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他死了，我要全天下给他陪葬！”
“邓棋，哈哈！原来你这样幼稚！从前我竟没觉着……”眼见对方发疯似地陷入对过往的回忆之中，笑面鬼趴在地上乱笑一通，一边笑一边将那小旗撕碎。
阴阴见眯着眼蹲下来看着他，“你不过是一游魂，守在那处安稳度日便好，何必管什么人间事。”
“我知道你这么多秘密，你还能放我回去？”笑面鬼粉面上泥泞狼狈，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坚韧。
那被笑面鬼细心摆弄好的脸面，缓缓朽落，丑陋不堪地笑着，“为什么不行，只要你回头，这天下我一定容你一处地方。”
笑面鬼支撑住身子，半坐在地上，平马关一役的风沙穿过几十年的光景吹进了他的眼里，磨得生疼，前一晚还是运筹帷幄的主将，万人敬仰的骨梁，高喊着杀敌护国，忠君爱民，第二日，便弃了所有人，骑上周国最快最烈的战马，头也不回地跑了。
旗杆锋利，原是一部分匕首，笑面鬼对着阴阴见挥砍过去，他本能地跳到一旁躲避，可这距离刚好拦不住笑面鬼反手将利刃插进自己那单薄的胸膛，“我就知道……你会顾着自己。”
游魂本就是孱弱，一阵烟罢了，阴阴见什么都抓不住，眼睁睁见他散得那样快。
嘴里呢喃着，“散了也好，散了也好。”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木讷。
笑面鬼消散前最后问了句，“我和他半点也不像，你为何强留我于帐内——”
火神殿内，一缕馨香笼盖住了阴阴见的恶臭，他捡起那旗子的一张碎片道：“你这心……和他最像。”
阴阴见第一次分了神，青奴的手探在他身边时，他才发现。
只见素手一双，将地上的旗子拼好，独独缺了“周”字一“口”。
那缺处正被阴阴见紧紧攥在手心中。
“你好大的胆子，敢自己来。”
青奴淡淡笑着，“有什么不敢的，我没长命缕傍身，本就是供你鱼肉，你不灭我，说明不想灭我。”
阴阴见将手中的碎布扔在地上，咬着牙道：“若不是你们，他不会如此结局。”
酥面上泛起苦涩，嘴里应道：“的确。但怀恩，若不是你，他也不会如此。”
阴阴见好似得到了什么甜头一样，刚刚的颓唐一扫而尽，“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他护着你？”
青奴低着头，回想从前种种相互扶持，回道：“我知他有自己的目的，但一切都过去了。多说无益。”
阴阴见却不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抑扬顿挫却十分清晰地说：“他恨死了你！”
“我也恨死了你！全天下的人都恨死了你！”
青奴强撑住身子，为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承受住狂风暴雨，这样的滋味，她太过熟悉。
“为何恨我。”
“若不是你的出生，甘将军不会失去兵权，任人皇摆布终至全族被灭。怀恩，是我的好师弟，也是甘将军的好儿子！”
“是我离开火神观入了军营，再将他接出来，安插入宫，伴你入公主府。”阴阴见满脸的骄傲自负已然压抑不住，他大口地呼吸着感受不到的气息，兴奋地压抑住继续道：“是他见你快乐，便买通了人打断了你的腿，是他见你有了一线生机，然后断送了你的命，我呀，不过是个看热闹的罢了。”
“什么不洁，什么天不收，什么公主害了天下的谣言，都是他放出去的。他要让你生死不喜，魂魄不宁。”
魂魄不宁……
半毁的神像被黑雾卷起，重重砸在了阴阴见的身上，他那烂泥一样的身子，分散又合拢，冲着黑雾痴痴地笑，“师弟生气了，我不说就是，可……我不说你也要说的。”
黑雾散开一些，里面露出的正是小道士的脸。
青奴对着小道士喊了句，“怀恩……”
小道士的清风道袍被浓雾覆盖，腰间是一柄骨刀，他那冷漠的神情正验证了阴阴见所说的一切。
薄唇一张一合道：“从前我可曾告诉过你，只要你听我的，便会少些痛苦。”
青奴苦笑道：“从前，你坐在屋顶上，四下警惕着是否有刺客要害我，你见我学桃姐姐穿那不合身的衣裳，你说‘听我的，少穿不合适的衣裳，便会少些痛苦’，侍卫哥哥说的可是这一句？”
怀恩皱着眉，身边的黑雾更浓了些，“不是。”
青奴却不怕他，一步步靠近，继续道：“那是我偷溜去市集，被百姓认出，有人往我身上扔烂菜臭泥时，你挡在我身前对我说‘下次再出来，戴个面具，你若是听我的，就不会这样痛苦了。’可是这一句？”
黑雾变成一丛恶火，打着旋儿将殿内所剩无几整齐的桌椅撕碎，“不是！”
最后，青奴的手指抚摸到黑雾的一角，看着自己左手被碎，衣裳有毁，“那是我被绑在长凳上被打断了腿时，你替我扛下那致命的一棒时，嘴角渗着血在我耳边念叨的‘只要你听我的，便会少些痛苦’？”
怀恩一把抓住青奴的衣领，掐着脖子将她拎起，“你尽管说，想起什么都可以说，你说一句，便死一屋的人，你再说一句，便死一城的人！我告诉过你，将长命缕给我，你不给，便有一村的人为你而死！”
说罢，黑雾之中散出无数痛苦哀嚎的面孔，有书生的，有村民的，有恭显恭谨两兄弟，还有老夫人。无名村的花椒树被连根拔起，火焰吞噬了麦田，那体面的亭台楼阁曾是老夫人帮她做衣裳的地方。
透过黑雾，她看见了他们的结局。
“把长命缕给我！”
青奴收回目光，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打量着他，“你为什么不自己拿。”
怀恩将骨刀抽出，往她手腕间挑去。
行走神鬼间的鸦鸣鬼，相信这长命缕可以让他的长生事半功倍。
青奴一言不发，看着腕间的长命缕，那雨夜，楚沧和楚家军合力救下柳坞一村人的命，长命缕的光从未这般耀眼过。
阴阴见用烂泥一样的身子护住了怀恩，而青奴却被光裹挟着，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