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竟是穿越挂!》 章节目录 第一章 怨种夫君入我梦中 夏日的蝉鸣聒噪,完颜静许是被这蝉叫的闹心,竟做了个梦,还梦见那个让她无比厌恶的人。 梦中人是她成婚七载的夫君。 彼时梦里的她正午后小睡,绞纱飘舞,意境朦胧,一男子推开了她的房门,步履轻盈的走来。其人身拔如松、神姿高彻,正是霍湘,身上是他惯常穿的月牙色长袍。 宣将军府原是前朝第一大贪官王甫林的住所,占地108亩,人称小皇宫,极尽奢华之事,正堂更是雕栏玉砌,华美至极。 但他们这对夫妻间的关系势如水火,在她这位王妃的安排下,王府里以半亩竹林假山为界对半而分,完颜静自觉是个厚道人,住这边小的,让霍湘住大的。 霍湘一向识趣,从不来招惹她,两厢井水不犯河水,像今天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风风火火的进她屋子还是第一次。 完颜静诧异之余,心里很是不悦,匆忙间又想起了什么,忙动手将午睡时散开的衣襟拢好。 霍湘强闯就罢了,还丝毫不觉得此番行事是多么无礼且有失风度,看她整理衣襟,竟张口幽幽道:“遮什么遮,秦地素有互赠妻子小妾的习俗,你是我的婆娘,我就是开个宴会请一众同袍来一起赏玩,你又能如何?” 声音语调依然是霍湘往常慢条斯理的节奏,只是说出的这话蛮横无脑又轻佻粗俗。 完颜静狐疑的重新打量她的这位夫君,霍湘该不会倒霉催的被鬼上了身,此时鬼正顶着他的脸胡作非为。 完颜静眼角一竖,红唇微启刚想反击,却听到另一个声音比她还激动。 【霍湘!你ooc了,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这声音音调古怪,听不出男女,却近在咫尺。完颜静大惊,左右环顾,可她怎么看屋子里也没有第三人在,刚才说话的是谁? ooc又是什么? 【ooc?我不觉得!】是霍湘略带讥诮嘲讽的声音,他紧接着就回应了刚才那人,但完颜静没有看见他张嘴,莫非是高端的灵魂传音? 喂,能不能打断一下,你们的话我也能听见耶。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可能摆脱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霍湘唇角勾起,一双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 只见他大步走来,面容清俊不似凡人,本该是不食烟火的高冷模样,偏右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平添几分散漫慵懒的艳丽。 月牙色的衣袂飘飘,袖间银色的暗纹刺绣流光溢彩、摇曳如水,虽是素色的衣着,仍尽显华丽。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嗤”了一声,似是忍了很久没忍住,突然笑了起来。 看着完颜静迷茫又不解的表情,他的笑越来越大,几分自嘲,几分悲凉,几分即将解脱的畅快。 这大概是一场豪赌! 须臾,霍湘笑声暂歇,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去,他抬手画了几个符号,有淡淡的金影在他胸前的空中停驻刹那又消失不见。 探身向前,他一手撑在完颜静的身旁。 这是个过于靠近又压迫感十足的姿势,完颜静想躲,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定在那里,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她眼睁睁的看着霍湘的头越靠越近,手搭在她的后颈,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与她额头相贴,四目相对。 霍湘那黑曜石一般的眼里眸光闪烁,波澜起伏着复杂的情绪。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了,完颜静在霍湘如星海般深不可测的眸子里看到惊讶、疑惑、不解的自己,她的眸光骤然缩了下,瞳孔不知所措的微微发颤。 霍湘开始叫魂似的唤她的乳名,声音起初很轻,后面的语气却越来越重,尾音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 “阿宓……” 阿宓,阿宓,阿宓…… 这一声声呼唤化作一把把尖刀,刺入她的眼睛,并轰鸣着在她的大脑里敲击着。她头痛欲裂,睁着眼,只能看见一片血雾。 无数的片段如洪水般咆哮而过,缤纷往事走像马灯般样样流转。 她好像经历了漫长的几世,回想起来又空空如也,悲伤、绝望、愤恨、不甘,陌生的情绪将她的心口撑得满满涨涨,眼角不知觉的流下泪来。 天地骤静之后,略带金属质地的刻板声音从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传来,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 “你疯啦,我们都会死的,我们都会死,你真是个疯子……” 它来回说着这几句,不停的重复,最终在一片猛烈的炫光中戛然而止。 “轰!”的一声之后,纷纷杂杂的奇怪声音在完颜静耳边响起,如红尘的万千尘埃,须臾又像潮水般退去。 好像从未出现过。 ………… 完颜静猛地挣动坐起,剧烈喘息着从梦里醒来。 她侧耳倾听,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霍湘以及与他对话的奇怪声音都消失不见。 看着完好无损的床帐,和床帐外隐隐戳戳的屋内环境,她理了理和睡前毫无二致的衣襟,抬手触了下还在颤抖的唇,良久才平静些许。 撩开了床幔,完颜静小心翼翼的探头看向外面,屋内的摆设在微弱的烛光下一览无余,门窗都好好的关着,盆里的冰还有大半没有化完。 天色刚露初朦,不过五更。 她松了一口气躺回床上,却被先前诡异的梦境折磨的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个梦着实有些晦气,她梦见谁不好竟梦见那个怨种夫君,是同文馆的张学士不够文雅,还是骁骑军的吕副将不够勇武? 还有那些古怪的词汇,什么系统什么评级。 翻来覆去挨到天光大明,直到大丫鬟甘棠进来伺候她起床。 完颜静没睡好,心情就极丧,冷着张脸起来梳洗。 “公主昨日没睡好么?”甘棠轻声问道,她比完颜静还大一岁,是自小就跟着的心腹,不仅做事滴水不漏,谨慎稳重,还极善察言观色。 完颜静十分依仗这个大丫鬟,有什么事也都会跟她商量:“昨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甘棠一听只是个梦,不由得莞尔,她一边一扇扇的将窗户打开,让带着花香的晨风流进屋里,一边体贴的顺着她的话问道:“是个什么梦呢?” 这明显又勾起了完颜静不好的回忆,她沉下脸,但却下意识的隐藏了系统的存在。 “我梦见,霍湘不打招呼就擅闯我的起居室,吵吵嚷嚷,言词还粗俗不堪。” 只是个梦罢了,但甘棠依然郑重其事,沉思了好一会才与她道:“那当真只是个梦了,王爷刚领兵去了沣都,算算时候,恐怕刚到营地不久,他哪里有胆违抗圣令只为了回来轻薄公主呢?再说了,王爷一向文雅有礼,对公主也敬爱有加,如何说得出那些龌龊话呢?” 有没有胆违抗圣令暂且不提,敬爱有加什么的也是甘棠话术上为了全她脸面的添补,他们这对夫妻的貌合神离几乎是全上京茶余饭后的笑柄。 但甘棠有句话说的不错,梦终究只是个梦罢了,不值得想太多。 完颜静穿好了衣服,将擦脸的巾子搁回原位,对镜给自己添涂口脂。 那些刀光剑影终是场梦,梦里的痛苦影响不了现实中的她。 甘棠在她身后给她梳着发髻,突然惊讶的“啊”了一声:“公主,你的眼睛!!” 章节目录 第二章 怨种夫君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 眼睛? 完颜静忙对镜细瞧,除了红血丝多了些,并没有什么异样。 此时甘棠却又改了口:“现在看又没了,许是我看走了眼。” 梦里的霍湘行为诡异,不知对她施了什么咒儿,依稀记得那会眼睛确实很痛,想到这儿完颜静追着问道:“我的眼睛刚才怎么了?” “可能是迎着晨光的缘故,公主的眼睛那会是金色的。” 完颜静坐在镜子前好一会,镜子里映照着她审慎的眼神,可镜子是普通镜子,她的眼睛也没有再次变化。 “沣都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王爷可还安好?”完颜静若有所思。 “这倒是没有,需要去打听一下吗?”甘棠回道。 “去打听一下。”完颜静刚说完,又觉得不妥,“还是算了,别去。” 作为武宣王府的王妃,完颜静的生活非常规律,上午会有女师傅来教她打拳练武,下午午睡过后,她会看一下王府和府外产业的账本,召见一下管事,没有账本要看就会看些杂书,晚饭后再上街玩一玩。 这天完颜静有点轻微的头痛,于是就没有去练武,宫里分发的樱桃到了,甘棠清洗了两盘,与玉实新采买的话本一起摆在的湖心亭中。 初夏的湖心亭鸟语花香,清风送爽,空气里是微润的水汽和带着草叶气息的清新味道。 完颜静蜷在亭中躺椅里吃着樱桃,看着新鲜话本子。 甘棠则坐在一边给她按着头,她曾跟着女医学过,认穴极准,手法专业。 完颜静放下了话本,舒服的昏昏欲睡,感叹这真是神仙般的享受,她闭着眼将一颗大樱桃送进口中,头茬的大果甘甜无比。 冷不丁的,突然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 “香香,多大了还那么喜欢吃樱桃啊,这是园子里刚结的果,怎么样,是外面买的好吃,还是自家果园种的好吃?” 完颜静噌的睁开了眼,眼前却不是自家府里湖心亭的景色,变成了风格奇特的室内。 她面前是纯白色的木质桌子,桌子上也摆着一盘樱桃。 妇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很有韵味,一头卷曲的短发,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服装是完颜静从没见过的简洁样式。 这是哪里? 完颜静瞪大了眼睛四处瞧着,最后视线归拢到眼前的美妇人身上。 嘴里还含着那颗樱桃,酸酸甜甜,她望进美妇人慈爱含笑的眼里,想问什么,却说不出口。 “公主,公主!”甘棠的声音由远至近。 完颜静再次睁开了眼,白色的木质桌子不见了,美妇人也不见了,她还是斜躺在湖心亭里,跟前是神色担忧的甘棠。 “公主怎么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可别把核误咽下去。” 完颜静砸吧了下嘴,将核吐出,坐起来左看右看。 “公主找什么呢?” 完颜静揉着太阳穴轻轻摇了摇头:“没找什么”,心里却在琢磨刚才梦到的那一幕。 香香,是哪个香?香,乡,襄……还是,湘? 可霍湘是最讨厌吃樱桃的了。 霍湘对于饮食没有什么格外的偏好,只一点,他不吃樱桃。他对樱桃的厌恶连上京的街头百姓都知道。 完颜静甚至听说,霍湘吃樱桃会反胃呕吐甚至昏迷,比吃毒药都反应剧烈。 呵! 完颜静又往嘴里扔了一颗樱桃,樱桃多好吃啊,霍湘不吃,正好全府的樱桃都是她的。 许是奇怪的梦和莫名出现的幻觉作祟,完颜静这天不管干什么都有些心神不定,虽然忍住了不去打听,可直觉告诉她似乎要有大事发生。 到了晚上,完颜静换了寝衣靠在床头捧着一本兵法心不在焉。已经过了她往日睡觉的时间,她迟迟没有入睡隐约在等着什么,但却不清楚要等的是什么。 “公主还不睡吗?”甘棠温声问道。 完颜静不困,但她似乎没有什么不想睡和熬夜的理由,闻言只得熄灭蜡烛,放下了兵书。 甘棠熄了外堂的灯,并帮她把门关好。 薄薄软软的锦被凉爽丝滑,十分舒服却没有给她带来睡意。完颜静心跳的很快,她睁着眼数床幔上秀着的小花,朝右翻了个身,再次确定自己并不想睡。 她朝左翻了个身,过了半响后隐约听见屋外起了点点喧嚣。 她又翻了回去,喧嚣声越来越大,并不是她的幻听。 完颜静坐了起来,听着甘棠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来了! 一向稳重的甘棠不太稳重了,她急匆匆的推门进来。 “公主,外面传来消息,说宣王回程的队伍马上进京了。” 上京城日落时城门关闭,没有天大的事不会再开,霍湘此时进京,城门重开,定然是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 “听说有人暗算宣王,宣王受了重伤,很险才捡了一条命回来,不过一直昏迷不醒,只吊着一口气在。 随行的军医无法医治,这才压着消息急赶慢赶的回京。 刚才府里的小厮来转达,宫里的崔总管和国师已经快到了。” “霍湘被暗算成重伤?”完颜静虽然早有所觉,但此事真的发生她还是觉得荒谬,霍湘不算计得别人底裤光光就不错了,他还能让别人暗算了? 她第一反应,这该不会是霍湘玩的苦肉计,毕竟这手段那渣人也不是第一次用。 不过他这次的目的是什么? 就算是太医院看不出什么端倪,那国师呢? 他有把握在国师面前也装病吗? “石翩生怎么样了,王潇兰呢?”完颜静一瞬间想了很多,边起床换衣服边沉声道,“算了,先去看看!” ………… 这天月光正好,撒在玄武大街的青石板路上。子时已过,本该一片寂静的大道却格外热闹。 路灯未熄,火烛劈啪作响。时不时就有快马飞驰而过。 玄武大街两侧都是高门大户,最里面的府邸面积最大,囊括了城里的净月湖,府邸大门更是梨花木雕成,门上挂的匾额上挥洒了武宣王府四个大字,相当气派。 张之栋作为王府管事,来回奔波,一边安抚着半夜被强行征召而来的太医和郎中们,一边还得应付监察司的长官和旁边邻居们派来探听消息的小厮,忙的焦头烂额。 完颜静一身素衣,带着几个府卫一脸悲痛的等在玄武大街的路口,迎来了被八匹神骏拉着的黑色重甲车。 府门大开,马车直接驶到霍湘的主屋卧房。 完颜静也跟着一路来到王府主卧。 她无意间抬头,看着正宫门上潇洒肆意的手书牌匾“临安堂”三个字,神色复杂了一瞬,随即恢复过来,拿出王妃的架势吩咐安排。 “好了,就停在这里,霍山,霍峰,你们俩还不快去将王爷抬下来。张管家,太医郎中们可都到了?” “回王妃,都在偏堂候着了。” 霍山霍峰是虽然姓霍,却是完颜静院子里的护卫,张管家看着完颜静这一副要当家做主支棱起来的做派,反对不是,支持也不是。 王爷和王妃向来不和,王妃不会要趁着王爷伤重落井下石吧。 好在霍山霍峰听令上前,却被驾车的军卫拦住了。 完颜静打量那两个紧守着马车的军卫,他们一身黑色轻甲,训练有素,对她的瞪视恍若味觉,不是霍湘的亲兵,而是禁军装扮。 谁派来的禁军?几个名字在心中猜测而过,完颜静眯了眯眼,刚想高声呵斥,却听马车里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们退下吧。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我那可怜的怨种夫君 禁军闻言收了兵器,立于两侧。 完颜静心里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看着马车门打开,里面一只带着绿色宝石扳指的手挑开了链子,从车里走下一个年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 男人梳着道士髻,略微发旧的灰黑道袍,腰间一块金色的令牌。整个上京,做这副打扮还挂着金牌的人不作二想。 完颜静把斥责的话咽了下去,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口吐芬芳,她两手交叠额前,恭敬认真的行礼道:“妾身拜见国师大人。” 她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国师符陵那审视的目光和淡淡的威压。 出乎意料,这威压不过一瞬就消失不见。 国师对她倒算和蔼,与她说话就像跟一个普通的小辈,他没有喊她王妃,反而喊得她的公主名号。 “易安公主不必多礼,飞卿性命算是无碍,能不能醒过来,以后还是要看缘法。”飞卿是霍湘的字。 完颜静连连称是,心里却在嘀咕。 她早就听说国师要来给霍湘救命,却没想到国师竟如此积极,霍湘人还没到家,他就进马车里诊治完了。 国师和皇帝不是一个阵营的吗,他们不都该盼着霍湘早死吗? 霍湘被抬进了临安堂。 屋里摆设无一处不精,随便一个摆件都价值连城,内卧的大床更是由一整块巨木随性雕成,坐卧其中,像是蜗居在一个天然半敞开的大树洞里。 既有野趣,又有雅趣。 完颜静先是环顾了一下这个可供四五个人平躺的大树洞,然后视线落在了刚被抬回来的霍湘身上。 梦里的霍湘潇洒恣意,面色健康红润的跑来对她说些下流话。 梦外的霍湘却重伤昏迷,命悬一线,凄凄惨惨戚戚。 他的颈前挂着一颗碧绿色的坠子,静静的悬浮在他胸前两寸高的地方,温润的光泽笼罩着他的全身,是大秦皇室的保命圣物。 霍湘浑身上下缠满绷带,原本如玉的脸色泛着不详的蜡黄,嘴唇也是青紫的。 太医将绷带拆开给他换药,下方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也不知道是什么凶恶的毒,伤口的边缘乌黑腐烂,散发着诡异的腥臭。 他的四肢断勉强接续上却依然长短不一,形状怪异,胸腹间不知道被什么利器洞穿,杯盏圈口大的洞还在流血。 像一个破布娃娃。 完颜静脑子里突然跳出了这个奇怪的词汇,虽然奇怪,还伴随了一些隐秘的亵渎感,但是此情此景却异常贴切。 她屏住呼吸站远了些,心脏再次跳的很快,一个事实摆在了她的面前,霍湘现在可是一身孱弱的落到了她的手心里。 他的亲卫除了跟随王潇兰的几个,全部战死,他衷心耿耿的副将石翩生听说为他挡了致命一击后尸骨无存。 霍湘的心腹凉了七七八八,他自己又是这个德行,以后的武宣王府,有谁还能比她这个王妃更有话语权呢? 虽然夫妻多年,但国恨家仇杂糅交错,霍湘对于完颜静来说是仇人一般的存在。 一个是前朝大金的公主,一个是秦室新帝的表亲,征战挞伐无往不胜的王爷。 如果不需要太多的顾虑,如果有机会,完颜静可能会将霍湘一刀捅死。 此时她的视线落到了霍湘胸腹间的那个大洞上,这个大洞也不知道是哪位壮士捅的,看起来就很厉害。伤成这样还没死,全靠秦家的皇族至宝吊着了吧。 完颜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怎么把霍湘打败,并为之付出了许多辛勤努力,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等到成果即将被轻松得到的时候,那股杀意却开始退散了。 杀一个“娇弱”的霍湘似乎没什么意思,让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毫无尊严的任人摆布伺候屎尿,可能比打败杀了他还可怕。 完颜静低垂的睫毛微颤,霍湘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对她来说其实刚好。 她作为王妃可以借着霍湘的名头做很多事,昏迷的秦室王爷还不能跳起来反驳给她添堵。 她无需太多插手,只需要等着就行,比如说等到皇帝借此机会收拢兵权,比如说霍湘的那些敌人和对头开始行动,总有很多人比她更迫不及待。 第二天的事态果然不出她的所料。 皇帝先是下发布帛金银等财物赏赐,不仅给霍湘的爵位食禄提高了一等,连她这位王妃都跟着沾光晋升了品级,皇后还特意把她宣进宫好好慰问了一番。 第三天霍湘还是昏迷不醒,皇帝对于兵权的变动也开始大刀阔斧。 先是将与霍湘交好的兵将明升暗贬到不相关的职位。 随后朝中偏向于霍湘的官员,也大多被故意找茬,今日被弹劾贪污,明日被举报受贿,被远远的发配或者遣返回乡。 国师费劲心思的救治霍湘,完颜静还当霍湘与皇帝表面不合,实际上私交甚笃。 现在看来,皇帝依旧厌弃霍湘,私交甚笃的可能是国师和霍湘。 霍湘昏迷的第四天,他所剩无几的亲兵也被解散重编派往各地,宣王府的府卫如今几乎全是完颜静的人,只留了一个外强中干的张管家。 全上京都知道完颜静与霍湘不合,那些人还没有动手,都在等着看完颜静这位王妃是否会最先做出选择。 他们恨不得贴在武宣王府的墙壁上,想听听这位王妃是怎样在霍湘身上发泄她多年的怒气。 张管家守在临安堂里,寸步不离,他比那些外人更知道王妃和王爷的关系,生怕完颜静真如外人畅想的那样过来做些什么,熬得老眼通红。 除此之外,霍湘的忠实追随者中最有分量的有两人,一个是青龙将军石翩生,另一个是玉凤将军王潇兰。 石翩生的丧葬由完颜静另一个大丫鬟玉实一手包办,通体白玉的衣冠冢在霍湘昏迷的第七天立成,请了上京极有盛名的雕刻师傅。 至于王潇兰…… 完颜静看着镜中自己低调中透露着奢华的扮相,完美的妆容,发了一会呆。 甘棠将一只绚丽的蓝宝石珠钗坠在她的发梢,笑道:“公主这样的风采,京都里谁人比得上。对了,听说王姑娘因为护卫不利已经从王将军连降三级成为了王副卫长,被派去守卫卫皇陵。她不去皇陵那边报道,不知道此次过来拜见公主是有什么事情。” 章节目录 第四章 欺负怨种夫君的表妹 王潇兰不仅是个勇武的女将军,还是霍湘的远房表妹。 王姑娘这三个字总能引起完颜静一些不愉快的情绪,她左右轻轻摆头端详着镜中自己装扮,漫不经心的自嘲道:“世上的女郎燕肥环瘦,各有各的美丽,也只你看我处处都好罢了。王将军武艺不凡英姿飒爽,乃是女中豪杰,我这种未曾经历过风雨的王室娇花如何能与鹰击长空的王将军相比呢?” 王潇兰身材高挑,身着银色轻甲,高马尾用布巾绑着梳在脑后,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下颌线。 虽然喜欢舞刀弄枪,但她五官俏丽长相并不肖男,若是变一变她冷冽的气质和犀利的眼神,再换上柔美的裙子,也该是个娇俏的姑娘家。 她无视了完颜静派人给她安排的座位和倾倒的香茗,挺拔的立在会客堂前看着堂子里挂着的写意作品,像一棵沉稳的雪松。 完颜静在甘棠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坐在上位,她顺着王潇兰的视线,也看向墙上的那副画。 画上有萧山夜雨,老翁垂钓,看似朴实无华,细瞧却形神超凡,兼纳乾坤。 这是霍湘几年前的作品。 呵,也不晓得是有多好看值得王大将军看的目不转睛。 “不知姐姐今天突然来拜访是有什么事儿,情急之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完颜静的声音明丽温柔,语间带着轻微的笑意,一双桃花眼里的神色却淡淡。 潇兰的视线被拉回,她在完颜静华丽的衣裙首饰上环视了一圈,眉头微皱,虽不喜但也没有对此置评,嗓音略微沙哑低沉的直接说起她的来意:“事情主要是有两件。