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可是这满目的苍夷也掩盖不住万物即将复苏的事实。放眼望去,虽然全是遍地横生的枯草,仔细看看,会发现枯草的下端,已有嫩绿的鲜芽萌出。因为是在码头,经常有人踩踏,很多枯草已经裸露出青灰色根部。
有几个壮实伙计正在岸边翘首以盼,远远地驶过来几艘货船,等船一靠岸,他们便会冲上船去将仓内的货物取下来,装在岸边备好的马车上。老板有规定,谁搬的麻袋多,谁的工钱就多,因此伙计们摩拳擦掌,唯恐落在了谁后面,还有几个率先脱了上衣,根本不在乎这阵阵的凉意。
岸边碗口粗的柳树下,吊着一个大约八、九岁的瘦弱少年,他衣衫褴褛,双手被手指粗的麻绳捆住,手腕渗出丝丝血迹,双脚无力地垂离地面,裸露的脚丫子上糊满了黑黝黝的泥巴。他冻得瑟瑟发抖,已经是气若游丝的状态,嘴里喃喃地喊着“我饿,我饿。”可是大伙都在忙,没有人看他一眼。
一个行色匆匆神色冷峻双眉紧紧皱在一起的的年轻人出现在码头,他穿着一件灰白色长衫,几乎与漫天的枯草融为一体,头戴一顶与衣服颜色差不多的圆帽,一根粗直的麻花辫子垂到脑后,差不多都到及腰的位置了。他的怀抱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婴儿,裹在一件厚厚的大红锦缎棉被里正在熟睡,时不时还扁扁嘴巴,挤出一点微笑。
年轻人看着怀中的婴儿,紧绷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他抱紧婴儿,收了收背上的包袱,朝一艘靠岸的小船走去。
“站住!”
一声令喝,年轻人顿住脚,眉头又皱了起来。拦住他的是一个比他矮上半头的少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长期经受风吹日晒的脸庞黑乎乎的,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少年好奇地盯住年轻人,看他的打扮和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样子,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可是像他这般年纪的公子,为何独身一人怀抱个婴儿出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渡口。
“客官,你去哪里?”少年不客气地问年轻人。
年轻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露出你是何等人竟敢拦老子的神色,不过他扫视了停泊在渡口的所有船只一眼,发现都是运送货物的大船,而少年身后不远停着一艘小船,他看着少年手里长长的竹竿,猜想他定是这小船的主人。
“小兄弟,我要去北方,借你的船一用。”年轻人露出一抹笑容说。
少年更加诧异了,他的声音竟然是尖细清脆的,看看喉部也没有喉结,应该和他年纪差不多,可看他的个头竟然比自己高许多,看来还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生活好,个子也长的快,哪像他,都快十岁了,吃肉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让我划船可以,你有钱吗?”少年想,反正这里就我有一艘载人的小船,何不趁机宰他一笔,说不定还能吃顿肉呢。
年轻人冷哼一声,把手伸进包袱摸索了片刻,拿出一块东西“啪叽”扔他怀里。
少年拿过那块沉甸甸的东西一看,竟然是一块明晃晃的金子,他吓的全身一个激灵,赶紧用手遮住,抬眼往四周看了看,还好大家伙都在争抢船上的货物,人来人往的根本没人注意到他,这才慌张又小心地把金子藏进衣服里。
少年一改得意的神色,脸上陪着笑容说:“多谢客官赏赐,您船上请。”他的心还在扑通乱跳,这块金子,何止让他吃一顿肉,吃一年都够了。
“不急。”年轻人直立着目视前方,说:“再等一等。”
“好嘞。”少年爽快地答应,又讨好地问:“客官,您是不是还有要等的人?”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少年看他神色凛凛,就没敢再问,陪他一起矗立着。
眼看船上的货物都被搬光,货船一个个驶离了码头,伙计们分了工钱,说笑着找个地方歇息了。偌大的渡口,就只剩年轻人和他怀抱的婴儿、眼前的少年还有不远处垂吊着的少年他们几人。
年轻人这才缓缓张口,指着柳树下捆绑的少年说:“你去把他解救下来,送到船上。”
“这个……”少年踟蹰为难地说:“他偷了老板的东西,老板把他捆在这里警示众人,让谁都不能放开他。”
年轻人说:“再不放开他就死了,金子你不想要了?”
得了,到手的金子不能飞了。再说阿牛兄弟是受老板苛待,饿急了才去偷吃窝头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虐待死。少年飞快地跑过去,解开绳子,小心翼翼把他扶到船上。年轻人也抱着婴儿上了船。少年拿起竹竿,熟练地在水里一撑,小船就像一只顺滑的鱼儿,飞快地驶出老远。
年轻人示意少年给阿牛喂了些水和干粮,阿牛才算缓过劲来,对年轻人说了声“谢谢”,就瘫倒在船板上沉沉睡去。
“对了,我叫赵存粮,还不知客官的尊姓大名呢?”少年一边划船,一边与年轻人问。
“庾月娘,哦不,庾明月。”年轻人含糊不清地回答。
“到底是庾明月还是庾月娘?”赵存粮问。奇怪,他一介公子怎么起了个老娘们的名字。
“鬼才知道我到底是谁呢!”庾明月恨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