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柒:绣娘死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张承山道,“单手李自己慢慢琢磨这些的时候,一定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杀了绣娘。”薄唇轻轻吐出二字,声音极轻,落在苏州心上,却重如万钧。
“杀……杀了么?”苏州有些难以置信。
“单手李不喜欢别人窥探他太多秘密。”张承山眼中飞速掠过一丝复杂,“绣娘能了解单手李的为人与他的部分思维方式,这不足以成为令单手李起杀心的理由。真正让单手李起杀心的……一定是绣娘知道了他的什么秘密。”
“绣娘确实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张承山声音有些冷冽,“她确实拥有察人的不寻常本事,也确实洞悉了单手李某些方面,比如思维方式。单手李将这些放大,不是小题大做。换作我,我只会放得更大。”
苏州开始还清醒着,后面便愈来愈迷糊,“那绣娘到底是看没看透单手李啊?”
“这个就要看单手李怎么想了,”张承山道,“绣娘只是,善于利用罢了。她很巧妙地捕捉到了单手李的某些性格特征,并且用这些特征,将单手李套住。说人话就是——她在利用单手李。”
“我还是没有明白。”苏州道。
张承山扶了扶额,虽然确实有点绕,可也不至于越解释越朦胧吧?
“苏州,绣娘只有一点是需要我们担心的,就是善于察人,而且善于利用。她应该不是全部摸透了单手李,她只是了解了单手李的一部分为人,并且于这一部分中,得出单手李的思维方式。当然这思维方式,并不全面,也没有错。”
“我好像明白了,”苏州恍然大悟道,“是说单手李自己想太多了?”
张承山点头,“没错。但是情有可原,因为我也会想,而且比他要想得多得多。”
“无论是谁,都会想多吧。”苏州道。
“对。”张承山再次点头,“这些可以不提了,你只要记住,绣娘,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也没有现在被人传得那样神乎又神就是。”
“没有谁能完完全全看透一个人。”他接着道,“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不窥探别人的内心,不窥探别人的秘密。”
苏州看着他,“不窥探别人的内心,不窥探别人的秘密?”
“嗯,”张承山点头,“苏州,在这里,你可以放心地信任我。但是,你记住,出了张家的门,不要锋芒毕露。内敛自信,是我想你能学会的。”
“没有人能模仿你,所以不必在意他人眼光,不必担心他人揣测。但不要让自己最想保护的秘密被谁窥视,如果你想保守什么秘密,那么你需要一副面具。而这面具,就是你待人待事的态度,你的一言一行,都将决定你会是别人眼中的什么人。假面虚伪么?并不。人皆有假面,乱世犹是如此。”
乱世犹是如此。
为了生存,每个人,都需要这样一副假面么?
把演戏当做一种本能,于烽火硝烟中,掩盖最真实的自己,借以躲避,这半世的风烟。
“好了,现在去睡觉。”张承山摸了摸他的头。
苏州心神一惊,他抬眼看了一下张承山,薄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纤瘦身形转向房门,待要抬步之际,张承山叫了他一声,“苏州。”
他愣愣回身,漠然的眼中荡开一点涟漪。
“脖子还疼么?”张承山问。
苏州拉了拉衣领,“不。”
“不用太过在意,”张承山柔声道,“这跟苏州,没有关系。”
苏州静静看着他。
绣娘曾说,为什么你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可张承山却说,这与他,没有关系。
难道不是他激怒了那个冒牌的单手李,才招来如此对待么?
他很有些懵懂。
“回去睡觉,所有的事情,今晚就会结束了。”张承山似是对他说,又似是自言自语。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单手李不在的那十来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承山似乎看出他心中疑问,笑了笑,没说什么。
“……那我去睡觉了。”苏州道。
张承山点头。
“啊,还有,”苏州费力地从衣襟中掏出玉佩,“这个,很好看。”
他初具风情的眼中荡漾着烟波。
闻言,张承山眉眼间倏而桃李争妍,“苏州喜欢就好。”
他的笑太过温暖,带着盎然的春意,宛似辰光倾泄,柳媚花明。
苏州忽地垂下眸,“走了。”
房门被他轻轻关上,将春风阻隔在室内。
依稀下起了雨,细微的冷翻卷着夜色,逐渐泛了开来。
他回到自己房中,爬回床上,枕雨而眠。
梦境也都是青雨的淅沥之声。
天亮时分,起了点微微的风,飞檐下的铜铃叮当响动着,惊扰了一朵又一朵的梦。
苏州在这声音中睁开眼,遽然起身洗漱去了。
一如既往坐到餐桌前,才发现并未见张承山身影。
苏州正要表示疑问,厨娘便摇一摇头,表明自己也不知道。
片刻,张承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待他进来,苏州才发现他后边儿还跟了一个人,是单手李。
“单手李?”苏州下意识就叫了一声。
单手李对这突如其来的亲热感到很惊讶,“怎么了臭小子?一大早的,净吓唬大爷啊!”
张承山笑了声,坐下开吃。
“谁闲得没事吓唬你。”苏州一脸冷漠道。
单手李摊手,“怪我,怪我。”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张承山忽然看了一眼厨娘,眉眼间淌过笑意。
厨娘会意,立即离开了饭厅。
苏州一头雾水,这张承山要做啥?还支走厨娘?
“你……”
“绣娘死了。”张承山忽然对着他道。
“死了?”苏州第一反应就是看单手李,单手李埋头扒饭。
张承山摇头,“不是他。”
这下单手李抬起头,很是不满地道,“奶奶个腿儿,臭小子净怀疑大爷!老子就长得那么像杀人犯吗!”
苏州下意识就要点头,不过看到单手李那一张黑似煤炭的脸,硬生生忍住了点头的欲望。
“绣娘……怎么死的?”苏州问。
“单手李发现的尸体。”张承山道,“像是中毒而死。”
“军爷我跟你说,”单手李一扬筷子,“铁定是那大兄弟干的!”
“为什么?”张承山问。
“我正打算给您说说这事儿呢!”单手李道,“昨儿个,我跟那大兄弟在绣坊碰到了,还谈了一场话,那大兄弟一直在问,我会不会留绣娘,会不会留绣娘,最后扯东扯西,扯了一堆,我就问他,问这干啥!你猜他怎么说?”
“替你灭口?”苏州冷不防插了一句。
“臭小子一边儿待着去!”单手李教训完苏州,又对着张承山道,“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信了?”张承山问。
“我本来不信!”单手李道,“那怎么说都是兄妹啊!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下这手啊!”
张承山皱眉沉思。
单手李又道,“可是人突然就死了,吓老子一跳!”
“如果是自杀?”苏州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张承山蓦然抬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