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捌:到底是不是单手李
绣娘替苏州上药的时候,苏州忽地抱住她的手,眼中很有些恳切。
绣娘心下一软,“你这样子,能回得去么?还不是白白教人担心?”
苏州垂着眼睛不说话。
“我知道你不会想让他担心,”绣娘柔和一笑,“但想一想,若你回去,他问起你脖子上的伤,你要如何回答?想来,也必不会如实说来。”
苏州仍是不语。
“你已经于不知不觉中戴上了一副面具,一副永远不教谁担心的面具。”
苏州懵懂着抬眸。
绣娘摸了摸他的头,“每个人都有假面。苏州,休要怨怪我,我只想让你知道,真实的面孔固然可贵,可假面,也并没有错。”
“你要知道,有人,是不想锋芒毕露的。”
苏州的心灵瞬间受到了冲击。
有人,是不想锋芒毕露的。
师父曾说,做人不要太锋芒毕露。
打磨棱角,隐藏岁月。
绣娘,也知道这样的道理?
见他出神,绣娘放下药道,“昨夜的事,忘了罢,时常记得,又有什么好呢?”
“亦不需怨怪单手李,你应该知道,他是一个挣扎在梦魇与现实交界的人。”
“你不像是绣娘。”苏州突然冒出一句。
“为什么不是?”
“你在说谎,”苏州盯着绣娘的眼睛,“单手李,并没有那样的宿疾,对吧?那时他的眼睛,并非失心时该是的样子。”
“小公子观察得如此细致,”绣娘道,“是的,他那时没有陷入幻境,那么他为什么要掐住你,毫不夸张地说,甚至于想置你于死地呢?”
“我不知道。”苏州生冷道。
“小公子为何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呢?”绣娘道,“也许从自己身上找起,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就没有办法了,小公子好好歇着吧。”绣娘说着,起身离开。
“也许他不是单手李?”苏州冲着她的背影来了一句。
绣娘背影一僵,半晌,她才笑着回头,“小公子胡说甚么?才刚刚怀疑我不是绣娘,又要怀疑他不是单手李了么?”
“谁知道是不是。我以前又不曾见过你。”
“既然小公子这样执着,我可以告诉小公子,他不是小公子认识的单手李,我也不是小公子以为的绣娘。”绣娘笑着,“我们,都是卸下了假面的人。”
“如果不是卸下假面,而是戴上假面呢?”苏州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有可能,”绣娘道,“那么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如果小公子能说出理由,我便告诉小公子这一切。”
“谁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苏州道,“借此伪装。”
“我这三十多年来只见过戴着伪善面具的人,而不曾见过非要用恶人面具遮掩善良面孔的人。”
“所以你们到底想要做甚么?”苏州死死盯着她,“你想要什么?单手李,又想要什么?”
“小公子的问题太多了。”
“这是一个问题。”
“一个问题?”绣娘手扶住门框,“既然如此,小公子最好整理一下思路,我会回答你一个问题。”
“单手李时候能离开?”苏州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绣娘静静地看着他,“你应该问你什么时候能离开。”
“这算问题么?我想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
“说的是,你请便吧。”
“单手李。”苏州再次强调了一遍。
绣娘遽然一笑,“他根本就不在绣坊,谈何离开?”
“屁!”苏州忍不住爆粗道,“难道我昨晚见到的是鬼?”
“一个问题,”绣娘微笑道,“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房门被轻而利落的关上。
苏州恨恨地捶床,不得要领,完全不得要领。
臆想中的绣娘,自己见到的绣娘,平日里的单手李,昨晚见到的单手李。
绣娘与单手李,到底什么关系?
为什么单手李明明就在绣坊,绣娘却说他根本不在这里?
为什么单手李要说被囚禁在这里?事实上根本没有人能囚禁他。
那么,他是被自己牵制,被自己的什么牵制呢?那个宿疾?
可……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单手李,为什么不能回张家去?
是怕自己的情况会教张承山担忧么。
这是目前苏州能想出的最合理的解释,没有人能牵制单手李。
除了他自己。
可昨晚见到的他,是理智的,即使最后扑过来掐住自己的脖子,也是理智的,不像是失心,更像是一种被激怒后的宣泄。
如果真是这样,单手李,在绣坊里,有多久了?
自那一天失踪后,他便一直在这里么?
奇怪。
为什么他对绣娘那么仇恨。
他明明觉得单手李还是很喜欢绣娘的啊。
苏州想到这里时,脸上烧了一烧。
他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想法:
也许昨晚见到的人,并不是单手李。
光线昏暗之下,将轮廓相似之人看成旧识,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当自己大叫着单手李的名字时,他为什么没有反驳?
虽然单手李的举止谈吐确实奇怪了些……不,也有可能只是他对他不够了解,每个人,都有假面……
他的后背不禁有些虚汗,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这诡异的平静。
他一人想得迷糊,也便逐渐睡去了。
似乎做了一个梦。
模模糊糊的,有个人扑过来抓他的脖子,一边抓一边吼着他听不懂的话。
“臭小子,臭小子?”有人在叫他。
他睁开眼来看了一眼,熟悉的,英武的脸,单手李?
又是梦,他暗自嘀咕一声,又踏实地睡了。
单手李在他床前立了小半天,见叫不醒他,只得离了去。
苏州这一睡,却好似错过了什么。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雨霁天晴,彩彻区明。
他匆忙套上鞋就往外跑,刚跑出房,便撞到一人身上。
单手李?
“臭小子慌啥慌!”单手李眉毛一竖,“你那脑袋是铁打的吧!撞得大爷生疼!”
苏州揉着脑袋,不偏不倚正想起昨晚的情形来,一时眼神有些黯淡起来。
单手李骂完,等了半天,不见苏州跳脚,心下疑惑间,不由去细看,正瞧见苏州脖子上的伤,忍不住道,“哎呀臭小子激烈啊!”
苏州目光有些躲闪。
单手李嘴角一抽,“臭小子你怕啥呀!大爷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你终于肯从密室出来了?”苏州没头没脑回了一句。
“密室?什么密室?大爷我从来就没去过那啥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