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它不曾在江天面前出现过，而他之所以会这么惊讶是因为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浓黑的眉毛，炯炯有神的双眼，笔挺的鼻子下面是一张薄薄的嘴唇。她就这么不动声色的、带有些嘲笑意味地望着江天，好像要把他看穿似的。

    听见他叫声的江一云从卫生间里出来，问：“你怎么了？”

    “没、没，做噩梦了。一云呐，你洗好了吗，我叫你妈妈来接你回去，回家好不好？”

    “爸，我不要，我不想嫁给李固。”江一云鼓起勇气再次说道。

    江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他来回在病房里踱步，双手背在身后，每当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江一云就会本能地害怕。

    “爸爸，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个人。”江一云低下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经历了一场车祸，再在病床上躺了一两个星期，她的身形已消瘦了不少，那张原本看起来圆润健康的脸也已经由脸颊两边凹了下去。

    江天定住脚，看着女儿可怜的模样，他心里不是不心疼，只是以想到价值几百亿的l项目还被别人紧紧攥在手里他就心有不甘。

    这一次，像是之前为了拉资金而讨好梦严一般，他又再次出卖了自己的孩子。

    他慢慢走近江一云，轻轻抚摸着她的短发，眼里的心疼让人动容。

    “一云，你坐下，爸爸有话跟你说。”

    江一云难得见到老爷子这么慈祥，她不由之主地随着他坐了下来。江天叹了口气，开始娓娓道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哥哥和梦妃结婚吗？”

    “因为你喜欢梦妃，你们觉得梦妃会是一个好儿媳妇。”江一云觉得自己和梦妃简直没有可比性，她低下头，不敢去迎合江天的眼睛。

    听她说完，江天苦笑摇摇头：“到底还是你太年轻，真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你妈妈的教育方式有错误？”

    “爸，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责怪妈妈？她真的不容易。”

    “好好好，我不怪她，我们不谈她。你知道吗？我们公司的资金早就出了很大的问题，你哥哥一直不让我跟你说。”

    江天说完，停顿着看着女儿，而江一云也惊讶地呆呆地望着他。她的嘴巴微张，脸部的肌肉轻微颤抖。江一云咽了咽口水：“爸爸，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我们公司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呢？我们不是有很多分公司吗？而且我们的销量”

    “一云！”江天用力打断她，再继续道：“正因为有很多分公司，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局面的。一开始我以为只要分公司越多越好，可是后来我才慢慢发现，公司多了，就会容易出现管理不得当的问题。我们能信任的人太少，而需要管理的资金又太多。前两年我为了拓展国外市场挪用了很多资金，导致资金错乱，有的公司甚至出现了很大的空缺，需要用大量的现金去填补。是爸爸无能，这次的l项目也是最后的搏击，成败在此一举了，如果我有可以挪用的资金，那就不用借助梦严的资金投入了。不仅是梦严，还有鹏程的李总，振兴的张总，我当初拉了这些人进来，现在才发现出了很大的问题：我没有办法控制他们。一云呐，那可是好几个亿的项目啊，如果全部落入别人手里，那我们可能会面临破产的局面。”

    江天说完，表情极其凝重。这一大堆话有很多都是他深埋在心底的肺腑之言，这些以前从来都不会跟女儿吐露的心声在这一刻自然而然的说出来了。

    人被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可以改变自己的。

    江一云仍旧是一脸的错愕，她真想不到，原来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的公司原来已经快要摇摇欲坠了。她抓住江天的手，安慰道：“爸爸，你放心，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对不对？”

    “现在由于你哥哥的关系，我和梦严关系弄得很僵，如果他们要联合起来弄我的话我是一点还击之力都没有的。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李固了。”

    江天无助地看着江一云，一个父亲所有的脆弱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听到他说起李固的名字，江一云慌忙放开他的手：“这个不行！爸，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个不行，你没看出来吗，李固他那么骄傲自私，况且他一点都不爱我，他甚至看不起我，他”

    “一云！现在是我们有求于人家，你还奢望得到人家什么尊敬呢？别傻了好吗，再说了，天底下的男人本来就没多少个是好的，你觉得李固不好，难道那个蒙亦就好吗？我问你，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但是他又为你做了什么呢？”

