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娘子捧着刚刚制好的襦衫进屋的时候,正赶上丫鬟云巧抱着个老大的包袱往外走。她先是往旁边让了一步,后又紧跟着就伸手拉住了云巧的胳膊,手也顺势也托了托那个大包袱,压低了声音,带了些许埋怨地说道:“这老大的包袱,小娘子这是要出门进香呀?还是打算搬家呢?小娘子性子强,孩子气地跟家主、夫人呕气,你们这些贴身的亲近人不说着劝和、劝和也就罢了,怎么还跟着起哄呀?!……”
胡娘子是实在急得不能行了,自打她做了唐国公府李家这不得宠的三娘子的奶娘,是一天福没享到不说,还被发落到了这偏僻的小庄子上一呆就是小十年的光景,那日子过得真是跟庄户人家没什么两样,清苦得可以,别说帮衬家里了,险险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这段时日以来,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是眼看着家主和夫人对小娘子的态度有所缓和,隔三差五地有府里来人送些东西什么的,又有消息传过来说是小娘子的母亲、国公夫人要来这庄子上避暑,她这心思可真是活泛起来了,四下里找辙,想回国公府去谋个差事。
谁知这小娘子却是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人,好端端的竟是兴起了个什么去五台山进香的念头来。且不说这里外里可是还有着几百里的路程,就冲着如今这世道,这五台山又哪里是好去的?胡娘子心思烦乱地想都不敢再想下去了,只魔障了似地想着要回国公府当差的事,这两日是逮谁埋怨谁,逮谁教训谁……
云巧早就厌烦了胡娘子这一套,轻轻一挣,微微往外一侧身,便把怀里的包袱从胡娘子手里给夺了回来,轻哼了一声,斜睨着胡娘子,说道:“小娘子就是年岁小,那也是主子,主子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主子想要出门,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也只能跟着,旁的那些事,可由不得我们操心……”说罢,眼皮儿一翻,又是一声冷哼,扭着腰就往外走去。
胡娘子恨恨地咬了咬牙,冲着云巧的背影直运气。虽说,她是小娘子的奶娘,按理说小娘子身边的事情就该是她管着的,可是偏偏前些年让小娘子拿住了她手脚不干净的首尾,如今这近身的事儿竟是半点也插不上手了,以至于小娘子跟前的这些丫鬟对她也没半分恭敬可言。
想想这些年,胡娘子就觉得委屈不行。府里其他小郎君和小娘子们的奶娘,与她奶大的这位三娘子一母同胞嫡出的不说,便是那些庶出子的奶娘又哪个不比她过得滋润?偏偏就她跟了这么不得宠,还心狠手辣的,当年四、五岁的年纪就知道挖坑下套的算计人,生生拿住了她的把柄,压得她这些年的日子过得越发的不得意了……
想想过去,再想想日后,胡娘子落在手里这件嫩黄色的襦衫上的眼神就变了个样,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想了一回府里那人对她的承诺,终是强撑起了个温和的笑脸,转身朝着里屋过去。
云灵早就看见胡娘子了,只是她们这些主子跟前得脸的大丫鬟素来都不怎么待见这爱挑事儿的胡娘子,所以也只装着忙碌手里的活计,并不曾上前招呼,只这会儿见她想进里屋去了,才慌忙过来拦下了她,似笑不笑地低声说道:“小娘子方才说倦了,要歇一会儿呢,您看看若不是急事,就且先在外间等上一等吧……”
胡娘子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云灵一拦,倒是让她找着了撒火的时机,重重的一巴掌朝着云灵拦着她的胳膊就扇了下去,清清脆脆的一声响,顿时就惊得屋里另外两个小丫鬟打了个哆嗦。
胡娘子也不给云灵反抗的机会,眼神朝着里屋的方向看着,可是这手上的力道却半分没减地就拧在了云灵的胳膊上,嘴里也恶狠狠地吆喝上了:“作死的小贱人,老娘也是你能拦的?小娘子就是我奶大的,怎么?如今这屋里让你们把持着,我却是连见都见不得了?……”她一边在嘴里骂骂咧咧的,那手上也没闲着,虽有另两个小丫鬟帮着,云灵却也是吃了不少亏,偏她还始终把那件新制的襦衫挡在身前,那鲜嫩嫩的浅淡颜色,倒是让这三个丫头一时连还手都不便宜。
胡娘子这也是豁出去了,反正她也是不打算再留在这院子里,做这个名不符实的奶娘了,哪怕闹出来些事端,一时挨顿罚,在她看来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总归她还有个小娘子的奶娘的名头,罚也不会太出格,只要能把小娘子给留了下来,哪怕是回府在外院做个管事的婆子,这日子也比如今好上几分。
外间的动静这般大,里屋自然听得见。屋里侍候着的两个大丫鬟听见云灵的“惨叫”,自是站不住,只是眼前的小主子不动弹,她们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拿眼神直钩钩地看着正斜倚在榻上看书的小主子——李家三娘子,李锦绣。
胡娘子那点小心思,锦绣早就看在眼里,就是府里头的那些小动作,她也是一清二楚的。正是因为看得清楚,所以她才没打算搅和进去,府里一传出来她家那个高贵端庄的母亲大人要到她这个偏僻简陋的小庄子上避暑的消息,她就立刻给自己定下了眼下这个去五台山进香的行程出来。
当年拿她当弃子的时候,扔的挺利落,这会儿看着她有利用的价值了,就又想着再拉拢回去——这美事儿想得也太好了吧?!就算要回去,那也要有足够的利益才行!
锦绣重重地合上了手里正看着的书,扶着手边的云兰从榻上坐了起来,冷笑了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地对着云草说道:“去,把刘管事叫来,让他带上两个人,把外间那位给我绑了去!”
锦绣这话一出口,屋里屋外却是都听得清楚,屋外顿时一静,就连吃了亏的云巧都止了声。云草虽是多有犹疑,但是一对上锦绣静如止水的眼神,也是一个字也没敢出声,只低着头快步朝外走去。
而外间的胡娘子待看见了云草出来,却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朝着外院走去,心头顿时一慌,干嚎着吆喝了起来:“哎呦,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这就是我打一丁点儿奶大的小主子呀,为了个几个大子儿买回来的丫头,就这么对我呀……”她只字不提自己方才的“威风”,只拿捏着锦绣无情无义说事,倒也引得院外张望的一些仆人心怀不忍。
锦绣知道这是胡娘子在拿着她的“名声”威胁她,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若是坏了名声,将来婚事上自然是要吃亏的。虽然她没把名声什么的放在心上,可是却也容不得有人在她面前这般放肆,由着云兰侍候着她穿好了鞋,又理了理衣衫,她才缓步出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