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娘用手绞着帕子,声音惶恐:“外面都在传,那条襦裙是出自云州最好的绣坊,至少要值十好几两金子。小姐,我们怎么赔得起?”
十好几两金子?!
绾蝶顿时被吓了一跳,她所有的私房钱加起来都凑不够这个数,未免也太值钱了吧。就算她打算下血本去赔一件好的襦裙,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私房钱都折进去,那不是傻的么。
“真有这么多?”绾蝶皱眉,“我记得前些日子六姐姐换给我的那条罗裙,也不过才四五两银子。”若星换给她那条烟波绿的撒花罗裙时,曾经言明是公中所出,是每季定例的衣饰,通常不过四五两银子一条而已。可桃夭被损坏的那条襦裙,价值竟然十倍不止,就算是杜老爷带回来的礼物,也未免太夸张了。
林姨娘满怀愁绪地开口:“可不是么。但这价钱,外面的人都这么传。”犹豫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对绾蝶道,“不过,倒是针线房有一个婆子,说法不同……”
早先几天,林姨娘为了打听那条襦裙到底值多少钱,把杜府里里外外能问的人都问了个遍。大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都说那条襦裙价值十好几两金子,林姨娘又去寻针线房的人打探,想着她们长期接触裁衣刺绣,把握应该更大一点,谁知几个绣娘都是势利的,把她冷嘲热讽一通,什么也没打探出来。总算有个年纪大的郑姓针线婆子看不过眼,多嘴了一句,云州锦缎也分好几等,没亲眼见到那襦裙的款式、质料和做工,怎么能估算出来?
林姨娘见终于有人肯说一句良心话,不由大喜,便好说歹说求了那婆子,无论如何,请她帮忙看一眼,估算一下价值。说到这里,林姨娘便问绾蝶:“不知那条襦裙可还在?如果能翻出来给那位郑婆婆看上一眼,那真是阿弥陀佛。”
绾蝶便问青萝:“那襦裙的碎片可还收着?”
青萝敛容回答:“一直都收着呢。那日从小姐房中翻出来后……”说到这里,她小心地觑了绾蝶一眼,毕竟是很不愉快、招忌讳的事。看绾蝶的神色如常,才接着说了下去,“那日待老爷与八小姐他们离去后,奴婢便把散了满院子的襦裙碎片收了起来。想着它毕竟是贵重之物,虽是毁损了,奴婢也不敢私自处理,便收了起来。”
绾蝶点点头:“那你去取了来,随我们一起去针线房一趟。”
青萝便转身去了存放物什的厢房,寻出那装着襦裙碎片的黑漆小箱子,抱在怀里,伺候着绾蝶与林姨娘往针线房的方向行去。
时值午后,阳光微醺,前几日下的雪已经融了,露出杜府后宅里的假山流泉、青松翠竹来,景致怡人。绾蝶三人穿过游廊水榭,一路往内宅的偏僻角落行去,也不知曲曲折折地走了多久,才到了一个看上去半新不旧的院落,便是针线房了。
这几日杜李氏不在家,红姨娘忙着管库房、厨房一类油水足的地方,并不怎么过问针线房的事情。是以,满院子的绣娘乐得清闲,这会儿众人用过了午膳,便小憩的小憩,吃茶的吃茶,闲话的闲话,整个院落静悄悄的,波澜不惊。绾蝶与林姨娘顺着院墙根儿,寻到一个僻静角落,在竹荫里站定了,便使青萝去请了那郑婆子来说话。
那郑婆子来得快,穿一身半旧的粗布夹絮袄子,蜡黄的脸色,浮肿的双眼,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落魄潦倒,没有半点精神。绾蝶却并不因此就轻慢于她,将那被毁损的襦裙拿于她看了,客气地问:“听说婆婆是个热心的,还请帮我看看,这件衣裳,大抵价值多少钱?”
内宅里的流言传得快,虽然针线房地处偏僻,可到底也听说了绾蝶与桃夭之间的这场大风波。郑婆子抬起那双浮肿的眼睛看了几眼绾蝶,又低头去看襦裙碎片,拿两根指头夹了几片翻来覆去地研究了,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是第一等的云州锦缎,手感和色泽都是最上乘不过的。这匹红料,不懂的人会以为是茜素红,其实并不是的。”
绾蝶被她说得来了兴趣:“婆婆见多识广,可否告诉我其实是什么?”
郑婆子便夹出一块碎片,对着阳光给绾蝶看:“这种红料有个名字,叫做‘火流霜’。既是指这锦缎本身,又是指这颜色。七小姐,您对着光线瞧仔细了,有没有看见这红色上头还浮着一层银,这便是‘火流霜’的‘霜’了。”
绾蝶就着她的手仔细看去,果然看见那火一般艳烈灿烂的缎子上流淌着一层薄薄的银辉,如霜似雾,在阳光下宛如有生命般轻盈灵动。
果然是一匹好料子。
绾蝶的眉尖轻蹙起来:“一定值不少钱吧。”
那郑婆子便懒洋洋地将料子放回黑漆小箱子去:“云州锦缎本就是我大雍朝数得着的好锦缎,更何况是这其中又拔尖的‘火流霜’?不过么,”她冷笑一声,“八小姐年纪小,身量未足,这身襦裙并不费料,左右不过四五两金罢了。”
“四五两金?”林姨娘用帕子捂着嘴惊呼一声。虽然这笔之前下人们乱传的十来两金子少去大半,但依然觉得震撼莫名。光是这料钱,就足够小门小户的人家活上两三年了。
绾蝶却不为所动,早就知道这襦裙不可能便宜,索性抱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又问那郑婆子:“婆婆,除去这衣料,可还有哪里是特别值钱的?比如这绣工、丝线……”
“绣工必定是很值钱的,云州的绣娘从来都不便宜。老奴听说,如果是云州第一等的绣娘,制一件寻常的孩童衣裳,也是需要花上少说三两金的。”说着,郑婆子又去翻检那黑漆小箱子,“丝线看上去倒是寻常,无甚特别……咦,这里怎么少了三粒扣子?”
襦裙原本是系带的多,这条襦裙,却用了三枚蝴蝶盘花扣,裙子虽然成了碎片,这三枚盘花扣却还是连载一块较大的碎片上的,此刻让人一眼便看出来。绾蝶顺着郑婆子的手看过去,只见那三枚蝴蝶盘花扣上,原本是缝了扣子的地方,都露出被扯断的丝线来,而扣子本身却不见踪影。绾蝶记得听人说过,那点缀蝴蝶盘花扣的扣眼的,是三颗金丝琉璃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