第一件,我要见飞卿一面;第二件,还需请你入宫一趟疏通关系,让我得以作为侍卫留在王府。” “那些人摄于皇城和飞卿往日的威势,还不至于对他下手,但公主往后的处境,恐怕会很艰难。翩生走了,我若是再被调去郊外的皇陵,没有武者镇守的王府不堪一击。你我心知肚明,如果我能留在王府,对你我都有益处。” 飞卿?称呼的这么亲切,完颜静闻言笑了:“你是说,你堂堂前大秦副将军,想要来这王府里当一个小小的侍卫?” 王潇兰点点头,似是很笃定完颜静会答应她的要求:“没错。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听说你和皇后娘娘交好,此事越快越好,还请公主尽快动身。” 完颜静轻抬皓腕,撇了撇杯子里的浮沫,浅饮了一口茶。 这副不急不慢的姿态让王潇兰感觉不妙,下意识的摸了下后背,可惜摸了个空,她惯常背着的铁弓在王府门口被要求卸下。 “生死有命,霍湘到如今的境地,可悲可叹,但我与他夫妻一场,本该同生共死。真有那不怀好意的宵小,来便罢了,我作为王爷的正妻也学过几分拳脚,必亲自与之战斗到最后,不辱我武宣王妃的威名。 “姐姐与霍湘不过是表亲,大可不必为他做到这份上,若真留在王府当一个小小的侍卫,不仅屈了大才,还开罪了皇后娘娘,白白毁了前程。” 完颜静顿了顿又道:“外人都说我与霍湘不合,同床异梦。可姐姐作为旁观者也该知道,不过是夫妻间不服输的小别扭而已。他如今伤的这样重,我也算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必会好好待他,不离不弃。” “另外王姐姐想要见我夫君一面的事,本应由他亲自定夺,可霍湘昏迷数日说话不能,我想着自家夫君的落魄样,自家看就够了,这回儿还是不劳姐姐探视。” 完颜静拒绝了,她拒绝去给王潇兰疏通关系,也拒绝王潇兰探视霍湘。 王潇兰目光如电,凝视着完颜静,完颜静却仍是那副眉眼含笑的温婉姿态,在她的审视下岿然不动。 她为什么会拒绝?难不成是真的傻,她到底懂不懂目前是什么形势。 王潇兰有点想不通。 终日战场忙碌,后来霍湘倒下,她更是忙的心力交瘁,无暇关注这位王妃。 她扫过完颜静的侧颜,完颜静变了很多,虽然吐了细粉,可未涂全的边缘不难看出她黑了一点也结实了一点,这些方面跟自己有点像。 可肤色像一点有什么用呢,公主的那些做派是一点没少。 完颜静因为某些误会不喜欢她,她完全可以理解,不能理解的是只因对她的排斥和嫉妒,就不顾自身安危拒绝她的愚蠢行为。 她第一次听说这位娇气的小公主闹着也要学武的时候,只觉得是个笑话。 娇气的公主哪里是想学武上进,无非是误会霍湘喜欢她王潇兰,以为霍湘喜欢她这种尚武的女子,于是为了讨好夫君想要效仿而已。 公主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可也只是个无知至极还效颦的妇人罢了。她以为她晒得黑一点,练几天的花拳绣腿就能跟她流血流汗十几年战场生涯相提并论吗? 只是霍湘他为什么? 王潇兰捏紧了手里质地光滑的领牌,第一次想要违抗霍湘的命令。 这是霍湘最后一次出行前让他交给完颜静的令牌,完颜静压根都不知道这个令牌到底代表了什么,如何就能给她? 完颜静勾唇微笑:“王姑娘要是没有别的事,还是尽早启程去皇陵报道的好。表现好的话过几年被调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潇兰抬头,定定的看她半响道:“你会后悔的。”她捏着令牌转身而去,没有把这个令牌交给蠢公主的意思。 完颜静瞥着她的背影,对她的话也是嗤之以鼻。 “吓唬谁呢?” 但王潇兰有句话没说错,作为大秦唯一的女将军,她在武艺一道上的确非凡。 此次要不是她在崖底接应,霍湘可能真的就此饮恨西北。 跟随着重甲马车回来,一直暗中保护,在这期间她解决了无数波想要找麻烦的人。 王潇兰说没有她在的王府岌岌可危也不是假话,正如她前脚走出大门,后脚就一跃上了武宣王府的围墙,几个腾挪就避开完颜静那些武艺普通的府卫来到霍湘躺着的屋子。 张管事累的不行,正趴在一边床边小憩。王潇兰在他的穴位上输了一道内力,他就更沉的睡过去了。 距离霍湘回到上京城已是第九天。 霍湘比王潇兰在崖底捞他那会好了很多,他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呼吸平稳,脸上的青紫也大多褪去,显露出苍白的脸颊。 可若是她走了,王府没有高手压阵,他还能这样安然的躺着吗? 霍湘虽然长得很讨喜,但他并不是个讨喜的人,想杀他的大有人在,想趁他病要他命的人更是如过江之卿。 她至今都搞不懂霍湘为什么要赴那场凶多吉少的约战,搞不懂他为什么要把如此重要的令牌交给完颜静,搞不懂为什么让她听从朝廷的调动离开上京。 王潇兰来找完颜静请求留在王府,其实已经违背了霍湘之前的命令。 但她一向是个不听令的下属不是吗?若是她听令,没有自作主张去崖底接应,霍湘此时早已变成了一具尸体。 她摩擦着令牌,纠结良久,最后还是决定遵守与霍湘之前的约定,只是做法上可能有点偏差。 令牌不过小指大小,她翻了翻霍湘的床,将其塞入一个隐蔽的床缝中。 “物归原主。”她面无表情的说完,又看了霍湘一会,转身离开。令牌她是留在王府了,至于完颜静能不能找到,又或者会不会被其它人拿走,关她什么事呢? 她没有看见在她的身后,霍湘被紧紧包扎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也没有注意到,王府中注视着她进来又出去的几道视线。 章节目录 第五章 公主的事业线(一) 王潇兰被她打发走了,完颜静当然要再来霍湘屋子里看看。 心理就类似于,你想看,我不让你看,但我想看,随时就能看,这不,我来看了。 多少是有点幼稚,但完颜静不觉得,她一向是随心所欲。 完颜静去的时候,张管事正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巾“含情脉脉”的给霍湘擦脸, 张之栋张管事,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鬓角有点点白发,个子不高、身形瘦削,宽额头、方脸盘、小眼睛、颌下微须,笑起来眼角皱纹迭起,看起来憨厚良善。 完颜静对他熟悉又不熟悉,熟悉在于他们已经认识了七年,张管事一直是霍湘的管家,对霍湘是人尽皆知的忠心耿耿,她作为王府的女主人与他这个管家有过很多接触。 说不熟悉又是因为,她从未在意过这个普通老头,听说霍湘没封王之前他就跟在他的身边,可这个老头在当管家之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霍湘,为什么对霍湘衷心,她一无所知。 以前她从未多想,王潇兰今天的来访倒是提醒了她,这几天即便是霍湘重伤,府里也平安无事。或许是因为王潇兰在府外暗中保护,可有没有可能因为一些别的存在呢。 张管事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管事吗? 完颜静开始回想张管事的一言一行。 张管事发妻早丧,没有子女,把霍湘当成亲儿子伺候,每次看见霍湘,脸上都不由自主流露着骄傲欣慰。 霍湘重伤,张管事几乎是寸步不离,反而霍湘住在宫里的生母大长公主都没来看过一次。 张管事事事以霍湘为先。 张管事…… 她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张管事会不会是霍湘的亲爹? 张管事若是年轻三十岁,大概也能称得上……五官端正? 完颜静实在不能武断张管事即便年轻三十岁能不能达到面容清秀的地步。 既然不是靠脸,那或许张管事深藏不露,武艺超凡。 年轻时候的长公主不是个看脸的,注重内在的她被张管事的武学造诣吸引…… 完颜静浑身汗毛直竖,赶紧摇了摇头,把这邪恶的猜测甩出去。 以她对长公主的了解,就她那眼高于顶的劲儿,长得丑的看一眼都要闹的,要是张管家真和她发生了什么,张之栋绝对不可能此时还悠哉的在王府活着。 “王爷这次可真是糟了大罪了。”张管家边轻轻擦拭,边唉声叹息轻声絮叨,絮叨着絮叨着想到伤心处竟忍不住的哽咽。 这情深的,完颜静都觉得他俩才是一对,而她这个正派夫人是个外来者。 场面太过辣眼,完颜静脚下一顿,表情一言难尽,她承认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是天马行空,对婆母的猜疑也过于冒犯。 就张管事这佝偻的小身板,不用高手来,她怀疑自己的一拳都能给他打趴下。 “夫君可好些了?哎呀,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完颜静一脚踏入内室,打断了这场主仆深情的和谐。 张管家忙起身行礼,对她这个王妃的恭敬让人挑不出错处。 “王爷好一些了。不过……什么时候不时候的,王妃何出此言呐?” 望着张管家真心疑惑认真询问的脸,完颜静莫名有点心虚,为自己过于龌龊的想法。 “没什么,您老继续,我就来随便看看。” 完颜静环顾临安堂的环境,越看越觉得霍湘这个地方真是不错,一屏一画都深得她心,各种摆设都极富韵味和意境。 羊脂玉精雕成的玉兔瑶池烛台、鎏金半镂空的紫砂壶套装、看起来朴实无华但触手生凉的棂木茶几,特别是那巨大的树洞床,她可太喜欢了,不知道霍湘用的什么面料的被褥,暗纹如水、柔软如云,看起来就很舒服。 前朝王甫林原先在内堂安置的也是稀有的梨花木拔步床,但与这个床比起来可是远远不如,这不明材质巨木的大床也不晓得霍湘从哪里薅来的。 棂木茶几上除了那套紫砂茶具,还有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盘,大大盘子里只搁了一个拇指长短的黑褐色小令牌。 完颜静溜达的走过去,随手拿起这个质地奇特的小令牌端详,令牌是黑褐色的,虽有棱角但打磨圆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靠近这个令牌,完颜静原先心绪浮动的焦躁就平复了一些,甚至头疼都好了很多,这难道也是个不便宜的宝贝? 是什么宝贝她也不奇怪,霍湘的屋子里总有很多好东西。 比如说舒筋活血的暖玉、凝神静气的石雕、百种药材熬炼可解百毒的药墨,她难得过来,顺走点东西不为过吧。 小令牌上有烫金写的一个小小的湘字。 “这是个什么牌?”完颜静好奇问道。 张管事边收拾洗手盆边跟她解释:“那个啊,不知道是哪家送来的礼品,依稀是宫里的贡品吧,说是可以凝神固魂的安神木,不过对王爷好像也没什么用,王妃要是喜欢,尽可以拿回去把玩,但听说此物有点小贵,还需好好保管。” “哦?”这令牌小巧可爱,顶端一个圆润的小孔,还可以找根绳穿挂在衣服上随身携带,完颜静确实喜欢。 她也不客气:“那我就拿走了,最近正好有些心神不定,对了”她仿佛又漫不经心的随口道,“不久前王潇兰来找过我,说外面有人要来害我和王爷,府里没有高手,她想要我去宫里给她疏通关系留下来当个侍卫。” 张管事闻言眼睛瞪大了许多:“这可是大好事啊,还是王姑娘想的周到,欸,到底是什么坏人要来害王爷,老张我这老胳膊老腿可打不过那些厉害人物,若是王姑娘能留下来,那老张可真是可以松口气了。” 完颜静眯了眯眼,仔细揣摩张管事的神情,但她察言观色一向不怎么擅长,此时只觉得张管事每一道皱纹都在它该待的位置,完全看不出破绽。 “哼,我的地盘,王潇兰她还想进来,简直做梦。我完颜静一向与人为善,怎么会有人来害我呢,简直是一派胡言,我当场拒绝给她打发走了。张管事照顾王爷辛苦,今天我让小厨房给您老加餐,还有很多事要忙,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诶诶,王妃请慢,怎么能把王将军赶走呢?王妃要深思啊,我觉得还是快把王将军追回来吧。王妃,王妃先别走啊……” 完颜静不顾张管事在后面喊,拿着新得的小令牌回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她的卧房也布置的很舒适,但比霍湘住的临安堂差远了,有点想睡那个大树洞,看起来真有趣。 临安堂临安堂,她是临安公主,临安堂难道不该是她来住吗? 霍湘昏迷人事不省,此时府里她是老大,和霍湘换换屋子睡似乎也无可厚非? 不过也只是想想,真要这么做也太掉价了点,她临安公主还丢不起这个人。 她将令牌翻来覆去的赏玩,随手放在床头就去了外面。 不一会她又揉着额头回来了,神色不明的看着那个小令牌。 离开小令牌不过几十步远,她的头疼就开始发作,甚至比之前还剧烈,可一回来靠近这个小令牌,头疼就完全消失。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章节目录 第六章 公主的事业线(二) 几次试验过后,完颜静败下阵来,吩咐甘棠找了根绳子从令牌孔洞中穿过,将令牌挂在了脖子上。 她是听说过西域有一种可以吸食的芙蓉香,起初能缓解病人疼痛,可是日子久了就会上瘾,再也离不开,没了香就万蚁噬心,痛苦非常。 难道这小令牌也是类似事物?见效未免也太快了吧! 芙蓉香要日日吸食,起码也要几周才有令人上瘾的效果,她拿到小令牌可还不到半天,何况张管事现在也没来找她把令牌要回,也没听说张管事有什么不适,明明在她之前,张管事与这令牌相伴更久。 “杨师傅来了,公主今天身体不适,要不就先歇着,明日让邓太医来给公主瞧瞧先可好?”甘棠皱着眉头担忧道。 完颜静走到外堂探了一眼,杨师傅果然已经等在外面了。 杨师傅本名三姑,是京中杨氏武馆馆长的女儿,四十左右的年纪,虽然育有二女一子,但她从小练武,此时又是一身短打,看起来颇为年轻利落。 完颜静自个挑选的师傅,自有其过人之处,杨师傅不仅武艺精湛,还是个十分严厉的老师,并不会因为完颜静的身份对她有什么放纵,要是完颜静今天放她鸽子,下回定然要被收拾一番。 “既然来了,那就去吧,我觉得好多了,总不能让杨师傅白来一场。”完颜静决定继续练武,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她大概只是头着了风,运动出出汗兴许就好了呢。 完颜静换了练武服,跟着杨师傅走到练武堂,杨师傅教的很认真,恨不得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一是完颜静确实是个努力听话的好学生,二是她女儿出嫁的时候,完颜静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至于三…… 杨三姑看着完颜静挂在脖子上的小令牌,有一瞬间出神,一抬头却见完颜静正目光凌凌的看着她。 完颜静眉梢微挑心里一动,可杨三姑接着又大方的与她笑谈论起这个令牌:“公主今天带着的这个挂饰倒是别致,与公主往日的风格不同。” 甘棠瞧着完颜静的眼色,自然而然接过话来,语带凄凄:“是我家王爷给公主准备的礼物,可以凝神静气的好东西,只可惜我家王爷,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 杨三姑也敛了笑容,双手合十叹息道:“王爷是好人,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完颜静在杨师傅的指导下先是绕着武场跑了数圈,然后提着一把重约七斤的钢刀练习劈砍。 这把钢刀,完颜静最初别说劈砍了,拿起来都得两手撑着抱着,如今练了一年有余,竟也能挥舞的似模似样,手心也有了刀茧。 正是盛夏,虽然完颜静练刀的位置地处荫凉,但每日如此,也不免晒得黑了些。 京都女子追捧纤腰肤白的娇弱体态,完颜静以前曾是这一款中的翘楚,如今不过几个春秋,就完全变了个样子,为此赴宴之时没少受世家贵妇们私下里的冷嘲热讽,不过也没人敢来她跟前找不痛快,大家面上过得去,完颜静就当不知道。 “嘿、哈、嘿!!”练完了刀,完颜静又开始打拳。 她练得是杨家祖传的杨家拳,以刚柔并济,力拨千斤著称,几十年前也曾闻名于江湖,特别适合女子来练。 她脸上的汗水顺着颈侧流成一条小溪,衣服全都湿透了,力气也开始透支,但她没有停下,反而眼神愈加锐利,拳势愈加猛烈。小巧的拳头“砰砰砰”的砸到沙袋上,带着一股势如破竹的杀意。 杨三姑在一旁看的欣慰,不时的点点头。 过往一年多打拳挥刀的日子里,完颜静也没想别的,她只把眼前的沙袋幻想成霍湘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心中就自有一股悍气升腾,打拳威势大增。 丑算什么,只要能打败霍湘,只要能大仇得报,这都不是事儿。 只是她越打心情就越沉重,每次进步受到杨师傅的表扬,她不但不会开心反而会想起霍湘一身白袍随风烈烈,一人一剑静立高墙的那一幕。 人不动,势弘飞; 一剑起,风云生! 电闪雷鸣间隐有龙腾虎啸,声威势大又归于静谧,极简极静的一剑,好像刚学剑的小儿随手挥出。 下一刻山崩地裂,大金挺立数百年的十二星龙雀大阵就那样破了,大金几十代人不断加固铸就的千里高墙,就那样塌了。 那一幕,她曾看的目眦欲裂。 那一幕,也成了她难以战胜的心魔。 这样强大的一个人,似有鬼神之力,她跟着杨师傅练的花拳绣腿,如何能战胜。 她每天劈砍五百次,出拳五百次,打了一年多了也没把沙袋打破,又如何能让这拳头给霍湘以重击。 每当这样一想,无限的绝望就铺天盖地的将她淹没,让她难过的几乎要流下泪来。 可惜她到底也没有流泪,大概是在那些年里都流干了。这些无用的东西,也并不能让她战胜仇人。 只能是一拳比一拳更猛,她就不信,都是人,霍湘能那样强,她却不行。 若是头顶没有悬着把钢刀,背上没有那些仇恨,这种规律的生活倒也惬意。 住在武宣王府,顶着武宣王妃的名头,徒有虚名;怀着将霍湘大卸八块的愿望,却心知蚍蜉撼树只是笑话。 仇恨在时间的磋磨下一天天变淡,斗志和棱角会随着她的年岁逐渐消弭,一生终老到死可能也不过如此。 但没想到世事无常,蚍蜉固然撼不动参天大树,但参天大树有可能会自个倒霉被雷劈了。 如今,她再打拳,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按理说霍湘已经废了,她也没必要再如此辛苦的练武,可放下霍湘之后,她今日打拳另有不同寻常的酣畅淋漓。 “砰!”完颜静集中注意,又一拳轰出,这一拳呼啸而过,隐有金石之声,与往常不同,受了这一拳的沙袋瞬间炸开,纷纷扬扬的沙土从上到下撒了她一身。 “呸!呸呸!”完颜静懵了一瞬,才后知后觉的跳脚离开,抹掉脸上的尘土。 甘棠早就准备好练武后给她擦拭的清水和布巾,如今提早用上了,完颜静勉强洗了脸和手臂。 在不远处等着的甘棠呵斥着招来武场外的守卫和小丫鬟:“这沙袋刚换的新的,怎么好端端的还能爆开,玉实姐姐呢,让她速来王府,她从哪里采买的沙袋。公主的手都流血了,还不快去取药膏和绷带。公主,你还好吗?我这就去请邓太医过来。” 完颜静摇了摇头,看着手上那点点擦伤,略微出神,她还沉浸在刚才那一拳的感觉中。 杨三姑快步走了过来,与完颜静着急忙慌的护卫丫鬟不同,她竟是满脸高兴:“恭喜公主武学晋升!”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公主的事业线(三) “公主刚才那一拳神情专注,蕴含骨骼筋膜之力,刚猛消拙,已达到三流武者的水平。” “我,我也算得上三流武者了?”完颜静有点不敢置信。 练武一年,完颜静对当今武学的等级也有所了解。 武者、先天武者、宗师、大宗师,大宗师以上听说还有逍遥游的境界,但几百年内还没有听说过逍遥镜的强者。 武者又分三流武者、二流武者和一流武者。 三流和二流武者普通寻常,一流武者则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高手,而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多是蕴神于内的先天武者。 宗师迈过入神坐照之镜,寿命可达二三百岁,这个等级多是些入世不出的老妖怪。 至于超凡境界的大宗师,每一个都是传说,全天下也不过只有四位大宗师。 大宗师寿命不可估量,这个境界极其可怕,一个大宗师便可抵挡千军万马。 好在大宗师之间似乎达成共识,他们纷纷大隐于野,并不入世。 完颜静父皇身边,曾有一个临近宗师级别的护卫。 而那个护卫,在大金的城头被霍湘一剑劈了。 江湖传闻,霍湘是第五个大宗师,他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一剑可破百年战阵。 如今霍湘在战场上重伤垂死,传言也不攻自破。 大宗师,怎么可能会在一场凡人的战役中被打败。 不过霍湘即便不是大宗师,也是货真价实的入神坐照镜强者,是千年罕见的武学奇才。 他十四岁蕴神于内,是史上最年轻的先天武者,要知道,很多武者终其一生,也许只能达到三流或者二流武者的门槛。 一个而立之年的宗师,已经打破了前无古人的记录。 明星滑落,实在是让人唏嘘。 霍湘当初再怎么厉害,现在也是搁床上意识不清的瘫着。 反观完颜静,虽然二十多岁才开始练武,但只一年就能达到三流武者的水准,也是不遑多让的厉害,实在是可喜可贺,值得庆祝。 临安堂外,完颜静吩咐厨房摆上十格大锅,新鲜的羊肉片薄如蝉翼,各种各样的肉食鲜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猪骨麻辣汤、浓郁番茄汤、松茸老菌汤、还有熬煮了数日的奶白鱼骨汤,火锅的香气充斥着整个临安堂。 完颜静嗜甜,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番茄汤底。番茄这种菜肴前朝就从西域传来,但真正盛行起番茄火锅还是最近几年,开始很多人都觉得猎奇,火锅酸甜的有什么好涮的呢? 即便第一个这么吃的是大秦武宣王霍湘,跟风的也并不多。 事实证明,厉害的武宣王真的是在各个方面都厉害,即便是吃个火锅也能吃出花样,那些一开始鄙夷番茄火锅的人在不久后火速改变了想法,别问,问就是真香。 “吃,今天尽情吃,张管事,开动啊,别客气。”完颜静率先挑了一筷子黄喉,软弹的肉质埋入番茄的浓香中,不过数秒,就可以吃了,酸甜的滋味混合着略带韧性的口感在舌尖炸开,完颜静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杨三姑饮了一杯王府的桃花酿,入口清柔、厚味宜人,品到舌根倒有些许若有似无的辛辣,一股缥缈的气从喉入胃再冲上眉顶额心,再睁眼只觉得灵台明澈,视力似乎都好了些,让她不由得脱口大赞一声:“好酒!” 甘棠也细品了一口,只一口就有了些醉意,她晃晃悠悠的笑道:“这可是我们王爷亲手酿的,藏在临安堂后的地窖里,可找了不少时日呢。” 张管事一张脸都气得红了,王爷就酿了那么两坛,还用了很多珍贵药材,简直是土匪,王妃怎么可以趁着他不注意就去拿王爷的酒,等王爷醒了他可怎么跟王爷交代。 太气人了,必须得多喝两杯,王爷不在场,他得替王爷喝回来。 张管事连饮数杯,这小杯子一杯也就一口,不够畅快,他让霍邱另拿了个大碗:“快,给我满上!” 