”苏文清失笑,“能对接的话,形成一个全国性的商线,那自然是好事。不过,听说那个北地的蘑菇协会会长是个极难对付的人,很多人都拉拢不了他。你有把握说服他吗?”
张二花的眼中便有了失落的神色。她不甘心地问道:“怎么个难对付法?”
“他是废话不听的,一上来就是一坛子八十度的青稞酒,是北地用青稞酿的头道酒。喝得下的就成交,喝不下的走人。”苏文清笑着说,“这样牛饮式的喝法,还有这么高烈度的酒,没有几个人敢于挑战。”
张二花更是泄气,她决定放弃蘑菇商线的南北对接。
苏文清抬头,院子的一角,闪过呼延二公子颀长的身影,他正在水井边把水从这一头挑到那一头。苏文清微眯了眼,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