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桦承坐在茶铺里,把玩着手里一只羊脂玉镯,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在九娘身上。那种感情,其实说不清楚。
最初的最初,他们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师徒,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了那种心思的呢?顾桦承看着自己手里的镯子微微笑了一下,也许是当初看到九娘逐渐张开的眉眼时,心里头那种突然而至的成就感。也许是当初在北胡,同九娘吐露心声时,觉得那副身子里有着一个与着年龄不相符的灵魂。也许是上天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总是,发觉扶桑的心思时,顾桦承心里便觉得不舒服。那种感觉从未有过,甚至让他觉得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扶桑竟然怎么看也不顺眼了。
当有一天,顾桦承突然想明白自己的别扭是为什么的时候,心里的别扭感觉却更加强烈了。
那是他的徒弟啊,那是他的……
嘴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顾桦承将手中的镯子小心翼翼的包好,想起了许多年前,送给九娘的第一只镯子。那是自己第一次能够平心静气的同自己的徒弟说那么多的话,那个镯子,其实质地并不怎么好,只是店家说好,他便觉得好了。当初那个翡翠镯子,翠绿的颜色,其实像极了九娘幼年时灵动的眉眼。纵然曾经受过那样的对待,也能有那样活泼的性子,倒也难怪,九娘如今总是听不出人家话里有话了。
到底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啊……
顾桦承摇头,陡然间看到九娘身边又站了个人,看那身段便猜到是胡蝶了。
若是九娘对谁都有对胡蝶这般的上心,也不怕九娘没心没肺了。
顾桦承有些认命的起身,留了几个铜板在茶桌上,起身朝着九娘走了过去。
路过那家首饰铺子的时候,年过半百的婆婆还冲着顾桦承十分和善的笑了笑。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自己最初进去铺子时,婆婆的那句话:“顾先生眼神一直朝外看,是因为外面有先生记挂的姑娘吗?顾先生啊,当初您送婆子那一坛子桃花醉时,就说过,若是有一日自己亲自进店选首饰,那便是寻到心仪的姑娘了。老婆子等了这么多年,可算是等到顾先生来了。”
那番话说的好像和自己多么熟络似的,不过是当年婆婆的小儿子娶妻,自己送了一坛子酒罢了,也能被她念叨这么久。
那只羊脂玉镯子,也是自己在抬头看着九娘的身影时,无意识的落下眼神看到的。有些东西,就是说不清楚,你虽然不晓得她哪里好,也不知道她究竟价值几何,只不过是一眼看到,进了眼入了心,就此便会牵挂了。
买下镯子的时候,那婆婆还在念叨,说什么顾先生如今总算是要成家了,虽说老婆子安心了,却不知道邺城要有多少个姑娘心碎了。
这话说的,好像顾桦承招惹了多少姑娘似的。
啧啧,不过听完这话的顾桦承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管他会碎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只要那一颗不受任何的伤害就好了。
离着九娘还有几步远,顾桦承弯了眉眼,眼角眉梢皆是柔情。
胡蝶正跟九娘聊得起劲,甚至时不时地笑着同姜女说几句话,一扭头看到顾桦承的样子,突然就伸手掐了九娘一下,拽着还有些不太自然的姜女就往一旁走。
姜女大惊,皱着眉头看着胡蝶:“胡蝶你做什么啊?我我我以前不是故意说你的啊,这大过年的你想怎么着啊,胡蝶我现在不是都知道错了吗?胡蝶你……”
“你话怎么这么多?”胡蝶忍不住回头瞪了姜女一眼,又冲着九娘那边努了努嘴,“你怎么一点眼神都不长?”
姜女有些愣愣的回头看了一眼,瞬间就蔫了。转头一把握住胡蝶的手:“多谢!”
“……”胡蝶抽了抽嘴角,不过就是为了让姜女不打扰那两个人,怎么就被姜女这么激动?
似乎是看出了胡蝶心里的疑惑,姜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必你以前也听说过我当初脑子里进水时干的那些事儿,听了那些师父和师姐的传言,觉得是师姐勾引师父,觉得师姐不好。后来……后来……胡蝶你别这么看着我啊,那时候我不是我没脑子……”
姜女看着胡蝶越发难看的脸色,那些话,一点也不敢继续说了。
胡蝶抿了抿嘴,看了姜女一眼,默默地抽出自己的手来:“其实那些事儿,是你们的家事儿,与我无关。你继续说吧。”
看着空荡荡的手掌,姜女一下子红了眼圈:“我知道你们都说这原谅我了,可是心里头对我还是有着怨愤的。我知道是自己自作孽,我谁也不怨,我会好好的补偿所有人。也会帮着师父撮合他和师姐。因为他是真的喜欢师姐吧。胡蝶,你……你……你应当是了解男人的吧?”
