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阳文抬眼看向那阻挡雨幕的油纸伞,眉头轻皱。
他忙紧张地摆手,“啊,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如果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这把伞给你……”
他慌乱地要把伞塞到傅阳文手里,却怎么也拉扯不动傅阳文的手,他有些尴尬,脸色通红,“对、对不起。不想要的话……也没关系的……打扰了。”
“要怎么办啊……”他懊丧地小声嘀咕道。进退两难了呢。
傅阳文耳力极好,看他一眼,“就去你家吧。”
这时候的傅阳文心里只是想着反正是奉墨皇的旨意来窥探北国敌情的,有个人想掩护他,他还求之不得呢,自然不可能错过。
“啊。”他显然没想到傅阳文会突然答应。
“麻烦的话,就算了。”说着,傅阳文就要走,反正他本来就是打算在这里看看墨皇朝思暮想的北禁城的模样,然后就去找住处的。
这可是他第一次来北国,第一次见北禁城。
“没、没有的。请你,到我家吧。”他谦逊有礼,傅阳文曾有那么一瞬怀疑他是精明的北国帝君发现自己之后特地派来的细作。
不过,他那么呆,如果是细作的话,北国应该早就被大天打下来了。
“我叫锦晨,你呢。”
吃晚饭的时候,锦晨忽然介绍道。
傅阳文停下进食的动作,看着他,又是那副把眼睛眯成月亮的笑,他忽然有些烦,低下头继续吃饭,“傅阳文。”
自己竟然说了真名。
傅阳文狠狠地扒了两口米饭。为什么,这个人连米饭蒸的都这么香,是北国的米好吗?
后来傅阳文才知道不是北国的米好,而是那个人从洗米到蒸饭都带着满满的温柔和包容,他很用心地去做每一件事。
“什么?什么文?”
傅阳文抬头看他,自己说了三个字,他竟然只听清了最后一个。算了,是你自己错过了知道我真名的机会。
“傅阳文是吗?”
想法还没从傅阳文的脑海中闪完,锦晨就猜测地问了起来。
傅阳文冷漠地低下眉眼,“嗯”了一声。他怀疑这个人是故意的,刚才根本听清楚了,只是为了找话题才又问一遍吧?
北国人果然无聊又古怪。
“你家在哪儿啊?”锦晨给他夹了几片青笋,说:“你尝尝,我自己种的。”
“你就一个人吗?’他终于忍不住问。
锦晨一怔,抱歉地笑了,“是啊,是不是太冷清了。可是姮父炎父在我很小的时候都去世了呢……”
傅阳文一怔,“对、对不起。”
“没关系啦,你不介意就好。”锦晨看他碗里的饭扒没了,站起身够到他的碗,“再给你盛一碗吧。阳文。”
“嗯?”傅阳文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不管怎么看,自己都比这个人大十多岁不止吧。
“还要吗?”锦晨毫无察觉地看着他,“一碗够不够。”
傅阳文拿他没办法地撇了一下嘴,“够了。”
这一住,就是三个月。直到墨皇召他回去,他所打听的关于北国的消息都只是皮毛,墨皇便打发别人来做这件差事。
他和锦晨就没再见过。
不过墨皇派来北国的人不是被发现就是莫名死亡,墨皇最后还是找了这唯一的幸存者傅阳文继续监视北国。
别人可能以为傅阳文比那些人更适合当细作,可是只有傅阳文自己知道那些墨皇派去的细作都是怎么被发现或怎么死的——因为都是他找人做的。
是的,他在北国的三个月里发现了淮口这么一个三不管的地区,里面鱼龙混杂,他也粗糙地成立了一个小帮会,叫沅香。有那么几个亲信。
他把这样的行为看成是他想得到墨皇重用的手段。直到他重新回到北国这片土地上的时候,他忽然对一个的思念让他质疑了自己的观点。
我到底是为什么做那些事?
他不想细究,他回到了京郡,回到了那个有点陌生却多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地方。
“阳文?”
大杨树下的傅阳文一怔,缓缓转身,那双月牙般的眼睛正对着他,他忽然懂得了一种东西——爱情。
这样的想法把他吓坏了,他逃跑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对一个男人动了心。那个人也不过是像个女人一样会给他洗衣做饭;不过是一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就会小心翼翼地和他分榻而眠,说炎姮有别;不过是在他早出晚归的时候都在门口送他或迎他,说一声“路上小心”或一声“回来了”……
还有什么呢?
