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残星几许,些许亮光透过树枝间重重缝隙,投了下来。群山莽莽,仿佛休憩一般,万籁俱寂,风止雪停。
一簇雪团从树梢落下,啪的打在地上。萧铭浑身一抖,打了个激灵,慢慢转醒过来。昨晚哭得倦了,他竟睡了过去。
邱高诺依旧如昨夜,倚靠着大树沉沉睡着,神色安详。萧铭伸手抚上大汉额头,冰冷冷一片。再探鼻间,也无气息。他一时哽咽,伸手用力去摇邱高诺的上身,衣衫落到一旁,邱高诺一动不动,萧铭知他已然羽化辞世。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久久不发一语,抬手默默拭去眼泪。
萧铭心头大痛,自己自幼父母双亡,久居荒山,几无朋友。今日他与邱高诺短短几句,便相谈甚欢,竟似多年好友未见,说不出的亲近。更蒙他赠宝传经,算得半师之恩。大恩尚未得报,却已是天人永隔。如此一想,更是心如针扎,眼泪不断淌出。
萧铭呆呆坐了半日,脑中空空,心头茫然。他突然又想到小依依,浑身一震,随即双手一撑,从地上爬了起来。消沉的心思渐渐退去,自己不能在这里荒废时间了!
他依着邱高诺遗言,在身旁挖了一个大坑,将邱高诺放入其中,简单的堆了一座纹。四周没有木块,不能立碑,便掏出一柄小刀,费力的在一旁的树干上,歪歪扭扭的刻上了邱高诺的大名。做完一切,萧铭跪下身子朝着土坟三叩九拜,起身拾起行囊,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萧铭下山到了较为平缓的地带,掏出地图,环顾四野,一边辨认着自己方位,一边确认正确的方向。地图用木炭详细的标注了大山河流,并在一旁附上了距离。萧铭皱眉,邱高诺划出的路线弯弯折折,并非直线,此去怕不止千里。
他心头一跳,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符纸,喜不自禁。听邱高诺所讲,只要用上这道符,全力赶路。莫说几十里,便是上百里也不在话下。
他小心抽出一张,又将地图和剩下的符纸揣回放好。
他搁在掌中细看,符纸淡黄,摸上去*细腻,宛若上好的布料。其上用朱砂龙飞凤舞地勾画着几个莫名的符文,隐隐有光华闪动。
他整了整精神,有点急不可耐,用双掌夹住,一边照邱高诺所授,像模像样的掐了几个印诀,然后满心期待地看着。然而半晌后手里符纸却丝毫未动。他略略失望,不甘心地又掐了一遍手印。
符纸“呼”的一声,仿若燃尽,陡然由下至上化为黑灰。萧铭吓了一跳,急忙分开双掌。却见那飞灰逐渐消散,原先的几个符文闪烁间竟化作团团青绿,在他四周环绕,又“嗖”的透过衣袍钻了进来。
萧铭心中惴惴,突觉周身一轻,体内仿佛涌出股股清泉,在经络中不断流窜、洗涤,丝丝凉意从千百个毛孔的透出,并在体表流转不定,使人精神一振,说不出的安逸舒适。腾跳之间,四肢百骸恍若不存。他心中欢喜,果真是“身轻如燕”!