玉实和她夫君夫妻俩钟爱麻辣,怼着猪骨麻辣汤涮,涮完了的食材又往全是辣子的蘸料上二次进攻吃的热火朝天。 另外还有完颜静在上京交好的饭搭子,隆阳侯府的少夫人祝玲珠在座。 祝玲珠比完颜静小一岁,大眼睛瓜子脸,长相是明艳的漂亮,边吃边不停的跟她讲京圈近期的八卦。 “嘿,你当时是没在场,没看见汤秀儿那小人得志的蠢样,哎呦,她家那位刚抬了第三房小妾,怎么还有心情张扬?” 完颜静下入一盘平菇,筷子在汤底里搅拌:“上次嘴不干净给了她一巴掌,居然还不长记性。” “谁说不是呢,还有黄家那个,有人说,”祝玲珠压低了声音,“说是有了害喜的症状。” 完颜静很热衷于这种轶事,闻言眼睛都亮起来了。 御史大夫黄益斌原是前朝大金的一个五品官,后来投靠了秦军,凭着从龙之功如今在上京谋了个实权的官位。 黄家的嫡女黄少兰,嫁了两次,每次嫁过去不出一年丈夫就离奇死亡。 黄少兰两次守寡后就住回家里,听说最近黄家和左相郭家有些接触,在和郭相的庶子相看。 黄益斌显然是想搭上左相的大船,若消息是真,在这个敏感的时候,黄少兰是和谁有了首尾?会是那个郭家庶子吗? 边吃边聊,热热闹闹。 一场宴,月上中梢才堪堪结束,隆阳侯府的小侯爷巴巴的在门口等着接媳妇。完颜静送走了祝玲珠和杨三姑后又回到了临安堂。 张管事喝的酩酊大醉,被抬到旁边的厢房。甘棠和玉实也醉的不轻,各自被抬回房间歇下了。 二等丫鬟冬雪端了一碗醒酒汤,乖乖巧巧的候在一旁。 冬雪十五六岁,圆脸上还有点婴儿肥。 “竹苑那边的水已经备好了,公主可以先在这边喝点醒酒汤再回去。” 完颜静没接醒酒汤,她酒只喝了一小杯,此时神志清醒的很,没有一点醉意。 “王潇兰听说是已经离开京都去上任了?” 冬雪不明所以,不知公主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的,皇陵那边催得急,王姑娘午后时分就出城了。” 完颜静看了她一眼,边解衣服边道:“今晚不回竹苑,我就睡在临安堂了。” “是。”冬雪应完才反应过来完颜静说的什么,惊讶的“啊?”了一声。 “临安堂后面不是有温泉吗?也不需重新备水。我没有要人伺候的习惯,干净衣服放这你就可以下去了。” “是!”冬雪虽然惊讶公主竟要在此歇息,却也不敢多问,急忙回竹苑给公主找干净衣服了。 温泉在临安堂后的假山中,沿着山洞往下走二十几个阶梯,就到了地方。 整个温泉池子整玉打磨而成,刚刚好中和了温泉的热意。 完颜静惦记这池子很久了,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换上新衣服。回到了临安堂,她脱掉外衫,进了内室随手把衣服扔在树洞大床旁边的靠椅上。 霍湘双目紧闭,无知无觉的躺在上面。 倒是被照顾的干干净净,没有难闻的血腥味道,衣服也是张管事新换的。 完颜静满意的点点头,伸手去推霍湘,打算把他往里推推,她好睡外面。 这一推却没推动。 完颜静“咦”了一声,双手去推他,霍湘依然纹丝不动。 想起霍湘回来时坐着的八匹神骏拉驮的重甲马车,完颜静皱起了眉头,试着去抬霍湘的手。 用尽了她浑身的力量,才勉强抬起一小段距离。 “砰”,霍湘的手重新砸回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完颜静嘴角抽了抽,嘀咕着:“怎么这么沉。” 不能把霍湘推进去,她只能跨过霍湘钻进去睡里面,好在床空间很大,三四个人在上面翻滚都不会拥挤,她睡她的,他趟他的,两不妨碍。 床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样的柔软,完颜静很快就有了睡意,但又强撑着睁眼,将被褥下她藏的蛇形匕首摸出来抱在怀里。 心里很不踏实,但她又真的很困。 胳膊肘撑在床上,撑起一半的身子看向身旁躺着的霍湘。 男人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但依然是帅的,分量十足,很有安全感。 完颜静眯着眼瞧了他一会,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在屋里也能闻到的吧,火锅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香?” “馋不馋?”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公主的事业线(四) 霍湘当然不会回应她,完颜静将床头夜明珠的罩子盖上,整个树洞陷入了昏暗,只有霍湘胸前的碧绿坠子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一夜无梦,完颜静睡的神清气爽,一睁眼却吓了一跳。 她明明睡在离霍湘很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往霍湘那边贴了上去,醒来时霍湘的睫毛却在眼前。 不仅如此,她的手搭在霍湘的脸上,一条腿胯上霍湘的肚子。 就差化身蜘蛛精吐丝给霍湘缠个彻底。 霍湘还保持着和睡前一样的姿势,完颜静心虚了几个呼吸,后又坦然起来,又嫌弃又膈应。 她在自己屋里睡姿可好了,为什么和霍湘睡在一起就这样? 是的,这不是她的问题,肯定是霍湘的原因。 练武服已经准备好叠放在衣柜处,就搁在霍湘衣服的旁边。 衣柜很大,占了整整半面墙壁,霍湘的衣服虽然也不少,但也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完颜静自己穿好衣服,动手将头发绑好。 曾几何时,大金的易安公主,光是伺候梳头的宫女足足就有三个,整个临安殿上上下下百十号人成天围着她打转,若是那会有人告诉她以后要自己穿衣,自己梳头,她恐怕更愿意一脚从城头跃下。 可如今她谁也不信,能近身伺候的只有甘棠和玉实,玉实主外,甘棠主内。 两个大丫鬟府里府外独挡一面,比她这个王妃忙得多,没空顾及她,但她宁肯自己穿衣收拾东西。 完颜静在廊间奔跑,路过霍湘的会客厅、武堂、马房、校场、书房……戏台子。真齐全,公主大人看了都啧啧称奇。 霍湘这边她虽然来过不少次,不过从未在这边住过,到底谈不上熟悉。 她自觉起的早,可府里的小厮和丫鬟们更早,各处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看见她路过纷纷行礼,个个动作麻利,训练有素。 府里的下人加护卫共有五十多人,有原先就在王府干的,有最近这些日子她安排来的,但无一例外,都是她的人,卖身契捏在她的手里,月钱是她让甘棠派发。 穿过书房,就到了府里的净月湖,净月湖对面是竹林,竹林后是她往常住的竹苑。 她现在是为了顺道看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绕了远,从竹苑到临安堂另有一条路,步行需要一盏茶的功夫,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湖和竹苑临着,靠近府内后门,而正门在临安堂那边,三者以临安堂为顶点可画一个等腰三角形。 湖水林木间有鸟虫的轻鸣和着风吹草动,比起霍湘光秃秃的武堂,完颜静更喜欢这湖。 湖边有一大片空地,是她晨起练武的地方。 清扫的小厮看她过来,安静的行礼后离开,完颜静独自在空地打了一套拳法。 劈、崩、钻、冲,完颜静明显感觉自己今日的腾跃顺畅了很多,拳头划过空气摩擦出清脆的哮鸣声。 练了半个时辰,完颜静浑身湿透,又原路跑回了临安堂,在温泉里清洗了一番。 早餐已经备好,冬雪、夏乔两个丫鬟也将床铺和屋子打扫干净。 “公主,可要将您的东西在临安堂里再多添置一份?”甘棠在旁问道。 完颜静净完手,坐下准备吃饭:“何必那么破费,直接将竹苑的东西搬来吧。” “是!”甘棠等完颜静吃完饭,又将一个红底烫金字的请帖拿出,“今日是卫国公的生辰宴,礼物准备了红珊瑚梨玉雕,公主可要过目?” 完颜静点点头,甘棠一挥手,两个小厮就抬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箱子过来。 大红色的红珊瑚随着原先的形状改动成桃树的模样,枝杈间垂落一个硕大的粉玉寿桃,桃树旁边站着一个慈眉善目的羊脂玉老寿星,老头一手抬起,正拖着那个大寿桃,整幅作品喜气洋洋诙谐有趣。 “是以前宫里赏赐的珊瑚,价值五千两白银,玉实姐姐那边又送去给名家雕琢了。” 送礼是门学问,这次给卫国公的珊瑚雕就很不错,不是能让人惊诧的出挑,但也足够贵重。 而今是四月中旬,如果没记错的话,本月还有右相长孙的满月宴,探花郎和宁定公主的婚宴。五月长公主过大寿,六月…… 完颜静开始头疼了,这些还只是要慎重对待的大人物,不算那些成百上千要寒暄的京官门士。 王府一直由她管账,府内出支她和霍湘对半分,像这种要送礼回礼的府外花销一概由霍湘那边解决,可现在霍湘昏迷不醒。 霍湘明面上的财产不少,王府库房也有些宝物,但和这些大额消耗一对比压根儿抵不了多久。这厮肯定在哪里还有私房,只是就连张管事也不知道他把钱藏在了哪里。 如今的府卫招募,全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吃喝拉撒,全都是从她的账上走。 当年最受宠的易安公主出降,绵延千里的嫁妆很多年后也为人津津乐道,她本应是天下最富有的公主。 只可惜…… 完颜静想到这儿又觉得此时就回屋把霍湘砍了,她带着甘棠玉实连夜逃离上京也是个好办法。 没错,完颜静如今的穷全托霍湘的福,她过于丰厚的嫁妆当年全被霍湘骗去充了军,最后还掌在她手中的不过衣服首饰和在京的几间铺子。 杀父之仇,灭国之恨,辱骗之耻。 “砰!”完颜静一掌捏碎了木筷。 甘棠吓了一跳,忐忑问道:“可是礼物有什么不妥?” 下方将礼物抬过来的小厮也战战兢兢,差点跪趴在地上。 完颜静回过神儿,咳嗽了两声:“礼物很好,不关你们的事,一定要把礼物安安稳稳的送到卫国公府,下去吧。” 等小厮下去,完颜静喝了口茶,一抬眼又看到甘棠担忧的神情。 “咳咳,真没事,刚才不过是想到宴会上又要遇见那些闲人,有点心烦,走,去挑衣服,今天本公主要艳压群芳。”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公主的事业线(五) 完颜静选了一身桃红和乳黄渲染相间的襦裙,裙摆上银线绣着绚丽花纹,光照下闪闪发光。 头发梳成微高的落云髻,再带上一整套纯金的头面,这套头面虽是纯金,然而设计简单,一点不显得俗气,只衬得人面桃花、高贵典雅。 妆容是完颜静自己画的,她化妆很有一套,浓淡有度,突出五官本身的优势,又刚刚好掩饰一点小瑕疵。 佩环、香囊、手绢,一切准备完毕后,令牌被她随手在脖子上一挂,大咧咧的摆在外面。 令牌色泽质朴,多少有点破坏整体的效果,不过完颜静自认不是个矫情人,这点子不完美她完全可以接受。 张管事在门口送行,一眼就看到了完颜静脖子前晃来晃去的令牌。 “王妃,这牌子,就这么挂在外面?”张管事的表情一言难尽。 完颜静目不斜视的上了马车,端详着自己刚染了豆蔻色的指甲,眼都不抬:“是这小牌有什么奥秘,还需要藏着掖着?” 张管事哽住了。 “没,没有。” “那不就结了,毕竟是王爷的东西,我爱王爷,王爷爱我,我就要戴的明目张胆!” 不知道是不是张管事的错觉,他竟从这段话中听出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 卫国公府是当朝皇后的母家,卫国公是皇后的父亲。 皇后与完颜静关系不错,也曾多次帮了她。 皇后是卫国公最喜欢的小女儿,父女关系极好。 如此绕过来,此次出行与其说是参加卫国公的寿宴,不如说为了与皇后交好。 帖子也是皇后派人给她送到府上的,请她去卫国公府赏牡丹花,散散心情。 完颜静哪好驳斥皇后的一番美意,只得盛装前往。 刚下马车,完颜静就被国公府管事热情的引入门内。 “公主对国公府熟悉,可以随便走走,尽情观赏府内繁花,午时开宴,公主也不用怕误了时辰,到时自会有人来请公主前去。” 管事指引完就离开了,完颜静身边跟着甘棠,身后还随行了霍山霍峰两个护卫,一起在花园游玩。 国公府的牡丹花的确一绝,一个是量,一个是质。 楼阁亭台,所有的平面都栽有牡丹花,牡丹花期不长,此时却正是好时候,馥郁的花争奇斗艳。 除了这些随处可见的大众牡丹,当然也不乏被小心保护拥有独立盆地的珍品。 外面难得一见的“青龙卧墨池”,国公府就有两株,花蕊呈绿色卧于花心,墨紫色的花瓣在外缘包裹着层层绽放,好似一条青龙盘卧墨池中央。 也有中高直立的“离娇阮煌”,其叶斜伸稀疏,靠近花蕊是浅黄绿色,花瓣边缘则是淡紫,花瓣宽大如波,如荷似菊。 还有传说中的霸王流烟,这株霸王流烟据说是卫国公花重金竞拍来的,足有脸盘大的牡丹中央墨蓝,而后渐淡成紫,边缘是一缕粉白,阳光下随着清风泛起凌霞,好似流烟荡漾着璇景。 文人墨客围聚在这丛霸王流烟,不少人已经忍不住如泉的文思,在旁边备好的纸墨上泼墨写意,吟诗奏对。 完颜静喜欢凑热闹,此处这么多人,定有珍品,她也要来看看。她们四人的到来,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原本略微嘈杂的场面都是一静,而后又响起窃窃私语。 当世男女大防极重,女眷不管是否出嫁,都很少会来有男客在的地方,偏完颜静毫不在意,她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她就想看看这被吹上天的霸王流烟是什么样子,才不管旁边有没有人,有没有男人。 你觉得妥,那么好,我们可以一起看花。 你觉得不妥,呵,你爱怎么觉得怎么觉得,关我屁事。 你们秦国规矩多,可我是金人,没这些条条框框。 “嗤!”稍显安静的园子有人发出讥笑,“可怜我们的战神王爷刚重伤不久,有的人就坐不住了,什么地方都随便乱窜,可是想要效仿某些大人物吗?” 场面一瞬间骤静,随后是一片哗然。 是谁,竟有如此胆量! 至于他口中的大人物,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当今圣上的姑母凤纯长公主秦月宜,曾沦落风尘,后与楼里一卑贱的霍姓琴者私奔出逃,产下一子,此子就是霍湘。 霍湘长到半岁,与霍姓琴者全无相像,多半不是霍氏之子。霍姓琴者虽有怨,但对霍湘仍视若己出。 后某一日,霍姓琴者外出归来,正瞧见秦月宜在门口与一砍柴男子热情交谈,孩子在屋里哇哇大哭,秦月宜作为亲母竟视而不见。 霍姓琴者与秦月宜大吵一架,愤而离去,再无消息。 随后战乱爆发,秦月宜丢下孩子独自逃走,与其兄会和。 后来秦月宜成为了尊贵的长公主,依然不改其浪荡的本性,公主府里住了十几个相貌俊美的后生,甚至一把年纪还给霍湘生了个妹妹。 虽然是长公主,秦月宜却没有什么实权,坊间巷里到处都是骂她不知廉耻的,朝堂之上也时常有大臣对她弹劾上奏,甚至就连皇上也不止一次的劝说他这位姑母收敛一些。 可秦月宜依然我行我素,整日寻欢作乐,骂她的,她也不去阻止,似乎也不生气,就像一块扶不起的烂泥。 完颜静不一样,与她的婆母不同,她不是个好脾气的公主,此时她转头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白粉的瘦削蓝袍青年被完颜静犀利的目光看的一窒,随后又为自己被吓到而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嚷嚷道:“看什么看,我对你这种女人没有一点兴趣。” 旁边有两个人大概是他的同伴,正艰难的想给他拖走。 “仕春,你喝醉了,竟如此胡言乱语,那可是武宣王妃,快跟王妃道歉。” “仕春,走,我们去那边,诶诶诶,你快别嚷了。” “慢着!”完颜静的声音清脆而又有穿透力,她一步步的朝蓝袍青年走去。 走到近处,蓝袍青年看清她的模样,不由得微微发呆。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公主的事业线(六)今天公主也打脸了 完颜静虽然与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不同,但张扬睥睨的活色生香,谁看了不喜欢呢? 更何况,她五官清秀,眉毛弯弯,鼻梁挺拔小巧,本就很好看的桃花眼,眼尾还贴了一点细小的金箔花钿,薄薄的双眼皮下是微翘细长的睫毛。 即便皮肤不够白皙,身材不够细瘦,但也不影响她是个大美人。 大美人站在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副轻软的蚕丝手套,蓝袍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跟随那双白玉似的美手,美手好像在挑拨他的心弦。 完颜静笑了一下,眉目潋滟,她的眼睛不是纯黑,而是有点异域的棕色,带着点蛊惑。 “你说没兴趣?” 蓝袍咽了咽口水,两眼发直,嗫嚅道:“也,也不是,小生俞仕春,如果王妃喜欢小生的诗作,小生愿意……啊!” 油头粉面的俞仕春发出一声惨叫,原本在他两边的好友都愣住了,惊诧之下生怕这位凶悍的王妃上来把自己一起打了,皆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往人群那边退,任由俞仕春歪倒在地。 完颜静扇完巴掌,低头看了看蹭在手套上味道奇怪的粉末,又看看俞仕春迅速变肿却依然荼白的脸,心中不断后怕,得亏她记得带手套,这要是忘带手套蹭一手…… 咦呃,好恶心。 “内,内竟敢打喔?”俞仕春捂着左脸,满脸的不敢置信。 “打你怎么啦?有本事你打回来啊!”甘棠横眉冷竖,往前一步站在完颜静身边。 霍山霍峰两个护卫身高八尺,肌肉虬劲,也都往前一步,一左一右站在完颜静身后,齐刷刷对俞仕春怒目而视。 俞仕春像被掐了脖子的尖叫鸡,瞬间安静,他无措的在地上蛄蛹着后退,环顾四周大家却都在看热闹,没有出来帮他的。 完颜静再次举起带着手套的右手,冷笑一声:“我对打人巴掌这种事可有兴趣得很,每次都会亲力亲为。” 第二巴掌到底没有打下去,完颜静发现俞仕春竟然哭了。 是的,他眼睛下方趟过明显的泪痕,在厚厚的粉上冲出两条小道。 起初还是隐忍的哭,似乎是感觉到完颜静动作停顿没有再打他的意思,变成了哇哇大哭。 “娘,娘,喔要回噶……” “……”完颜静默了,在场的都默了。 此时人群中不疾不徐走出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青年,一身青袍,长身玉立,悬胆鼻、鹤丹唇,看起来还算英俊,只是眉间距略窄。 这人一出来,场间好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青袍青年先是朝着完颜静举手恭礼,一举一动明朗清举,声音清肃不卑不亢。 “在下章因章子期,幸得圣上赏识,乃本届科举榜眼。仕春未及弱冠,年纪尚小不胜酒力,大发狂言得罪了王妃,子期在这里替他道歉,还请王妃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未及弱冠? 甘棠有些惊讶的朝俞仕春看去,涂了这么多粉,还如此油腻,打眼瞧去三十好几都不为过。 可回想起来,他之前扯着嗓子嚷嚷的声音确实有点公鸭似的沙哑,原来竟是还在变声。 国公府的管事收到消息满头冒汗,急匆匆的带着府卫赶过来。 “哪里来的醉酒愣头青,还不快带下去。”管事严肃的呵斥完,面对完颜静则是一脸忐忑讨好的笑容,“公主您受惊了,宴会即将开始,老奴带您去席上坐吧,宴后您可以再继续赏花。” 完颜静打也打了,气也出的够本,她的视线在所有人的脸上扫过一遍,最后停留在章因身上,冷笑道: “卫国公宽厚仁慈,可我人小,度量小、心眼更小,看不得有些腌臜货色在卫国公他老人家大好的日子里闹腾添堵,必要替他老人家教训一番的。既然来了就懂点规矩,诏狱满了十二岁就可以进去住了。” 直到完颜静一行人跟着管事彻底消失在拐角,留在原地的士人才敢小声讨论。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武宣王妃?果然独树一帜。” “欸老兄,我外地的,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为什么有喊的王妃有的喊公主,这其中可有什么门道?” “这你都不知道?听闻武宣王虽然独宠他的王妃,但武宣王妃对武宣王却极其不满甚至是厌恶。所以如果在这位王妃面前,最好是喊她出嫁前的公主名号,你若是喊王妃,可要提防她不高兴找你麻烦。” “怪不得章兄出来当和事佬却被公主讥讽回怼,原来是喊错了称呼。” “嘁,章子期是左相大人的门生,在京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我猜他八成是故意的。不畏强权,迎头直上,章兄果然是我辈楷模,大金都灭了,她完颜静算什么公主。” 这厢章因正一脸担心的将俞仕春扶起:“俞弟,你这也太冒失了。我不过与你说些八卦乐呵乐呵,你怎可去当面顶撞!” “师兄~”俞仕春眼泪汪汪,那一张乱了妆还肿的老高的脸丑绝了,难得章因还能面不改色。 “诶诶,师弟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拿冰块冷敷下,这下手也太重了。” 俞仕春不住地点头:“还是师兄你最吼惹,宴会一点也不好玩,喔这就回去!” 章因在俞仕春走后,跟着众人一起往宴席上走去,脸上依然是春风和煦的笑容,只有低头的瞬间,眼里才泛起不引人注意的冷光。 这边完颜静正跟着管事赶往正堂,身旁的甘棠却偷偷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袖子。 “公主快看!” 完颜静顺着甘棠的指引看过去,看到了在假山旁边站着两个俊俏男子。 这两个俊俏男子都二十来岁的样子,左边的一身白衣,神仪明秀,朗目舒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右边的一身红衣,发色墨黑,皮肤冷白,薄唇犀利,潇洒无拘。 白衣男子完颜静认识,是同文馆张如桐张学士,右边的倒是第一次见,不过爱穿红衣,相貌还如此出众,想必是即将和宁定公主成婚的探花郎公孙邵。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公主的事业线(七) 张如桐和公孙邵兴致勃勃的聊着什么。 可能是冥冥中有什么感应,张如桐说话间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假山外,正巧和完颜静四目相对。 两人对视了半个呼吸,完颜静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她目视向前,高傲冷漠的跟着管事离开。 “公主,张学士一直在看你。” “他还在看你。” “他一直在看你。” 甘棠低声跟完颜静打小报告。 完颜静的表情毫无变化,好像一点都没听到,直至拐角处才瞪了甘棠一眼。 