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初看着封弈消失的方向,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就像做了一场梦似的。她收回投到人群里的目光,伸了个懒腰道:“李桓,咱们回府。”
李桓道:“小娘明日还来吗?”
王初挑眉一笑:“来,怎么不来?我就不信堵不住他。”她算看出来了,封弈分明是刻意躲着她,此事绝对有蹊跷。
“看到封弈,甭跟他废话,直接抓来见我。”王初对李桓吩咐道,她倒要看看封弈还能有个甚么说辞。
“是!”李桓领了她命令,带着侍卫在佛陀里与大市中四处寻找封弈的身影。
连着这么找了两日,终于在大市一家临水而建的酒楼里找到了他。
这间酒楼最前头是一座三层主楼,后面的园林中还建有精致清幽的庭院雅室。封弈倒是会找地方,这间酒楼在大市中与元姬的酒肆齐名,不过却分属两个阶层,元姬那儿的顾客平民居多,而这间酒楼则是权贵们常来常往之处。若是单论起酒的好坏,元姬那儿绝不比这里差,只是若论起排场来,自然是这里更为讲究。
主楼大厅华贵高雅,几十张酒案错落有致的摆放着,李桓领着众侍卫进了酒楼,竟无人阻拦,更为人围观。来这里饮酒的既然都是些贵人,这种阵仗他们自然见得多了,只要不打扰到他们饮酒,估计没有人会来管这等闲事。
径直来到封弈面前,侍卫们默契的将他团团围住,李桓生硬地说道:“小娘要见你。”
封弈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袴褶,正坐在楼梯附近的桌案旁慢悠悠地饮酒。看见李桓站在他面前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模样,他丝毫不介意,还亲亲热热地招呼道:“老兄,快请坐,咱们这么多年未见,不如封某陪你饮几杯酒?”
李桓面无表情,眼睛冷冷盯着封弈,口中还是那句话:“小娘要见你。”他从一开始便对慕容翰无甚好感,封弈是慕容翰身边的人,在李桓眼里,他们两人自然是一丘之貉。
“不饮也罢,”封弈爽快地放下手中的酒觞,埋怨道:“这吴狗所酿之酒同他们的人一般——淡而无味。”
“改日老兄到我们辽东去,一定要尝尝我们那儿的酒。”封弈又接着说道,说完还咂咂嘴,满脸回味的神色。
相较于封弈的放松,李桓与他身旁的侍卫们却截然相反。他们都见识过上次封弈在王初面前借故溜走,所以根本不为他言语所动,各个都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封弈,谨防他再次开溜。
见李桓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封弈无奈,他将摆在桌子上的环首刀拿着,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妥协似的说道:“既如此,封某跟你去便是。”
李桓示意侍卫散开一些,好让封弈走出来。
他从桌子后面慢慢走到楼梯口,突然对李桓笑了笑,一步蹿上楼梯。
李桓看到封弈的笑容时便料到他会如此,他想都不想便追了上去,侍卫们蹬蹬蹬蹬踏上楼梯紧随其后。
封弈边跑边回头笑道:“老兄,你回去跟女郎说待封某此间事了,一定会去向她解释清楚的。”
李桓追在他身后道:“这话烦请你亲自对小娘讲。”
封弈闯进二楼一间包房,李桓也带着侍卫们闯了进来。
包房里喧闹的行酒声顿时消失,丝竹之音也停了,所有人都望着这些莫名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侍从正要出声喝问,坐在主位上的酒客摆摆手制止了他们,他倒是淡定的很,只是懒散地倚着座塌,静静的看着这群搅了他不速之客。
封弈在窗边猛地刹住脚步,他喊道:“你别过来啊,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下面正是秦淮河,岸边杨柳依依,随风摆动,春日的暖阳照在河面上,水波粼粼有三两小船悠然地往来其上。
那客人气定神闲地戏谑道:“李桓你这是做什么?竟要逼人跳水吗?”
李桓一直紧盯着封弈,听见有人发话,这才分神去看那客人,他面色微变,立刻单膝行礼道:“李桓见过——”
那客人懒懒地摆手,制止了李桓下面的话,示意他起来。
他看着封弈笑道:“这位侠士怎会得罪王家女郎?整个建康城有谁不知道王家女郎是个狠角色。”
封弈闻言怒道:“干你甚事!王家女郎如何,何需你来置喙!”
“哟,”那人夸张地叹道,“敢情我说错话了,李桓,你说——”
李桓面有怒色,却没有出声。
封弈斥道:“李桓你也忒没骨气了,旁人如此中伤你家小娘,你竟任他信口雌黄?”
那人揶揄道:“你看她的家人都无话可说,你还不信吗?”
李桓脸色青白,却只是沉默,封弈哗地抽出环首刀叱道:“再敢胡言,封弈要你的命!”
