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伤狂听马井说起三王爷进宫救人的消息之后一脸震惊地问。
马井端过来一碗散着苦味地黑色汤药,用白勺一下又一下的搅动着,“怎么不可能。”他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伤狂嘴边。
伤狂抬手拦住了他,“不是,我去红楼的时候都没见到他,他从哪里知道的消息进宫?”
马井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应该是北禁城里的人出来请的他吧。帝君总比你和他熟吧。”
伤狂一愣,马井立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几天伤狂因为淋雨加忧思过度一病不起,最怕提起“帝君”,而自己刚才就犯了他的忌讳。
“快来,把药喝了。”马井岔开话题,要给伤狂喂药。
伤狂看着他的眼睛把勺中的汤药喝了下去,那苦涩的味道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就因为习惯而舒展开来,失神地说:“如果是帝君请得他,那我真是得不偿失了。”
马井愣了一下,想起那夜的情形,无言地继续喂着伤狂。
一碗汤药喝下去,伤狂都没再说一句话,躺在床上,背对着马井,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好让宽大的被子将他完全的包裹住。
马井抬起手想要拍拍他安慰他入睡,可手悬在半空中却怎么也放不下去,他皱着眉头,无奈地说了句“睡吧”就起身走了。
直到听见关门声,伤狂才坐起神来,两眼空空地看着马井退身出去的木门,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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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要去看帝君,谁敢阻拦!”午川不怒自威。
币元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对午川道:“帝后,不是我不让你进去,是帝君实在吩咐了谁也不见。”
午川扬着下巴,“你起来,出了什么事本宫自己担着。”
“帝后……”
“你是不是要等着文武百官全跪在这儿才开门?”午川冷冰冰地看他。
币元幽幽地叹了口气,谁不知道帝君一直不上朝是一定会有百官跪求的一天,可他也知道帝君那说一不二的脾气,唉,干嘛都为难他一个下人啊。
“你想上茅房。”午杰道。
“啊?”币元愣了一下,看向午川,只见午川盯着御书房外的石狮发呆,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他立即会意,恍若无人地说:“啊,肚子好疼,好想去上茅房啊。”说着,他就退到一旁去了。
午川给浮华和午杰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即点了点头,推开门等午川进去后就立即关了门站在门口看着。
午川刚一进御书房就因为一股气味而皱起了眉头,是醉酒的颓靡之气。他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天帝君在雨里颓废的身影,一阵心痛。
想着,他已是绕过屏风,看见了躺在金色纱帐之后的床榻上的帝君。红色锦被早已被酒浇湿,丢弃在一旁的地上,帝君身上的玄服也还是那夜的,看来他已经这样萎靡不振四日了。
要不是歌轩走投无路来找他,他也不会有勇气、有借口走进来。
掀开纱帐,午川跪坐在床榻边的台阶上,看着帝君那紧闭的狭长的双眼边缓缓流淌的泪痕,他心一揪,情不自禁地抬手用绢子提他抹去。
“伤儿……”帝君喃喃着。
他醉红的脸上告诉午川帝君这是醉了。但他醉了却还在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午川愤恨地攥着拳头,但旋即他笑了笑,反正伤狂已经离宫,依他的性子做出那样的事他也不会有脸回来了,那么他是怎么死在外面的也就只能说是天意了。
“帝君,我是川儿。”午川握住帝君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知道你难过,你还有我。”
也不知帝君是不是听见了这话,口中喃喃的“伤儿”竟变成了“川儿”。这如何不让午川高兴,他喜极而泣地望着帝君,“帝君,我在。”
帝君脑海中不断变换着三张脸,一个是十五年前那夜的安初,一个是伤狂,一个是午川。变得久了,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个是伤狂哪个是安初哪个是午川了。
他醒了。像这几天时不时醒来一样,看见顶上绣工织出的以假乱真的飞龙图案,又是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只是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拉着,他心里忽地一激动,看向那手的主人,然后皱起眉头,好久没说话导致地口干令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沙哑的声音,然后道:“是你……”
午川分明看到帝君那满怀希望的眼睛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变成冷漠,他的心在滴血,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他微微一笑,“是我。”
帝君淡漠地别过头,继续看着飞龙绣图,不语。
午川强忍着揪心的感觉,一遍遍地劝自己平静,可是胸腔里还是一阵翻江倒海,凭什么!该死的伤狂!
