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十五,便是赵瀚作为河南尹主簿前往皇宫汇报之日。
这一日赵瀚早早就来到府衙之中,将昨日已经整理好准备送往禁中和尚书台的秉程带上,随着何进一同前往皇宫。在宫门处由护卫皇宫的禁卫士卒验过腰牌后,两人方得进入宫中。
赵瀚这个小小的主簿自然是不够资格参与朝会的,何进便唤来了一名宫人,让他带赵瀚去宫门不远处的一处偏室等候,他自己则整了整衣冠前往德阳殿中议事。
赵瀚原本还对这次皇宫之行充满了憧憬,想见见这传说中最为富丽堂皇的宫殿所在。却不料自入宫门来就被限制了自由,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这小房中等候何进下朝。一旁还有个说话不阴不阳的死宦官盯着自己,当真是不痛快的很。
无聊之下只好专心喝着桌上的茶水,一壶茶用开水冲喝了三遍,早已经淡而无味。可旁边的那个小宦官却只是坐着闭目养神,丝毫没有为他换差茶的意思,想来是知道赵瀚只是个小小的角色,没必要去刻意巴结,只要按照规矩看着他不让他在皇宫中到处乱跑就是。
坐了一会,赵涵不禁困意上涌。这几日他都在府衙中忙着熟悉公文,自然辛苦的很,难得今日偷闲坐下,索性靠着坐塌打起盹来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何进下朝,进门后见赵瀚无聊坐在那打着瞌睡,便笑着上前道;“浩然,让你久等了。”
赵瀚忙打起精神站起,笑着拱手道;“正好身子困得很,所以贪睡了会,让大人见笑了。”
何进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又看向一旁躬身肃立的那名小宦官道;“看清楚了吗,这位赵大人今后就是我河南尹的主簿,今后每逢十五三十二日,他将进宫禀报秉程,你可要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那小宦官恭敬的拜倒道;“诺。”
“今日就不用你带路了,我自带赵主簿前去尚书台。”
“大人请自便。”
何进点了点头,便招呼着赵瀚随他一起走了出去。
按规矩是先入尚书台禀明事项,再前往禁中由黄门递交给天子过目,待批示后赵瀚的任务才算完成。不过何进和赵瀚自然都心知肚明,天子忙于玩乐又怎么有时间过问此等小事,说是等天子批示,无非就是宦官们代替天子过目。
尚书台位于宫中的中台,与皇帝的寝宫南宫相隔甚远。看上去规模并不大,只是小小的一处偏殿而已,若是不知情人的人见了恐怕还以为这是处不显眼的小衙门,却猜不到这是整个汉帝国名符其实的心脏所在。秦汉以来的三公重权,如今全部集中在这小小不起眼的地方。
这便是自高祖立国以来,光武帝所独创的尚书台制度。
尚书原本是掌管皇帝文书的贴身士官,战国时亦作“掌书”,齐、秦均置。秦属少府,秩六百石,为低级官员,在殿中主发布文书。秦及汉初与尚冠、尚衣、尚食、尚浴、尚席,称“六尚”,并无参与政事的权利。后光武帝中兴汉室后,鉴于西汉末年大权旁落于贵戚大臣才导致天下大乱,所以竭力把权力集中于君主,凡机密之事全部交给自己身边的亲信尚书,以此制约三公,因而加重了尚书的职权。因尚书的官署在宫禁内而称为台阁,故有尚书台之称。
东汉尚书台权力极重,既出诏令,又出政令。朝臣选举,由尚书台主管,同时还拥有纠察、举劾、典案百官之权,参预国家重大政事的谋议、决策,对朝政有着重大影响。尚书台权力虽重,但台官职位卑微,长官尚书令不过千石,尚在九卿之下,这样位卑权重,皆由皇帝亲任干练之士充任,便于控制,发挥效率高。
这光武帝首创的尚书制度,极大的加强了天子的集权。原本秦汉以来位高权重的三公,若是不能得天子授意得以录尚书事的话,那等同于虚职一般。天子也可以利用此制将三公完全架空,让他们成了徒有虚名的百官之长。
