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完全擦黑,陈姨娘才回到她住的莲香院,心还在扑腾跳着。
杏雨迎上来,为她捏肩揉背,说:“姨娘忙活了一天,累坏了吧。”
杏雨原本是若兰的贴丫鬟,若兰嫁去刘家前,坚决把杏雨留在了姨娘边,因为她知道,只有杏雨能替她照顾好姨娘。
“怎能不累,那个小蹄子的事,可是一点都马虎不得。”陈姨娘埋怨道。
杏雨抿嘴一笑:“姨娘自从升了位分,越发有底气了呢,说话都与平时不同了。”
陈姨娘迁了新的居所,王夫人出于“关心”,送了好几个丫鬟嬷嬷进来,都让陈姨娘拦在院子里做粗活,近不了她边,因此她们主仆可以肆无忌惮地说些体己话。
陈姨娘叹气说:“我也就是嘴上说几句,在他们面前,我还是要如履薄冰,半点不能放松警惕。”
杏雨一边为她捶背,一边说:“咱们隐忍了多年,也该扬眉吐气了。姨娘早就说过,您是为了小姐的安全才处处受制于人的,如今小姐嫁得如意郎君,也该换您施展拳脚了。”
陈姨娘说:“话是这么说,我虽提了位分,在府中也是人微言轻,我不能让若兰因为有个低jian)的娘亲永远低人一等。她在刘家,是正牌儿媳,可她回来省亲,却还是按照庶出的礼数来,夫人若想拿捏她,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杏雨点头说:“姨娘心思玲珑剔透,想要为自己谋划,应该不是难事。”
陈姨娘摇头:“她边有那只恶狗在,恐怕我还没做出点事,就全被她嗅了去。”
杏雨歪头想了想,手停顿了一下:“姨娘指的是冯嬷嬷吗?我刚才听外面说,夫人要让她做茉儿小姐的陪嫁嬷嬷一同进宫呢。”
“真的?你怎么不早说,”姨娘眉开眼笑,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夫人果然疼她唯一的女儿,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也不枉我稍用心计与王茉儿的那番对话。”
“我说好端端的夫人怎会舍得放冯嬷嬷进宫呢,”杏雨笑道:“原来是姨娘从中作梗,可怜那王夫人聪明一世,连着了姨娘的道都浑然不知。”
“不过茉儿有了冯嬷嬷在边,就如病猫添翼,能在宫里蹦哒一段时了。”杏雨搜肠刮肚,想出了一个很恰当的比喻。
陈姨娘白了杏雨一眼:“你这丫头,伶牙俐齿。若兰让你在我边照顾我,你功劳没几件,和我斗嘴的功夫倒是长进不少。”
“提到小姐,杏雨还真是想她呢,她这几,当真不回府?”
“当真,”陈姨娘撇撇嘴:“夫人她们问起来,就说若兰近深感疲惫,刘家恐动了胎气,不放若兰出门。我的女儿也是我放在心尖上疼的,凭什么让我的女儿怀六甲还要眼巴巴的跑来看她们脸色,谁想拿捏我的女儿,没门。”
好一个霸气护女的母亲。陈姨娘忍辱负重二十多年,终于可以直腰杆做人了。
两人正在谈话间,杏雨突然“嘘”了一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裳的丫鬟未经许就闯了进来,手上还端了个托盘。
杏雨正想呵斥她的冒失,但看了看陈姨娘平静的面孔,就隐忍了下来。
“姨娘,小葵为您沏的茶,您尝尝。”
杏雨上前接过来,小葵却巧妙地躲开她,直接呈到陈姨娘面前。
陈姨娘伸手接过来,放在嘴边抿了一口,连连赞叹:“好茶,小葵泡茶的手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以后我的茶水,就由你来负责。”
小葵喜不自胜,说:“多谢陈姨娘。”
这泡茶的活儿,比在院子里做粗活轻省多了。
陈姨娘喝了茶,对小葵说:“时辰也不早了,你去老爷院子里问问,老爷今晚歇在何处。”
小葵走了以后,杏雨打趣说:“让她去请老爷,指定请不来。”
陈姨娘诙谐地说:“知道她请不来,我也要那些人知道我有心争宠不是。”
小葵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却回来禀报她:“老爷说让姨娘好生准备着,他用完膳就过来,今晚就在莲香院安歇。”
陈姨娘原本明媚的心,听小葵这么一说,陡然沉了下去。
不管心中多么的不乐意,她还是装作欣喜的样子说:“小葵真是越来越能干,她们去八回都见不到老爷的面,你一次就给请来了,杏雨,赏。”
小葵接了赏赐,无精打采走了出去。
夫人是让她来监督陈姨娘的,目的是不让她得到老爷的恩宠,可没想到她弄巧成拙,偏偏把老爷给请来了。赶明儿,夫人指不定怎么数落她呢。
“这个半老徐娘,一脸狐媚相,都这岁数了还不安分。”小葵咬牙切齿地骂。
陈姨娘这边,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谁说她喜好攀权附贵,她本来有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与母亲相依为命,与同村的阿牛暗生愫。
当年叔父趁着母亲病重,以为母亲筹治病的银子为由哄骗着把她卖进了王家为婢,等她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她知道事已成定局,就老实本分地做活,梦想着有一天能攒够银子为自己赎,能回家为母亲养老送终,和阿牛哥过粗茶淡饭的子。
谁知那一晚,噩梦来的毫无征兆。老爷在夫人那里受了气,一脸郁闷地回了房,唤她端来洗脚水,她战战兢兢地为老爷搓脚,老爷无意中一低头,看到了她低垂的眼眸,顿时惊为天人,心神摇曳,不顾她的挣扎求饶,老鹰扑食一般,拎起她扔到了他的榻之上。
过了那惊恐、屈辱的一夜,她就怀上了若兰。所有的人都说她有心计,说她命好,只一次就有了孕。只有她知道,她是多么憎恨这一切。
她的母亲,在得知她的遭遇后,气急攻心,加重了病,不治而亡。那一夜过后,她的,她的恨,都如断线的风筝,无处安放。
“姨娘,老爷过来了。”杏雨在她耳边低语,唤醒了正在沉思的陈姨娘。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换了一副笑脸,忱地起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