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早就没有了积雪,黑色的碳灰被倾倒在积雪上,被车碾过,加速了雪融,却也让路面污浊不堪,坑坑洼洼,愈发得不平整起来。
离开《博传》先生家里,虞万两捉着裙角缓行,驴车没有停在大门口,而是停在旁边的巷子那里,走过去还要一段路。
门前堵着一辆豪华版的驴车,罗清凤正觉得有几分眼熟,就看到车帘子一掀,露出了李义章的脑袋,“上车!”
“我还说哪,怎么这车堵在人家大门口,闹半天是你的啊!”虞万两在朱姐的帮助下踩着小木凳踏上了车辕走进去,罗清凤也紧随其后,就是今天穿的裙子有点儿紧,她人小,又迈不了多大的步子,还是朱姐见机,托手在她腋下举了一把才把她送上车。
“你也是来给先生拜年的?”罗清凤看李义章的脸色不好,问了一句。
李义章哼了一声,指责两人道:“你派的什么人啊,传个话都不会!冒冒失失闯进我家门来,差点儿没被撵出去,传话也是个瞎的,什么叫做‘到先生那里等着’,是哪个先生啊?!我还是头一次看这么约人的,连个见面的地儿都说不利落,也不说时间,可恨我还来了!”
虞万两一听红了脸,可不是传话的那人不会传话,而是她说的时候就压根儿没说清楚,这话说是骂那传话人的,何尝不是在说自己?
“那李姐姐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啊?!”罗清凤解围,也是好奇,她们才出门就碰到了,是巧合吗?
“我打发了人到各个先生哪儿去看,你既然是跟着她一起的,虞家的驴车总还是有人认识的!”李义章理所当然地说了自己的聪明,意在炫耀。
罗清凤和虞万两不负众望地连声夸赞,又说了拉在虞家车上的吃食,李义章吩咐了朱姐一声,便有个人跳下车辕去安排了。
车帘子一放下,车内仿佛一个小暖阁,两个小炭炉左右放着,三个人间隔坐着,也不觉得冷,反而还有些热。
李义章一身新衣,水红色泽,又有毛边儿立领,项圈金环,香囊玉佩锦袋,啰啰嗦嗦地带了不少,耳钉也在,原以为是黑的,车帘掀起时借着光看才觉得是紫色的,手腕上还套着个楠木珠串,上头刻着一个个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组成一个个“福”字,很是吉庆。
拇指上还带着一个扳指,板正的白玉,水色十足,流动的光华很是迷人眼。
“说吧,现在到哪儿去?”驴车慢慢行着,李义章闲闲开口问,“可不要说找我出来是拉着我给先生拜年的,我家的年礼可没少送,犯不着我再去跑一趟!”
“哪能啊!凤哥儿想要拜曲先生为师,我这是陪着她的。”虞万两笑着说,“等到凤哥儿学成了,咱们再想听什么曲子,叫她弹就成了,到时候野游在外也可三人成趣,省得一堆人来聒噪,玩儿也不痛快!”
李义章开头听到凤哥儿要学弹琴,眉毛一拧,正想要说上两句,再听到虞万两后面的话,也不由展颜,附和道:“说的也是,那些人最是厌烦,看着也觉得俗气,竟还乐意故作清高,若是真清高,别领赏啊!”
两人说着都笑了,罗清凤听着插不上嘴,应景地翘翘嘴角,在暖炉上烤着手,暖炉加了盖子,合起来是个莲花造型,淡淡的荷香从孔洞中飘出,极是好闻。
这会儿工夫朱姐把吃食取过来了,递进来,又说了已经吩咐虞家的车子回去了,李义章应了一声,接过了东西。
“让我看看,凤哥儿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李义章说着就打开了纸包,看到造型一般的点心微有几分失望,再想到罗家情况,这样的也是不错了吧,拈起一块儿来尝,味道却是很好,清爽不腻,比时下的点心好吃多了,赞了两声,三口两口地把点心吃到了肚中。
虞万两哪里是个能够闲住嘴的,看到李义章在吃,也跟着伸了手去拿。
“这可是凤哥儿留给我的,你吃你自己的去!”李义章护着侧过身,又拿了一块儿,故意大口大口地吃着,露出非常陶醉的表情。
“我的都吃完了,再说,论起年龄来,我还算是你姐姐哪,就是‘尊长’,多少让我吃两块怎么了?”虞万两说起吃的来,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
“没见过这么断章取义的,‘尊长’后头还有个‘爱幼’怎不见你说,你还知道我比你小一岁,何不让着我?好意思抢了原属我的东西么?”李义章说着敲开一个暗格,把纸包一卷,放进去,张扬地摊开手,“看看,我可都吃没了!”
虞万两在同样的地方摸索了一会儿,也没寻见那暗格是怎样打开的,又见李义章若无其事,任由自己翻找,情知自己是打不开了,也不白费力,坐回去继续斗嘴,“小气,这糕点做法我已得了,以后吃让家里厨子做就是了,不必非得要跟你争!”
