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戌时五刻,距离魏驰入寝已过去一刻钟。
除了当值巡岗的侍卫外,睿王府的嬷嬷婢女们基本都已回房歇息。
借着幽深的夜色,我来到了膳房旁的地窖。
地窖的门没有上锁,拉开木门,便是下行的石阶。
微微探头并侧耳细听,里面无光,也无任何声响动静。
确认下面无人,我才放心关上地窖的门,拿出火折子,点燃手里的提灯,顺着石阶小心翼翼地向地窖深处走去。
越向下走,寒气越重,冻得人直打哆嗦。
借着提灯微弱暗黄的光,我打量周围。
窖底一侧整齐摞放着一排排越冬储备时的蔬菜,还有南方近日送到府上的瓜果。
而另一侧的角落里,则堆放了许多夏季时用的冰。
我四处仔细瞧了半天,并没有找出这地窖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若无特别之处,昨夜那几人为何会鬼鬼祟祟地进到这里?
还好半晌都未曾出去呢?
凭经验,我猜这地窖里应该有机关暗道。
尝试触碰墙壁和各处的壁灯,地窖里没有任何的反应。
当我走到储存冰块的角落时,借着手中提灯微弱的烛火,我发现那处墙壁上挂着大片的水珠。
现在是初春,早晚还很凉。
地窖里,冰块附近的温度按理说很低,地窖的墙壁上应该上霜才对。
可上面却挂着水珠,只有一种可能性。
墙壁的另一侧......是暖的。
犹豫地伸出手触碰墙壁上的壁灯,只听“咔哒”一声脆响,壁灯微动,机关启动。
齿轮绞动铁链的金属声,赫然在地窖里响起。
面前的墙壁缓缓向旁侧滑动。
另一侧的光束透过缝隙倏然照过来,并随着墙壁的移动,光束越来越宽,地窖里也越来越亮。
有光就代表有人。
我想逃时,为时已晚。
眼前的墙壁彻底从我眼前移开时,已经有把锋利的剑抵在了我侧颈上。
而展现在我眼前的,则是一个四处点着花枝灯,灯火通明的地下密室。
密室里,数人围坐,正神情凝重又严肃地看向我。
而在那数人当中,我一眼便瞧见了魏驰。
戌时五刻,魏驰本该在寝殿里睡觉的,为何在这里?
再看向密室的角落里,有一处光线幽暗的拱形门,似是密道的出口。
至此,我已经猜到了,那密道是与魏驰寝殿相通的。
“殿下,这婢女留不得。”
开口说话的人我认识。
御史台监察御史小冯大人,上届新科状元,能言善辩。
但为人处世过于刚直,空有一腔清正廉明的热血,在朝中却始终郁郁不得志。
拿剑控制我的人是那位剑法极快的影卫玄掣。
玄掣看向魏驰,询问魏驰的意思:“殿下,柒姑娘该怎么处理?”
魏驰看着我,目光鹰锐,带着寒芒。
那眼神,有一瞬是动了杀意的。
剑抵在脖子上,我不敢动。
只能动嘴。
“殿下,饶命!”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装柔弱扮无辜,同魏驰哭求。
“奴婢发现一只受伤的野猫,一路追到这里,不曾想无意撞到这里......”
“奴婢定会替殿下保守秘密,还请殿下饶了奴婢的这条贱命。”
泪花簌簌而落,我尽全力哭出我见犹怜的程度。
“睿王殿下,万万不能心软啊。睿王府里各方眼线众多,不排除这婢女便是其中之一,留下她可能会有后患。”
说话的是国子监司业小张大人。
闻言,我恨不得上前去把他那张嘴给扯烂了。
我都哭得这么可怜了,他竟还忍心劝魏驰杀我。
难怪他到现在还未能娶妻,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谁愿意嫁给他呀。
“万一误杀呢,殿下不如先留着婢女一命,观察一段时间再杀也不迟。”
不愧是大理寺少卿郑大人,公正严谨,无证据时绝不会滥杀无辜。
我心中赞许。
“宁可错杀,不能留下隐患啊。”
“是啊,这个时辰,这婢女跑到这里来,就奇怪得很,在微臣看来,该杀!”
