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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盛夜(三)

作者:胤修
    环顾一圈,他定睛向黄色纱帐后的身影,依稀看去,那人已经躺卧。

    伤狂的眼眶红了,他仍记得那年在雪神鹿身旁看到苏炳璨威风八面的模样,而如今,却是再也无法策马奔腾了。

    如果可以,他倒宁愿自己从没有回来过。如此,父皇也不会因为觉得愧对自己而一病不起。

    想着,他的步子已是到了纱帐前,轻轻掀开,躺在床上的苏炳璨斑驳的白发看得伤狂阵阵心惊。居然这样老了。

    伤狂跪在床前,颤巍巍地拂过苏炳璨的鬓角,忽地,苏炳璨眸子一动,醒了。

    “你是谁!”苏炳璨跳起来大叫,躲在被子后面瑟瑟发抖。

    在回嵇康的路上他已是听过易老对苏炳璨病情的描述,心里有过准备,但当他亲眼看见的时候,鼻头还是忍不住酸了。

    不管在人前有过多少风光,都会有被岁月抛弃的一天。

    “父皇,是我,云狂。”伤狂哽咽道。

    被子里的人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竟如孩童一般悄悄露出眼睛来打探,伤狂红了眼眶,伸出手,“父皇,我回来了。”

    苏炳璨被伤狂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又缩回了被子里,双手露在外面,满是紫青的痕迹。这段日子总有人对他拳脚相向,他怕极了。

    本欲上前拉他的伤狂刚靠近他的手,忽地注意到那上面新旧交加的伤痕,一向平淡如水的伤狂竟突然觉得胸口有团团怒火呼之欲出,他强行忍了下来,温和道:“父皇,我是云狂,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苏炳璨捂严了被子,“你们骗人,你们都说自己是云狂,我不吃,我不吃……”

    伤狂无奈地看向别处,余光仿佛看到了什么,他投去目光,竟是看见角落上有个铁盆,盆边洒落了许多米粒和菜叶,盆上也粘了许多不知道已经覆了多少层的剩饭残渣。

    绕是伤狂这么好的脾气,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怒了。

    这是他的父皇!不管他对他再怎么冷漠,终究也是他唯一的父皇。这些人,居然让他吃狗食!

    阵阵的怒气在伤狂心中激荡,他快要忍不住了。

    “你真是云狂?”

    忽地,苏炳璨露出眼来窥探,问道。

    伤狂一怔,看向他,他也仿佛看出伤狂和往日骗他的人的不同来,伤狂的眼神是善意的,语气是柔和的,似乎是真的关心他。

    “父皇?你不记得我了?”伤狂伸出手,压下怒火,“我可以让你恢复神智,你相信我吗?”

    苏炳璨童真的目光瞅着伤狂,怯懦地点了点头,满是伤痕的手缓缓地向伤狂伸去,正要碰上,却又忽地收了回去。伤狂看着他,纹丝不动,他又试探了几次,却见伤狂一直微笑着看他,他的戒心才放下了不少。

    “什么是神智?好吃吗?”他双手紧握,看着伤狂。

    伤狂笑了一下,“神智是这世间为数不多值得我们去珍惜的东西,是千金不换的宝贝。你想要吗?”

    他眼中露出神往之色,点点头,“可以给我吗?”

    伤狂点点头,再次地向前伸了伸手。

    这一次,苏炳璨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是把手完全地放在了伤狂的掌心之上。

    伤狂抓住他的手,二指探上他的脉络,一探,眉头不禁蹙在了一起。果然就像易老说得一样,已是病入骨髓,再难康复。

    心中无限哀叹,却还要笑着。

    自伤狂体表流淌出滚滚淡金色的真气向苏炳璨涌去,苏炳璨看着伤狂,感觉那是来自天堂的神仙,这些日子以来惶惶不安的心忽然沉静下来,眼皮微微有些沉重,他恍恍惚惚,沉睡了去。

    外面追易老的侍卫已是反应过来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全都撤了回来,领头的侍卫赶紧查看门锁,见是完好的,顿时松了口气,“还好,皇上还在。”

    一旁的侍卫们点点头,当下也不敢马虎,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生怕丢了皇上,没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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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螺回了太子府,因为心虚而一直冒着虚汗,一旁的侍女看她一眼,不禁关切道:“碧螺?你没事吧?”