张如桐的确一直在看完颜静,他仔细打量完完颜静的妆容和衣着,视线又停留在完颜静脖前带着的令牌上。 “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欸,张兄,你有在听吗?那边有什么好看的,我也看看,哦,原来是误入的女眷。”公孙邵瞪大了他的丹凤眼,踮起脚往那边瞧,“这黄衣女子甚美,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张兄你看上了?” 张如桐伸手将他的肩膀压下去,面色不虞,他待人向来温和,如此冷脸显然是极不高兴了。 “你胡说什么,看清楚,那是位已婚的夫人。” “已婚夫人你还看那么久,看的那么大胆?上次临街的豆腐西施给你送花你都脸红结巴的不行。”公孙邵一脸狐疑的看他,但回想起刚才女子的发髻,似乎确实是已婚之人才梳的样式。 张如桐不语,正待离开,却又听见公孙邵在后面自以为是的恍然大悟。 “啊,我想起来了,那难不成是武宣王妃?我之前听说张兄你和武宣王……呜呜,唔……” 公孙邵被突然转身的张如桐捂住了口鼻,他是文武双修的大家公子,文能出相入仕,武也有三流武者的水准。 可他此时想要挣脱,却发现看似清瘦的张如桐捂他嘴的手臂竟像铁做的一般,不管他怎么挣动都不能使其偏离半毫。 张如桐冷眼看着他挣扎,公孙邵因为憋气难受的胀红了脸,他都不为所动。公孙邵害怕极了,不久前还和他相谈甚欢的好友就像变了一个人。 在公孙邵即将翻白眼的时候,张如桐松开了手,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拍着公孙邵的背,帮不停咳嗽的公孙邵顺气。 “呃,公孙你没事吧,我,我刚才激动了,对不住对不住。” 公孙邵大怒,他哪里受过这种气,抬头正要给张如桐好看,却看见张如桐一副悲伤欲泣、自责不已的模样,他又迷惑了。 “你……” 张如桐苦笑着压低声音与他道: “是,你看的没错,那的确是武宣王妃,前朝的易安公主完颜静。传闻也没错,我的确仰慕易安公主。可那只是我单方面倾慕,公主她,她,早已为人妇,也并不知晓此事,与她无关。公孙,我与你一见如故,也只跟你一个人说,还望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公孙邵吃软不吃硬,顿时泄了气,他想起自己无法反抗的亲事和刁蛮的未婚妻,也悲从中来,心有戚戚。 “张兄,你放心,唉,怪不得你都二十七八了还没有相好的姑娘。不说了不说了,都是伤心事,走,我们去喝一杯,你放心,这个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另一边完颜静进入席中就坐。 席间全是女眷,上首的两个位置空着,应该是给还未到场的萧皇后和卫国公府老夫人留的。 完颜静被安排在第二梯队,周围都是年纪不轻,还颇有名望的大妇。 她往下方看,祝玲珠跟随婆母坐在一起,见她看来就对她眨了眨眼睛,还往对面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些什么。 祝玲珠对面坐着的也是一个贵气十足的命妇,身边跟了个身着黄衫的女子。 命妇是黄大人的正妻,黄衫女子是祝玲珠极其讨厌的黄少兰,那个守了两次寡还传闻有孕的御史大夫嫡女。 黄少兰小有姿色,只是画了浓妆也掩饰不住神色间的无力和憔悴,面对满桌的珍肴更是皱起了眉头,喉头微动,似乎是在忍着恶心,看这模样确实像怀了。 完颜静看过去,发现那黄少兰也一直神色阴鸷的看着她,一边看她还一边和坐在其后方的年轻女子说些什么。 那个年轻女子听了黄少兰说的,也朝着完颜静这边看来,瞅这情形,黄少兰明显是在说她的坏话。 宴会开场,雍容华贵的萧皇后和满头银丝的卫国公府老夫人在太监尖锐的通报声中登上首位。 萧皇后小产后不久,身体虚弱,开宴不久就离场回宫了,老夫人也没有坐太久。没了主家,这场宴才算正式开始,女眷们没了顾忌,放松的说说笑笑,随意吃喝。 坐在完颜静身边的这群老夫人们一个个都是人精。 同样都听说了完颜静在花园里闹出来的动静儿,坐在下方的年轻女眷侧头暗悄悄的打量她,窃窃私语谈论她,但是身边的这群老妇却都不动声色。 她们和气的与完颜静聊些轻松愉快的话题,面容俱都是慈爱祥和,完颜静和她们在一处倒也安乐。 黄少兰身边的年轻女子,身段窈窕,面庞白皙、好似无暇的美玉一般,五官长相倒是平平无奇,但她嫩白细腻的皮肤和端庄的书卷气质让她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黄夫人出身江南世家,而书卷气质的年轻女子姜明玉,是她娘家送来的姑娘,想托她在京城求一门好亲事。 姜明玉虽是女子,却读过许多书,眼界自然不同,她并不耐烦与黄少兰说三道四,但又不好得罪这位姐姐,只得强笑附和。 幸好不多久,与黄少兰相好的另一个女伴坐了过来,新坐过来的汤秀儿在夫家过得不顺,比黄少兰还有更多的抱怨,她俩说的特别投机,简直是臭味相扑,姜明玉只需在一旁点头就行,压力少了很多。 汤秀儿吐槽完夫君新纳进府的狐媚子,又把话题转到完颜静身上。 她们对完颜静有过多的敌意,大概是完颜静和她们年龄相近,还过得比她们好。 上京和她俩年龄相近的大多忙着相夫教子,甚至很多被勒令不准出门,汤秀儿的婆母早亡,夫君忙着玩自个的,于是她有很多机会出门聊闲。 黄少兰更绝,连夫家都没有,自是上京各庄的常客。 完颜静这个王妃也没人管,可她不知好歹,不仅不加入她们的小团体,还对她们嗤之以鼻,难免会成为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更别说,汤秀儿不久前还被完颜静打了一巴掌。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公主的事业线(八) 汤秀儿自从被打脸后,在背后说完颜静的坏话就含蓄隐晦了许多,于是完颜静就得到了一些指代词,如:那位、老黑、罗刹星 “俞小先生年十七就中了进士,还是郭相的得意门生,所作诗词深受郭相爱戴。罗刹星怎么敢,她打的是俞先生的脸,下的可是郭相的面子。” 黄少兰冷笑道:“被人喊一句公主,还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如此蛮夷不通礼数,大金活该被灭。俞先生好言相劝,她居然还动手打人,跟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 “就是,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无法无天了,还走到哪都带两个侍卫,就她能雇得起侍卫一样。天天和侍卫混在一处,宣王头上的草都可以养牛了吧。” “不过是个亡国公主,也不知道凭什么那么嚣张。宣王破了她家的城墙,砍死她的亲爹,她竟还恬不知耻的和宣王琴瑟和鸣,可真能忍,我要是她,一头撞死算了。” 汤秀儿的细眉细眼,面上无肉,下颌窄尖,说话声更是难听,就好像有人掐着她的嗓子。 黄少兰闻言,有一会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后却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阴郁至极。 她到底没有忍住,压低声音跟身侧两个同伴透露:“想死还不简单,那罗刹星蹦跶不了多久了。” 说完,她习惯性的朝完颜静的座位看去,意外的发现完颜静的座位上只有跪坐在一旁的甘棠,完颜静却不知所踪。 她下意识的环顾整个宴场,都没看到完颜静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此时她的身后传来一道慢条斯理的熟悉女声:“在找罗刹星吗?” 黄少兰整个人都石化僵住了,她一寸寸的向后摆头,先是看到不久前还眉飞色舞的汤秀儿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抖个不停。 而她俩身后,原本该是姜明玉的地方,正坐着一个黄衫女子。 同样都是黄衫,眼前的黄裙却比她穿的精致华丽很多,而今日来宴会的,除了她穿了黄色,剩下的也只有…… 黄少兰恐惧到了极点,甚至都有些呼吸不畅,她一寸寸的往上看,看见了完颜静一张明媚的笑脸。 “说说看,从哪得到的消息说我要死了?”完颜静一双手摸上了黄少兰的后脑,语气越发温柔。 黄少兰艰难的转头向另一侧去找自己的母亲,另一侧空无一人。 “找黄夫人吗?我刚看到她被婢女带去更衣,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呢。”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公主我错了,你饶了我吧。”黄少兰嘴唇直哆嗦,眼圈红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听你刚才的语气倒是很有把握的样子。别哭啊,刚才聊得不是好好地,我听得都要忍不住鼓掌了,是不是呀汤秀儿,我也想知道,那个恬不知耻的人是谁?” 汤秀儿抖得更厉害了。 “别怕,这里也没外人,你告诉我从哪听到的消息,我今天就放你一马,如何?否则,我都要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走前不得拉上你们两个垫背的?” 黄少兰感觉在自己肩背抚摸的手压根儿不是人手,而是阴气森森的鬼爪,太可怕了!她抽噎的哭道,还不敢太大声引起别人的注意: “是郭泰,是他跟我说的,我跟他提过你一次,他就随口说武宣王妃无需在意,活不了几天了。” “你不能杀我,我怀孕了,是郭泰的孩子,我要死了,郭相不会放过你的……” “你也不能杀我,我汤秀儿可是正经的官夫人,你杀我要偿命的。” 两人絮絮叨叨,绞尽脑汁想着完颜静不能杀她们的理由。 “姐姐,她好像走了!”姜明玉小声提醒道,黄少兰和汤秀儿才敢睁眼,果然,完颜静已经回到她的上位了。 她俩互相对视一眼,看到了各自眼里的惊疑不定,完颜静就这么放过她们了? 完颜静回到座位后有些心不在焉,她开始回想这些人物的关系网。 郭相子嗣单薄,正妻连生三个女儿,小妾也纳了很多,却都不争气,没有生出一个儿子。 及到近四十岁,他在外出公干时宠幸了一个美貌渔女,后来渔女有孕,这才有了一个儿子。 也难怪黄少兰着急,即便郭相再怎么想和御史大夫交好,恐怕也不太想给唯一的儿子迎娶一个死过两任丈夫的寡妇,只有提前怀上孩子,她才有上位的胜算。 郭泰虽说是庶子,却与嫡出无异,他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死,那必然是听说了什么,大概率是郭相要对自己出手。 郭相阴险狡诈、贪得无厌,但却是一个聪明人,是秦皇手中一把听话的好刀,很少会自作主张。 秦皇要杀自己?理由呢? 完颜静再次想起王潇兰临行前的话,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抓住的,有什么事好像大家都知道只她自己不知道。 她一个亡国公主,落魄王妃,若说有人要害她,难道不是想害霍湘的时候顺带她一个吗?怎么看如今这情景,倒像是专门针对她一样。 是,她往常行事嚣张了一点,可这些嚣张她拿捏着度,并没有触发那些人的利益…… 想不明白就先逃。 “甘棠,收拾一下,我们回府。” “是!” 卫国公府出来是下午时分,外面却由晴转阴,天空上积了厚厚的云,有点要下大雨的意思。 完颜静心跳的有点快,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车夫,换条路走,不走咱来时的道。” “好嘞。” 完颜静吩咐完,坐进了车厢。霍山霍峰守在车外,另外还有十几个侍卫跟随。就算是有人要杀她,也应在午夜,若是大庭广众之下就…… 那也太大胆了,不合常理。 可她就是焦躁,上回这样还是霍湘被抬回家的那天。 “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吗?”甘棠问道。 完颜静皱着眉摇了摇头:“可能只是我多想了。” 卫国公府的牡丹庄园在城东,伫立着武宣王府的玄武大街在城中,乘着马车,半个时辰就可以抵达。 感觉过了很久的完颜静掀开车窗帘子,往外面看去,她的侍卫跟随在马车两侧,步履整齐,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附近的街区有点陌生,人烟稀少,不知是到了哪里。 甘棠察觉到不对,敲了敲前方的马车门:“老徐,这是往哪里去了?” 车夫老徐不急不缓的道:“莫急,这是条小路,公主不是说要换条路吗?走这条就比走大路稍微慢一点。” 是车夫老徐的声音没错,但语气语态却与往日的老徐有很大的不同。 完颜静听见了霍山霍峰拔剑的声音。 “把车停下,你不是老徐,你到底是谁?”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公主事业线的危机(九) “吁!”马车缓缓停下。 完颜静下了车,看见霍山正把剑压在“老徐”的脖子上。 “老徐”却一点也不担心似的,他完全不反抗,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此处是一个废弃的胡同,墙头的草都长了一尺多高,看起来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霍山杀了他,我们原路返回。”完颜静眼神冰冷,直接下了杀令,完全没有要审问的意思。 “老徐”原本吊儿郎当的神态瞬间收敛起来,他睁大了眼睛开始正视完颜静,眼睛里有些疑惑。 霍山的剑当即压下,“老徐”却顺势矮了半截,逃过了这一剑。 “缩骨功!”完颜静眯起眼睛,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她将甘棠往最近的草垛子里一推,让她先躲在那里,然后带着侍卫往胡同出口的方向奔去。 “砰,”一个翻滚,她被霍峰护着险而又险的躲过了致命的一箭,胡同里出现了五六个乞丐装束的青年,他们都遮挡住了面目,脸带灰色布巾,跟她的侍卫厮杀起来。 她今天出门带的十几个侍卫完全不敌,只阻拦了几个呼吸间,就全部倒地,五六个刺客朝着她们继续追来。 胡同外是荒凉的街区,寥寥几人当街摆摊。 完颜静跑过两个街道,街上的人也渐渐变多,回头一看那几个乞丐却还在后面追她,一点没有放弃的意思。 距离不断缩小,霍峰当机立断,低吼道:“阿山!你护送公主离开,我拦着他们。” 霍峰虽说是一流武者,但对面可是五个一流武者,还不能保证是不是只有他们几个,周边会不会还有帮手,霍山几乎可以预料到霍峰会如何悲壮的倒下。 “轰”天上突然打了个巨雷,紧接着有零星小雨飘下。 “阿峰!你放心去吧,我定然保护好公主!”霍山眼睛红了,他抹去脸上的水珠,不知是汗是雨。 “呼,那什么,”完颜静大口喘息着,忍不住打断了他俩,“我觉得目前形势还算可控,如此伤感倒也不必。” 她停下,手撑在膝盖休息了几个呼吸,和霍山调转方向朝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黑甲禁军跑去,边跑还边招手高呼。 “前方禁军,还不快赶来护驾!” 禁军听见了她的声音,竟真的往这边赶来,他们步伐整齐划一,在街头的石板路上踏出奇妙的共振。 居然如此听话?完颜静愣了一下,然后抚掌大喜。 “禁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霍山却不这样乐观,在一旁悲伤道:“公主,你怎么确定他们是来救我们的,万一是来补刀的呢?” 完颜静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了满头,可此时她们除了祈祷好像也别无他法。 禁军越来越近,队伍旁边还跟了一个略微眼熟的白衣男子。 “快,再快点,保护武宣王妃!”白衣男子一脸焦急,跑的很狼狈,上气不接下气。 张如桐? 完颜静眼睛一亮:“是张如桐,是友军,我们赶过去。” 身后追赶的几人也看到了禁军,对视一眼,而后火速撤退消失在人烟之中。 “公主,你没事吧!”张如桐擦着汗,一双美目充满了担忧,他伸出手,似是要亲自确认下完颜静是否毫发无损,但又在即将接触到的时候克制的收回了手。 即便是再小白的人,也能看出他真是爱惨了完颜静。 完颜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古怪:“唔,我没什么事。”又转头对霍峰道:“我这安全了,你去帮霍山吧,甘棠还在胡同里,希望她没什么事。” “是!”霍峰走前警告的看了张如桐一眼。 张如桐睁大了眼睛,一脸诚真:“霍兄你放心去忙,公主这边有我,此处离武宣王府也不远,我一定送公主平安回家。” 的确不远,刚才胡同所在的地方虽然偏僻,但距离武宣王府的侧门步行只有一盏茶的距离。 她们边说边聊着往武宣王府走去。 “张大人今天怎么这么巧带着禁军出现在这里?”完颜静瞥了他一眼,问道。 张如桐的反应是她始料不及的。 只见这温文尔雅的俊俏小哥,唰的一下红了脸,他两只手纠缠在一起: “是…是…是因为,我…是因为”他结巴了许久,而后闭了闭眼睛,一副要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是我担心公主,于是派人对公主一路尾随。见到公主遇险,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亲自营救公主,只能去把禁军喊来。” 说完,他一脸羞愧的低下了头。 “我真是太没用了,公主不会怪我吧?” 嚯,完颜静在心里惊叹不已,自愧弗如。 武宣王府的侧门近在眼前,大家都稍微轻松了一些,禁军逐步离开,恢复正常的巡逻。 可只轻松了不过一瞬,危机就突然降临。 在街角扫洒的一个老翁突然直起了身子,携一把匕首朝完颜静捅来。 完颜静倒是没有太过慌乱,这个老翁和之前的一流高手刺客不可相提并论,有点武艺但是不多,她三流武者的水平完全可以轻松应对。 她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打算等老翁过来将其拿下。 却不料! 身边的张如桐突然朝那刀子迎了上去。 “公主小心!” “噗”刀刺入的声音,张如桐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的低头看看,捂着小腹缓缓倒下,幸好完颜静及时伸手给他托了一把,要不然就直接砸地上了。 白衣被染红,周围一片慌乱。 完颜静闭了闭眼,对王府里闻声出来的侍卫道:“给他抬去药堂,让太医过来给他看看。” “至于他。”完颜静看向那个已经被制伏的匕首刺客,对禁军道,“你们带走按规审理处置吧。” 因为霍湘伤重,武宣王府里长期住了两位专攻外科的太医,此时被紧急拉来给张如桐治疗。 张如桐惨白着一张脸,在太医给他清创的时候痛的嘴唇都哆嗦,却隐忍的不发一声,他抬眼往完颜静那边看去,完颜静黑着一张脸,似乎无比生气。 啊,是心疼自己了吗?张如桐想。 等到太医诊治完离开,完颜静吩咐下人们都先下去,她盯着最后一个人将门关好,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才转过身,朝着张如桐一步步的走过去。 这气氛,怎么感觉不大对劲儿? 张如桐看着神色阴郁的完颜静,发觉事情的走向可能和他料想的有点不同。 哦,是大有不同。 完颜静一双桃花眼毫无笑意,她抬手拨弄了下脖子上挂着的令牌,冷冷的看着他道:“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冒险出门吗?猜一猜,我为什么要张扬的把这个牌子就这么挂着?” “张如桐,这个令牌,你很熟悉吧!”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公主的事业线(十) 张如桐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痛意。 “刻着宣王的名字,是宣王送给公主的礼物吗?公主特意戴着它来给我看,是想打消我的念头吧……原来公主已经知道了,我还以为自己把心思藏得很好。” “是我不对,本想着即便不会有结果,我也可以在后方默默的守护公主,现在却是惹了公主不快。只是我现在好疼,还望公主怜惜我,让我厚着脸皮在此歇息一晚,明天一早我就离开,从此断了念想,再见陌路。” “……”完颜静深吸了一口气,发觉张如桐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心思?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张如桐默认不语,眼睛里隐有泪光,乞求的把她望着。 “我要笑了,你喜欢我个屁!把我和霍湘摆在一起,你恐怕更喜欢霍湘吧!”完颜静嘲讽道,“你做这副姿态,恐怕心有侥幸,以为我在炸你。但你有点不太了解我,我并不是个喜欢虚虚实实的人。所以大家都真诚点,不要浪费各自的时间。” 张如桐默了一会,叹息道:“公主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不过有一点还需讲明,我可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若是要在王爷和公主中选一个,我当然是选公主的。” 完颜静:“那要谢谢你了。” “不客气。”张如桐很有礼貌。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今年二月的春狩?” 看见张如桐迷茫的眼神儿,完颜静又继续提醒:“骁骑军的吕副将。” 张如桐想起来了,他很确定和吕副将说那番话的时候周边没有外人在,完颜静是如何知道的呢? 完颜静知道这件事,也是在春狩的一天,吕副将正巧被安排过来护送完颜静去猎场。 吕副将身高八尺,面容爽朗,笑起来脸颊还有两个小酒窝,让人一见就很有好感。 完颜静却觉得吕副将在自己面前似乎有点不自在,她随口追问了一句,吕副将就将一切托盘而出。 吕副将说他的一个兄弟很喜欢公主,喜欢到茶饭不思的地步。 他虽然答应了兄弟此事天知地知外只有他俩知,可他实在是担忧兄弟,想要拜托下公主给他的好兄弟一个教训,绝了自家兄弟过分的痴念。 完颜静好奇问他那人究竟是谁。 吕副将道:“是同文馆张学士。” 张如桐无语,虽然他本意也是向外界散播钟情公主的传闻,可吕副将不仅散播还散播到公主面前,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可你又是怎么确定,我做的这些都是别有目的,而不是真的倾慕公主您呢?” 完颜静转过身去倒了一杯水,没有回答。 其实令牌从张管事那看见之前,她就在王潇兰手里见过了。 