萧铭感觉浑身轻飘飘,几欲腾空,他神色间跃跃试试,哈哈笑着奋力急奔。
耳边风声呼呼,两侧树影急速倒退。萧铭双脚不断在积雪上轻点,便又飘然腾起,真可谓“踏雪无痕”。他只觉脚下空无一物,宛如在云端飞行,不由兴奋地长啸。
萧铭少年心性,只觉新奇。兴奋之下,心中伤痛也少了几分。他一刻不停的驰骋,不知多久才顿住了脚步。环顾四望,此时竟已出了沐阳山。
萧铭不由咂舌,不过半个时辰,怕已赶了几十里路。
此时萧铭浑身轻灵之感也逐渐退去,恢复了往常,顿觉一阵不习惯。
萧铭又思忖道,方才一路甚为平坦,一路飞奔而来也不过四五十里路,如若在山林中施展,怕行不过十里光景。手上只得三十余张符纸,频繁使用,去往苍澜山定然不够,自己也只能在宽敞的地方作赶路用。
萧铭不由觉得可惜,这些符纸不能挥霍使用,顿觉乐趣大减。他拿出地图对照一番,找准了方向,继续向前。
萧铭按着地图标记的安全路线,一路跋山涉水,心中震撼。
一汪深潭边,白练倒流而上,磅礴迸发,轰隆声如同龙啸九天,更如天剑般直耸入云霄,看不到尽头。九天之上,一只青黑的大禽,仿若一小块陆地,遮天蔽日,伴随阵阵凤鸣般清脆的啼声,迅速离去。
经过茫茫森海时,更见着一条七色蜈蚣,大如山岳,长有几百米,口吐紫色烟雾,侵蚀了周围土地,它周身闪烁金属光泽,缓缓地游过附近,让萧铭一身冷汗。
萧铭震撼不已。他自幼便住在深山,对于山外之事,多耳闻于长辈,书本也甚少见得。大荒茫茫,凡人一生也难以走上小半,哪知这世间诸多绚烂奇异之事。
数十日风餐露宿,干粮也所余无几。好在他对于山间野果还算认识,一路便寻了些,用布兜在一起,聊以充饥。大荒茫茫,乱域更是少有人烟,一路走来,竟没见着一处人烟之所。
又过两日,道路突然变得平整起来,往前走了数里路,遥遥便望见得黑压压的屋顶,鳞次栉比。
有人!萧铭不由兴奋起来,快步了赶了过去。
走近一看,这是一处小镇,镇子四周都用石块堆耸围起。大门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几个红色大字:“清水镇”。
这里和深山中的村落是两个世界,繁华而富有生气,路上行人不少,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萧铭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行走,左右张望打量。他身后背着破布包裹,身上的袍子也打了几个补丁,一路奔波,更是沾上了不少尘土,显得脏兮兮,整个人看起来活像个乞丐,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过。
小镇真的很热闹,沿街开着不少酒馆,人进人出,三三两两。更有不少青年男女结伴而行,进出布庄和首饰店。
萧铭看得眼花缭乱,却突然停住了。面前是一家小店,店门不过七八丈宽,门口摆着一张大桌,桌上蒸笼热气腾腾,肉香扑鼻。
萧铭咕噜吞下口水,又摸了摸小腹,眼巴巴的瞧着那屉蒸笼,挪不动步。
不大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一人。是一位老者,发须皆白,额头布满了皱纹,但神采奕奕,显得很精神。他双手在围腰上擦拭了几下,走了过来。
萧铭心下发窘。他虽未曾买过东西,但也知需要用钱币换取,村子里众人自给自足,自然不会有钱币之类的东西。萧铭生怕老者招呼他,急急忙忙的就要走开。
“诶!”老者抢先两步,突然伸手把萧铭拦下。
萧铭心下一急,脸都涨红了。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我没钱。。。”细若蚊声,羞臊地把脸低下。
老者哈哈一笑,满脸褶子都堆到了一块,他拉过萧铭,走过去把蒸笼抬起一屉又放下,又从旁边拿过纸袋,往里捡了两个肉包,塞给萧铭,示意他拿着。
萧铭不知所措,又急又羞,慌慌张张地又朝他结巴道,“我真,真没钱。”
老人微微一笑道,满脸慈祥。“孩子你拿着,不要钱的。”说着将萧铭双手一握,让他拿住纸袋,又伸手摩挲了他的头发。
老人心肠很好,经营小店已久,人来人往他见识得多,看萧铭的打扮就明白了他的处境。
萧铭心下一暖,窘色稍霁,对老人甚为感激,朝他鞠了一躬。老人拂须,摇摇头哈哈一笑,又进屋去了。
萧铭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尝着。肉包鲜美,冒着热气,也不知是什么馅儿,入口后只觉味浓香醇,舌尖欲化。
“嘭”
萧铭一时未察,和人撞了个满怀,一个不稳,往后摔倒。半个肉包掉在地上,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停在了不远处。
“小叫花子,活腻啦?”
