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当然不知道怎么开口——自从昨天闵百户病倒了,就把一应事物安排暂时交给了王子成,这王子成看起来倒是比那凶神恶煞没好气的百户大人和善多了。
可徐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在她看来,王子成是和善过了头。
往日里那个姓戚的丘八,说是文秀的同乡,这倒也是罢了,同乡就同乡吧。但这个王子成和她们可是没有半点关系,可以说王子成加入这押送的队伍完全是个意外。
徐氏可不认为林氏或者梅家在这个时候还有这么通天的本领把暗自照顾她们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来。
况且王子成刚来的时候对她们可没这么好!
徐氏欲言又止的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文秀,大家都在赶路,又背着东西。多少都有些佝偻着背,只有文秀还是挺直了腰背,仿佛只是在梅家的后花园里散步一样。
不,当年在梅家的时候看着倒不如现在这样自在。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头发有些乱,只别了一根木头簪子,脸颊边有几缕碎发被太阳照的毛茸茸的,像某种小动物。从侧面看来,半垂睫毛下琥珀色的眼睛虽然只是看着路而已,并没有像徐氏想象中的那样到处飞媚眼,但那浅色的眸子透明澄澈,熠熠生辉,阳光像是停在了她的睫毛上一样。
“活的……”
徐氏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又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念头背后的含义——溪云离世后的几年,这个卫氏一直都是死气沉沉的,哪像现在这个样子?
仿佛为了想证明自己的猜测一样,徐氏又四下看了其他人。
林氏一只手被钱氏扶着,鬓边的花白似乎又更多了些,两眼无神,眼角似乎还沾着几点不明物。钱氏也是两眼无神,只是机械地扶着林氏罢了。另一边的明氏和钱氏也差不多,二人从眼神到言语都没有任何交流,若是放在晚上,说是湘西赶尸大约也是有人信的。
这就对了,徐氏捉到了这个念头之后,立刻就看出了区别,以前怎么会觉得卫氏忽然凶起来了是为了在这个特殊时候争夺一下掌家的权力,或者提升一下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呢?完全不是这样的!
如果是这样,这时候凑在林氏身边的应该是这个卫氏才对。
敏玉和秋淼两个姑娘,从一开始就致力于隐藏自己。秋淼就不用说了,至于敏玉,虽然一直注意把自己拾掇的相对干净体面,但也是又怕自己变丑了影响以后,又怕自己太美了影响现在,就难免带了些瞻前顾后的丧气。
孙氏和刘氏就更不用说了,一个矮冬瓜一个高竹竿,在梅家的时候也没见得体面漂亮到哪去,现在就更……
所以这些男人见了卫氏,就像着了魔一样。
“这个女人太活泛了。”徐氏下定了决心:“这样可不行,等到了地方还是请老夫人写信请族里选一个嗣子。可是现在这个样子,谁会送自己的儿子过来呢?也许要个女儿也行?”
“总之,可不能溪云蒙羞。”徐氏暗自下定了远大的决心,却不料自己想的太入神忘了看路,踩到一个小石头,身体不由自主的像一边歪去。
文秀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了徐氏,徐氏对上文秀的眼睛,因为自己正在盘算的事情,有些心虚的避开了。
文秀不以为意,因为正在快速的赶路,怕多话又引来看守斥责,又见徐氏没有大碍便也没有多问。
但在徐氏眼里,这便又证实了她刚才的想法——卫氏对梅家大约已经无所谓了,这个卫氏,她到底想做什么?
文秀自然不知道此时徐氏心中脑补的伦理大戏,在赶路的间歇她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山的轮廓已经渐渐清晰,而过了这座山前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看守卫这么如临大敌的样子,大约是免不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便是路上能侥幸平安度过,到了那边,若是真如王子成所说,大概日子也不会过的十分顺遂。
文秀用眼角瞟了一下魂不守舍的徐氏,决定还是找个时间把那边的情况跟她们说一说,免得到了地方说话不知轻重得罪了贵人,又惹来麻烦。
不过想起贵人,文秀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一张少年英俊的脸,只可惜半边被面具遮住了看不清全貌——若是那些贵人都像这少年一样和善就好了,哪怕没有他这么好看呢。
又一天的晨光照亮了大地,初冬的阳光温暖明亮,将宿营的这一块开阔的地面照的纤毫毕现。
短短的草叶上凝结的霜花还不曾融化,远远望过去一片银白。
闵百户早早的就醒了,望着面前这一块安静而开阔的原野,心里绷紧的弦暂时松开了些。
昨夜在溪边宿营的时候,闵百户也是特地选择了这样一片毫无遮拦的地方。
大约是靠近溪边常有路人和动物来饮水的缘故,这里的草特别的短,周围也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不要说是埋伏人,便是只兔子经过,大约也是能看的一清二楚。
然而,昨夜又是一夜安睡。
闵百户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魔怔了,没有事情发生当然是求之不得啊。为什么还要怀着忐忑期待的心情,仿佛自己在盼着要发生什么事情才安心一样。
但他知道自己的这种情绪并不是无中生有,这是他多年摸爬滚打夹缝求生中生出的直觉。
他一个没有靠山的小喽啰能走道今天的位置,如果不是一直谨小慎微处处小心,万事都三思后行,凭着他的身手和头脑,坟头的草怕是要比面前这篇草地高得多了。
他心情复杂的看着面前的荒草发愁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