    碧螺吓得一怔,旋即马上摇摇头,“没、没事。”

    侍女怪异地打量了她一眼,但是只以为她是不舒服,马上又关心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今夜我给圣皇子熬补汤就是了。”

    碧螺正要矢口拒绝,却突然想到什么,立即顺势装出一副病殃殃的模样,捂着太阳穴点点头,“啊……会不会不太好啊,万一圣皇子怪罪下来……”

    “没事,圣皇子每天只是要喝这补药续精力,才不管送去的人是谁呢。你回去吧,以前我病了你不也替我洗过衣服吗,没事,回去吧。”侍女推着她,她勉强一笑,“那好吧。我、就回去了。”

    转身的瞬间,碧螺把抚姑给她的药倒进了砂锅旁预备好的药材上,旋即捂着头颤颤巍巍地走了。

    侍女忧心地目送她离开,转身煎起补药来。

    转到拐角的碧螺猛地靠在墙上,捂着心口,闭着眼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忽然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那可以指证她罪行的药瓶,她倏地一震,手立时松开,玉瓶落在草丛中,隐匿在了黑暗里。

    碧螺吓得四处乱看,见无人,这才慌慌忙忙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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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狂看着睡过去的苏炳璨,不忍叫他,但却不得不在这个很有可能会爆发的战争的前夕叫他起来,叹了口气,玉手掐了把苏炳璨的人中。苏炳璨略略发白的睫毛抖动了几下,那深邃犀利的目光就浮现在了他露出的瞳仁之中。

    伤狂欣喜地抓住他的手,“父皇!”

    苏炳璨一怔,偏过头来,那熟悉却又显得陌生的面孔不知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中,现在,是在做梦吗?

    “云狂?”苏炳璨的声音格外苍老,竟是有几分哽咽。

    他看着伤狂抓住他的手,实在不敢相信他所牵挂的孩子居然真的回来了。

    “是我,父皇,我回来了。”伤狂的眼睛盈满了水雾,竟看不清苏炳璨的模样了。

    苏炳璨也是红了眼睛,“你、朕的孩子,你……父皇让你受苦了。”

    话音未落,受苦二字撞在伤狂心上,那眼泪竟是没能忍住,夺眶而出。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床上,伤狂赶紧低下头摇着,“没有,孩儿没受苦,是孩儿不孝,现在才回来。让父皇挂心了。”

    “你……都听太傅说了。”苏炳璨闪躲开目光,不敢直面伤狂。敢伤狂走的是他,叫伤狂回来的也是他。究竟这苦是谁给谁受的,其实都是自作自受。

    心里不断地叹息,但是已经无法挽回逝去的岁月。

    “嗯,父皇,你为了孩儿实在不值得,我……”

    “不是的,不是的。”苏炳璨见伤狂愧疚,马上就要坐起身来,伤狂惊慌地要扶他躺下,他却拦住说:“朕一直是喜欢你的。从最初在山上看见你,把你带回宫里,朕就一直在关注着你。”

    伤狂震惊地看他,眼泪擦干了却还是又止不住地流。原来父皇一直看着他吗?那他自幼受得那些委屈,父皇都是知道的吧……可是,他却没有出现……

    “只是朕太过恨,恨你的母亲,居然有了身孕也不告诉朕,居然宁愿进冷宫也不和朕多解释半句谋害皇后的事……”苏炳璨说得激动,猛地咳嗽起来。

    伤狂紧忙扶住他,要给他倒水,他实在不想听这些事,他宁愿苏炳璨不知道他受的委屈,这样他还可以自己骗自己,父皇只是不知而已,并非不爱他。

    苏炳璨拉住他,“云狂,都是朕的错,朕错怪了你母亲,却还因为帝王的颜面而一直不肯认错,你娘她性子,看似柔和,实则刚烈,为父因为面子,就看不得她不肯低头的模样,也拗着,一恨就是这么多年,让你受尽委屈,都是父皇的错……”

    “父皇,你说这些做什么。”伤狂侧过头,不让苏炳璨看见他难堪的表情,可怜的眼泪。

    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和帝君的一幕一幕,他与帝君何尝不是如此。原来这样悬殊的两个人,结局只能是悲剧。

    “朕若是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苏炳璨情不自禁地拂上伤狂的侧脸,伤狂下意识地躲开了,苏炳璨苍老的手僵在半空中,微微有些失神。他给的父爱,也太晚了一些。

    “父皇别乱说。”伤狂不自然地低下头,他从来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是这么卑微的吧?当初一道圣旨让他去北国,临行前也没有送行,唯一陪着他的人也不在了。

    如今物是人非,重提旧事,说多了也只是徒增眼泪。他就算有万般委屈,可也从没想过让这个一直高高在上冷冰严峻的男人去死。

    “朕知道自己的时候,”苏炳璨收回手,自嘲一笑,“你从前不是拜过太医院的人作师傅吗,刚才摸朕的脉,你应该也清楚了。”

    伤狂错愕地看他,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偷偷地拜了太医院的几位师傅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可到如今想来,却莫非……是父皇特意恩准的?

    苏炳璨看到他的眼神,凄然一笑,“孩子,父皇不是不爱你,正是太爱你,才有太多的怨,咱们父子错过的太多,都是父皇的糊涂。”

    “父皇……”

    “如果再给为父一次机会,朕一定会好好地疼爱你,咳咳……”苏炳璨紧紧地抓着伤狂的手。

    “父皇,父皇……”伤狂泪流满面,拼命地摇着头。

    “朕的孩子,噗——”

    苏炳璨胸腔一震,竟是喷出一口鲜血。伤狂大惊,“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