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弥漫着种种的草药味,隐隐还带有些许的血腥之味,端着清水的婢女不断进进出出,手中水盆则是触目惊心的血水。
戏志才站在房门外,神情虽然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目光却不时扫向房屋的大门。在他身旁,则是数名头裹黄巾腰挎大刀的彪壮大汉,每当婢女出来时都会面色紧张的望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那日长社大战中黄巾军大乱,大军在汉军的追击下四散逃窜,乱作一团。彭脱原本派去保护波才的队伍也在乱军中被冲散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波才幸赖身边的一群生死兄弟们拼死护佑,才趁乱从乱军中冲杀了出来。
为了躲避汉军的追击四处逃窜,本听说彭脱在汝南已经重新拉起了队伍便准备去投奔的,却因为道路被汉军中断而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于是便南下躲入了颍川郡最南端的轮氏城,一边派出使者向南阳的张曼成求援,一边收拢残军想要固守城池等待援军。
只是南阳黄巾的援军还没到,汉军的先锋铁骑就已经杀到。就在全军乱作一团准备弃城逃走时,戏志才却力劝诸将用那幌眼之法骗过了汉军,逼着城中尚有的青壮上城装腔作势。来袭的汉军果然中计,见黄巾军势众便撤军退去。
这处宅院本是轮氏城中稍有的大宅,为前任县令所有。黄巾军攻下轮氏城后,这倒霉的县令自然被平日里被压榨的百姓们一刀给砍了,这处宅院连带婢女奴仆,自然也被黄巾军毫不客气的给征用了,如今到正好用来给波才疗伤所用。
房内又传来一阵悉索的脚步声,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在一名小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戏志才忙迎了上去,躬身作揖行了个礼,面带恭敬之色道;“有劳张先生了,腿疾之下尚操顿车马之劳,实属失礼。”
那被他唤作‘张先生’的中年男子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脸上也看不出神色的喜怒。倒是一旁的小童面露愤愤之色,重重的哼了声道;“现在倒是客气,当时把先生强行架来的那些恶汉可曾见有好脸色,先生的腿疾还不是你手下…….”
“好了。”那张先生却忽然出言打断了小童的话,只是淡淡的说道;“我说过我的腿疾只是自己不小心跌伤的,和这些壮士有何关系,勿要再多嘴了。”
戏志才面色微微一红,露出些惭愧之色。他到底是士子出身,素来知礼持节,这次为了医治波才的重伤才不得不四处遍访名医,待听到轮氏城临近不远的南阳郡乡间中有一名医术高超的医匠隐居于此,便让人将他请来为波才疗伤。只不过这些黄巾军都是些寻常的农田子弟出身,哪里懂的什么礼仪,见张先生不肯来便将他强行拉上马车,一路送来了轮氏城。
虽然张先生并没有说他的腿伤是新伤,但戏志才是何等聪明,自然猜得透其中的干系,只是装作懵懂不知罢了。如今那小童当着戏志才的面说出这些话,戏志才自然也一阵面赤耳燥,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还好那张先生倒是懂得人情世故之人,他知自己如今身处贼营,得罪这些五大三粗的‘好汉们’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见小童出演莽撞便出言喝止。
果然,一旁满脸焦急的数条大汉闻言都已经面露怒色,若非估计着还有求与这位张先生的话,恐怕早已不客气的动手了。
“我们大帅如今如何”一名蜡黄色脸的大汉按耐不住焦急之情,出言径直问道。
张先生却未看他,只是神色淡然的看着戏志才道;“我见先生素为知礼,想来不是那蛮不讲理之人,如今你们大帅的伤情如何我可以一一告知,只是还不想知道你们是想听好话还是想听真话。”
戏志才面色有些不自然了起来,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张先生话中的意思,却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何为实话,何为好话?”
张先生眉头微扬道;“好话是你们大帅想来身强体健,体质良好,如今虽然重伤在身却暂时性命无忧,好生调养的话渐渐便可痊愈。”
“那实话呢?”