或许是那件事。
傅阳文忽然想起来和锦晨住在一起的第二个月的一个晚上,他迫于墨皇来信催促他拿出些重要消息的讽刺与挖苦就多喝了点酒,被酒馆老板扔在门口,他迷迷糊糊地回了家。
锦晨一直在路口等着,他看到锦晨的那一瞬忽然觉得他好美。
当然,那一眼他把他错看成了女人。
其实他比锦晨大十多岁,从一开始不过就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掩护他的笨蛋。
但这个人真的有一种魔力,能让你想对他敞开心扉,能让你不由自主地说实话,向他靠近。
“阳文!”锦晨撑住了他要倒下的身子。
他咧嘴一笑,摆摆手,“我没事。”话还没说完,他就不争气地倒下了。
锦晨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一晚上,因为他上吐下泻的,似乎身子对北国的酒有些不适。
后半夜的时候他就开始在身上乱抓,锦晨一看他身上红得一片一片,吓坏了,但半夜又找不到郎中,锦晨只好不顾炎姮有别,亲自替他脱了衣裳擦身。
第二天他酒醒以后锦晨就躲着他,直到几天后他假装身子不舒爽,锦晨才急忙从屋里跑出来看他,被他一逗就脸红了。
他说:“别再躲我了,又没有真的发生什么。”
锦晨才娇羞地点点头。
似乎自那时起,他们之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对,就是那个时候。
可男人之间看到彼此的身体又能怎么样?傅阳文不懂,因为他在大天的时候,经常和别人在一个河里洗澡。
他跑了很远,买了离开京郡的船票,去了淮口。
他把沅香会打理地有声有色,在灵气浓郁的北国,他的功力突飞猛进,也打听到一些有价值的消息给墨皇发去。
不管怎样,他是做了一些事的。墨皇肯定了他的作用,让他长期驻扎北国。
他在两国之间往返,事业蒸蒸日上,他渐渐忘记了那个叫做锦晨的姮子,忘记了那双月牙般的眼睛。
时光飞逝,一眨眼距离他第一次到北国已经过去三年。
这天他站在北禁城的门口,想着几时能打进去,暴雨就来了,水患的号角声吹遍了北国遍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所有人都在跑,城墙上的帝君和储君似乎看到了他,一个士兵在上面冲他喊快逃。
他不知道逃什么,因为他没有接收到墨皇的任何消息,不可能打过来,而嵇康这样的小国就更不可能打过来,北国人因为什么如此骚乱?
他没有理会士兵的劝告。
等他看到北禁城后翻滚过来的水,他愣了。
比他还高的浪掀了过来,这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阳文。”
那声音仿佛穿过了一个世纪,他觉得灵魂都融化了。
他忽然心神一震,一个跳跃揽住锦晨的腰逃避了洪水。
他们逃到了神庙山上,看到北国几乎遍地都是水患,笑容第一次从锦晨的脸上消失了。
不对,第二次。傅阳文忽然想,那天他照顾自己的时候,似乎也没有笑。
大天和嵇康都在远方趁火打劫,他们被水困在山顶上,只觉得似乎是末日。
锦晨半夜做噩梦,像个孩子一样呢喃自语,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傅阳文第一次觉得自己该拥抱一个人。
他搂着他,安抚他,却怎么也无法把他唤醒。
搂了一夜,不知不觉睡去。
锦晨醒来的时候红色从脸颊蔓延到耳根,傅阳文忽然觉得可爱。
他看着滔天的洪水,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他说:“我们成亲吧。”
神祗拯救了北国,洪水退去,墨皇的信传到傅阳文手里,他看着锦晨,后悔了。
自己怎么能如此不冷静?
可是,他们有了孩子啊。
他把信撕了。从此,墨皇以为他死了,他和大天的联系就断了。
他抛弃了带给他罪恶感的身份,以为自己从此就是个北国人了,他感到无比的快乐——和锦晨在一起的日子。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觉得北国人也没有大天人说得那么不堪。
但他只是个假北国人,他努力伪装,却还在背地里寻找大天远征时遗留在北国的人。
他想,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寻找这些人。
可惜,没有如果。
他们加入了沅香会,要和傅阳文一起共谋大事,傅阳文不敢告诉他们自己有一个北国妻子,他渐渐疏远了锦晨。
他想,锦晨那样的人完全可以一个人带孩子,反正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要每个月准时给他们银两就好。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锦晨会死,所以才一直忍着没去找他。
要不是邻居在京城贴告示找他,他都不会知道自己给的钱从来都没到过锦晨手里。锦晨体弱,为了孕出孩子,他变卖了所有的家当,用药来维持孩子的生命,最后选择了舍大保小,托邻居把孩子带给他。
他看到那个冲他笑的孩子时,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
那孩子长得很像锦晨,笑起来眼睛会弯得像月牙,他给他起名叫傅锦,把他托付给一个村庄的一户人家养大……
想着想着,叟尼的眼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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