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霓裳”开业还有十余日,初七除随姜煜桓一道过去“霓裳”外,便是在书房画几幅画,画的累了便在花架下绣会子花,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每日傍晚时分,姜煜桓总会过来,坐在花架旁,与她说几句话,顺便谈谈开业之事。她偶有想法,便也会同他慢慢说来。
这日姜煜桓来时,却没在紫藤花架下看到初七。想了一想,约莫着她估计是在书房的,姜煜桓便举步向书房走去。
等到了书房门口,叩了门后,里头果真响起初七的声音:“是姜大哥么,快请进来!”
姜煜桓进去时,却见初七正将手中的画笔搁在笔架上,抬起头对他盈盈的笑。清皎细致的面上虽有几分疲态,却是不掩兴奋之情。
他略微怔了一下,这才过去,含笑问道:“可又是得了什么好主意?”顿了顿,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画稿,挑眉一笑道:“倒真是得了绘图的好主意!”
先时初七以十两银子一张卖与花有重的那十张图样,花有重却是一张未用,全都让他们带了入京,打算放在“霓裳”中卖。
他这几日从各地抽选了一些不错的绣娘进京,先前在江南地区买的一批聪明灵秀的少女今儿也已到了,如今已分到各绣娘手下学那针线活,如今手头的人虽不齐活,但也勉强可用了。
初七见他对自己的画稿万分满意,便看向他点头笑道:“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绘图,不过……”
她笑着一顿,手指在娟白的画稿轻轻摩挲着:“这个图怕是与姜大哥想的大不相同,可不是衣裳的样图!”
听她这样一说,姜煜桓微微挑眉,这才又重新低头细细的去看。
只见书桌上整齐的放着一叠画纸,纸上绘的是各式少女,这些少女或扑蝶,或凭栏、或绣花、或弹琴,却无一不是明眸皓齿、莞尔生辉。
身上所着的衣物亦是各有特色,或色泽清雅如粉荷出水、或大气明艳似牡丹吐蕊、又或清傲孤高如红梅含雪。
但无论何种变化,却都与身后环境相辅相成,又与画中少女气质相得益彰,令人一望便生出赞佩之心。
姜煜桓是何等精明人物,一看这画已然恍悟在心,明白过来初七的意图。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他道:“初七,今儿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听他这样的夸赞,初七不由抿嘴一笑。倒也并不过分谦虚客套,只歪头看着他,脸上颇含深意的笑着问道:“姜大哥,你说我们若是将这些图册多印上一些送了与京城各大家的千金,她们又会如何?”
姜煜桓先前只是想到将这画稿裱装好了,放在铺子内供人翻阅。却还真不曾想到这个,此刻听初七一提,不觉击掌赞道:“好,果真是好主意!”
这些法子,原是现代常有的推销手法,早已用得滥了,但换在了古代,无疑便成了开天辟地的奇思妙想,望着姜煜桓面上的惊叹之色,初七第一次发现,虽然穿越不能使人无所不能。但至少,它能让你拥有超出常人的思维,若用的得当,未始不能成一代宗师。
这般一想,她不由带些促狭的笑了起来。
姜煜桓很明显是个雷厉风行之人,既然有了法子,他便很快的付诸实施。
金晋的印刷术其实颇为不错,完全可以胜任这种画稿的印制,他却弃之不用,反邀了几名有些颇精绘画的落魄文士前来临摹。
如此一来,速度虽慢了,也无法大量,但那些画稿却也因而成了颇具价值之作品。
初七毕竟是设计师出身,又经了西式素描的洗礼,画风偏于工笔、写实,于气韵、格调等处略有不足,姜煜桓对她的缺点也颇了解,在让那些文士摹画之时,也并未追求完全一致,只是要求务必将画中女子绘得形神俱全,画稿出来后,却让初七更是赞不绝口。
姜煜桓拿到东西后,便令人将之细细精裱装订成册,又使人送往各相熟的大户人家,封面更是大书“霓裳成衣”这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这些事儿都是姜煜桓在做,初七并未直接插手。该自己做的事儿,无需人说,她也会做好,不该自己做的事儿,她亦会识趣的不去插手,这本就是职场放之古今皆准的行事准则。
到了开业的那一日,姜煜桓起了早,令靖易过来问她可要一同前往。初七想了一想,却还是摇头拒绝了。大多数时候,神秘低调些,反而更能引起别人的好奇与关注。
姜煜桓见她不肯同去,也只以为她不愿太过抛头露面,因此也不曾相强。自换了一套月白长衫后,他出门上轿,直奔铺子。
要说这姜煜桓在花有重手底下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花有重身为贡商,又出身花家,关系网自非一般商家可比。因此吉时虽是定在巳时三刻,但巳时不到便来了不少人,大都是京中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含笑的立在门口,一一招呼来客,众人谈论起来,无一不对霓裳近日的举动赞不绝口。姜煜桓在旁却只微笑,并不答话,未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更是绝口不提初七。
一时众人进去用了茶,姜煜桓又邀众人午时同去“仙客来”吃个便饭,众人稍稍谦了一回,便也允了。只少数几人言说有事不能前往,姜煜桓也不在意,只笑着另约了日子。
巳时三刻,霓裳门口鞭炮声声,姜煜桓亲手执竿挑开鎏金招牌上所覆红布,露出霓裳成衣铺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耀眼的阳光恰恰的照在招牌上,愈发流光溢彩,气派非凡。
爆竹的硝烟尚未散尽,街头却是忽的传来了一阵急如擂鼓的马蹄声。蹄声中隐隐夹杂着清脆的铃声,众人正在门口恭贺,听了那铃声,却是不由的都变了面色。
各自回头望去,只见一匹高大神骏的胭脂马儿挟着烟尘狂奔而来。那马行的极快,恰似一阵风般,转眼便已到了眼前。
马上所坐之人,乍一看是名极俊秀的少年。再细一端详,才发觉,这明明便是一名穿着宝蓝长衫的明艳少女,且不说柳眉杏眼桃腮樱唇,只看那男装下掩不住的傲人曲线,便知端的。
在场众人大多长住晋京,哪会有不认识眼前这名少女的。一眼望见她,不约而同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步。
前面已说过,晋京因靠着北方,所以风气甚为开放,更素有尚武之风。许多规矩更与南方迥异,而这其中的一条便是关着这些北方的名门千金。
因着父辈的关系,这些少女大多好骑马,但女子多着裙,骑马多有不便,她们便习惯穿男子衣衫,偶尔也梳男子发髻,但通常不束胸,因此也并不难分辨。
待那少女行到店铺门口,却是不下马。只提起手中的马鞭,抬手指着正中间的姜煜桓道:“那瘸子,你就是姜煜桓?”
