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林姨娘只是杜府后花园中的一名低等丫鬟,只因八年前的一次赏花宴上,杜老爷喝醉了酒,更衣时错将她当成了别人,这才有了一段风流孽缘。第二日杜老爷醒来,看见身边哭哭啼啼地服侍自己的是一个陌生丫鬟,笨手笨脚不说,容貌还极其平庸,心中便有了几分腻歪。草草赏了一只荷包,杜老爷只当这事没发生过,便将她抛诸脑后了。
岂料,这场露水姻缘却令林姨娘珠胎暗结,有路过的道长说,看杜府这气象,不久之后即将诞生的孩子必定显贵非常。听闻这话的杜老爷大喜,虽是看不上这林姓丫鬟的容貌,却依然抬了她做姨娘,安安心心地养胎,只等贵人降生。
可生下来的却是一名女儿。
出生在七月十五中元节,一出生便克死了嫡长子杜怀明。得知年方十岁的爱子在流放莲灯时溺水而亡,杜老爷悲痛欲绝,妻子杜李氏虽只是杜怀明的继母,但抚养怀明九年,亦是哭得死去活来。杜老爷却不体谅妻子的心情,只边哭边痛骂责备杜李氏没有照看好嫡子,杜李氏惶惑之际,恰逢此时,林姨娘的丫鬟赶在此时来报喜,说是姨娘诞下了一位千金。
那丫鬟还不知道大公子意外夭折之事,想着,姨娘虽是生了一位千金,但道长说了这孩子以后必将是个贵人,自己来报喜赏钱想来颇为丰厚。丫鬟一脸掩不住的喜意,看得杜李氏怒不可遏,照着她的头便将一盏滚烫的热茶摔过去,青花瓷的茶盏碎了一地。杜李氏的陪嫁奶娘心思动得快,为了让老爷不再怪罪自家主子,顿时激动地指着那个丫鬟,声音尖锐而愤怒——七月半,鬼门开,生在中元节的女孩阴气重,怕是与大公子相克!
那个贱妾庶出的七小姐克死了嫡长子……
可怕的谣言流传开来,时日久了,连杜老爷都开始将信将疑。
只有林姨娘逢人就哭着解释,七小姐是冤枉的,冤枉的啊……那位路过的道长不是说了么,七小姐以后可是个贵人呢……
贵人?……哼。
也不知是谁,怂恿着杜老爷请来扶南郊外的清源寺高僧,重新给七小姐阿蝶批了命。高僧望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小女婴摇头叹息:“运势如此破败,还谈什么显贵?那个路过的道士想来是信口开河,哄得施主开心,好讹诈钱财的吧。”
杜老爷想起自己确实给了那道士一大笔金银,不由大怒,从此,便再也不喜七小姐与林姨娘,这一冷落,便是十年。
这段往事,林姨娘心疼自己的女儿,不曾告诉过阿蝶。
但下人们每每欺负这孤单懦弱的小女孩时,便拿种种过往尽情地嘲笑她。
绾蝶好不容易从阿蝶的记忆里拼凑出这段真相,不禁轻叹一声。望着林姨娘疲倦熟睡的脸,目光中泛起几许柔和与感动。
她在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纪,哦不,应该说是前世了。前世的她自幼丧母,从六岁起便再也没有享受过母爱,父亲在母亲过世之后便另娶了后妈,常言道,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这句话应验到绾蝶身上,简直分毫不差。她已经习惯了在感冒发烧的夜晚,自己强撑着身体倒水吃药,也习惯了在不小心扭了脚的时候,自己打车去医院正骨消肿……
如今,能有这样一个人,在她昏迷的时候不眠不休地守护自己,就算知道林姨娘所真正在意的,是那个正牌的阿蝶,绾蝶心里依然涌上一股真实的暖流。
绾蝶微微动了动手脚,发现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可她依然强自撑起身子,倚在床头,吃力地扯过盖在自己身上的旧锦被,轻轻地盖在了林姨娘身上。
正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醒了!小姐醒了!”
一声惊喜的声音传来,绾蝶抬头,看见一名年方十四五岁的丫鬟,穿着一身素青色的襦裙,模样不算出众,看着却也算老实平和。她的手中端着一只白瓷小碗,正推门进来,一脸惊喜地看着她。绾蝶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认得这是阿蝶的贴身丫鬟,青萝。
“小姐,小姐您终于醒了!”青萝眼见绾蝶醒来,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碗,三步两步地便来到绾蝶床边,“小姐您觉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适?”
青萝半跪在床榻边,仰起脸看绾蝶。
却不料,这边的响动惊醒了原本熟睡的林姨娘,这苦命的女人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在看到绾蝶的一瞬间,与青萝一样,眼中霎时充满了惊喜。
“我的儿!你可终于醒了!”林姨娘眼圈一红,眼泪已经落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可吓死娘了!”林姨娘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背拭泪,忽然,又似惊觉什么似的,惊慌地看着绾蝶,犹自带着泪水的脸色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小……小姐……您看,我这是欢喜得糊涂了,一时竟忘了尊卑,请您原谅姨娘这一回……”
说罢,小心翼翼地看着绾蝶。
绾蝶一怔,这才想起在这个朝代还有尊卑一说。
林姨娘身为一个妾室,虽是七小姐的亲生母亲,却依然只算是个奴才,就算七小姐是她亲生的,她也只能称其一声“小姐”,是万万唤不得“我的儿”的。
念及这里绾蝶有些酸涩,不由诚恳地拉起林姨娘的手,柔柔一笑说:“我怎么会怪姨娘呢,阿蝶心里知道,在这个府里头,最疼阿蝶的就是姨娘了。”
她自称阿蝶。
其实,通过读取正主儿的记忆,绾蝶已经惊讶地发现,这个正主儿的正经闺名也叫杜绾蝶,和前世的自己一模一样。可由于年纪小,平日里大家只叫正主儿阿蝶,那正主儿也一直是自称阿蝶,为了不让人起疑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绾蝶少不得入乡随俗,也这样自称。
闻言,林姨娘这才破涕为笑,方待说些什么,却听得房门“砰”地一声响,把大家齐齐吓了一跳。绾蝶眉头微蹙,寻思着,是谁如此无礼?
转头望去,却见一名年方十二三岁的丫鬟,神色倨傲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