“实话就是你们大帅伤势过重,虽然暂时仗着身强体健死不远了,但伤口却是在恶化。即便我开出药方尽心医治也是无力回天,若是无意外的话不出一月便会大限到来。”
“放屁。”一矮壮汉子闻言大怒,一把将张先生的衣襟提起,怒目瞪向道;“你这狗屁先生,一定是嫉恨着我们打伤了你的腿所以不肯为大帅尽心医治,你若是再敢说半句治不得我就砍下你这狗头。”
张先生却是傲气上涌,非但面色上没有半分畏惧之色,反而目光对视冷冷说道;“虽然我确实不愿意为你们医治,但我是名医士我有我自己的原则,在张某手上还从未有过一起可以医治却医治失败的例子。我若是平常医士大可骗你们说前者,又何必和你们说实话来自讨苦吃。”
“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但不能侮辱我的医德。”
“住手。”这时戏志才终于开口喝止,让这些人退下。这些大汉虽然对戏志才同样没有什么好感,但出于波才昏厥前下的军令——凡事都听从戏志才的吩咐,所以也不得不面带悻悻之色的收回了手臂,只是在一旁瞪着张先生。
“我信你。”戏志才看着张先生缓缓说道。
“我听人说你最是医者仁心,无论贫贱奸恶,你都尽心医治,只是平等对待每一个病人。所以从你口中说出大帅无法救治我也信你。”
“不过你也说了,靠药物还能强撑一段时日,还请先生开个药方好让我们开药。”
张先生看了戏志才一眼,微微点头,又拿出了笔墨开出了一剂药方递给了戏志才。顿了顿有面露忧色之色道;“若是没事的话,那我们先行告退了。”
戏志才吩咐下人前去抓药,闻言点头道;“有劳先生了,还请自便。”
说罢做出了个请的手势。那张先生面露迟疑,见戏志才的神色并不像做谎,便在那神情紧张的小童搀扶下离开了屋中。
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那名矮壮的大汉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机,恶狠狠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吗?大帅既然都无法医治了那我们还留他们性命做何?”
戏志才却重重哼了一声道;“匹夫之见,你要记住你们自己的身份,你们既然自号黄天要取代这苍天,就当遵守这规矩,否则你们和普通的盗贼强人又有何相异?
那大汉被戏志才一阵嘲讽顿时脸色十分难看,怒记下正欲发怒却见那黄脸汉子身手抓住了他的手,沉声喝道;“够了,你难道忘记大帅的吩咐了吗?事情无论大小巨细,皆听从戏先生的。”
这说话的黄脸汉子名叫章易,正是波才部下最为得力的臂膀之一,在众将中威信也是极高,更难得可贵的是对波才忠心耿耿,只是平时风头被波才和彭脱所掩盖所以并不出。章易见戏志才轻松的便化解了汉军的攻势,心中对他甚为信服,再加上波才的再三嘱咐,所以才会如此力挺戏志才,欲借助他的智慧化解眼下的危机。
果然章易一开口说话,那矮壮的大汉便不再多说,只是在一旁生着闷气,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这时房内一名婢女小心翼翼的碎步走出,在众人面前福了福道;“诸位大人,大帅已经醒了过来,说要见你们,还请入内。”
一众人急忙走了进去,只见波才已经醒来半坐在床榻上,右手和肩膀处都缠着厚厚的裹伤布,大概是失血过多的原因脸色十分苍白,眼睛虽是睁开望着众人,目光中却再无多少活力。
这些跟随波才多年的将领们见状不由想起了当初波才生龙活虎的彪壮摸样,皆面露悲戚之意,竟不能自已。
波才见状不由勉强笑了笑,小声说道;“我这不还没死吗,怎么一个个哭丧着脸。”
章易勉强笑着说道;“大帅说笑了,刚刚那张医士说了,你的伤势虽然严重却在慢慢愈合,不用多久便会行动自若了。这张先生可以闻名白里的名医,一生断诊从未失误过,大帅你尽管放心。”
波才却是笑了笑,也不知可否,只是问道戏志才如今形势如何。
戏志才便开口缓缓将他这几日昏迷时间中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自然也包括刚刚唬退汉军的事情。波才耐着性子一一听完,想了想问道:“那依先生现在看,我们应该如何自处。”
戏志才沉吟了会缓缓开口道;“虽说我们唬退了汉军,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汉军早晚会发现我们不过是空城一座。所以当务之急是应该催促南阳的友军迅速北上增援,信使我早已派出,却不知道张曼成是如何回复我们的。”
这时章易插嘴道:“这倒没什么,那张曼成我也认得,虽然为人狂傲了些却也是个识得大体的人,若是得到我们求援的信件后应该会立刻发兵赶来的,此刻想来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