“帝君,我是来汇报六宫事宜的。”午川强作镇定地说。
“嗯。”帝君淡淡地应着,却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午川吸了口气,“按照计划,我已经安排了车乘在北禁城中众目睽睽之下去了芙蕖宫,宫人都当是三王爷的车,谣言已经在宫里传开,外面也都知道了。咱们可以为向氏发丧了。”
“嗯,后宫的事,你办吧。”帝君疲倦地眨着眼睛,似乎不说话他马上就又要睡去的模样。
午川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马上说:“还有一件事……”
帝君却是没有接话,他的脑袋发沉,眼皮也重若千金,他实在撑不住想睡了。
“伤嫔不见了。”午川故意让自己显得忧心忡忡。
帝君的眼睛在听到“伤嫔”的那一刹那变得晶亮,却在听到“不见了”之后又如一潭死水暗淡无光。
“哦。”帝君的喉中发出古怪的声音。
这就算完了?午川难以置信地看着帝君,他都不问什么吗?不问问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吗?
“帝君难道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这个模样?那伤嫔就不是遇到危险了?”午川尽量让自己显得毫不知情。
“啪!”
午川看着碎了一地白玉酒瓶,触目惊心。他万万没想到帝君会突然坐起身把酒瓶摔出去。
外面的币元听见这动静忍不住想要进来看看,却被浮华拦住了,“币大人,主子的事,咱们下人少管为妙。”
币元也只好缩回了脖子,是啊,反正自己上茅房去了,发生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帝、帝君……”午川后怕地低着眉梢。
“哪有什么危险!”帝君低吼着。
“帝君……”
“你根本不爱孤。”帝君捏着午川的下巴,冰冷地说。
午川一愣,他知道,帝君这是把他当成伤狂了。他立即摇头,“我当然是爱帝君的……”
“你撒谎!”帝君顺着午川也跪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蓝眼睛,“你的眼睛里有孤,可是你的心里没有孤。”
午川的下巴被帝君捏的生疼,眼里泛起一阵水雾,“有的……”
仿佛是午川的眼泪触到了帝君内心一处柔软的地方,他轻轻地松开手,靠在床榻上,“孤不想看你哭。”
午川心疼地搂着帝君的腰,“我也不想看你哭。”
帝君身子一颤,“孤为你学会笑,自然也要为你学会哭。孤早该知道。”
午川心若刀绞,既然都是为了伤狂,那我又算什么。
“帝君……”
帝君的指尖温柔地划过午川的脸颊,他的眼神迷蒙,似乎那夜只是个不真实的梦,也许他只是做梦了。
“是梦吧。”帝君淡淡地问,有些哽咽。
午川心痛,却仍要装得懵懂,“帝君说什么?”
“是啊,怎么会是梦。”帝君自言自语着,闭着眸子任泪水肆意地淌着。
午川看着帝君这样,也难过地哭了,为什么,就算他这样背叛你,你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
“帝君,别哭,北国还需要你主持大局。”午川想起自己的来意,抹干了眼泪说道。
帝君苦笑一声,“大局?孤连一个人都管不住,怎么管江山……”
“帝君,你要振作。为了一个背叛你的人不值得如此。北国都是你的,我们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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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井知道伤狂逃跑已经是翌日清晨的事了,他本打算等伤狂身子好些了带他去街上转转放松一下心情,却没想到等待他的是一张整洁的床铺和一纸书信——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还是感谢你这几天的照顾。虽然你的语气很凶,但我仍然嗅到你身上友好的气息,你并不坏——起码对我,你是好的。我想,当初在水牢之中你也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吧。不管怎样,我都不想怪你了,因为恨你没有意思,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再奢望什么。我走了,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如果可以,你也不要再做那些事了,最重要的,请你不要伤害帝君。再见。不,还是不要再见。狂。
马井看着被风吹得一开一合的木窗,伤狂一定是从这里逃走的。他就是这样也不愿意和自己在一处。即使帝君说出那些话,他还是求自己不要伤害他。
马井不由自主地把信纸捏成了一团,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突起,倏地,他将纸团扔到一边,看着它滚入阴影中,冷笑一声,“我才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