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从南边儿来了个主官,因为南边儿有赏灯的习俗,这位主官一来,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讨好,便特意办了一个花灯节,说什么要与民同庆。
第一天,云朗在大白天就看到过了,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听说晚上的时候还有摆摊卖灯的,到时候还有什么舞灯的,还有什么猜灯谜的,听着都是极热闹的事情,艳羡地看了看那还未点燃的灯,云朗有几分想看,但一想到上次消夏之夜的事情,又是后怕,热闹的时候拐子定然也多,还是不要出来得好!
打定了主意,云朗安心许多,谁料到,云瑞从隔壁大婶家听说了花灯节的事情,也想要看,他脑子不好使,便只是“花花,去,灯”地喊着,用零散的听来的字表示着自己的意思,还拉着云朗的手,努力地把他往外拖。
云朗黑了脸训斥他,得到的是大哭大闹,曾经十分乖巧懂事的云瑞因为脑子不清楚了,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体谅,也不会看人眼色,得不到想要的就哭,也许哭闹一会儿就忘了。
坐在床上,死死抱着云瑞,承受着他的拳打脚踢,云朗泪流满面,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什么样的苦难都要降到他的头上?!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他一个人抚养弟弟,他都不怨,他认为自己聪明,所以总能够活得更好,别的男孩儿怕是卖身都没出路,可他,却可以扮作女装进书院,还能轻松地骗到钱,养活弟弟。
他早就想好了,从对自己好的女孩子里找一个人依靠,不说做明媒正娶的夫郎,做个小侍总是可以的吧,那样自己和弟弟就可以过得好一些。可……那个李义章怎么那么讨厌,本来他还感激她帮忙找回了弟弟,可她第二天就在书院揭穿了自己的身份,让人不理自己,好长时间借不到钱,饥一顿饱一顿的,弟弟就病了,若不是罗清凤,她根本没钱来救弟弟,但,还是晚了。
冰冷的泪水留下,在下颌汇聚,巨大的泪滴从尖尖的下巴滴落,刚巧落在云瑞咧开的嘴里,咸咸的滋味儿让他转移了注意力,看看云朗,摸摸他脸上的泪,凑上去,舔了一口,咂咂嘴,品出是咸的,又苦着脸一口吐了出去。
云朗看着云瑞可爱的模样,哀伤之意顿去,柔声哄着:“小瑞乖,哥哥给你做饭吃,可好?”
“吃吃……嘿嘿……吃吃……”云瑞傻笑着发着单音,乖巧地坐在床上晃荡着两条腿,红润润的小嘴嘟起来专注地板着自己的指头玩儿,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却又是一副快乐模样。
吃过饭,云朗抱着云瑞睡着了才觉得安心,他的弟弟啊,也只有弟弟小小的身子才能够温暖自己了吧!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怎样能活下来,以前他会在自己回家后甜甜地叫“哥哥”,会笨拙地给自己盛饭,而现在……泪水流下,在枕上成了一圈儿湿迹。
书院从来都是是非地,第二天云朗又遇到了那个讨厌的女生,她家中有财有势,为人却吝啬,自从知道了自己男子的身份后,便总是要沾点儿便宜。
“呦,这是谁欺负你了,怎么眼睛都红了,快,让姐姐看看!”女生的手伸过来,若是往常,云朗大约会任由她摸两把,反正不伤筋动骨,也算不上吃亏,可今天的心情不好,理都没理她,躲过她的手径直往前走。
“给你脸,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女生怒了,一把拉过云朗在怀,“你再惹我,我让你在书院待不下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样进来的……”
云朗挣扎着,却还是被那女生在嘴上亲了一口,他刚想咬她,女生突然放手了,跳出来,云朗看到了向明辉,他冷冷地看着这边儿。
“别在书院闹事!”向明辉皱着眉,这般说了一句,虽然他为人冷傲,性子不好,但却长得极好的,很少有人愿意被他厌恶。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有不少人知道他是男子,不过都不说罢了,也就乐意让着他几分。
这女生也是其中之一,笑嘻嘻地说:“还不是他,总是勾引我,我也就顺应了那么一回……”泼完了脏水,女生看向明辉的神色没有缓解,讪讪地走了。
云朗正想要跟向明辉道谢,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帮了自己,可他才张嘴,就听到向明辉说:“真不知道你来书院做什么!”
那种充满厌恶的口气让云朗全身冰冷,他们以前的关系不是很好的吗?虽然他不怎么说话,可不是也会在他说了很多好玩儿的话之后笑一笑吗?怎么……原来,他竟是这般地看不起自己,是自己自以为是了,他和他,怎么会成为朋友呢?