“你眼睛长哪儿呢?”
萧铭抬起头看,站着的是几个半人高的少年,和他差不多大,此时很不满,神情不善。萧铭觉得很委屈,从地上爬了起来,怯怯说道,“对,对不起。我没注意。”
“没注意?”带头的少年满脸横肉,声音陡然拔高,伸手又是一推,让萧铭倒退了几步。其余几个纷纷上前,对他推推搡搡。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萧铭毕竟年少,火气渐盛,忍不住飞起一脚,狠狠蹬在为首孩子的小腹上。他常年劳作,力气不小,一脚下竟将少年蹬飞了出去。
那少年哎哟一声惨叫,在地上捂着肚子叫疼,随即又大呼道,“给我打呀!”其余三四个少年反应过来,急忙朝萧铭欺了上来。
萧铭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一个半矮的少年从背后扑到在地。其余几个趁机上前,对着趟地的萧铭一顿狠揍。
几人拳打脚踢下,萧铭只能弯腰缩背,支起双臂护住头部。
拉扯之下,萧铭的袍子里忽然松开,掉出一叠东西。其中一个眼尖,迅速弯腰拾起,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瞧着,一边大声嚷嚷,“这是个什么破烂字帖,写得歪歪扭扭的,是你练的字嘛?”哈哈地表示嘲笑。
萧铭大惊,那叠轻身符可丢不得。没了这个,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苍澜山。他用力推开身边两人,一个箭步上前,照着拿着符纸那人的鼻子就是一拳。
“哎哟”
那人扔了符纸,捂鼻大叫。萧铭眼疾手快,一只手赶紧接住,抓在手上。他迅速跑过从捂鼻少年,捞起地上的包,挎在背后,朝镇外疯狂飞奔。
“快,拦住他!”
“别让他跑了!”
“臭乞丐,看小爷我不弄死你!”
一群少年大呼小叫,紧紧追在萧铭身后,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其中一个捂肚,一个掩鼻。
萧铭心中着急,狂奔中一面将符纸塞到了内衣中,又从里面拽了一张出来。
管不得那么多了,萧铭一咬牙,双掌并拢,将符纸夹住,掐了几个印诀。团团青色光华再次显现,注入到体内。萧铭顿觉全身一轻,整个人飘然欲飞。
于是,在身后的一干少年目瞪口呆中,萧铭只几个腾跃,便将他们甩了老远,再一溜烟,已不见了人影。
“老,老大,咱是不是遇到了神仙?”
少年捂着肚子,张嘴说不出话,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萧铭经历一场风波,好歹是有惊无险的逃走了。他整了整精神,继续按着地图前进。
一路辗转,又经过了大半月,总算是赶到了。此刻他饥肠辘辘,蓬头垢面。
苍澜山并不高,山势较缓,一路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常青植物,空气很清新。往上行了四五百米,就看见树木中露出半截青黑瓦檐。
萧铭心下一松,长舒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却吃了一惊。
这是一间破败的道观,门外石阶上堆满了枯叶,显然很久都没人打扫了。大门和房柱上朱漆已经掉了大半,高悬着的木匾斑驳腐朽,字迹已难以辨认,依稀还能看出一个“观”字。
萧铭大感意外,这难道就是邱高诺所说的地方,看上去已经被荒废许久。他心下不安,但还是走上前去,叩响了门上锈迹斑斑的铁环。
“咚咚”
“咚咚咚咚”
萧铭接连不断地叩打着大门,可是半盏茶过去了,另一边没有丝毫回应。道观真的被荒弃了么,他心中一片萧瑟。想到无法救回依依,阵阵酸苦涌上鼻尖。
“嘎吱”
突然间,大门被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