声音极清极脆,恰似银铃。而她胯下那匹胭脂马颈上也正挂着一串银铃,此时那马正形貌懒散的转动着硕大的脑袋,颈上银铃互相撞击,一声声的,倒与她的声音相映成趣。
姜煜桓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面上却仍微笑,上前行了一礼道:“在下姜煜桓,见过宁雅郡主!”
要说姜煜桓跟着花有重,见过不少达官贵人的自是不在少数的。眼前之人,他自然也是认识的。
再说这少女正是出身皇族,她父亲乃是当今皇上的堂叔叔,早年封了延郡王的。当今皇上先时夺位之时,多蒙他暗中帮忙,因此继位后这些年来,对他们自然也是恩宠颇重的。
只不过这延郡王素有惧内的毛病,这些年了,膝下也只得一子一女。对子女自是异常宠爱,便是要了月亮亦绝不会只给星星的。
这位宁隆郡主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那性子自也张扬跋扈得紧。此刻见姜煜桓行礼,她竟连眉也不曾抬了一下,只小嘴一撇,随意一挥手道:“罢了!前儿我见了你家的画册子,觉得倒有些意思。若不是我大哥说你们今儿才开张,我早就要过来看看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甩了马镫,轻轻盈盈的跃下马来。先时她坐在马上倒还不觉得,这一下马,便更显得高挑,立在身形颀长的姜煜桓面前竟也只矮了半头。
随手将马缰丢向一边的来客,她冲姜煜桓一扬眉毫不客气的叱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带我进去看看呵!”
姜煜桓毕竟涵养好,也不与她计较,依旧温文而笑的缓缓道:“郡主此来,可是独个儿么?”
听他忽的这样说,宁隆尚没反应过来,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却终是没有说话,也没再嚷着要进屋,只在一边静静的站着。
果然没过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巷子头上,果然又有马来,这一回马上是好一名俊挺男子。要说他倒是个慢性子,虽眼见着许多人都侯在门口,却仍旧是不慌不忙。
只悠悠策马,缓缓行来。到了跟前,这才下了马,对了姜煜桓一拱手爽快的笑道:“源城一别,不觉已是三载。得见姜兄风采如故,真是可喜可贺!”
听明白他话中隐含的意思,姜煜桓微微苦笑,回了一礼才道:“三年不见,世子亦还是老脾气!”
他口中说着,已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旁观众人原是有心上前招呼,但见二人似是有旧,却也不敢造次打扰,只在一边陪着笑,各自表情僵硬。
这位世子呵呵一笑,转头对众人团团一揖赔罪道:“晋懋给各位道不是了,今日舍妹若有得罪,还请诸位海涵!”
他显然深知自家妹子的傲慢性子,虽未亲眼见着适才的状况,却差不多已是了然在心的。
众人眼见郡王世子道不是,虽知不过是表面功夫的客套。但仍旧是诚惶诚恐的纷纷回礼客套。
这世子笑吟吟的耐心听着,等众人都说完了,他这才又悠悠道:“论理今儿我是该摆一桌赔罪的……”
众人忙又各自谦让,都道世子客气了,心中却早乐开了花了。延郡王世子请他们吃饭,别的姑且不论,这面子里子可都是十足了。
这位世子却也耐心得紧,听他们谦得完了,这才顺着他们的话慢慢道:“各位这般客气,倒让晋懋汗颜了,罢了,各位既是不愿,我又怎好强求!”
说完向众人拱一拱手,浑然不理众人愕然的表情,径自转头向姜煜桓道:“有劳姜兄招待!”
姜煜桓嘴角轻轻抽动了两下,明了他的恶趣味,也不多说,只默不作声的引着他兄妹二人进了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