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初七才刚送走晋宁,坐下还未及喝上一口茶,便见姜煜桓缓步走了进来。
也不晓得是有什么事,她忙起了身,笑道:“姜大哥怎么来了,不陪虫子了?”
姜煜桓听她唤花有重做虫子,不由失笑道:“怎么你也唤他做虫子?”
他印象中,唤花有重做虫子的,只有他的授业恩师沈别宴。忽而听初七也这么唤他,不免心中好笑。
初七抿嘴一笑,被他这一提倒想起幼时的事儿来。因将自己与花有重幼时初次在行之书院见面,后又在绣坊再见,及至后来相遇的种种一一说了给姜煜桓听,且道:“说起来,我跟他也算是有缘的了,每回遇到大事,总能撞上他!”
听初七这样说,姜煜桓不由神秘一笑,点头道:“这话还真是不错,我今儿带了给你的东西,可不又是与他有关!”
他说着,便从袖笼中取出阳阳的书信递了给初七。
初七本在疑惑着怎么会与花有重有关,只一见了这信,她“呀”的一声立马明白过来了。也顾不得多谢姜煜桓,劈手便夺了书信。待撕那封口时,手指都有些微颤,不小心,竟将那书函都扯裂了些许。
姜煜桓见她形容激动,心中不觉微酸了一下。待觉出酸意来,却又不觉暗自好笑了一回,想着自己竟会为了一个不曾谋过面的毛孩子吃醋,未免可笑了。
初七此刻早已欣喜得不能自已,仔仔细细一字一字的慢慢看着那信,几乎便恨不能将那字都深深铭在了心里才好。
阳阳是大了,字写得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她想着,眸子便有些湿润,记得他小时候,字都还是自己握了他的手,一笔一笔教他写的。
他年纪小,身子又不好,腕上自然无力。所以写出的字,字形虽是好的,笔下却终觉有些软,清秀得宛如女子一般。这才几个月不见,这字,也变得有些骨子,觉出刚劲来了。
翻来覆去的将信看了好几遍,初七眼前不觉模糊成一片。看了好一会子,这才发现自己竟没看进一个字去,一意的尽是在这字上寻找阳阳往日的痕迹了。
她举手拭泪,却早有人送了一方帕子来。愣了一下,初七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我只是……”
接过姜煜桓递来的帕子,初七解释道。
“我明白的!”姜煜桓打断她的话,看着她宠溺一笑道。
听他这样说,初七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抬手拭去眼泪。对姜煜桓感激的一笑,这才又低头重新看信。
信写的很长,捏在手上很有些厚度,内容琐碎,字迹也很凌乱,显然并非一天写成,而是阳阳每日闲了,琐琐碎碎、零零星星记录下来的。
以初七现代人的眼光看来,这几乎便是一本日记。
初七暗自一想,也就明白过来,阳阳自小乖巧,又不爱打扰人。自己与娘亲有时忙了起来,他便独个儿坐在一边玩,若非饿得急了,绝不过来打扰。
这信想必他初到西岭山便开始写了,只是那时与人并不熟悉,也不敢随意请人帮忙送信,因此便拖了又拖。
“写了什么?”姜煜桓在旁等了半日,才见她抬起头,便问了一句。
初七眼圈微红,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的回道:“都是些琐碎的孩子话,他说杜御医对他很好,又夸他聪明。如今已正式收了他做弟子,身子也比先前好了许多。又说他花了不那么些银子,叫我多留些在身边……”
她说到这里,面上不觉也是一红,阳阳书信上的原话是叫她多留些银子将来好做嫁妆,只是这话,她却是不好同姜煜桓提起的。
“既这样,你倒是可以放心了!”姜煜桓点了点头,负手看着她轻轻说道。
初七答应着,却又问了一句:“花有重如今住在哪个院子里头?”
见她忽然问起花有重,姜煜桓不觉一怔,却还是答道:“在西院与官闻景一道!”
初七点了点头,随口解释道:“我一会过去谢他一谢,毕竟信是他带来给我的!”
还有,也要同他算一算帐。因为这信上的日期,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了!
且阳阳在信尾处还加了一句:今儿花大哥使人送了银子来,说是姐姐你这些日子挣的,托他送了给我,让我好生养身体。我心里很高兴,忙把信封好了,请他转交你。银子太多了,我用不完。不过,姐姐日后可以时时遣人带些消息来,这样我才好托了来人送信给你……
花有重,初七心里恨恨的想,很有种想给他一脚的冲动,面上却是未露端倪。
姜煜桓也没在意,只含笑道:“今儿终于收到家书了,是不是很高兴?”
“可不是?”初七仰首往他笑道:“人说家书抵万金,我今儿才觉得这话再是最真不过了!”