“无凭无据,怎可随意拿人性命......”
地下室里的几人,因我而争得面红耳赤、
魏驰起身,踱步走到我面前,挥了下手,示意玄掣将剑移开。
“猫呢?”魏驰冷声问我。
我的眼泪仍啪嗒啪嗒往下落,装出一副害怕得不行的样子。
“回殿下,奴婢跟丢了,到地窖里就不见了。”
“抬起来看着本王的眼睛。”
我乖顺地抬头,泪花闪闪地与他对视。
“殿下,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魏驰眸色微敛,半眯着眸眼审视着我。
片刻后,他同玄掣命令道:“把人捆好,押到地牢。”
“是,属下遵命。”
“殿下......”
玄掣押着我往地窖上面走,我可怜兮兮地一步三回头,而魏驰却无情地按下密室机关,关上了那堵墙。
......
地牢里,我自责不已。
不管怎么样,今日都是我思虑不周,行事太过草率,正面撞破了魏驰的秘密。
发现他的地下暗道密室是小,知道他暗结朝臣以为朋党才是大。
任何一国的君王天子,最忌讳的便是皇子与朝臣有私交。
且魏驰对外始终都是不问朝中事的病秧子,若是被人知晓他这个秘密,说一句他有夺嫡或谋反之嫌,都是铁板钉钉的谋逆死罪。
如果我将魏驰的这个秘密告诉给晏王,晏王估计睡觉都会笑醒。
那搞死魏驰,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可惜我知道了魏驰的秘密,他又怎会留下我这个活口,拿自己的命,拿那几个朝臣的命来堵呢。
我该怎么办?
手脚都戴了镣铐,地牢里仅高墙上方一个头大的透气口。
且牢外还有侍卫严防死守,我纵使有千般本事,也很难逃出去。
现在唯一能赌的便是......魏驰舍不得我这张脸。
但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要有机会,我便会杀出去,宁可为了求生而死,我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等死。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在地牢里坐了许久,久到晨曦透过那小小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地上留下一道光影。
光影从左向右慢慢偏移,直至消失不见。
地牢里暗了没多久,清冷的月光又斜照进来,冲淡了周身的幽暗。
窸窣的脚步声传来,没多久长生公公拎着提灯,带着玄掣和玄影出现在牢门外。
“柒姑娘,走吧,殿下要见你。”
书房。
魏驰长袖宽袍,长发半披半束立在书格前,极其专注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卷。
长生公公同两名影卫候在一旁,等着魏驰发话该如何处置我。
我额头贴地跪着,泰然自若,心如止水。
在万花楼的这些年活下来,别的不敢吹嘘。
但不怕死、心态好这点,我可以拍着胸脯跟于世吹。
等了半炷香的时间,魏驰终于放下手里的书,踱步走到我身前蹲下。
冰凉的掌心扣在我的后颈上,魏驰又开始了他“磨刀霍霍”的惯用动作,摩挲揉捏我后颈上的肌肤。
“在柒娘眼里,本王是不是很蠢?”
不到最后一刻撕破脸,就还得装。
我跪着摇头,先把魏驰一顿夸。
“在奴婢眼里,殿下睿智聪敏,只是谦虚低调、不喜与人争锋而已。”
声泪俱下,我自骂起来。
“真正蠢的是奴婢,追猫追到那里,无意打扰了殿下。”
“柒娘有罪,请殿下责罚,但也请殿下饶了奴婢这条贱命。”
魏驰搓着眉头,笑得肩膀微抖,只是那几声轻笑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后颈的那双手猛然紧缩,魏驰捏着我的后颈,将我的头提起,与他面对面,目光平视。
苍白病态的脸上噙着笑。
可笑意却不达眼底,眼里满满的都是慑人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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