王潇兰来拜访她的时候,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露出一角灰褐色的色泽。 她全神贯注的盯着王潇兰,这点自然不会看漏。 等到去霍湘房里,看见大盘里那熟悉的灰褐色,她当时只以为张管事和王潇兰同属霍湘,有着一样的令牌也不奇怪。 可张管事把令牌摆在明面上,在她试探着要拿走的时候,还把令牌欣然相送,这行为就很让人疑惑。 令牌绝不会是人手一个的地摊货,甚至能认出令牌的人都不多,否则她要把令牌带出去,张管事就会极力阻止。 她打翻最初的推测,觉得令牌可能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也开始怀疑张管事的身份。 而让她最终确定张如桐也与令牌有关,是因为刺杀那会张如桐来的太巧了,她的侍卫是两个一流高手,张如桐若只是个普通的学士,如何能跟踪她却不被发现? 只有唯一的解释,刺杀是意外,而张如桐在临时的救援中来不及布置因此露出了马脚。 张如桐问她如何确定的,她其实确定不了,线索都是模棱两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猜测,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在炸张如桐罢了。 “你是霍湘一方的人?” “算是吧。”张如桐含糊其辞道,“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听说过白泽?” “白泽,古之瑞兽,能言语,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能辟除人间一切邪气。而白泽,也可以是一方势力的名字。” “我属于白泽,全名白泽安全局。” 完颜静很震惊,她对霍湘的了解太少了,她以为霍湘只有王潇兰、石翩生两个死忠粉,寥寥几个亲卫。 因为皇帝的忌惮,朝堂上簇拥他的官员本就处于可有可无的位置,此次霍湘倒下后,更是被发配调任到苦寒之地。 她太天真了,霍湘背后的水比她想象的要深很多,居然还站着一整个组织。 完颜静完全没听过白泽的名号,但不妨碍她此时故作高深。 “哦,我略有耳闻。” 张如桐也不去戳穿她:“公主和我们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呢,倒是和宣王有点像。” 完颜静抓住了关键词“我们”,张如桐不仅仅是一个人,他后边可能还有一堆人。 “你费尽心思,不稀挨一刀也要进入王府,是想要见霍湘吧。他确实还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完颜静又补充,“恐怕短期内都够呛能醒。” “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虽曾是大金人,当下和霍湘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是完全站在我夫君这边的。白泽的目的是什么,推翻秦祜?称霸五国?一统天下?我都无所谓,如今你们群龙无首,不如我来帮你们一把?” 张如桐失笑出声:“公主是在策反我来效忠你吗?” “效忠这种上下级的关系多伤情分,我更愿意称之为合作。” “哈哈哈,公主机智又聪慧,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张如桐继续笑道。 这回换完颜静诧异了:“你同意了?” “当然了,不过我还有两点想要纠正一下,第一,”张如桐掀开自己被包扎过的伤口,扯下绷带,露出皮开肉绽的刀口,他的手在刀口上方摸索了一下,顺着边缘往下撕,伤口就被整个揭了下来,露出他光洁的腹部肌肉。 “我进入王府付出的代价可能比王妃你想象的稍小一点,门口捅刀的是我们自己人,都是做戏罢了。第二,我今天来不是来见宣王的,而是为了见公主您。” 张如桐从床上下来,单膝跪地,声音还是不急不缓的温雅,却又透出往日没有的邪气。 “白泽一处副处长张如桐拜见易安公主,”张如桐抬头,他的眼睛很亮,“此后上刀山下火海全凭公主驱使。”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甘什么棠? 闪电轰隆隆在天际炸开,雨下得很大。 甘棠躲在草垛里,看着一只脚将墙头的草踏扁,然后碾了碾。 脚上穿着黑色的鞋,往上是黑色的裤子。 黑衣人一路走来,不断将刀插入草垛之中,他连捅十几次,会将刀拔出来停顿一下,甘棠猜他是在看刀上有没有血。 甘棠捂住自己的口鼻,实在忍不住才会缓慢的呼吸一下,可这点遮掩无济于事,只能绝望的看着黑衣人距离自己的藏身处越来越近。 一个受伤的侍卫突然醒来呻吟了一声,抬头看见了黑衣人。 “你……”他没来得及出声,就被黑衣人一刀砍下了脑袋,鲜血飞溅。 黑衣人继续朝自己这边靠近。 甘棠眼睛里沁出了眼泪,平日里跟在公主身边或成熟稳重、落落大方,或温柔可人,公主要发威的时候,她还会趾高气扬的嚣张一下。 可此时猫在草垛里,才发现她有些瘦小,单眼皮的眼角坠着泪珠,清秀可怜。 她没有公主高,细细的胳膊一只手都捏的过来。可即便如此小的目标,她也完全不可能在黑衣人十几刀下逃过一劫。 黑衣人越来越近,已经走到了她旁边的草垛,正在往那里面捅。 甘棠反而冷静下来,短暂的一生快速从脑海里划过。 她出生于大金的一个小门小户,家里很穷,弟弟很多,在她五岁时父母为了二两银子把她卖进了宫。 在宫里度过了两年后,她因为长相讨喜,性格认真可爱,被玉唐公主选中成为伺候公主的宫女。 玉唐公主年仅九岁,却心狠手辣,就喜欢折磨长得可爱的小宫女,对她们动辄打骂。后来一个宫女姐姐心怀愤恨,趁着玉唐不注意将她推进宫里的湖里。 玉唐公主死了,圣上大怒,阖宫上下都要陪葬。 七岁的甘棠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她还不懂什么是死。 行刑的老太监叹息着对她说:“死啊,是一件让人又向往又恐惧的东西。你快乐,它就是黑暗的深渊,你痛苦,它或许就不是件坏事儿。”老太监摸了摸她的头,给她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小胳膊涂上清凉的药膏。 “乖囡囡,下辈子投个好胎。” 老太监动手慢了些,别的宫女舌头都出来了,老太监才刚把绞架绑好,慢的这个功夫,甘棠等来了暂缓行刑的命令,说是玉唐公主宫里有几个宫女于易安公主有恩,易安公主要来寻那几个宫女回去。 易安公主是圣上最喜欢的小公主,谁都越不过她去,她说要人,没有要不来的。 可惜最后活下来的也只有甘棠一个。 她到了临安殿后并不受重视,易安公主身边已经有玉实、诗施、芦穗、落苏四个大宫女。二等宫女也有几十个,她只能在外围洒扫。 但这里比玉唐宫要好的多,易安公主没有折磨宫女的习惯。临安殿上下井井有条,每个人都在忙,也很少会有人刁难她。 宫里风云变幻,波云诡谲,最漂亮的诗施用计成为了圣上新纳的妃子,遭到公主的厌弃。圣上虽纳了她,心里却不喜,再没去看过她一眼,最后在一场时疫中病死在宫里。 芦穗是最聪明的,在有人想要谋害公主的时候,她化妆假扮成公主的模样,几乎以假乱真,被乱箭穿心。 落苏最是调皮有趣,公主不开心她总能想出新法子把公主逗笑,最后却跳入别人的陷阱,为了掩盖一个微不足道的谎言,自尽而亡。 而她从外围宫女,到二等宫女,再成为公主身边心腹,一路陪伴着公主,看着公主从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长成如今的模样,见证了公主出降的十里红妆,见证了大金的极致繁华和衰败后的断壁残垣。 也许以后要到此为止了,她曾经想,想着可以继续照顾公主的小孩,看着公主的小孩长大。 她也想,想那个温文尔雅的白衣男子看向公主的时候,也能给自己留那么一点目光,就向他们第一相见时,他给摔倒的自己递来一张白色的手帕,眼里全都映的是她。 甘棠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看着黑衣人的脚落在眼前,听着刀划过空气高高扬起,她闭上了眼睛。 不料下一瞬马车的方向却突然响起一连串脚步声,黑衣人瞬间放过了眼前的草垛追了上去。 ?? 甘棠小心翼翼的趴在草垛口朝外看,看到黑衣人在追一个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和自己梳的差不多的发髻,身形同样瘦小,看背影竟和自己有八分相像。 甘棠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玫红色衣服,有点懵,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今天参宴的马车上,她给自己和公主都准备了几套备用衣服,那件紫色的正是自己放在马车上的备用衣。 紫衣女子虽然穿着紫色裙子,奔跑间却露出下方灰色的裤子和一双大脚,非常不协调,甘棠却看的眼熟。 那不是车夫“老徐”的鞋子吗?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好事? 甘棠跟着霍山,霍峰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心不在焉,似乎是被这次行刺吓到了。 早上出门时有十几个侍卫,回家时却少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被手法残忍的砍了头,大家的心情都有点沉重。 到了武宣王府的大门,甘棠一眼就看见等在门口脸色沉沉的完颜静,看到安然无恙的自己,公主的脸色才少了些沉郁。 甘棠察觉到完颜静似乎有一些心事,听到张如桐受伤住在府里的消息更是忧虑,既担心自家公主的安危,这层出不穷的刺客如何抵挡;又烦心张如桐和公主本就有些奇怪的传闻,张如桐虽然是受了伤才不得已住进来的,可到了明天外人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可完颜静表示心里有数,让她不用担心。 这天晚上,完颜静还是睡在霍湘房里。张管事和太医们又给霍湘换了一次药,完颜静就在一边瞧着。 伤筋动骨一百天,霍湘那样严重的伤势,短短十天竟已有了很大的好转。 腹间的大洞已经基本愈合,关节处新生的骨芽也开始生长。太医将带血的绷带都放在一个铜盆里,最后由张管事端着铜盆去屋外将其烧掉。 完颜静对霍湘这非人般的愈合速度感到震惊,可太医和张管事熟视无睹的模样,让她不好发问,显得自己见识太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霍湘的脸色似乎也比之前红润了许多。 他右眼角下的泪痣也由暗淡变得明亮,但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没什么用途,他依然是个意识不清的瘫子,既让人安心又让人不安。 她不想承认,在当下这越来越纷乱的形势里,她甚至有点期待霍湘赶紧醒来算了。 越来越多的势力,越来越多从未接触过的领域,让她有种拿捏不住的挫败感。 但与之前就连睡觉都要担心半夜被谋杀的紧张不同,她今天很有安全感。 这安全感并不是她正头相公霍湘给的,而是另外一个强壮的男人。 “二狗?”完颜静轻唤道。 瞬息间,她的面前就半跪了一个面容粗犷的男子,男子一身利落的短衣,下颌方正,眉毛浓密,眼距略宽,眼睛犀利有神。但一说起话来他的眼神就似乎没有那么犀利了,高手气质也要减半。 瓮声瓮气还带土的口音,让完颜静想起当年在鹿阳时遇见的乡下樵夫。 “师……是公主有什么吩咐?” “我明天要出门一趟,你会跟我一起去的吧?”完颜静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二狗坚定的点了点头:“公主大可放心,俺会在暗处一直保护公主。” 完颜静松了口气。 她和张如桐达成了某些协议,鬼话连篇的张如桐她并不完全相信,但白泽派来保护她的这位壮士,却看起来憨厚老实,十分可靠。 虽然不知道这位壮士是什么境界的武者,但看气势明显比霍山和霍峰强一大截。 霍山和霍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能明显感应到他们武者的气息,但是这位二狗壮士,却能将气势收放自如,若不是他主动现身,完颜静一点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能够蕴神于内,他最低也是个先天武者。 当年她父皇在时最为仪仗的陈阿公,是一位半步宗师,说不好听点也就是个先天武者巅峰。 不错,她已经拥有媲美父皇的侍卫班子了。 完颜静打量二狗一眼,又补充上一句。 虽然是暂时的。 刚想让二狗继续保持“失踪”,完颜静又想起一个略微致命的问题,她换衣洗浴的时候怎么办,这位二狗壮士会不会偷看? 虽然二狗壮士看起来很朴实正直,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张如桐今天没有露出破绽,她也一直当他是个如玉的翩翩君子。 可她提出这个问题时,二狗却如被雷击中一般,仿佛她提出的设想完全不应存在,并再三保证绝对不会。 “俺,俺怎么敢……” 完颜静又咄咄逼人的提出另一条假设,万一她洗澡时遇到危险了呢。 二狗壮士挠了挠头,心想这的确是个问题,完颜静有这个顾虑也不为过,要不他回去算了,让上面换个女的来。 然而紧接着他又想到,局里女的境界好像都没他高,够呛能把任务完成的妥帖。 “有了,”二狗一脸机智的将自己的衣服下摆撕下一溜,蒙在眼上,本就不长的短衣被他这一撕,直接露了一截腰出来,古铜色的腹肌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公主安心,俺眼睛瞅不瞅都一样。” 完颜静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露腰装,被二狗的真(zhi)诚(shang)彻底打动,她相信二狗是个老实人。 心里盘算好明天的计划,完颜静盖住头顶的夜明珠准备入睡。 霍湘老大一个人存在感十足的躺在身边,还是让她有点不太习惯。 她有一瞬间想过既然有了二狗保护,要不干脆住回自己的竹苑,但很快这想法就被她自己否决,在她没有摸清事情脉络之前,一切还是谨慎一点。 她潜意识里觉得白泽安全局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不遗余力的保护她,还调出白泽一半的资源助她打倒刺杀她的幕后凶手,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而且,真的如张如桐所说,是左相和秦祜想要杀她吗?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谁的舅舅? 我,我是谁? 完颜静睁开了眼睛,她很困,要使劲儿的睁大眼睛撑起眼皮。 她正匍匐的跪在地上,长发垂顺而下,面前自己的五指虽然修长却稍显稚嫩,身上是样式陌生的赭红色官服。 她抬头向上看去,一个奇高的伟岸男子负手居于首位。 玄色的大氅上是繁复金线绣成的巨蟒,那巨蟒栩栩如生,逼真至极。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巨蟒突然从衣服上跳出,落地化成一个庞然大物朝她大吼一声。 完颜静觉得自己该吓一大跳,但实际上她内心古井无波,脑中甚至能描绘出这辟邪蟒衣的制法原理以及精妙之处。 没什么稀奇,不过是通过图像的特定频率达成一种心理暗示来进行威慑罢了。 可特定频率是什么?心理暗示又是什么? 她怎么有点记不起来,这个大氅,不是她找人给舅舅做的吗? 男子的面容隐藏在红宝石金琉冕的后面,虚虚实实,只一双深邃、愤怒的眼眸,穿过那道屏障直达她的心底。 “霍湘!!你竟如此大胆,是当我不敢杀你吗?小小年纪就阴诡至此,如何能留你!” 啊,我叫霍湘,完颜静想起了自己的名字,终于舒坦了,可又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她不过舒坦了一秒,下一瞬就变了脸色,随着男子的厉声呵斥,一股无形的力量扑面而来,完颜静无法躲开,生生受了,一时间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口血喷出,在青白色的地面上溅起一朵血花。 痛,痛到极致,无法忍受,本来就很困的完颜静以为自己要晕过去,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无法失去意识,冥冥中有什么力量让她像傀儡一样支在那里清醒的忍受一切。 面对“舅舅”的盛怒和指责,她听见了自己还带着稚气的声音,那声音微微颤抖,显然承受了过多的痛苦,但却是笑着的。 “她”笑着从染血的齿间挤出一句反问: “又没有外人,舅舅何必再装傻?舅舅把白泽交给我,难道期望的不就是今天吗?你下不去手除掉舅母的娘家,还怕多一个白眼狼的名声,好,我来,我来做这把不义之刃。狡兔死,走狗烹,也的确到了该我以命偿还李家三百怨魂,给舅母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胡说八道!我何时有过那种想法!?”暴怒的琉冕玄衣男子,大吼着将案台上的物件扫落在地,一方砚台正好飞来,砸中了完颜静的额头。 鲜红的血溶入漆黑的墨顺着额头流下,遮挡住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扭曲成黑黑红红的幻影,交织着血腥、没有边界的绝望。 世界喧闹起来,是无数魂魄的声音,血泪流下,心脏仿佛也碎成了一片片,上面浮现出无数张人脸。 舅母温柔的抚摸,李家哥哥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李将军将“她”抱上小马驹,李家厨娘给“她”端来刚做好的扁食…… 碎片翻转,是舅母苍白憔悴一夜白头的失神,是李家哥哥、李将军、李家厨娘……李家三百余口人死不瞑目的双眼。 完颜静听见自己“嘻嘻”笑着,笑声鬼魅而瘆人,心里很酸很痛,身上也很痛,可对比起来身上的痛却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李家死忠于魏王,李叔铭在魏王和舅舅您之间,会选谁您不清楚吗?李叔铭不死,下个月就是舅舅您的死期。 若没有我,舅舅何来今日的权势?又如何能走到现在的地位? 你不能杀我!我是最年轻的武道天才、文道大家,手握万千秘方、治国良材、宝藏密钥,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你不能杀我!我是青舟传人,久负盛名姚师傅的关门弟子,我是你的亲外甥,血浓于水。 你不能杀我!三百血命也非我所愿……一切都是命运的差错 无数句辩解和理由盘踞在嘴边,每一句都可以让失去理智的舅舅冷静下来。 可“她”一句都没有说。 “舅舅杀了我吧,本就是贱命一条,十四年前我就不该出生……怎么还不动手,是不敢吗?” 完颜静闭上了眼睛,很痛! 可面对死亡的恐惧却不知躲去了哪里。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句句箴文反复的吟唱: 智光启开,自悟学良 敬彬有礼,时警反省(1) …… “咔!” 清脆的一声,有一道门打开了。 完颜静再睁眼,看清了舅舅的样貌。 三十多岁的男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轮廓刀削。有着青年将军的英挺,浩浩中不失读书人的温厚斯文。 此时舅舅的眼中,震惊中掺杂了复杂的情感。即便晋阶,“她”也不会是舅舅的对手,但舅舅没有出手,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杀意。 “十四岁的先天武者,千百年来也是头一份了吧。是对是错,也不该由我来审判。你有你的路,舅舅有舅舅的路,霍湘,往后且好自为之吧。”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不是你想的那样! 完颜静是被甘棠叫醒的,浑身的冷汗将被褥浸湿,头发一缕缕的贴在脸侧。 她的眼睛迟迟无法聚焦,过了许久,声音和色彩才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甘棠在一旁手足无措,隔着霍湘握她的手,动作有点滑稽。 “公主,公主,看得见我吗?太医马上就过来了,你再忍一忍。” 我怎么了?完颜静懵了一下,然后她想起了一切,梦里的景象清晰的保留在她的记忆里。 虽然醒了,但那些痛处好像还残留在她的身体里,泛起层层绵绵的隐痛和不适。 眼眶极酸极胀,完颜静艰难的在甘棠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虚脱无力,感觉被掏空了身心。 她侧头看了眼身边躺着的霍湘,不由悚然一惊,原本面色苍白的霍湘今日却大有改善,与正常人无异,眼角的小痣越发妖艳。 甘棠顺着完颜静的目光看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噌的红了,她嗫嚅道:“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公主正抱着王爷呢,昨日可是……公主要不先沐浴,不着急的话我们还是等等唤女医过来。” 甘棠的声音在完颜静好像吃了苍蝇的表情中变得越来越小。 “不是你想的那样。”完颜静哑着嗓子沉声道,喉咙间似乎还有血腥味。 她无暇分辨霍湘是不是半夜起来化身狐狸精吸光了她的精气,已经起晚了,完颜静洗漱完毕,换了一身低调的灰黑色衣服,急匆匆就要出门。 甘棠观察她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似乎并无大碍,行走也如常,才没非要跟着。 坐上王府外出采买用的马车,完颜静疲累的闭上眼睛,开始梳理目前的线索。 梦里的情景很难说只是个梦,完颜静猜测自己看到的是霍湘的某些记忆。 那就说的通了,梦里的人物台词,暴露的故事,和完颜静目前所知完全对应得上。 十几年前,中土大陆上有魏、金、楚,陈、齐、北冀,大夏七国并存。其中金、北冀、大夏三大国鼎足而立,魏、楚、陈、齐是区域小国。 霍湘的舅舅秦郑,是魏国的大将军。秦郑起于草莽,是真正的乱世枭雄。 狭隘且见识短浅的魏王猜忌他,但又不得不依靠秦郑来巩固他的皇位,甚至说若没有秦郑殚精竭虑,魏国早就灭亡。 矛盾日久根深,秦郑最终不堪魏王的逼迫和试探,反了,还用计让魏王亲手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李家氏族。 