姜煜桓忽然听了这句“家书抵万金”,不觉微怔了一下,面上略现阴翳之色。却也很快收敛,仍是温雅微笑,似与平日全无二致。
倒是初七一时浸在喜悦之中,也未察觉。送走姜煜桓,吃了晚饭后,初七在绣架前略坐了一回。忍不住还是又将那封家书拿了来,再看了一回。念及阳阳,心中不觉一片温暖。
杜骞已收了阳阳为弟子,那他定会竭尽全力救治阳阳。自己虽从不指望阳阳将来能有什么出息,但他若真能成了名医,那绣娘九泉之下,想必也会含笑的吧。
她心中胡思乱想,忽喜忽悲,神情一时怔忡难定。发了一回愣,这才站起来,走到门口。因是夏日里头,虽将近酉时末了,外头天却还亮着。
她才站定了,刚好见四翠正从院门口进来。初七忙叫住她,问她外头的事儿。
四翠便答道:“我正要去回姑娘的话,爷刚陪花公子吃了饭,叫我送花公子回院子休息,又叫我这几日在西院里伺候几天,免得那边没人应答!”
初七点点头,问道:“他没跟花公子一起?”
“没有!”
听四翠这样说,既然他们二人没在一起,想必此刻也就没什么事要忙了,自己也正好过去找花有重。
这样想着,初七也没多犹豫,便起身折向西院。她当日来这里时,也曾考虑过住西院。
后来觉得西院太大,离着前面也近,自己住有些不大好,这才选了现下住的院子。她住的这个院子靠的比较后,与西院隔的倒不算远,出了院门,过穿廊,再折了两回,便也到了。
她走进去时,恰好见花有重正懒懒散散的歪坐在槐树下的石桌边上,俊美的面上神情淡淡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初七叫了一声:“花……”
才只叫了一个字,却是一顿,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往日谈生意时,她都是唤他花东家,只是此刻这般叫他,却似乎显得有些生疏。
花有重听她叫,这才抬起眼眸来,看了她一眼。随即慵懒的笑了笑,指指对面的石凳道:“坐吧,你不是在煜桓跟前叫我虫子么,怎么,当着我的面倒还不敢叫了?”
被他这一说,初七不由得失笑起来,便大方的在他对面坐了。若有所思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开口道:“你在等我?”
花有重闻言眸子一亮,随即赞赏的笑了笑道;“煜桓说你拿到阳阳的书信了,我估摸着你看完了信,必在心里骂了我无数回,因此特意等在这里,看你如何骂法?”
他这人倒是……
初七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以手支着下颚,戏谑的看着他道:“你既知道,怎么还想讨骂?”
她话音刚落,那边花有重便摆摆手一脸任命的道:“罢了,我这哪里是请个人来为我做事,可不是活生生的请了个祖宗菩萨?只一封信没有及时送到,便这般的横挑鼻子竖挑眼,我这老板倒是倒成了送书信的驿丞了!”
这下倒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反倒还怪起了初七的不是来!
听他这么说,初七不由瞪了他一眼:“这倒是我不识好歹了!”
虽是这样说,但初七心里也清楚花有重从来也没有责任该替自己转交银子,送达家书。而自己当日更没有托付过他,今日苛责岂不是无理取闹?
话一说完,她便忍不住笑了笑,又转了话题问道:“沈先生可还好么?”
“前些日子接到书信,说是他们如今到了曲江。因天气炎热,便往岵山寻了个地说是避暑。信上还问起你,叫我多多照应你些!”花有重笑笑顺着她的话头说道。
顿了顿,又满眼挤兑的看着初七,意有所指的戏谑道:“不过如今看来,你倒是是不用我照应了,自有人会将你照顾好!”
初七面上一红,有些尴尬的看他一眼,也不理他的调笑,只继续道:“先生与柳姐姐如今可算是拨开云雾了!”
“拨开云雾?我看倒未必!”听初七这样感叹,花有重不禁失笑的摇了摇头道:“那一层窗户纸直到今儿都还不曾捅开了,如今各自都不小了,若再蹉跎得几年,怕是要香火断绝了!”
晚上晋懋与花有重等人都不在,他便与姜煜桓小酌了几杯,此刻微微有了些酒意,心里的话便随口说了出来,一时倒忘了初七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少女。
好在初七原也不是土生土长的金晋人,在现代时,她虽素来洁身自好,但也难免酒桌应酬,什么黄段子不曾听过?
听了他的话,倒也没露出什么羞恼的表情来。只是轻轻的啊了一声,颇感惊讶道:“我还只以为他们是水到渠成了,谁料实骨里,竟还同从前一样么?”
花有重原是说漏了嘴,心里正尴尬,却不妨她竟说出这话来,不觉有些发窘。又见她目光明澈,静静看着自己时,竟如明月朗照三江,清清亮亮,绝无一丝邪念,心中更觉不自在,干笑了两声,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红:“我喝多了,恕不奉陪了!”
一面说,人已一骨碌爬了起来,一头就钻进房里去了。
初七见他忽然跑了,不觉愕然,自己坐在院子里头想了一想,这才明白缘由。一个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花有重既跑了,她也不好总坐在院子里头,便起了身,慢慢往自己房里走。
她今日过来找花有重,原是想拜托他阳阳的事儿,却想不到彼此说了一回话,却压根没提到阳阳,反知道了沈别宴与柳书颜的近况,她想着,终究叹息了一声。
此时月色淡静,缓缓流泻,天不知什么时候已黑了。看着那一弯银月,初七叹了口气,也不知盈朝与慕容致远是怎么回事!
不管如何,只是希望天下有情人皆能终成眷属。
虽然这从来都只是个奢望,但想来历朝历代都有无数人会发此宏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