“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胡蝶皱了皱眉,有些不虞地看了她一眼。
姜女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只是觉得胡蝶你若是能够了解一些,大约也是能看得出师父的意思吧,师姐她……她……”
“嗯。”胡蝶点了点头,不知道应的是什么。又过了一会儿,胡蝶才扯了一下嘴角,“姜女,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挺厌恶你师姐的。那本是同我最要好的朋友,同我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在一个小村落里。可是突然有一天,我们的生活就全变了。我不再是我,她也不是她。而且,她比我好得多。我最痛苦的时候,她却不在我的身边。每次想到从前我多少次陪伴在她身边,我心里就会觉得别扭觉得难受。可是在别扭,我也不能否认,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世上,也许除了她,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想到这儿,我又觉得我应该还是应当同她好好的。呵,姜女,你的那些心思其实算什么呢?人活着一辈子,未知的死去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好好的活好眼前的事儿呢?”
姜女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胡蝶笑了笑,有些释然,有些轻松又有些迷茫。这些话,原来自己竟然会对着姜女说出来,再说出来之前,胡蝶无论如何也是想不到的。
抬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桦承和九娘,胡蝶又笑了笑,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拍了姜女一下:“扶桑呢?”
姜女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后摇头:“师父说要去茶馆里坐坐后,师兄也说是有什么事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管他呢,反正师兄不会丢了就是了,胡蝶,你说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焰火快开始了吧?”
“那玩意儿放到天上,你站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不过扶桑怎么会跑不见的?”胡蝶最关心的还是扶桑的去向,若是顾桦承和九娘正进行到关键的时候,扶桑突然冒出来了,那可怎么好?
九娘皱眉想了一会儿,拉着姜女又往回走。
姜女一个劲地不乐意:“胡蝶啊,你是不知道我师父这个人啊,你要是坏了他的好事儿,他能找各种借口折腾死你啊。胡蝶啊,你到底想要干嘛啊,咱们有话好好说啊,你别过去啊。我说胡蝶啊,你这边闹腾完了可以跑回风花楼躲着,我可没地儿躲啊,你就开开恩,你松开我啊!”
“我这是为了防止扶桑坏了你师父的好事!”胡蝶回头瞪了姜女一眼,怎么从来不知道姜女是这么话多的女人,早知道就该堵住她的嘴巴才是。
两人凑过去的时候,正巧赶上了顾桦承往九娘手上套那只镯子。顾桦承那双发qing的眼睛,就好像是管天上的星星借来的光似的,点点光亮在眼睛里好像还忽闪忽闪的。他看着九娘的神情,就像是再看这世上酿出来最醇香的美酒,只是光看着闻一下,就能醉了似的。
九娘却浑然不觉,只是低着头愣愣地看着手上的镯子:“这不是还没到我生辰吗?怎么师父就送我生辰礼物了?”
“……谁说是生辰礼物了?”顾桦承眉间跳了一下,“这是新年礼物。”
“哦。”九娘点了点头,仔细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镯子,“怎么跟以前师父送我的不一样呢?”
“……你见过谁送礼送的是一样的过?”顾桦承脸上那副谪仙一般温柔深情的表情渐渐瓦解。
九娘有些怂地抬头瞥了顾桦承一眼:“师兄不就连着三年都是送的我一支木头簪子,要不是我都不小心掰断了,我都怀疑是师兄从我这儿偷回去又送给我的。”
这下子顾桦承脸上一点深情都看不出来了,甚至脸上的那个笑容都似乎有些狰狞了:“呵呵呵呵,你以为所有人都像是扶桑吗?”
“我怎么了?大老远的就听见你们编排我。”扶桑从胡蝶身后出声,看着九娘手上的那只镯子,哼了一声。
胡蝶回头有些无力地抚了抚额,这街上乱哄哄的,扶桑怎么就能大老远听着人家说什么了,分明是故意的。只是……胡蝶又看了九娘一眼,就这样的榆木脑袋,顾先生也辛苦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