“早怎么不说这话?难道是觉得抢来的更好吃?”李义章咬死“抢”字不放,虞万两也一时语滞。
罗清凤看着两人笑闹,满心里也都是欢喜,但及看到鞋子,又自叹,这一车富贵,也就自己格格不入,虽不说因此自卑猥琐,落在他人眼中到底成了巴结依附之流,确实不妥,而且,这样的距离是开始,以后自己若是不努力,差距很可能会越来越大,到时候,能不能继续保持友谊就两说了。
“曲先生家到了!”朱姐在外面说了一声,驴车停了下来。
李义章整整衣冠,率先走下车去,虞万两第二,罗清凤落在最后,下车的时候也不用凳子了,直接一跳,转身拿过礼物,跟着两人一起走入。
曲先生家住的地方是书院提供的房舍,不大点儿地方也自成院落,却小很多,李义章进了门就撇嘴,虽不说,脸上却是看不起的神色。虞万两还好,瞧新鲜地左右看看,倒没有嫌弃的意思。
“曲先生,新年好!”罗清凤上前拱手为礼,递上了礼物,李义章和虞万两也是礼数不错,跟着说了两句吉利话,两人的礼物虽是后来临时凑上的,看着却也比罗清凤的丰富许多。
曲明神色淡淡的,伸手接过了罗清凤的礼物,她身边儿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童,刚才开过门,这会儿又接过了李义章和虞万两手中的东西,东西有些沉,小童趔趄了一下,正在罗清凤身边儿,她顺手扶了一把,看他站稳又退开了。
“先进来吧!”曲明说着转身进屋,她院子里极冷情的,虽有几株花木,也不是开的时候,枯枝败叶都被白雪掩盖,勉强扫出一条过人的小路,也不见齐整,看得出没有仆人帮手。
屋子里生的生炭,虽是放在窗口也觉得烟大,有几分缭绕而来的呛人,李义章毫不客气地退后一步,深深呼吸了外面的新鲜空气,吩咐朱姐去取一个自己车上的暖炉,来替房间里的炭炉。
“既是来拜年的,就不必如此劳烦,能坐便坐,不能坐便请回吧!”曲明冷着脸说,言辞毫不客气。
李义章哪里受过这样冷脸,怒瞪曲明一眼,直接往外走,“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快点儿!”
看看李义章的背影,再看看曲明,虞万两呵呵笑着,道:“先生莫要见怪,她家里就她最幼,自然是娇惯着的,有些不逊,也只是年龄小的缘故!”这般说着,虞万两找了个蒲团坐下,坐在门口位置,离那炭炉远远的。
小童上前来奉茶,看到来的三人仅剩两人,愣了一下,多看了两人几眼,又见曲明脸色不好,急忙把茶盏递给了罗清凤和虞万两,把第三盏茶拿去替换了曲明桌上的那盏。
“你们两人还有何事?”曲明低咳两声,坐在椅子上,面前桌上四宝俱全,一卷书才翻了几页,正被衣袖压着,想是她看到正好,就被打搅了兴致。
罗清凤起身施礼,直言道:“清凤对琴艺有兴趣,想要向先生学习琴艺。”
“哦?你且说说学琴为何?”曲明挑眉,直视罗清凤的眼睛。
“原是兴趣,修身养性,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罗清凤知道这等于是面试的关键问题,却也不多加斟酌,能学和不能学,于她仅是一个可以培养兴趣或者不可以的问题,并不涉及生计,也就不重要,得之我幸,失之也不会失望。
坦然回答最真实的原因,不想为了能够学琴而编出一些理由来。
曲明神色不变,一时不语。虞万两害怕要糟,急忙插言:“先生明鉴,她是十分喜欢学琴的,每次先生的琴艺课上,凤哥儿都是最认真的!真的!”
“噗嗤”一声笑,先生旁边儿的小童听到“凤哥儿”的称呼,瞄了罗清凤一眼,掩着嘴偷笑,被先生瞪了一眼,拿着托盘匆匆离开。
曲明咳嗽两声,道:“既如此,我便收你为徒,不上课时,你可来我这里学习。”
“太好了,凤哥儿,快下拜,叫师傅!”虞万两看罗清凤愣着,忙招呼她定下师徒名分,免得曲先生改口。罗清凤依言下拜,改了口叫了一声“师傅”。
曲明点点头随手给了罗清凤一本琴谱,让她回去多看看,便遣了两人出门。门口那小童在一旁偷窥,不料两人这么快出来,有几分窘迫,却还是跟着去给开大门。
出门时罗清凤回首对那小童道:“我看那炭炉烟火缭绕引得先生总是咳嗽,想来若是用铁皮做个圆筒连在炉子上往外放烟应该会好很多。”
“嗯,我知道了!”小童应答一句,低着头飞快地把门闭上了,门板险些没有碰到罗清凤的鼻头。
ps:不好意思地说一声,准备修文,前面的部分有些要加一些东西,有些要改一些东西,基本脉络不变,估计改完会更好看一些,嗯,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