李家是李夫人的母家,秦郑打着为老丈人报仇的名义,自立为王,不过月余就带兵杀进了凤京城,占领了魏王宫,改号为秦,从此魏国不在,大陆上多了一个秦国。 而后近十年间,秦先后吞并了陈齐二国,一跃成为可以和金、北冀、大夏对峙的大国。 金与秦国土相连,常有摩擦,中土历3882年,金皇将易安公主嫁与秦郑的外甥武宣王,两国休战,永以为好。 中土历3884,秦国撕毁协约,举大军一路向西向北,势如破竹,数月后兵临幕府。 中土历3884年七月初六,武宣王一剑阵破,幕府守将叛变,大开城门迎接秦军,秦军如入无人之区。金皇持剑于大殿,与武宣王决战不敌而亡。 霍湘的舅舅秦郑,卒于七月初五,每年的忌日只比金皇早了一天。 秦郑乃蕴神境巅峰的先天武者,若无意外可以活到一百多岁,可他的寿数却终结于55,据说是因为旧伤复发病亡。 而秦郑只有李夫人一个发妻,李夫人在李家灭亡的第二年郁郁而终,李夫人死后秦郑未曾再娶,秦国的皇位,也由他和李夫人的大儿子秦祜继承。 从梦境可以推测,白泽的建立应该是秦郑在位时期,又或许更早。 秦郑死后,白泽这种情报机构的归属理当交由他的长子秦祜。除了当今的秦王,秦郑还另有两个亲儿子,怎么也轮不到霍湘。 梦里霍湘分明已经和秦郑分道扬镳,那他们又是什么时候重归于好的呢? 完颜静从未见过霍湘这位大名鼎鼎的舅舅,与霍湘大婚当日倒是听说秦郑来了,但她那会依照秦地的婚俗披着盖头,仪式结束就被送进婚房,别说霍湘舅舅了,霍湘都没见着。 没想到在这位大人物去世好几年之后,她竟还有幸以奇怪的方式得见一面。 马车停下,完颜静带着罩纱,独自走进了眼前人来人往,生意明显不错的……升仙堂。 升仙堂规模不小,一整个五层小楼,旁边一个三层小阁正在装修,看起来也像是升仙堂的产业。 刚一进去,一个打扮的干净整洁的婆子就笑着迎了上来。 “呦,夫人面生啊,头一次来我们升仙堂吧,您这边请,随便看看,想选什么套餐?我们这边环境是真的没话说,最最划算的至尊霸王套餐才五百文,全套一整个时辰儿外加自助、过夜,都包含在内呐,还有时令鲜果管够。” 一楼是格调雅致的大堂和异域风格的茶歇厅,有别于它处,茶歇厅的座位竟设计成一个个馒头似的软团,馒头半人高,布料用的是细腻的丝棉,往上一坐,就仿佛整个人陷进了棉花里。 完颜静从未来过这种地方,透过罩纱稀奇的四处打量,她有点喜欢那个馒头样式的宝座,恨不得这会儿就过去靠那,不过她此行还有正事,万不可被这些俗念耽误。 等办完事出来,再花那五百文似乎也不是不行? “我是詹仁度詹老板的远房表妹,他在乡下的老母缝了几件新衣,托我给他送来。”完颜静念出张如桐给她的暗号。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就喜欢听人忽悠 跟着婆子往前,一路上所见皆是意趣与贵气的结合,造型奇异的一草一木、华丽的丝绸挂毯、名贵木材雕刻而成的摆具,无不明晃晃的显示着“我有钱”三个字。 大厅十分宽广,往上看可以一直看到三楼,穹顶是由银白黑金四色交织成的山水壁画,当中空悬了一个巨大的西域风水晶吊灯,可以想象到了这晚上,在水晶灯明暗的衬托下,往上看大概会有一个水波流动的奇景。 本该是一番奢靡的景象,可全部由大于五十岁的姐姐们构成的服务班子,莫名给这番景象增添了一分朴实无华。 完颜静环顾四周,竟意外发现在规矩森严的上京,此处的女客竟不比男客来的少。 茶歇厅旁的两根合抱粗的白玉柱子,各写了一句诗: 右上书:借与玉川生两腋,天仙未必相思。 左上书:还凭流水送人归。(1) 其字潇洒飘逸,游若浮云,矫若惊龙,更难得的是与意境契合,银钩间还有几分巴适的慵懒。 完颜静眼睛一亮,心想此处生意火爆不是没有道理,这也不知是哪位大家的字,为观赏此字花个百俩似乎都不亏。 来到此地的客人很多都聚集在柱下观赏,显然此处是一个巨大的看点。 一个精神抖擞的蓝衣老妇站于中央,拍了两下巴掌,示意大家看过去,然后举拳高声喊道: “宣王爷自律甚严,独独不能抗拒此地的魅力,多次来小舍光顾,酣畅时更是忍不住在柱上题诗两句。家人们!今日大放送,办卡打八折,不要一百两,不要五十两,只要十五两,季卡带回家,每日不限时,拥有和宣王一致的享受!” 完颜静:“……”她收回刚才不成熟的想法,她就说怎么越看越觉得这字眼熟。 跟着婆子上了五楼,终于来到了詹老板的办公室。 “升仙堂洗浴中心总监办,这名字倒是别致。”完颜静念出门口牌子上的字。 “老詹,表妹给你带来啦。”婆子敲了敲门喊道。 “行,让她自己进来吧。”詹老板的声音比完颜静料想的要年轻。 完颜静打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面的设计与当今流行的大为不同,是一种让完颜静感觉有些熟悉的简约风格。 黑白两色的对比搭配鲜明至极,流线型的宽大桌子后方,一个男子背对着她坐着,整个人都被高高的椅背遮挡。 等他将椅子转了过来,完颜静才看清他的相貌,不由得有些吃惊。 詹老板三十岁上下,穿了件花花绿绿的短袖,皮肤很白,棕发碧眼,眼窝深邃,充满了西域人的特征。 “向公主问安,不知道我住在乡下的母亲可好?我可太爱她做的鸡蛋饼了!”詹仁度摊了摊手臂,“认识一下,我是四处处长瑞德,东方名字詹仁度,不过我还是比较习惯别人叫我瑞德。” 他嘴里喊着公主,却没有多少尊卑意识,只见他甩了甩短发,站了起来:“走吧,带你熟悉下我们的分舵点。” 完颜静跟着他走进办公区角落里一块圆形有点像泡澡池的区域,瑞德在墙壁上按了一下,机括转动,泡澡池逐渐向下。 从泡澡池形状的风梯里出来,瑞德两手插兜,走在前方领着她进入了一个密道,密道越往下走越大,然后豁然开朗。 “总部在北冀,不过那边有点太冷了,按照霍湘的话来说,不适合经济的发展,于是就在各地建了分舵。喏,这里就是较大的一个,可惜上京地贵,只能全建在地下,见不着天日。” 完颜静震惊的看着这庞大的地宫,无数颗小长明珠镶嵌高高的顶部,拼出一个好看的花样。 上百个装束不同的人进进出出,有的手里拿着纸张,有的手里拎着武器,井井有条,流转于不同的部门。 每个部门的门口都挂着牌子。 完颜静一路走来看到“升仙堂后勤处”,“升仙堂研究所”,“升仙堂财务科”,“升仙堂市场调研处”…… 路上的人遇到他们两个,有的和瑞德相熟,会与他们点头致意。 瑞德显然在此处地位极高。 走过这一块办公区域,瑞德带着她进入地宫深处的庞大书库,“哦,忘了告诉你,在这边我们叫升仙堂,不叫白泽,白泽是只有寥寥几人才知道的名字。” “还有白泽各处的职要划分,张如桐你应该熟悉,一处负责各国的政治渗透情报探索。” “二处在江湖,旁门左道、用毒医药他们在行。” “三处的据点不定,他们时常接一些帮大人物解决烦恼的工作。” “四处就是我这边,想法子搞点产业赚赚小钱。还有五处,五处等你见到了自会明白。” “这个书库里有各大门派的武林秘籍奇淫巧技,另一边是各国的历史和一些重要人物的资料。” “为了方便公主以后的到访,我们正在挖地道,等地道通了,公主就可以从王府直接走地道走过来。” “郭相和秦皇等人的资料我们还在整理,不久后会呈递给公主看。” “这是公主你的身份牌。只要是白泽的据点,此牌都可以畅通无阻,至于之前老张给你的金监令,有庇护的功能,公主贴身带着即可,不过认识它的人不太多。” “这边地下通道过去,是我们升仙堂的一些地下黑色产业,斗拳赌钱什么的,还是不请公主过去了,不过公主您要是特别想看,也不是不可。” 完颜静摇了摇头,婉拒了,走了这么久,实在是有点累。 原路返回,婆子笑眯眯的给她送到门口,热情的招手:“欢迎下次再来!” 马车还是等在门口,拉车的是她王府专门拉车的老徐,昨日老徐莫名其妙在马房睡了一宿,今天驾车就驾的精神抖擞。 回程的路上,完颜在马车里又饿又困,早知道就在升仙堂先吃一顿。忽然一阵糍粑的香气飘来,一掀车帘,果然,路旁正有一个糍粑摊。 完颜静突然就想吃糍粑了,她下了车,朝着糍粑摊走去。 “大叔,来一包糍粑。” “夫人,一共是五文钱。” 完颜静朝着摊旁的陶瓷缸里扔过去五个铜板。 糍粑摊旁边是个算命摊,一个蓬头垢面的邋遢道士头上罩着蒲扇正在睡觉,此时被金钱的美妙声音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身边的糍粑摊,似乎是有点羡慕糍粑摊的好生意。 “夫人,请留步,夫人,算命吗?” 老道士主动招揽生意。 完颜静摆了摆手。 老道士叹了口气,道:“也是,将死之人没什么好算的。夫人只剩下两个来月,还是好吃好喝尽情享受吧。” 完颜静眯了眯眼,她不久前刚空降成为白泽的高管,一点都不缺钱,就喜欢听人忽悠。 老道士旁边的布幅上写着相面一两,算命二两,看风水五两。她毫不犹豫的给老道士扔下了五十两巨款,双手合十诚恳道: “大师,听了您的话我害怕极了,还望大师给我解惑,救我一命。”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睥睨江湖,葵花宝典 邋遢道士坐起来朝前探了探,火速将银锭摸走藏到身上,然后手指掐诀,嘟囔道:“我们道家讲究无为和自然,双手合十是秃驴那旮沓才喜欢玩的,让我来看看夫人的前因后果,麻咪麻咪轰。” 道士紧皱起眉头,左顾右盼两眼后向完颜静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夫人可知人有三魂七魄?” 喜欢看话本的完颜静心想这套路她熟,不由鄙夷道:“你不会要说我丢了几道魂所以才命不久矣吧?怎么,大师你能给我把魂找回来?” 道士把头摇成一个拨浪鼓: “非也,非也,夫人您三魂七魄俱全,不仅不少,还多了一点。毛病就出在多的这一点上,夫人您三魂七魄加起来也不抵多出来的这半片识魂,早晚要被它蚕食殆尽,到时候夫人就算躯体尚在,主导者却换了主人。” 他闭上眼睛,眼皮下的眼球疯狂抖动,沉声接着道: “此法实在是邪恶至极,待恶徒吞噬夫人的魂灵之后,夫人化成养分将彻底灰飞烟灭,如此逆天之行,人间,眼看着也要爆出一场浩劫啊!” 完颜静瞳孔一颤,心脏停跳了半拍。 身临其境的梦,再到霍湘这几日的变化,让她不由得开始正视起眼前的道士。 “到底是何人如此恶毒?大师,我还年轻,不想死,不知您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道士皱着眉,闭目不言。 完颜静又道:“大师救我,钱不是问题!” 道士睁开了眼睛,他不知是到了什么东西,此时竟面露惊恐,胆寒发颤。 良久,道士将颤颤悠悠的手伸入衣襟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稍小的钱袋,依依不舍的放在完颜静的面前。 “夫人体内的恶灵太过强大,恕小道道行浅薄,无力驱逐。即便成功驱逐,也会伤及夫人玉体。若要解决此祸端,非当代大能不可。” “我道派宏林祖师,佛家莫黎喇嘛,夫人寻到其一即可,只是这两位高人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寻觅艰难。” “若百日之期内未找到大能,只望夫人为了天下苍生,于大难前置之死地,方有一线生机。这些钱,就当我无法为公主排忧解难,退回的吧。” “……” 完颜静没接那袋子里的几个铜板,老道大喜。 等她重新坐上马车,拨开帘子往外看时,老道已将蒲扇重新盖在脸上,翘着二郎腿哼起了小调: “兴来时,二两酒,哪管明日迢迢,长不长,短不短,怎的那多忧愁……说一个明白也,人道心儿赤诚,利利且禄禄,逍遥游不游……” 完颜静一路上咀嚼着糍粑,却有点食不知味,脑中还不断回响着老道哼唱的小曲。 她安慰自己,世上哪有神鬼,都是假的,三魂七魄之说,也都是谣言百人成虎。 即便霍湘真的掌有夺舍之法,他干嘛要夺舍自己而不找一具年轻帅气的少年身?在礼教森严的秦国由男变女很快乐吗? 怀疑越来越盛,完颜静想起了什么,慢慢停下了咀嚼。 几年前市面上流行着一部很火的长篇话本《睥睨江湖》,里面反派东方不败正是修行了传世的武功秘籍《葵花宝典》,才到达登峰造极的境界。 欲练神功,引刀自宫。 不男不女,阴阳平衡,天下无敌。 听说这本书因为写的太过详尽逼真,江湖上还真有不少武痴切了烦恼根,照着话本子写的练习妄想成为天下第一,导致此书一时间被列为禁书。 完颜静不能理解这些为了追求力量和武道极致就脑抽的人才,但她不理解并不能否认有这种客观存在。 霍湘若是夺舍了她,男魂女身,说不定也正好迎合着阴阳平衡的原理,还不用给自己来一刀。 从此他天下无敌,可以把秦祜一脚从龙椅上踹下去取而代之,借她身成为千古女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又兴许,神功大成的霍湘已可以脱离肉体存在,今天在她身子里住,明天又回他自己的身体里住。 完颜静继续畅想,到时候霍湘可能需要开两个后宫,一个男宫一个女宫,一三五去男宫,二四五去女宫,方可雨露均沾。 可是,霍湘真的会有如此不体面的想法吗?她仔细回想和霍湘的点点滴滴,并结合梦里的场景,发现还是看不透霍湘这个人。 回到王府,张管事和太医们正在临安堂给霍湘例行看诊。 张管事明显很高兴,因为霍湘好转了很多。 完颜静再次想起了道士的话,上前问道:“王爷看起来好多了,为什么还不醒呢?” 两位太医明显也很疑惑。 “王爷的恢复速度是我平生仅见,按理说早该醒来,也可能是坠崖时伤了头颅,颅内有瘀血。人颅内情况是很复杂的,有的人看起来毫发无伤,但因为颅内的伤势却始终昏迷不醒。另外民间也有丢魂症的说法,不过这方面不是我等擅长的,还是要向国师大人进行讨教。” 丢魂两字瞬间触动了完颜静敏感的神经,若是那天梦到霍湘是一切的起点,那百日之期只剩下八十多天了,也正合老道说的“两个多月”。 她无法分辨邋遢道士的话是不是真的,也无法完全相信白泽,国师她更是不熟。 宏林祖师和莫黎喇嘛听都没听说过。 老师曾言,有疑惑不解的时候,就要从书里寻求答案,此时她大概需要多读点书。 完颜静回了自己住的竹苑,甘棠正在指挥物品摆放,打扫屋子。 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她早上说不住临安殿要搬回来,甘棠下午就安排好了。果然只有甘棠一个靠谱的,可惜此事牵扯甚大,她没确定之前不好找甘棠商量。 完颜静示意大家继续不用管她,独自进入了她在竹苑的书房。 她熟练的转动书架旁的一个花瓶,几个轻响,地下就出现了一个暗格,暗格二尺深左右,里面整整齐齐堆着几十本书,都是她的宝贝。 完颜静取出一本,又关上了暗格。 书封上是墨笔描绘的一个剑客和两个美女,旁边写了“睥睨江湖”四个大字。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蝴蝶发夹 这本《睥睨江湖》和另一本《石头记》是她的最爱,也是她多次反复读过的。 她很快就翻到书中葵花宝典的详细解说部分。 【若不自宫,功起热生。热从身起,身燃而生。由下窜上,燥乱不定。即便热止,身伤不止。自宫以后,真气自生。汇入丹田,无有制碍。气生之法,思色是苦。厌苦舍离,以达性静。性静以后,手若拈花。气绕任脉诸穴,方汇丹田。气成之后,人若新生,妙及无比。再配性淡之食草。如木耳、草菇、冬瓜、薯类等,练药而食。此功一成,出手如雷。招式何用。随手一招,敌不及防,即是杀招。】【1】 完颜静仔细的琢磨其中奥妙,文中要达到不阴不阳的效果,根底是要从肉身起,然后修心,做到厌苦舍离以“性静”,然后才进行“真气”的修炼,同时用寒凉食物辅助。 夺舍,并不能改变第一步的肉身,所以霍湘就算是要夺舍她,也练不成《葵花宝典》。 都已经坐在书房了,完颜静想起上回似乎还有话本看了一半,此时无事,索性就拿出来继续翻翻。 此话本就很寻常,没有《睥睨江湖》的爽快,也没有《石头记》的格局,但用来打发时间还是不错的,何况是完颜静极为钟意的绿帽剧情,讲的是某小国的权势小哥在宴会上看中了宴会主人的美貌小妾。 【赵官人见令公身边立个美人,明眸皓齿,光艳照人,世上怎有恁般好女子,不觉三魂飘荡,七魄飞扬。】 完颜静咋舌,正要继续往下看,耳边却跳出一陌生男子的调笑声将她吓了一跳。 “此女当真是明眸皓齿,光艳照人,这般好女子,该是吾妻。” 完颜静的书房消失不见,她正和一男子并排站着,面对席面。 顺着视线看过去,一个黄色衣裙的姑娘正坐在席中侧身与旁人说笑。 姑娘年纪还很小,不过十三四岁,梳着孩童的发髻,发间别着一个闪闪发光的蓝紫色宝石蝴蝶饰品,蝴蝶在风中轻盈飞舞,反射着绚丽的光彩。 黄衣女孩侧着脸,看不清样貌,但她无疑是人群中最靓丽的焦点,也是视线主人眼里发着光的主角。 这场景一晃而过就消失不见。 完颜静惊得扔掉了话本子,古朴的书桌、木制的书架、挂着字画的墙壁,四周还是她熟悉的书房。 刚才是什么?那么清晰,历历在目。 是霍湘的记忆吗?可是这次她明明清醒着。 完颜静想起了什么,回到寝居室将柜子打开翻她的妆奁。 没有翻到。 “公主在找什么?” “找一个首饰!” 甘棠不知道完颜静为何突然要找一个首饰,但依然去仓库将完颜静的首饰全部都搬来了,公主的珠宝首饰极多,足足有十几箱。 所有的下人都来帮忙找。 “是不是这个?”一个园艺师捧着一个老旧的檀木箱,呈到完颜静面前,箱子里躺着一个镶嵌着蓝紫色细碎宝石的蝴蝶发夹。 在妆奁中深埋了近十年,这只当年由大金皇家精心铸造的发夹,如今出现在阳光下依然美丽,和几个时辰前完颜静在黄衣姑娘头上看见的那个一般无二。 完颜静看着蝴蝶发夹,陷入了回忆。 那次宴会,她有印象,但却不记得宴会上有没有见过霍湘。 当年她十四岁,大金还是北方地位极高的大国,接受周边小国的朝拜和上贡,宴会是规模很大的朝会。 她一直想自欺欺人,骗自己最近看到的可能只是臆想的幻觉,可这只蝴蝶发夹彻底打破了她的侥幸。 若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梦见自己变成霍湘,梦见奇怪的女人,还可以解释,可用那样清晰的第三视角看八九年前的自己,简直离谱。 这段时期所有的梦,可能都是真的。 在这个前提下,那八九年前的万国大朝会,霍湘也去了。大婚之夜竟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他很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认识她。 站在霍湘身边说想要娶她为妻的人又是谁? 她与霍湘的婚事真的只是时局下的一个巧合吗? 她到底会不会死? …… 有些问题,可能只有霍湘醒来才能解答了。 这天晚上,完颜静早早的睡了,被褥是从临安堂搬来的,和临安堂的一样软和。 一夜无梦,这一晚上她睡的很好 早上神清气爽的醒来,完颜静心想果然没错,她前些天就不该搬去和霍湘一起睡,这不,离他远点就无事发生了? 霍湘果然是个不详的邪祟。 她从床上坐起,却猛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她的头一寸一寸的转向身边,看到了霍湘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王府没有要人跪的规矩 完颜静第一反应是她记错了,她昨晚其实直接歇在了临安堂,并没有回她的竹苑。 正在这时,却有人推开了外堂的门,听脚步声是几个男人,其中一人还在絮叨。 “嘿,王妃走了可真好,我们早早的干完了活,就可以歇着了,不跟以前似的还要在外面候着许久。” 完颜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轻薄亵衣,眼看着外堂的人就要往里面走,不由大惊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外面的嘈杂停顿了一瞬,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完颜静听到了张管事试探的声音:“王妃在里面吗?王妃昨天不是歇在竹苑吗?” 这个问题完颜静也想知道,起码可以确定不是张管事半夜给她从竹苑撸来的。 完颜静在床上站起来,准备跨过霍湘下床,脚抬了一半的时候,她心头一动,直接踩上了霍湘的胸膛,还用脚指头拨弄了一下浮在半空的皇家圣物,冰冰凉凉,脚感不错。 霍湘的衣柜在一天之间填满又变得空空荡荡,甘棠把她留在这的衣服清的干干净净。 完颜静挑了件看起来没人穿过的青色袍子,套在身上,再把腰带层层叠叠的缠好。 她在女性中算的上高挑,但穿霍湘的衣服还是很不合适,袖子老长,袍尾拖地,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勉强扎了下头发,走出了卧房,张管事和身后跟着的三个小厮,正排成一排低着头立在外堂门口,像立着的的四个倭瓜。 完颜静似笑非笑,目光精准的投向排在末尾最矮的那个小厮:“阿福,你挺不想见到我啊?” 阿福刚来不久还是个半大少年,他没想到王妃居然知道他的名字,吓得整张脸都白了,当即下跪求饶。 “王妃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完颜静皱了皱眉,斥道:“错了就错了,跪个什么劲儿,王府没有要人跪的规矩。起来吧,等你违反律法杀人放火,诬陷背叛王府的时候再跪不迟,到时候跪完我可以让人一刀给你个痛快。” 说完,她又觉得有必要给自己莫名其妙回来住的行为做个解释,天知道什么也不知道还要解释的滋味是有多难受。 “那什么,”完颜静转向张管事,摸了下鼻子道:“咳咳,我昨晚有点失眠,心中一直惦记着王爷,所幸就自己过来看看他,后来太累就直接歇在这了。” 张管事神色复杂,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没想到王妃对王爷如此……唉,老张一直都错怪王妃了,先前我还担心王爷伤重,王妃会不会趁机伤害王爷,现在看来纯是老张小人之心,还望王妃不要见怪。” 完颜静想起自己刚踩完霍湘的那一脚,有点心虚,敷衍了两句就匆匆忙忙的回竹苑了。 一路上的下人侍卫们还是如往常一样跟她问好行礼,只是视线会暗搓搓的停留在她过大的外袍上。 完颜静好不容易回到竹苑,正要松一口气,却见甘棠正一脸疑惑的从她屋里出来。 甘棠看见她,满是不解的眼神儿在她的衣服上流连:“这好像是王爷的衣服?公主这是打哪回来的?” 完颜静无言以对,只能继续使用推脱大法:“等晚点再跟你解释,杨师傅今天上午不是说要过来?我先换衣服。” 甘棠点点头道:“是哦,那就稍后再说,衣服已经给公主准备好了。” 稍后她可能也不知道怎么说。 完颜静换完衣服,仔细观察了自己的床。 被子掀开,枕头有轻微的压痕,又看了床周和床下,都没有什么异常。 完颜静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鞋,鞋是她自己的,她刚才从临安堂床上下来时,鞋就扔在床头,她没多想就穿着回来了。 “二狗,”完颜静轻唤,随后又不确定的道:“你还在的吧。” “嗖!”