那人身后的侍从纷纷拔刀,那人却不在意,他懒懒地站起身对着封弈伸出双手,口中笑道:“你倒忠心,却落得如今这般走投无路。何必呢,不如跟了我,我生平最喜欢与你这等侠义之士交往。”
李桓压着怒火,淡淡地道:“南顿王!”
南顿王见李桓叫出他的名号,很觉无趣地撇撇嘴道:“孤跟他说笑罢了,你家小娘不会在意的。”
还不待李桓说话,封弈便怪声怪气地哼道:“原来是南顿县公——哦,不,是南顿王啊。恕封弈眼拙,几年不见,倒认不出您来了。”封弈为人直爽,好恶基本都摆在脸上,想必他对当年在王衍家宴中南顿王百般刁难一事至今仍记忆犹新,对南顿王的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南顿王几时变得这般大度了,只见他毫不在意地笑道:“这人嘛,总是要变的,你说是不是?”
李桓的目光一直在关注着封弈,见封弈向后退了一步,便对封弈说道:“你还是与我一道去见我家小娘吧。”
封弈退回窗边,他一手攀着窗沿喊了一句:“后会有期!”而后只听扑通一声,他已飞身跳入水中。
南顿王啧道:“也不知这封弈会不会游水?哎,可惜了。”
似乎他断定了封弈一定会葬身秦淮河,李桓行礼道:“小人赶着回去禀告小娘,先行告退了。”
看着窗外河面上犹有水纹波动,南顿王懒散地微一摆手,轻笑道:“去吧去吧,好生劝劝你家小娘,叫她节哀顺变。”
李桓将此事经过说与王初。
“你说封弈是怎么回事,干嘛非得躲着我,宁愿跳水都不愿意见我,真是奇了怪了!”王初自然明白封弈绝不可能傻到不会游水还硬往下跳,所以她倒不至于为此忧心,她纳闷地是封弈这样千方百计地躲着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桓摇头道:“小人也想不明白。”
王初单手支着下巴陷入思索中,她突然展颜笑道:“叫人盯着各个城门,只要他还在建康城,我就一定能找到他!”
为了这件事,王初日日呆在府中等消息。大市附近的民居,客舍,她都派了人前去打探,却一直等不到回音。
这****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憋死我了,我要出门去透透气。”
兰芝捧着一只盛满了娇艳欲滴地樱桃的琉璃碗走到王初身边,她将琉璃碗放到案几上,笑道:“世子刚刚派了人来,邀小娘同去建初寺,小娘可愿意?”
王初喜道:“司马绍?他能出门了吗?”
兰芝笑道:“正是,世子的禁足今日方才结束,他便立刻派人来找小娘了。”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初奇怪地问道:“他往日都是直接到府里来,怎得今日这般有礼?”
“还不是因为小娘为着那位洛阳故友之事忧心,已经好几日都不出门了。世子听闻此事,怕吃闭门羹,所以先派人来问清楚。”兰芝笑道。
王初道:“世子派来的人呢?”
“在外间候着,小娘若是想去建初寺,婢子就叫他回去告诉世子。”
王初颔首道:“好,我也多日未见到阿叔了,是该去看看。”
与司马绍行至建初寺外,忽见有一群武士在激烈的打斗。王初怒道:“这里与建初寺只有一墙之隔,什么人竟在此生事?”竺道潜在这里修行,王初不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扰到他。
司马绍道:“阿初先别急,咱们过去看看。”两人驱马过去,侍卫们紧跟在身后。
“封弈!”李桓第一个叫道,他认出被困在最中间的人,赫然是多日不见的封弈。
“是阿初你的朋友?”司马绍问道,见王初点头,他将手一挥:“全都抓起来。”
他带的侍卫都与他一同经历过广陵这几年的历练,很是彪悍。司马绍话音一落,众侍卫也不惧那些武士正兵刀相向,一个个解下腰间的环首刀,飞马上前。他们手中的环首刀并未出鞘,只是如同扫帚一般扫向下面那些武士,不过三两个回合下了,便把那群武士手中的刀全都扫到地上。
突然有人替自己解了围,封弈满腹疑惑的回头,正好看到不远处的王初,他这次也不跑了,苦笑着道:“封弈多谢女郎相助。”
王初笑道:“帮你的不是我,是我身边这位琅琊王世子。”
封弈端端正正地鞠了一躬道:“多谢世子相助。”
司马绍含笑道:“不必言谢,阿初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侧身对王初道:“我去前面看看那些武士。”
王初坐在马上也不下来,她俯视着封弈,语气平淡地问道:“现下你能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封弈脸上的笑容变得比哭还难看,他突然双膝跪地道:“求女郎救救我家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