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荣华院不复昨日的喧闹,只有几个惯常伺候的丫鬟婆子在进进出出地忙碌,洒扫的洒扫,收拾的收拾,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暖融融的日光洒下来,点点碎金落在朱色院墙与碧色琉璃瓦上,自有一种端严雍容的华美气派。
绾蝶带着青萝,在堂前的门幔下静候了片刻,前去通传的小丫鬟子便从内厅折返,素手打了帘子,对绾蝶道:“七小姐,夫人让您进去呢。”
绾蝶点点头,随她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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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杜李氏穿一套八宝群青大盘花袄子,梳着家常一窝丝,腕间套一只式样朴实无华却成色极佳的古玉镯子,正坐在罗汉床边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同二公子杜怀瑛说话。杜怀瑛的怀中,是穿得粉雕玉琢的九小姐玉双,依然梳两把丫髻,颈间戴着那块长命金锁。
绾蝶没料到杜怀瑛也在。
不算已经出嫁的四姑奶奶芳宜,整个杜府中,唯有眼前的杜怀瑛与玉双才是杜李氏的亲生骨肉,血脉相连的儿女。眼见他们三人在这里说话说得其乐融融,绾蝶只觉得自己的贸然闯入是不是有些唐突,敛了敛心神,向他们福下去:“见过母亲,二哥。”
杜李氏便止住了与儿女们的说笑,打量了绾蝶一眼。见她今日穿得整齐大方,又戴着自己昨日赠的水晶簪子,规规矩矩,神色恭敬,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必多礼,坐吧。”她说着指了指下首的雕花贵妃椅,“来得这样早,难为你了。”她的语气很淡,说的也是客套话,谁都知道绾蝶来得并不早,然而时机却掐得极好——此时正值巳时,正是众人在经历了晨起的忙乱后,休息闲话的时间,特别从容闲适。
绾蝶听她这样说,便又盈盈一福,在一旁的贵妃椅上落了座。她的坐姿谨慎而端静,只占了半张椅子,身体朝杜李氏的方向略略侧着,背脊挺直,头颈却以一个恭敬又不失优雅的角度微微低垂,充分展示出她对杜李氏的顺从与驯服。
这个孩子,是个有眼色的。
杜李氏看绾蝶的目光又满意了几分。
“玉双方才还在念叨你,一心想让你早些教她鉴香之术,这小丫头,方才又跟她二哥争了起来。”杜李氏语气和缓地对绾蝶说道。
绾蝶扫了一眼抱着玉双的杜怀瑛,见他用一脸平静的神情回望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与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哥并不熟,只略略对上了视线,转瞬便移开目光,依然望向杜李氏,含了微微的笑意与恰到好处的兴味接话:“哦?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杜李氏便笑:“还不是玉双这个小丫头顽皮,怎么也不承认她二哥送她的那串手珠是栈香,非要人家给她说出个道道来……真是难为怀瑛了。”
言语间,对这两个孩子的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她的话音方落,玉双便从杜怀瑛的膝盖上挣脱下来,一路跑到绾蝶面前:“七姐姐,七姐姐,你可总算来了。我还是觉得这串手珠不像栈香,怎么看都是沉水香,你看是不是?你快来帮我评评理。”说着,她举起自己白皙的右手给绾蝶看。
绾蝶凝目望去,见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手珠,以颗颗饱满、大小一致的香珠串成,表面呈深深浅浅的墨绿色,隐约有红褐色纹理如花瓣状散开,细腻美好。再闻那气息,别人闻不出来未经燃烧的沉香木的味道,绾蝶却闻得出来——鼻端传来若有若无的水木幽香,层层叠叠,细致幽微,丰富复杂……她的心中便大致有了数。
真是一串贵重的手珠。
不是栈香,也并不是沉水香。
可这话她却不能与在场几人明说,谁让她此时伪装的是一个没有接触过名贵香木的井底之蛙呢。她在心中飞速的思索了一下,便对玉双笑道:“九妹妹,你忘了我昨天对你说过的话了?我见识浅薄,可不认得什么栈香啊沉水香的。你若是真想评理,那就把你认为它是沉水香的理由说出来,再请二哥说出认为它是栈香的理由,大家一起评论评论,如何?”
玉双想了一想,也是,便咬唇道:“我闻着它像沉水香,可他们总笑我。”
也难怪大家笑话她,沉香木未经燃烧,可不是每个人都能闻出来的。绾蝶倒是有些讶异这个小女孩的天赋,小小年纪嗅觉便如此敏锐,真是一个调香师的好苗子。
不过此时也顾不上想这些,就听杜怀瑛说道:“小玉双,哥哥方才和你说过了,沉水香和栈香虽然都是沉香属,但沉水香投入水中即沉,栈香却是浮于水中的……这串手珠,我们已经试过了,你之前也亲眼看到的,不正是像栈香那样浮于水面么?”
“可是……”玉双还是不服气。
绾蝶巧妙地插话进来:“二哥,你说得很是有理,只是……”她看了一眼玉双,又看了一眼杜怀瑛,“九妹妹平日里鼻子就灵,也向来乖巧,不是胡搅蛮缠的主儿。如今既然这样坚持,一定也不是平白无故的。也许真的是别的香也不一定?”
杜怀瑛挑眉看着她。这个庶妹,莫非是在给他们打圆场?如果真是这样,也许她能有方法哄得玉双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让她试试好了。
当即便接话:“七妹妹是怎么看的,觉得是什么香?”
绾蝶笑了一下:“我哪里懂得这些?只是想着二哥读的书多,见多识广,也许知道。请二哥想一下,是否有什么香是看起来像沉香属,尤其与栈香类似,也能浮于水中,闻着却似沉水香的?也许是那种香也说不定。”
能完全符合她描述的几点条件的香只有一种,她相信,就算杜怀瑛平日里专注于读书,出身在这样一个制香商贾之家,也不可能不知道那种香料。
果不其然,杜怀瑛蹙眉微微思索了一下,恍然,随即又一脸不可思议:“不可能,那种香实在是过于名贵,我这串手珠是认识不久的朋友随手送的,如果是那样名贵的东西,岂能随随便便送人?”
玉双好奇地眨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哥哥,那是什么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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