只可惜光武帝最初的想法是好的,可自和帝以后即为的皇帝多幼君弱主,实权常被外戚和宦官所掌握。尽管三公要听命于尚书台,但尚书台又往往被实权更大的外戚、宦官所左右。就比如现在,原来手提天下的尚书台同样要受到十常侍的节制,不再如从前一般直接和天子联络,而是要通过黄门传递消息给天子,如此一来等同于一切事物都需要禀明十常侍才得以发诏。
不过即便如此,尚书台人仍然是整个汉帝国的心脏所在,即便是十常侍权势滔天,一切政令仍然是通过尚书台才得以发出。
赵瀚一边跟着何进后面微笑着听着他跟自己介绍着尚书台的权责,一边余光打量着这汉室的皇宫。
此处并非皇宫中心,只是偏远的甬道,所以到不见有多么富丽堂皇,只是守卫异常的森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不时还有大队披甲按刀禁卫巡视路过,不苟言笑下是满脸的剽悍之意,肃杀之气森然。即便路上偶尔有低头路过的宫人,大多也都是小心谨慎,低头不敢多说多看。
到底是天子居所,天子威严之下岂能让人不心生畏惧,即便是赵瀚这个后世之人心中也暗暗生起了敬畏之意,不敢放肆。
不过当然也有例外,就像何进久进宫中,早已习惯了这场面,此事自然神色自若,一路上都是有说有笑的。守卫在尚书台门外的侍卫想必是认得何进,只是躬身行礼参拜,也不阻拦搜身,任由何进带着赵瀚大摇大摆的走进。
何进熟门熟路,迈进尚书台大门时也是毫不客气的喊道;“人来,都到哪去了。”
一名文官摸样的中年男子匆匆迎了上来,见有人喧哗不由冷脸眉头皱起,正欲出口叱喝,待看清何进摸样忙躬身行礼道;“参加大人。”
何进眯眼笑道;“建公,怎么只见你一人出迎,其他的人呢,难不成都偷懒跑去闲着了。”
那被何进唤作建公的男子苦着脸说道;“大人可真会开玩笑,你看尚书台一年四季何曾闲过。他们都在里面忙得昏天黑地呢,也就我刚刚得空才能出来。”
赵瀚闻言望向门外,见原本偌大的宫殿被分为数十间独立的小间,透过门窗可以看见每间房内都有数人在忙碌着,或在桌案前挥笔疾书,或神色匆匆的来回走动,到未见一闲杂人等。就连何进赵瀚两个外人入内喧哗都没人抬头看上一眼,想来是习惯了外人来往。
赵瀚心想这些文士们倒有些像后世的讲究工作效率的白领,看来尚书台权柄之重,职责之大,工作之重,却非虚言。
何进哈哈一笑,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膀笑道;“跟建公你开开玩笑而已。”笑着看向赵瀚道;“这位是尚书左丞司马防,字建公,河内人士,你如今的所司之职便是和他对接,现在就当认识认识。”
又对司马防道:“这是我部就任的主薄赵瀚赵浩然,与我同为南阳人士,日后你可要多加照顾些呀。”
赵瀚刚刚从何进的介绍中已经知道了尚书台的大致分职。其上设尚书令一人,统领尚书台,尚书仆射一人,职署尚书事,尚书令不在,则代行处理公务,尚书左、右丞各一人,掌录文书期会,佐令、仆治事。其下分为六曹,各置尚书一名,分为三公曹、吏部曹、民曹、客曹、二千石曹、中都官曹,六曹配以侍郎36人,每曹6人,职掌文书起草。
这司马防既为尚书左丞,也是显赫的官职。赵瀚自然不敢托大,便笑着行礼道:“见过司马大人。”
那司马防连连摆手,笑着说道;“别别别,可别大人大人的叫着,生生折煞我了。你我皆为四百石官员,况且你还是何大人的心腹爱臣,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大人’的称呼。”
尚书台权重位卑,连堂堂尚书令也不过千石俸禄,尚在郡守之下,司马防这个尚书左丞四百石自然也不奇怪了。这个赵瀚自然知道,倒也不觉得奇怪。何进在一旁哈哈笑道;“叫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多是身份,你还是叫建公兄吧。”
司马防笑着点头道道;“正是。”忽的又想到了什么,司马防微微吃惊道;“这位可是子将先生评议过的赵浩然?
赵瀚赧然汗颜道;“让建公兄见笑了。”
司马防哈哈一笑。“哪里见笑,久仰倒是真的,子将先生评人向来中肯,又岂会虚言。世人皆道何大人求才若渴,由此可见一斑。”
何进嘿嘿一笑,又笑着问道:“陈司徒可在屋中?”
