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青溪边,花木葱茏,暮春三月,江南草长,群莺乱飞,槐树垂柳,绿水悠悠。
三不五时有小鹿到近旁饮水,远处有人于水上泛着轻舟,真个是江南春色好。
王初记挂着今日王敦宴客的事,倒无心游览了,在水边垂柳旁的草地上铺了织锦的坐毯,卧在那儿晒太阳发呆。
阳光照的人懒洋洋的,更不想动弹了,她悠闲地以手支着头,对阿袆说:“我曾听说当日在金谷园中,你的笛子吹的很好,是吗?”
听见王初提起自己的长处,阿袆笑靥如花,道:“小娘听谁说的,虽不敢说很好,但也还可一听。”
王初来了精神,“吹一曲来听听。”
阿袆道:“小娘,阿袆许久不曾吹了,何况今日出来也没带笛子。”
“这还不简单,咱们在这儿等着,叫侍卫回去取就是。”
这青溪一半在城里,一半在城外,他们所在的是城中这一半,是以那侍卫快马加鞭,不一会儿便从乌衣巷王府中取了笛子来。
阿袆一拿起笛子,整个人再不像素日里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摸样,气质陡然升华,如星光般璀璨,娇秀艳美,分外吸引人的目光。
她吹的曲子与眼前的景致更是万分贴切,音色如同她本人一般明亮,曲调清丽,节奏欢快,如黄莺婉转啼鸣,清脆悦耳。
在颤音的连续烘托下,仿佛能听见黄鹂飞翔时的翅膀扑打声,乐曲逐渐扬升,徽音流畅潇洒,淋漓尽致,仿佛那黄鹂就在眼前欢唱,又似它在烂漫地春光中尽情飞翔,时远时近,忽高忽低。
接着由羽音因入,轻逸淡远,气韵悠长,令人悠然神往,曲调忽地一转,欢快奔放,如水银泻地,一发不可收拾。
在尾音中,仿佛看到那只鸟自远空飞落,停在眼前。
这曲子意境悠长,音色圆润,仿佛蕴着灵性,直指人心。
江南春色好,草长莺飞三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和着这江南三月的景致风韵,平添一分秀丽旖旎。
王初在笛音中悠然吟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这曲子既有北方的奔放洒脱,又有江南的清新细腻,配上王初清朗的吟诵,让人恍然如在仙境。
阿袆吹完放下笛子,迫不及待的问道:“小娘,怎么样,怎么样?”一副等着被夸的样子。
王初不出声,故作沉思状。
等了半晌,还不见说话,阿袆沉不住气了,她有些不自信的道:“小娘,可是不好?哎,我会吹的曲子都不合此时的景致,便自己做了一曲。”
王初很惊讶:“这是你临时编的?”
阿袆揉着衣角,垂头道:“是的,小娘,人家还是第一次自己编曲呢。”
王初兴奋道:“好阿袆,真有你的。”
阿袆不敢相信地抬起头问:“小娘真觉得好?”
“是啊,我从没听过这么好的笛曲呢。”
阿袆情知自己方才被耍了,嗔道:“小娘真是的,”又展颜一笑:“小娘的诗也和得很好呢。”
“嗤,”泛在水面的轻舟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河堤,一个男孩儿在不远处的垂柳下,一副似笑非笑地神情看着王初这边,他上身一件浅羽色右衽交领宽袖褶袍,下身一件小口长袴,挟弹倚树而立。
李桓快步上前,右手按着腰间的环首刀,挡在王初前面,肃声叱道:“什么人?”
见李桓如临大敌的样子,男孩却很是从容,他依然无比悠闲地倚着树,面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戏谑道:“倒是尽责的很。”
被男孩儿这么一说,王初有些脸红,就像自己很胆小似的,她大觉没趣地对李桓说道:“退下。”
李桓看了男孩一眼,大概是觉得这男孩子没有什么威胁力,便退到一边。
李桓什么都好,就是不够活泛,一点风吹草动就十分警觉,但这正是王敦放心他做王初近身侍卫的原因。
这小男孩儿轮廓分明,皮肤白皙,长得如混血儿一般俊美,朗目疏眉,神采飞扬,小小年纪已经是一身的英气。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头发泛着淡淡地金色光泽。可此时他没骨头似的倚着柳树还嫌不够懒散,索性一跃而起,转瞬坐在不高的树干上,双脚垂向地面,右脚上的漆色连齿屐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
他将上身靠在树干上,又挪了挪,使得自己更舒适,然后优哉游哉地对阿袆说:“此曲甚好,我很喜欢,再吹一遍来听。”
虽然他说话的口气轻浮无礼,却让人讨厌不起来,阿袆笑道:“这要问我家小娘。”
这男孩衣着气度皆不凡,定然是世家子。他操着一口河洛口音,决计不会是江南长大的,然而此时还未有永嘉之乱,很少有世家南迁来此。
“你是谁?”王初好奇地问。
“你是谁?”男孩歪着头反问道。
“我是王初,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男孩不回答王初的话,他点点头,说道:“早听说安东司马的侄女年纪虽小,但才思过人,很有名士风度,颇似安东司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悠闲的晃着脚上的漆色连齿屐,面上居然带着一丝笑意:“暮春三月,挟伎出游,却也风雅的很。”听他口气,似是对此事极为赞赏的。
“小屁孩,扮什么老成!”他说这话的神情惹得王初直想发笑,他看上去不过比王初大个两三岁,却扮出这么一副小大人的摸样,“她是我的侍女,可不是乐伎。”
男孩满不在乎道:“乐伎也好,侍女也罢,总之她吹的曲子我喜欢,你让她再吹一遍。”
这小男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顿时让王初觉得很不痛快,她板起面孔:“阿袆又不是你家的人,你凭什么指使她?”
男孩慌忙跳下树干,快步走到王初面前,面上神色有些尴尬,他笑道:“喂,你别生气啊,我只是想听她的曲子嘛,”他四下望了望,道:“要不咱俩交换,你让她再吹一曲,我,我将那船送与你,如此可好?”
可能他们这种世家子指使别人惯了,所以动不动就露出这种习性,好在这男孩原不像看上去那般骄纵,小小年纪倒肯认错。
但王初很怀疑他的算数没学好,她展颜道:“这还像话,这样吧,你问阿袆,她想吹就吹,不想吹绝不能勉强她。”
阿袆不等男孩发问,便接口道:“这算什么,我吹就是了。”
王初本来还想煞煞这男孩的性子,谁知道阿袆这么爽快就应了,自己反倒成了百般阻挠的人。
男孩提议道:“咱们到船上去,就着水音这曲子一定更好听。”
王初道:“你却是也风雅的很。”
这时候一群侍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看见李桓面上并无意外的神色,王初也不担心,只静静的看他们要做什么。
打头的侍卫拱手道:“世......”
侍卫才刚一张口,男孩便举起弹弓对着那人,口中哼道:“恩?”
侍卫赶紧跪地道:“郎,郎君,咱们该回去了。”
他这一改口,却让王初大喜过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