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眼上裹着条布,身上还是完颜静第一次见他时穿的粗布短衣,被撕毁的边缘也和上次一般无二。 “公主有什么吩咐?” 完颜静往屋檐顶看看,又看看他,好奇道:“你平时都藏在哪里?你一直都在吗?这么热的天不洗澡换衣服的吗?要不我找人给你安排个屋子,府里客房很多的。” 二狗回道:“地方不定,一直都在,不洗不换,客房不住。” “……” 完颜静一言难尽,想起了自己要问的正事。 “布条取下,我有话问你,昨天我明明睡在竹苑,为何早上却醒在临安堂?”她顿了顿,又质问道,“不会是你半夜给我提溜过去的吧,到底有什么阴谋?” 二狗摘下了蒙眼的布条,露出他那双透着清澈愚蠢的眼睛,此时他眼睛瞪大,不敢置信的看着完颜静:“乖乖俺的娘嘞,明明是恁自个走过去的,这么冤俺可不中!!” “我自己走过去的?” “没戳!” “我几时走过去的?” “子时吧。” “我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二狗不解:“你闭着眼走还能不出溜湖里去?不过我也没瞅,我蒙着眼咋瞅嘛?” “我是从湖边那条路走过去的?” “是嘞!” 她半夜是怎么走过去的,为什么全无记忆。湖边那条路,通往临安堂稍远,她为什么会走那条路? “还没问过你几岁了?一会让人去给你置办新衣服。” 二狗一听要有新衣服,高兴的裂开了嘴:“谢谢师……谢谢公主,俺今年三十五了!” 三十五? 这会轮到完颜静惊讶了,二狗壮士竟然比霍湘还大,这个年龄在大秦都可以当爷爷了。 虽然二狗长得高高壮壮,但那一脸纯真的憨气,她一直以为这是个长相老成的少年人。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再读《葵花宝典》 吩咐二狗继续隐身,完颜静换好武服来到了练武场,杨师傅早已等在了那里。 “公主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最近没睡好吗?”杨三姑关切道。 完颜静随口糊弄了一下,虽然有些诡异的事发生,但是她自觉昨晚睡得不错,毕竟没有做梦。 走到湖边,完颜静抻头往下看,浅处的湖水清澈见底,倒映出她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即便她今天精神不错,但依然是一副被吸了精气的模样。 想到早上看见霍湘那张面色红润的脸,完颜静坚信此事多少与他有关,打起拳来恨意十足。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杨三姑却在旁边直摇头。 “练武一事也讲究循序渐进,公主若是身体不适,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往常最少要练一个时辰,完颜静今天只练了半个时辰就不行了,她毫无形象的瘫趴在地上,感觉连小拇指都无法动弹。 此时甘棠过来道:“公主,张如桐张学士说伤势好转,打算离府回去了。张学士本想与公主当面道别,但我与他说公主在忙,于是他临走前给公主留了一封信。” 完颜静翻了个身,勉力抬头看了眼甘棠手里描着花的粉色信笺,摆了摆手道:“放我桌上吧,等我练完回去看。算了,今天就先练到这,现在就回,甘棠扶我一把……” 行礼拜别杨三姑后,完颜静去临安堂后的温泉池里泡了泡,才感觉疲惫去了一些,回到了竹苑。 张如桐的那张信笺就摆在桌子中央,完颜静却没有先去看它,而是按动机括,取出了那本《睥睨江湖》,她总觉得这本书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拿着话本回到书台,她先将书放到一边,然后在桌上铺了张纸,砚台里倒好墨,提笔开始记录梦里听到的那篇箴文,边回忆边一字句在纸张上写下。 “自溯源人类化育起,贤熙匡正道,宝书鼓吹章……尝以闻,立身行,劝人一世以口,劝人百世以书。金言玉语,岂能长随之灭,人养存心诚之,所生立功立德,万物之理可格可遇,万事之变可转而定……智光启开,自悟学良,敬彬有礼,时警反省,拙勤补天,返回纯朴……” 完颜静着魔似的,一写就写了三大页,墨没了,她才恍惚着停下笔。 怔怔的看着笔下完整默写出来的箴文,许久不能言语。 完颜静身为大金的公主,师从大家,熟读百家书论,学问是极好的。 但再如何厉害,一篇从未见过的陌生的箴文,却能一字不落的完全默出,也是件怪事。 更奇怪的是,她那天在梦里,听到的也不过是反复的几句,如此完整的箴文,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记忆里的? 这篇箴文从文学的眼光来看,谈不上极致的精妙,但其中规劝告诫的意味,读来能令人豁朗,明白很多道理。 可似乎,它的效果也仅此而已,完颜静读完又抄完,一点没有被醍醐灌顶,成为先天高手的感觉。 梦里的霍湘到底是凭借什么成为蕴神境的先天武者的? 是的,完颜静想成为先天武者,她今天练武时的表现甚至称不上一个三流武者,此时却妄想一步登天。 先天武者,打通任督二脉生死玄关,可一力破万法,百毒不侵。 据说先天武者可温养神识于内府,守正清明,不惧蛊惑。 这也是完颜静思前想后能解决目前所有问题的好办法。 若是她成为了先天武者,就算打不过更厉害的刺客,但起码逃跑不成问题。 左相、秦皇更是无需害怕,大不了她就抛下一切去江湖混,先天武者怎么也会是个客卿长老,小日子悠哉悠哉。 若霍湘真的给她下了的诅咒,诅咒厉害到她成为了先天武者也不能化解,可最少也能知道那个诅咒是个什么东西,死前当个明白鬼。 实力,要是有实力…… 原本她从未有成为先天武者的奢望,她没有从儿时就炼体、泡药浴的基础,长到二十多骨骼定型才开始走那些门派弟子六七岁就走完的路,这辈子死前勤奋不辍也只能是个二流武者。 但那些梦给了她或许可以投机取巧走捷径的思路。 练武到极致,明显是心性的修养大于身体上的磨练。 那么可不可以直接跳过这步,先进行心性修养呢? 《葵花宝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不提挥刀自宫的残忍举止,《葵花宝典》的做法其实就是先修心,再炼体的顺序,从而可以打破资质和时间的限制,一举登峰。 修心,修什么? 从哪修? 修到什么地步? 如何能通过修心打破桎梏到达心神合一的境界? 完颜静又读了一遍《睥睨江湖》的段落,对照着箴文,她沉默许久却没有结果。 将箴文和话本重新放回秘密箱格中,完颜静打开了张如桐的那张信笺。 看表层包装,这信笺仿佛记载了什么风花雪月,实际上里面就几个字。 “归刀红,散期!”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两个文艺青年 完颜静将纸条横看竖看,还是那几个字。 什么意思? 归什么刀? 刀什么红? 在思索了半盏茶的时间无果后,公主的心里升腾起了一股怒气。 有话能不能明白说,归刀红是刀是人还是鬼? ----------------- 这晚是一个圆月夜。 二狗还穿着那件漏腰的短衣,坐在竹苑的房檐上,手里捧着油纸包着的鸡腿,大快朵颐。 在他的感知里,武宣王府里有很亮的两颗星星,秦皇宫里也有一颗,国师府有一颗,镇国大将军府里有一颗,国子监的后院有一颗。 若是从天上往下看的话,上京的皇宫、玄武街、东南西北坊、国子监可串联成一个龙形,囊括无数机关和算法,由武宣王绘图,举全国之力耗时五年建成的护国玲珑阵。 秦国之所以强大,上京无人敢犯,一是有这五颗星星,二是因为护国玲珑阵。 没人知道护国玲珑阵的威力、这个庞然大物开启后的样子。 也许它会一直沉寂下去,但绝不会有人认为它是个无关紧要的玩具。 毕竟大金曾凭借十二星龙雀大阵屹立数百年,这数百年里,大金经历过多次反政、暴动、大军压境,但最后都以大金的胜利告终,靠的就是他们的护国大阵。 甚至江湖里有传言,不管金皇多么昏庸,凭着十二星龙雀,也能平安到老。 强大的十二星龙雀被霍湘一剑斩了,在那之后霍湘又建了另一个玲珑阵。 玲珑阵总不会比十二星龙雀差吧? 虽然玲珑阵是公认的强,但这个大阵掌握在谁手里却是个谜。 大金的护国阵由金皇和大金国师共同掌握,可玲珑阵,会掌握在秦皇手里吗? 二狗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被月光笼罩的上京城,静静地想着这些往事。 可惜,他的沉思不久就被打断了,他奉命保护的王妃有了些许异样,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此时三更的鼓声响完不久,正是子时。 “做噩梦而已,难不成我还要去给她拍醒吗?” 二狗嘀咕着,继续吃他的鸡腿、赏他的月,他是一个很有品味和格调的人。 终于,他吃完了鸡腿,将油纸折叠,插进瓦片的缝隙里。 酒足饭饱,他决定还是去给王妃喊醒吧,也不知道是什么噩梦,都翻腾好久了。 二狗将几片瓦一掀,就顺着洞从屋檐跳了完颜静的屋子,无声无息,鬼魅一般。 “公主?王妃?” 完颜静不应。 二狗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完颜静的床边上。 半透明的床幔依稀可见里面半侧身的女子,在挣扎着什么。 二狗开始发愁,男女授受不亲,他要不去把公主的丫鬟喊醒,让丫鬟来? 可丫鬟都是没出嫁的闺女,他要是去喊正在睡觉的丫鬟,丫鬟赖上他非他不嫁可如何是好? 二狗在心里对自己进行心理建设: 这是师娘,四舍五入就是他娘,他做儿子的,去看望一下可能生病了的母亲,似乎没有什么,也并不违背秦国的礼法。 嗯,就是这样!二狗掀开了床幔。 眼前所见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完颜静并没有穿她往常睡觉会换的亵衣,而是穿着可以出门的白色衣袍,她手腕上缠着一根铁链,而铁链的另一端扣在床架上。 完颜静的眼睛是睁着的,瞳孔散大,瞳孔缘是一圈诡异的金色,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鬼怪上了身,正驱使着她离开睡觉的屋子去往某处。 她挣动的越来越厉害,手腕处是一圈血痕,但她本人却无知无觉一般,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公主自己缠的铁链?这不是信球嘛!” 二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给铁链扯断。 “吧更”一声,铁链断了! 二狗看着失去铁链束缚的完颜静缓缓起身,她面无表情的穿上鞋子,不急不缓的推开房间的门,朝外走去。 二狗抬手将“完颜静”忘了关的门关上了,这都是昨晚一样的情形。 白裙、披散的黑发,游荡在王府里,像一个女鬼。 二狗看着她往湖那边走去,一步一步,每步都是相同的频率,相同的步幅。 走到湖边,完颜静面对着湖停留了几个呼吸,又转身向临安堂的方向移动。 这也和昨天一样。 二狗看着波澜不起的净月湖,若有所思。 完颜静继续走,路过霍湘的书房、校场、马房、武堂、会客厅,推开了临安堂的门。 完颜静踢掉鞋子,一脚踩上床沿,另一脚踩在霍湘肚子上,她以霍湘肚子为踏板,迈进了床的里侧,贴着霍湘终于平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这点和昨晚不一样,昨晚完颜静是直接跨过去的,没有踩霍湘的肚子。 二狗在霍湘和完颜静的床头看了半响,走出了临安堂。 张管事抱着一坛酒坐在廊下,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也是昨晚没有的。 看着张管事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毫不意外的样子,二狗闷声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似乎一点都不奇怪。” 张管事晃了晃手里的酒,指了指天上,道: “如此好月,怎能没有酒呢?莫想太多,咱们喝点。” 二狗没动。 张管事叹了口气又道: “后生仔,这世上,很多事是搞不明白的,搞不明白,就不要废那个脑子了嘛,说明那不是该你搞明白的事儿。” “就像老张我,当王府管家七年啦,每个月二十两金子,在管家界可是独一份的高薪,我安生的做着管家该做的事,不该我知道的就不探究,不该我插手的也不去多管闲事,多的一步不做,这才能一直平安的一直当管家。” “来来来,坐过来,这可是你师父酿的好酒,我好不容易才偷藏了几坛,自己都舍不得喝呢,今天你小子有福了,哈哈哈。” 二狗皱着眉,有些别扭的坐在了张管事的不远处。 张管事揭开酒封,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就溢了出来,整个长廊都弥漫着一股桃花迷醉的香气。 二狗动了动鼻子,看了眼霍湘沉睡的方向,低眉耷眼苦涩道:“是师父的桃花酿。” “没错,哈哈哈。” “你把师父的桃花酿都喝了,师父醒来不会生气吗?”二狗咽了口口水,盯着酒坛子认真道。 “欸,此言差矣,他都不知能不能醒来,这好酒若是浪费了,他才会真的生气。” “是这样吗?” “信我没错,我在王爷身边可待了十几年,论了解,谁能赶得上我?”张管事对着酒坛子灌了一大口,然后他将坛子递给二狗,示意他也来。 二狗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坛子,观察着坛子的边口,他不记得张管事是对着哪一块喝的,他极度不想和张管事用一个边口喝。 师父说过,这叫间接接吻。 二狗举起了坛子,让酒液从半空滑落,他仰起头,张大嘴,开始倾倒,酒液稳稳的流入他的喉管。 张管事瞪圆了眼睛。 不过一两个呼吸,二狗抖了抖坛子,里面已经倒不出东西来了。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清明,毫无醉意,只是有点疑惑:“这就无了?” 张管事生气了,他一把抢回了坛子,对着廊灯往里仔细的看,确实是一滴也无。 “你……”张管事脸都涨红了,手指着二狗,想要说些什么,但对上二狗那一双清澈愚蠢的眼睛,他最后什么也没说,低骂了一句,“妈的信球!” ----------------- 完颜静又做梦了,这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她所经历的大概是霍湘的某段记忆。 眼前的手很小,又红又肿,在冬天里反复的冻伤。 大雪的天,衣服却很单薄,粗布硬的像铁。 脚上是一双破旧的布鞋,脚面和脚踝都裸露在外面,上面是一些青青紫紫的伤痕。 这是霍湘小时候。 根据周围的环境和跟前的木盆,完颜静推测小霍湘大概是在洗衣服。 啧啧,完颜静有些幸灾乐祸。 这也太惨了吧! “吱呀”院落的木门被推开了,一个身高五尺的老头提着什么走了进来,完颜静附身的小霍湘站起来,声音稚嫩又颤抖着喊了句:“爷爷……” 霍湘他爹是谁全天下人都想知道最后却没扒出来,这爷爷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完颜静此时特别想挠一下头发、摸一下鼻子或者蹭蹭下巴也好,可惜她的身体不受她的控制。 老头六十岁左右,相貌平平,一双三角眼,上眼皮耷拉着看不清神色,身上穿了件蓝色大袄,看的出是用好棉花做的,又厚又暖和,整个人还算体面。 虽然他只有五尺,但也比五岁的霍湘高出太多。 完颜静看着老头一步步走近,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恐惧、害怕,还有一点奇怪的亢奋和期待。 “爷爷”八成是个坏的,不然小霍湘不会生活的这么惨,此时还这么害怕。 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完颜静有点疑惑,她确信这古怪的亢奋情绪不属于自己,她没有喜欢看小孩子受虐的爱好。 老头一脚踹翻了洗衣盆,水撒了一地。 紧接着他就一巴掌呼了过来,将小霍湘扇飞了。 完颜静眼冒金星,耳朵也嗡嗡的响,她感觉到自己的鼻血流了出来。 …你他妈……*%#%!-@&%%¥¥##@! 完颜静爆发了,她彻底忍不住爆了粗口,完全抛弃了公主的优雅和端庄,开始问候这个老头的十八辈祖宗。 老头也在问候小霍湘的十八辈祖宗,用词极脏,他呵斥着让小霍湘重新去打水洗衣服,还说要是再慢吞吞的,就给他的手打折,以后就留着一只手干活。 老头打完也骂完了,提着手里包的严严实实的烧鸡往屋子走去。 随着他一步步的走向屋子,愤怒至极的完颜静又有了那种似乎是兴奋的诡异情绪。 这情绪是小霍湘传递给她的。 完颜静懵了,霍湘这是人傻了? 还是斯德哥尔摩? 欸? 斯德哥尔摩又是出自哪里?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方案一二三,你选哪一个? 小霍湘用他破碎的袖口,艰难的擦着鼻血,他踉跄着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把洗衣盆扶起,又将摔在地上的衣服重新拾入盆中。 极冷! 短短的时间,浸了水的衣服就冻得僵硬,再重新洗的话,恐怕还要先把结了冰的衣服化开。 “噗通!”房屋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完颜静也感受到小霍湘的情绪激动起来。 你做了什么?怎么回事儿? 完颜静有了一些预感。 小霍湘虽然心里起伏不定,但动作依旧是不急不慢。 当然也可能是压根儿就快不起来。 完颜静能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头也痛的快裂开一样,但对于外面的寒冷却不敏感。 有点小冷,但没到刺骨的地步,她只能归因于霍湘已经冻僵了,失去了感觉。 小霍湘走进冰冷的灶房,从碗柜边缘摸出一根被破布包裹的条状物,他拿着这块东西,推开了老头不久前进入的房间。 这是一间打理的很干净的屋子。 靠墙是一张床、一个衣柜,房间中央是一张四角木桌,木桌旁有两个木椅。 桌子上是一包打开了的烧鸡、一壶温酒、和一杯还装着半杯酒液的白色瓷盏。 临窗的位置还额外有一个书台,上面堆着笔墨和一些纸张。 炉子里是刚点燃的煤炭,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老头倒在靠近桌子的地上,椅子也横躺着,半块鸡腿被摔落在远一些的角落。 可以推测老头先是喝了一口酒,准备吃鸡的时候突然昏迷,于是整个人带着鸡腿一起倒地。 小霍湘打开他拿进来的条状物,随着布一层层的展开,露出里面的三根…… 完颜静的心狂跳起来,她大概猜到霍湘要做什么了。 震惊、赞叹,最后通通化成对霍湘的忌惮和恐惧。 霍湘这时候才多大,他还没有桌子高,可能还不到五岁。 破布里包裹的是三根巴掌长的冰锥,一端被削得尖锐。 霍湘取出一根冰锥,用力朝着地上老头的后背捅入。 冰锥进入的位置极准,完美的避开了胸骨和肋骨,正中老头的后心。 昏迷中的老头剧烈弹动了一会,几个呼吸间又渐渐无声,嘴角流下了一缕鲜血。 小霍湘伸出两根手指,贴于老头的颈部前侧,确定老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击毙命! “叮,亲爱的宿主,您已成功达成‘杀死卢生宝’的困难级别任务,请查收您完成此次任务的奖励。”一个机械又古怪的声音突然出现。 “《太玄心经》第二段” “武功技法《龙形步》” “武功技能《十字掌》” “《黄帝内经下册灵枢篇》” “请宿主依靠努力,继续留在潭县,直至完成《太玄心经》第二段的修炼。” 小霍湘久久没有言语,他怔怔的看着地上的卢生宝,动手前的紧张刺激已经消失不在,蓦然间尽是第一次杀人后的茫然。 完颜静听见这耳熟的机械声,也无比的惊讶。 “白泽,请帮我预测此次行动需要处理的证物和痕迹。”小霍湘很快恢复了冷静,在脑海里淡声道。 “好的宿主,依据潭县官方人员的性格分析,您无需进行任何处理。” “根据当前科技状况,保守起见您还需处理以下三件物品:” “下了迷药的酒、沾了卢生宝血液的布巾以及剩下的冰锥。” “消除痕迹后,系统给您提供三个后续方案。” “一,直接走到外面告诉大家卢生宝的死亡。” “二,在门口等待,告诉外面的目击者卢生宝正在会客,制造不在场证明,等待来寻找卢生宝的人发现卢生宝的尸体。” “三,去隔壁周大婶家里吃住,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同时,等待他人发现卢生宝的尸体。” 完颜静跟随着小霍湘的视角,将布巾丢入火炉中烧成灰烬。 将壶里和茶杯里的酒倒尽并刷洗干净,重新装上了烧开的水。 又将剩余的冰锥砸碎直接扔到洗衣服的盆里。 很快处理好一切,小霍湘走出小院,关上门,坐在了小院的门口。 院落外还是院落,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下人居所。 来来往往的人不论男女都身着制式相同的短袄,男子是灰色的,女子穿桃粉色的。 这样看,身着蓝棉袄还有着独自小院的卢生宝,竟还是个有点地位的高仆。 这些人大多都看见了孤零零的霍湘,但只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无一人上来关心,显然对小霍湘的鼻青脸肿习以为常。 霍湘就安静的坐在角落的一隅,破破烂烂看起来像个小乞丐似的。 这样坐了小半个时辰,隔壁小院走出一个穿着玫红色长袄,袄子领口带绣花的少女。 少女十五六的年纪,长相灵秀,她端着一盆脏水出来,泼在地上。 等泼完水无意中一回头,少女看见了坐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小霍湘。 她面带怜惜,端着空盆朝霍湘走近,弯下腰柔声问他。 “阿香,被撵出来了吗?爷爷今天又打你了?” 小霍湘顶着凄惨的一张脸摇了摇头,声音稚嫩娇弱,像一只无害的奶猫儿。 “爷爷没有打我,都是我自己磕的。也没有撵我,他有客人要招待,不得已才让我在门口等着。” 少女心疼坏了,肯定是卢老爷子打的,阿香这么乖,他怎么下得去手! “吃过晚饭了吗?要不……” 少女的话刚说一半,她出来的那个院里,有个妇人扯着嗓门大喊: “娟子,让你倒个水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还不快点回来。” 少女为难的看了眼霍湘,道:“我娘喊我,我要先进去了,你等会,等我忙完了……” 小霍湘睁着大大的眼睛,懂事的道:“没事的姐姐,我吃过饭了。” 娟子回去家里,她们家院落的声音随着风断断续续的飘出了院外。 听娟子说隔壁的小娃被打的很惨还被撵出来在门口坐着,她的娘亲周大婶的反应却与往日不同。 她禁止娟子把孩子接来一起吃饭。 “知道现在的米价长成什么样了嘛?自家都快吃不饱了,还惦记着别人呢,姓卢的以前怎么骂咱们的都忘了?少多管闲事。” 