    江天一句话把江一云问的哑口无言，她确实答不上来，细细想来，她真的想不起蒙亦有做过哪一件能让她感动的事情。

    江一云害怕了，无边的恐惧感笼罩着她，她抱着双臂，摇摇头，眼神里仍旧是深情的坚持：“蒙亦他是爱我的爸爸，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为难，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逼着自己去接受李固，你知道那样我崩溃的”

    “唉！既然你执意要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等一下我会叫你妈妈来接你，你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院吧！今晚我就不回家了，我去公司。”

    江天佝偻着背站起来，不等江一云送他，便拿了外套走出门去。

    病房里，只剩下江一云一个人呆呆地瘫坐在椅子上，这是江天第一次不用独断的方式逼着她，却也是最让她为难的一次。

    以前，她可以给自己找借口，说自己不接受这么封建独裁的教育方式，所以江天越是叫她做什么她就越是反其道而行。可现在不行，不仅仅是因为家里的公司濒临破产，更重要的是一向威风凛凛的父亲好像一夜之间变老了，他脸上的尖锐没有了，她不习惯、也不要看到他这样。

    静悄悄。

    李丽娟还是没有来，江一云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不时拿出手机检查看看有没有蒙亦的回信，可是收信箱依旧是空着的。

    不安、焦虑、失落

    她起了身，决定亲自去问一问蒙亦，问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来医院看看她，为什么要留着她一个人来面对这么多琐事？

    静悄悄的夜，空荡荡的街道。江一云在路边打了一辆车直接奔往蒙亦上一次告诉她的地址。

    蒙亦说，因为他现在和父母同住，所以不方便让她过去。她也确实是点点头乖巧的答应了。只是现在情况突然，她有要紧的事情要和他商量，她有几日不见的思念想和他诉说。

    来到蒙亦所在的小区门口，江一云下了车，她身上还穿着住院时候的病服，只是外边套了一件大外套。幸好此时是深夜十一点左右，路边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

    江一云四处张望着，这是一处普通住宅区，小区门口有一个小小的保安亭，里面的保安已经坐在椅子上打盹了。看着楼层暗黄的外墙，江一云估摸着这小区起码也有十年左右的历史了。

    她以前从未来过这里，这里看着和蒙亦以前住的地方大相径庭。江一云纳闷，蒙亦以及他的父母所住的地方都是这么普通的地方，那他又为何跟梦严说他们家是做生意，而且表现出一副完全不缺钱的样子呢？

    江一云从小生活的圈子本来就很杂，她当然也见过一些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但她真的不愿意承认蒙亦会是这样的人，因为他看起来言行举止都很有教养的样子，如果不是从小出生在良好的家庭里，他不可能会拥有这样自然的表现。

    胡思乱想着，江一云站在了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门口，她掏出手机，打算给蒙亦打个电话叫他出来。

    叮铃铃

    没人接听。江一云失落地放下电话，蒙亦既不回短信也不接电话，他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又要玩失踪？

    江一云无助地望着小区门口，蒙亦只跟她说了小区名字，并没有具体说到是哪个单元哪号房。

    她打算等待，即使是等到第二天早上也要等到蒙亦出现的那一刻。

    江一云哈着白气，双手搓动着蹲了下来。她有些累了，这附近连一个坐着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过明天早上，手机嘀的一声传来电量过低的声音，江一云抱着手机挨着便利店的铁门试图闭上眼睛。

    大约过了好一会儿，浑身冰凉的她意识还是清醒着的，她拉起衣领，眼睛仍直勾勾看着小区门口。

    哒哒哒。

    是走路的声音。这寂静的夜晚能够听见脚步声实在是太好了，江一云瞬间警醒起来，她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试图找到脚步声的来源。

    哒哒哒。

    是两个脚步声，一个是轻声的，另一个则比较尖锐，像是高跟鞋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声音。

    近了，更近了，借着昏黄的路灯照耀，那两个拉长的身影并排往小区门口走来，而江一云也终于看清了那两个人，但与此同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在颤抖之下忘记了要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