向明辉走着自己的路,没觉得说错了什么,眉宇间又是一派的清冷自傲,孤芳自赏。
云朗站在原地,只觉得如坠冰窟,好半天,才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往梅林里面走,是啊,他来书院做什么?费尽了千辛万苦,一个个求人,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求到能够进书院的小木牌,而他却不是为了读书来的。
请了病假,在家休息了一天,陪着云瑞玩泥巴,看着他不知愁苦的笑容,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再次打起精神来去书院,已经是花灯节的第三天了,也是最后一天。
当天晚上,隔壁大婶要带家里人去看花灯,云瑞又吵着要去,这次怎么劝也劝不听,云朗正想强扯了他回家,被云瑞扒住大腿不放的大婶家夫郎开口了:“小瑞总是没什么玩儿的,便是放在我家,也总是被你捆着的,也够可怜了,你干脆带着他一起去吧,拉紧点儿,没事的,若你不放心,拿绳子把你们两个栓在一起也就是了。”
云朗终究还是不忍心了,拿了绳子捆在自己和云瑞的腰上,又不放心,还在两人握着的手腕上系了一根绳子,才勉强定下心来,跟着大婶家的夫郎一起走。
看着云瑞破涕为笑的模样,云朗也觉得万分开心,他是不是早就应该这样带着他来看花灯了?
看着看着,他们渐渐远离了大婶家的夫郎,然后,好巧不巧地碰到了那个女生,她带着几个跟班的经过,云朗正想要躲避,她却把云朗认出来了,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看这是谁啊,咱们书院的云朗,诶,这里还拴着一个,让我看看!”她伸手拉开了云瑞腰上系着的绳子,去摸云瑞的脸,云瑞认生,怯怯地躲,挣扎间解开了手腕上的活扣,飞快地跑了,不等云朗喊,他就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云朗想要追,却被拽住了,几个人把他拽到了花船上,任他哭叫喊闹也不留情,扯坏了他的衣服,最后还是他挣扎着跳到水中才得以脱困。
顾不上身上湿淋淋,衣衫不整,他满大街去找云瑞,喊着他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应声,这一夜,那么冷,他的衣服湿重湿重的,最后,看花灯的人散了,他终于找到了云瑞,那个在角落里下身流血的云瑞。
“小瑞,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你别吓我啊!快醒醒,不要睡!”他拍打着云瑞的脸,察觉到了那微弱的呼吸,把他死死地抱在怀里,在水里游了大半天,又在街上找了大半天,他早就脱力了,好容易把云瑞抱回家,放在床上,他就连胳膊也动不了了。
“小瑞,不要死,一定不要死,哥哥不会让你死的!”爬着从床底下找出了那个曾经被狠狠踢进去的药瓶,他知道那是什么伤,而那种药,上次那个人给他的药很管用,一定可以救小瑞的,上了药,死不了人的!
上了药,云瑞安静多了,平稳地睡着了,而云朗,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躺在床边儿,也闭上了眼睛,如果,如果今天不出去就好了,那,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云瑞还是病了,云朗用罗清凤上次给的钱去买了药,看到小瑞因为自己的触碰而嘶声尖叫,那撕心裂肺,好像要把喉咙都刺破的声音让云朗不停地落泪,都怪那个女生,她该死!若不是她,小瑞不会变成这样!
气恼之下,他在云瑞睡着之后冲入了书院,逮住那个女生,拼命地打,结果,他只打中了几下,就被她制住了,按在地上狠劲儿打,那么疼,疼得让人想哭,眼泪流出来,打吧,打死他吧,打死他,她就要偿命!
女生最终没有打死他,而是把他打了个半死扔出了书院,他被开除了,以后再也不能来书院了。
“这些钱,你拿去看伤吧!”向明辉离开书院的时候,看到云朗还在门口趴着,若不是手还在动,就好像死了一样。把钱袋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快步登上了驴车,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好地发疯打人,但这样的果却是他自己造的因。
看着眼前的钱袋,云朗想,若是他还有力气,定然要冷哼一声,用钱袋去砸向明辉,可他却只是紧紧地抓住了钱袋,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站起来,用尽所有力气走回家去,他要带着小瑞离开!这个肮脏的城市,他离开了,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一天后,一辆破烂驴车离开了涪城。云朗坐在车中,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空钱袋,上面紫色的兰草鲜艳妖冶,她用的东西为什么总是有紫色的兰草呢?脑海中飘过一个闲闲的疑惑,他把钱袋揣在怀中,也许,他再也见不到她了,也等不到她帮他找的活计了。
此时,罗清凤才听说了消息,寻到了云朗家,从破了的窗子看到了床上的血迹污浊,最终却只是对着那把铁锁叹息一声,返回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