“陈司徒下朝后便在书房内,大人可是要前去拜见。”
何进点了点头,“既然来都来了,哪能过门不入呢,我这就去拜访下陈司徒。”
司马防笑着拜道;“那大人请自便,恕下官还有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尚书台最里间的一间房内,赵瀚随着何进推门而入,却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倚在坐塌上打着瞌睡,嘴角处涎下的口水已经将领口处浸湿。
大概是年岁大了睡的有些沉了,竟然连何进推门入内的声音都没听到。
何进和赵瀚相视一眼,不禁齐齐哑然。何进提高声音大声喊道;“陈司徒!”
那座上的老者顿时一惊,这才被吵醒坐起身来,迷离着眼睛半响这才缓过神来,认出了何进。
“遂高,你怎来了。”
顿了顿那陈司徒又尴尬的笑道;“老夫年事已高,精力自然有些不济,让遂高见笑了。”
何进笑着呵呵道;“大人三朝元老,为国操劳一生,如今年岁一把了还为天子分忧。犯些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天子肯定是不会怪罪大人的。”
陈司徒张嘴笑了笑,大概是没有睡醒的缘故,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眼神也是离散,再配上满是皱纹的脸庞,浑然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虽是满脸的笑容,小眼却深深的藏在笑容和皱纹之中,当真是让人猜想不到他就是朝廷中中最有权势之人——当今的大司徒、录尚书事陈耽。
这陈耽本是尚书令的,替天子总领尚书台事物,虽然权重却并位高。直到前几日大司徒杨赐因为得罪天子被罢官下狱,他才得以顶替杨赐成为了位列三公之一的大司徒。再加上兼任录尚书事的重权,名副其实成为了这天下第一权臣,显赫已经超过了同为三公却不录尚书事的太尉袁槐和大司空袁逢。
原本赵瀚还以为这么得天子器重的臣下定是个精力充沛办事精干才能臣,却万万没想到竟是个如此老迈的老朽,就连坐在那里都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更不要说驾驭百官、位极人臣。
不过想想似乎又有些明白了。若非如此老迈之人,张让怎么会放心的将如此重的权柄交予他的手上,想来其中到有多半原因是陈耽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只是放在台上做做样子罢了。
见陈耽的目光望向赵瀚,何进便笑着为他介绍道;“这是我帐下新到任的主簿赵瀚,今日是他第一次进宫,我特意带他来熟悉下,顺道前来拜见下司徒大人您。”
陈耽呵呵笑着看向赵瀚,连连说了几个“好”字,便不再开口了,想来多半是对赵瀚没什么兴趣。
何进见他一副精力不支的模样,对自己也是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便也识趣的告退。陈耽倒是客气了几句,也没强留,便由着他们离开。
才出大门,何进就笑着对赵瀚道;“你可知这陈耽最近新得的外号是什么?”
“是什么”赵瀚顺着何进的话问道。
何进哈哈笑道;“泥塑的司徒,水做的尚书,这只要混在一起,便是和稀泥了。”
“这老家伙平时任谁说什么,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好’,原来当尚书令的时候就是什么事情都不过问,任由张让横加干预尚书台之事。如今做了这大司徒,也是一样的和稀泥做事。”
赵瀚闻言不禁笑出,想到这‘泥塑的司徒,水做的尚书’用来形容陈耽还真是贴切的很。不过转念一想如果陈耽不接任大司徒,那这司徒之位必然引来各方势力的争夺,想来恐怕陈耽担任大司徒也是宦官和外朝士人们达成的协议,让一个混混噩噩无所作为的人担任此职,这是个大家都能勉强接受的结果。
刚才赵瀚已经将曾送给尚书台的秉程交给了司马防,这么一来在尚书台也就没什么事了,便跟着何进一同前往天子的寝宫。
与历代王宫方块圆正不同,洛阳城中的皇宫却是别出心裁的设计手笔。洛阳的皇宫主要分为南、北两宫,两宫之间以有屋顶覆盖的复道连接,南北长七里。所谓复道,是并列的三条路,中间一条,是天子专用的御道,两侧是臣僚、侍者走的道。每隔十步还设一卫士,侧立两厢,十分威武。南宫的北门与北宫的南门两阙相对。所谓: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所得正是此状,整个宫城平面清楚地显示出一个巨大的“吕”字形。
南宫是天子议政和朝会所在的场所,光禄勋、少府、尚书台等警禁中府邸也是位于此处,北宫则为天子和妃嫔的寝宫所在。赵瀚便是随着何进从南宫的尚书台前往天子的寝宫延休宫。
快到延休宫时,却忽然听到背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赶来,赵瀚心生警意,转身凝神望去。
“何大人留步,何大人留步。”一名宦官快步赶上二人,一边喘气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