娟子有些疑惑,但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 天快黑了,大户人家总管派来一个小厮喊卢生宝过去交代事情。 小厮敲门不应,推门不开。 完颜静这才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锁。 此时小霍湘提醒,爷爷年纪不小了,别是在里面出了什么事。 小厮闻言一脚将门踹开,走进屋内,发现了被杀害的卢生宝。 而霍湘则在门被踹开后,藏起了别在门沿的一根小细绳,他就是靠着这个小细绳,做出让门从里反锁的假象。 完颜静又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你选择了方案二,很不错,潭县县老爷的案头又会多出一桩玄案。等你将《太玄心经》的第二段练至大成,并掌握两门武技,再杀这样的普通人就不必那么麻烦。像这次,若是你有足够的力气,让卢生宝头撞桌角伪装成意外那才是最佳的选择。” 霍湘并没有回答,他迈着小短腿,哭着狂奔到卢生宝的尸体上,抱着卢生宝大哭起来。 完颜静被迫近距离观摩卢生宝的死相,一阵胆寒,害怕这个尸体,更害怕霍湘脑子里的那个“系统”。 这个系统到底是什么? 她会不会也曾作为方案一二三的主人公,被系统提出来让霍湘选。 后续的一切都很顺利,无人会怀疑一个五岁的孩子是杀人凶手。 昏聩的县老太爷堂木一拍,凶手被认定为和卢生宝有仇怨的江湖人。 在潭县,很多找不到犯人的案子最后都会被推给江湖凶犯。 朝廷和江湖互不牵涉,他一个小小的县太爷更无法管江湖的事,案件就被草草了结。 和系统预测的完全一样,县太爷压根儿都没仔细查,白瞎了霍湘小心谨慎制造的那么多细节。 这个梦异样的漫长,完颜静想要逼迫自己醒来,却无法做到,只能继续跟着小霍湘的视角,在他的记忆里游荡。 整整七天,她白天跟随小霍湘披麻戴孝,给卢生宝料理后事。 晚上也睡得很少,小霍湘要练《太玄心经》,要练《龙形步》和《十字掌》两门武技,还要学习《黄帝内经》。 《黄帝内经》居然是一本医书,全面论述了脏腑功能、病因、病机,还有一些人体经络腧穴的讲解。 完颜静对医一道了解的不多,但此书论点与当世大为不同,却处处有理,精妙绝伦。 卢生宝去世的第八天,是下葬的日子。 作为一个三等管事,卢生宝有点体面但不多,高仆也还是仆人。 他的棺材被府里两个强壮的小厮抬到了后山,后面跟着小霍湘和寥寥几人撒撒纸钱。 碑已做好,就等挖坑埋人了。 小霍湘做戏一流,哭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完颜静觉得这演技,别说张如桐了,张如桐再多磨练个几十年,都够呛赶得上。 挖完坑,俩小厮合力抬起棺材,正要入土,却被急匆匆赶来的两个青年打断了。 “我是新上任的县令柯秀成,这是我的身份令牌。” “本官近日查阅卷宗,卢生宝一案疑点重重,本官决定重审此案。这位是县衙的梁仵作,还请允许我们在卢老先生入土前,重新进行一次尸检。”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古风孤儿怨? 柯秀成二十岁上下,相貌清秀,洗的泛黄的青衫罩在他略微瘦弱的身躯上。 他偏头看着眼角还挂着泪珠的小霍湘,眼含坚定,说话掷地有声。 “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你爷爷死亡的真相,给你一个交代。” 小霍湘和完颜静:“……” 完颜静明明没有做错事,人也不是她杀的,不过是凑巧进入霍湘记忆的一个过客。 可此时,对上柯秀成那双坚定自信的双眸,知道真相的她莫名有一些心虚。 当事人霍湘大概是不心虚的,她听到小霍湘哽咽着,发出稚嫩的抽泣声,边打着哭嗝边道: “哥哥,救我爷爷!求你救我爷爷!” 虽然有被阻拦,但柯秀成凭借着父母官的身份还是成功获得了重新探查尸体的机会。 霍湘被一个小厮领着,坐在离坟头较远的地方等待。 他认真的看着那边的柯秀成和梁仵作。 在一堆人的怨怼和讨论吉凶的唠叨中,柯秀成和梁仵作合力打开了棺材。 因为是寒冬,虽说过了七天,但卢来生的尸体依然保存良好。 柯秀成似乎对验尸很有研究,他不只是在一边看梁仵作验,而是亲自带上手套,进行检查。 因为小霍湘的视线一直投放在柯秀成那边,所以完颜静也被迫一直看向那处。 小霍湘视力极好,即便听不见柯秀成和仵作之间的交流,但他们的动作却可以看的分毫毕现。 完颜静百无聊赖,她觉得自己现在对尸体的恐惧程度已经大幅度降低。 过了许久,柯秀成脱下了手套,他们的验尸结束了。 小霍湘皱着眉头,在脑子里跟系统交流。 “这个柯秀成不简单,他发现卢生宝死前进食过迷药了。” 系统道:“这不难解释,卢生宝的尸体表征太过明显,没有任何抵抗挣扎,除了因为摔倒遗留的一点点摩擦瘀血,他致命伤只有背后一击。所以正常的思维都会认为卢生宝极大可能是因为药物的原因先倒在地上,而后才被捅死。” 小霍湘神色严肃道:“这就是破绽所在,卢生宝若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高手所杀,那个高手何必给他下药?卢生宝又矮又瘦,甚至不需武功高手,只要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就可以做到趁他不备,从背后偷袭他。” “我若是柯秀成,目光就会放在一些弱势群体身上,比如女人、小孩。” “这个角度来看,隔壁的周婶一家和我都是最大的嫌疑人。” “白泽,给我进行分析,柯秀成查到我身上的概率是多少?”霍湘思虑片刻,问道。 “好的宿主,正在给您分析,目前您被怀疑为嫌疑人的概率为1%。” 完颜静感觉自己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很好奇,隔着这么远是怎么知道柯秀成和梁仵作说了什么,难道会唇语吗? 虽然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但霍湘的心里已经敲起了警钟。 “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潭县,卢生宝有五十两的私房钱,我可以拿着那笔钱,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系统道:“宿主无需担心,只是有百分之一的概率而已。即便他发现了什么不妥,又有什么理由怀疑到你身上呢?这里是落后的冷兵器时代,他拿不出证据,就无法给你定罪。没有证人,证物也化在卢生宝身体里了,他拿什么来证明呢?”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才只有五岁,当世匪盗横行,易子而食的比比皆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待在刘家庄。” 霍湘还是很犹豫,最后他决定和柯秀成近距离接触,及时知晓案件的进展。 若有不对,立马逃走也来得及。 完颜静叹为观止,这就是大佬的小时候吗? 她开始回想自己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一想简直不堪回首。 这边小霍湘只说了一句话,就成功住进了何秀成的县衙府。 他对旁边和他坐在一起的小厮说:“叔,我那天看到你媳妇和门房在草丛里咬嘴唇。” 小厮早就察觉到自己被带了绿帽,可他的媳妇以前伺候过少奶奶,在府里很说的上话。 他要靠着媳妇的关系过活,又气愤媳妇和别人纠缠不清,最烦别人絮叨他这窝囊事,小崽子此时提起这个不就是求打? 小厮平常没少欺负他,此时他习惯性的将霍湘推倒在地,准备一脚踹去。 他没有踹成,被及时赶到的柯秀成等人拦住。 当着他的面都敢打人,这没了爷爷的小娃回去还不知道会让人欺负成什么样,柯秀当即决定将霍湘带回县衙府,等此间事了再给霍湘找个好人家送出去。 进士出身的柯秀成,虽然年轻,但却异常的稳重认真。 他仔细查阅每一份卷宗,亲自走访街头巷尾,打听跟刘家庄和卢生宝有关的事儿,甚至连八卦艳闻都不放过。 还真让他查出不少东西。 刘家庄的家主刘广泰,原是是魏国澄州巡抚,告老还乡之后回到祖地,建了一个刘家庄养老。 刘广泰很富。 柯秀成发现这位前任巡抚只在潭县就有三个米庄、两个布庄、一个钱庄,私下轰抬物价生意、放高息印子钱是家常便饭。生意更是牵扯到京里的某些大人物。 但他对外的形象却很朴实,乐善好施,刘家庄也建的并不富丽堂皇,只是寻常户宅。 继续往下查,柯秀成查到刘广泰与京中那位大人物的牵线人,正是卢生宝。 卢生宝是四年前来到刘家庄的,那会正逢百年大旱,各地饥荒,卢生宝生的面善,还抱着个自称是自己孙子的奶娃。 因为卢生宝是个罕见的能读书认字的书生,在府里的地位节节拔高,后来更是被刘广泰信赖,帮他做了不少“大事”。 柯秀成怀疑卢生宝是卷入了刘广泰和京中大人物的交易中才不幸丧命。 这是件大事,京中那位大人物可是人人都恨的贪官奸臣,可他做事小心,从来没有被抓到把柄。 而这次看起来很小的命案,却有可能成为打倒奸臣的导火索。 初生牛犊不怕虎,柯秀成虽然生的瘦弱,脊背却挺得很直。 他太过明显的调查惹怒了刘家,也因此收到刘广泰的帖子,被叫过去威胁了一番。 柯县令从刘府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你猜刘广泰跟我说什么?他竟然跟我说,年轻人还是要懂进退,不要事事都好奇心那么重,否则过刚易折!”柯秀成气的差点要把茶壶砸了,但是贫穷的他又没钱换新的,只得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跟着柯秀成从小到大的书童在一旁坐着嗑瓜子,并不走心的劝慰道:“公子消消气,您现在可是县老太爷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要我看这刘广泰既然惹不起,不行就算了,您查了这么多天,也没查到他们作案的证据不是?” “喏,这是我这几天找的好人家,仔细打听过了,这一对夫妻,八年无子,家里做瓷器生意的,还算殷实。这一对老夫妻,五十多岁,早年丧子,阿婆做饭特别好吃。还有这些,公子有空看看……” 书童无意间抬头,声音突然卡顿了,他有些讷讷的磕绊道:“阿……阿香,你也来了呀,都听到了是不,要不你自己也来挑挑?” 柯秀成走到台下,却见小霍湘进来对他拜了两拜,不过几天,这孩子就像突然长大了似的,稚嫩的声音虽然小但却很有力量: “感谢大人,大人的恩德,阿香莫齿难忘,爷爷的仇,不如就此作罢。等我长大了,由我亲自了结,不必再劳烦大人费心。” 说完他就磕了一个响头。 还要再磕却被柯秀成阻止了。 这个年轻的县令笑得有些苦涩:“你喊我一声大人,我却愧对这个位置,还是和之前一样喊哥哥吧。” 柯秀成想起自己夭折的幼弟,若是那个弟弟能平安长大,大概也和小霍湘差不多的年纪吧。 故事本该到此完结,小霍湘被年迈的夫妇收养长大,而柯县令在官场的权衡和利弊中一步步磨砺。 但完颜静知道故事不会这样结束,她已经略微找到了些许梦境的规律。 一段梦如果没到霍湘最刻骨铭心的那刻,是不会消散的。 梦境里白驹过隙,完颜静只觉得过了短短一瞬,眼前的光景似乎就快进到了几个月后。 一个普通的下午,柯秀成独自一人来到了小霍湘被收养后住的地方,他站在门口,神色复杂的看着门里的幼童。 霍湘的养父母都出门做工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小霍湘开心的把柯县令请进来坐,他垫着小脚,熟练的从炉灶上取下家里备着的凉茶,倒在茶碗里递到柯县令面前。 柯秀成接过茶碗,却没有要喝的意思,他端详着凉茶,给小霍湘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类人名为侏儒,身材矮小犹若幼童,却有着不输于成年人的见识和智慧。他们身有残疾,于是心里扭曲,喜欢装成小孩被人收养,然后趁其不备,将人杀死……” 小霍湘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完全不露声色,他皱起小小的鼻子,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这也太可怕啦!” 他嚷嚷着害怕,用小手捂住了眼睛,从手指头缝里偷偷看柯县令:“后来怎么样了,他被抓到了吗?哥哥你继续说。” 柯县令直视着霍湘,声音里有些难过:“后面的本官也不知道,本官阅历尚浅,只在书中见过这种形容。阿香,你可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侏儒?”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破案 完颜静听呆了,她觉得这不是对霍湘的怀疑而是对他的最高赞赏。 幼年因为多智近妖而被当成活了很多年的侏儒老妖怪,这说出去不仅是一桩逸闻,更是可以引以为豪了。 不过柯县令又听不见霍湘在脑海里和系统的对话,他是发现了什么才有这样的怀疑? 完颜静对霍湘的演技很有自信,就凭霍湘装天真可爱炉火纯青的水平,柯秀成这种无知的年轻人,如何能够识破。 小霍湘听了柯秀成的话,一脸委屈,伸出小指头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我吗?” 柯秀成这些日子憔悴了很多,他尽量不去看霍湘的模样,听他的声音。 不管是模样还是声音,小霍湘都和一个普通的五岁小孩没有差别,甚至他梳洗干净后,眉清目秀的像小姑娘,软萌的男女莫辨,让人心都化了。 也是因为这,他竟被此人玩弄了这么久,还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而现在,这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妖魔甚至可能比他都大。 “我在卢生宝死亡的院落门口,发现了落锁处的细小白痕,那是你无数次练习从外面将门反锁用线勒出来的,这你没法否认吧!”柯秀成袖手侧身,开始讲解他的推理过程。 完颜静震惊了,那个院的门破破烂烂,各种条条道道多了去了,柯秀成是什么细节怪,居然还能盯上什么白痕。 “伤口被冻住,出血少,色泽淡,力道和位置都很巧妙,但也暴露了很多问题。” ”凶手作案使用冰刃,不需要处理武器,但这也说明,凶手并不方便处理武器,甚至是很难获得武器,极有可能是凶手可活动区域不大,极有可能就在刘家庄里。 “而事先给卢生宝下得迷药也是一点,我们没有在屋子里找到有迷药的东西。” “我本以为凶手可能是趁卢生宝不备,将迷药洒在了他的脸上,可我后来才知道,你是下在了水中,于事后处理了壶里的水。” “迷药你是从哪里获得的我还没有想到,但从以上几点可以推测,凶手大概率是正面打不过卢生宝,才会借助如此多的手段。” 完颜静对这位柯县令简直刮目相看,这与之前霍湘和系统讨论的差不多。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柯秀成转过身,紧盯着霍湘,“你忽视了一点,你的确布局的很完美,但你做这一切的时候,现场会不会还藏着另一个人呢?” 霍湘思索了一下,敛了所有的表情,他阴沉着一张脸,神色很冷。 看这阴鸷又充满恶意的表情,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岁娃娃能有的。 唉唉,柯秀成有可能再炸你呢,你再表演一会嘛,怎么这么快就脱马甲了。 完颜静费力劝说,可惜没有人听得见。 “是周婶吧?她看见什么了?”霍湘已经放弃了表演,开始在心里思索对策。 “她所有都看见了,她看见你每天往门上缠绳子,看见你拿着冰刃进了屋子,出来后将门反锁在外面。” “你们家的墙有个缺口,上面长满了爬藤,凑近就能看见对面的情况,周大婶那天正好在墙边纳鞋底,听到了你和卢生宝的争吵,然后看到了后面的全部。” 啊,这就没办法了,居然还有个证人,怪不得周婶那天拒绝霍湘过去吃饭。 柯秀成如霍湘预料到的那样,整合证据后,最先盯上了隔壁周婶一家。 他去向周婶问话,察觉到周婶眼神犹疑,说话吞吞吐吐,明显是知道点什么,在他的再三逼问下,周婶终于说出了真相。 “是他家那个小鬼杀的,我也不敢相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早前我就偶尔看到他在门上栓那种小细绳,我只当是孩子在玩,没当回事儿。” “当然不是亲爷爷,卢生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来府的那年闹饥荒,小孩不过是他在路边捡的。一直背着那娃儿,是打算当预备粮,等到饿的时候就把小孩煮着吃了。可后来这小老儿带着小孩在庄子门口休息,路过的总管同情他,又听说他识字,于是给他在庄里谋了个个活计,还因孩子的缘故每月多给他一些份例。” “但卢生宝对孩子却很差,在外面受了气就回来拿小孩发泄,府里给小孩的份例也被他拿去花了。我看那小娃可怜,就时常请他来家里吃饭。” “谁知道,却是个妖孽。” 周婶看见一个五岁小娃娃神情冷漠蓄谋已久杀人的样子,只能往神鬼身上靠。 但柯秀成不信神鬼,他读过很多书,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长不高的侏儒人。 霍湘阴阳怪气的笑道:“推测的很有道理,但有一点我要纠正一下。 “侏儒症的人身材矮小,但智力健全,不过是一种略微特殊的疾病,也不一定就是杀人犯。” “他们样貌声音多与成人无异,而像我这样的眉眼比例,呵,我不是侏儒,我是真正的五岁稚童,不信你可以找大城的医师来测我的骨龄。” “不过倒也不用那么麻烦,你要是多和周婶交流下就会知道,四年前我刚来刘家庄的时候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婴儿,喝过刘家庄羊圈里母羊的奶呢。” 霍湘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道:“我就算承认卢生宝是我杀死的,你又打算怎么处置我呢?大魏律法,八岁以下幼童不予收押不予行刑,案情严重者进行监督。” “潭县每年的冤案多不胜数,柯县令你又何必这样较真,就让卢生宝的案件隐藏下去不好吗?那个老头每天打我,不给我东西吃。后来他还和一个人贩子联系上了,要把我卖出去,说我长得玉雪可爱,现在很多达官贵人喜欢这一口,可以捞一笔大的。我不想去,杀了他,又有什么错呢?”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烧死这个妖孽 霍湘说话不急不缓,却逻辑在线有条有理,去掉伪装后的冷漠眼神让柯秀成渐渐出了一身冷汗。 他自称是个幼儿,言行却大相径庭。 柯县令想起了周婶的话。 这是个妖孽! 他最终被霍湘的一番言辞镇住了。 在这个动荡的时局,每年都有无数人人莫名死去。 卢生宝只是他们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还是个心思极坏的恶人,似乎真没必要为了他穷根究底。 但柯秀成又觉得哪里发堵,这几个月来,他重新给潭县所有有疑点的案子翻案。 县衙里的捕快、县丞、典史一开始全都不服他,他只好一个人四处奔波。 官民恶霸沆瀣一气,他这个县令到现在能保住乌纱帽实属不易。 可他不该查案子吗? 圣贤书上不是这样说的! 即便是卢生宝这样的恶人,也该由律法来制裁。 柯秀成独自来,又独自走了。 等拐弯处看不见柯秀成的身影,霍湘开始回屋收拾东西。 这地方不能再待了,即便外面有风险,但也总比赌柯秀成的决定强。 霍湘想起了之前藏起来的五十两银子,索性不打算拿行李了,多套了一件外套就避开人流往藏银处走去。 他把银子藏在刘家庄外一根大榕树下。 此时过去榕树后面,霍湘却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藏银的地方竟然被翻过了,银子还有信封装的名录都消失不见。 他预感不妙,想要退走,却看到了包围过来的几个壮汉,以及壮汉身后排成排的刘家庄人和一堆过来看热闹的潭县百姓。 壮汉一只手就给他拎了起来,扔到了座位下方。 霍湘抬头一看,位置上坐的竟是刘广泰。 刘广泰锦衣华服,下颌蓄着长髯,施施然在街头摆了张八仙桌,两侧站着的侍卫目露睛光,显然是高手。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道:“你就是卢生宝的那个孙子?嗯,我有点印象,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这么快就长大了啊。” 周婶就站在刘广泰身边。 霍湘将视线从刘广泰身上挪向她,周婶回避了他的目光。 “就是他,老爷,我亲眼看见,他杀了卢老。”周婶指认道。 立于远处的娟子闻言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又看向小霍湘,她的脸色有点苍白。 周围的人对着这场景指指点点,收留霍湘的那对老父母也到了,听闻霍湘之前杀了自己的爷爷,更是心有余悸。 “没想到竟是这样可怕的东西,我们夫妻俩竟然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得亏刘大善人发现的早,要是哪天像杀了他爷爷一样杀了我们,可不顺理成章的继承我们财产了?” “烧死他,简直就是妖怪。” “一会他不会使法术吧。” “这么小就如此阴险,长大了可还了得……” 刘广泰手里把玩着五十两的银锭,扬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姑且听老朽说几句。柯县令尸位素餐,明明知道真相还要包庇这个恶种,我刘大善人却不答应,势必要为府里的卢老先生报仇。最近正好到了给山神娘娘上贡的日子,不如就把往年的牛羊换成这个恶童,让娘娘来净化他的污秽,想必山神娘娘也会高兴的。” 人群中一片叫好,寥寥几人觉得残忍,却也不敢站出来替霍湘讲句话。 霍湘想要逃跑,可惜凭他练了没多久的三脚猫功夫只能是以卵击石,龙行步还没发动就被刘广泰的雇从拦住。 他被打断了一双腿,让人提溜着胳膊绑到柴火上方,那些人摆好祭台,立好架子,准备烧死他。 霍湘极其能忍痛,如此这番他都一声不吭,下唇咬出血来,他一双眼睛阴郁的盯着刘广泰,颇有几分邪性。 而完颜静正在问候霍湘和刘广泰的十八辈祖宗。 托霍湘的服,她不久前跟卢生宝学到了很多新词汇,此时就用上了。 干嘛还非要回来拿银子? 干嘛不早点跑? 摆脱整顿卢生宝的手段也不是没有,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人还擦不干净屁股! 完颜静觉得她这几天要把这辈子的痛都受完了,来救场的人到底什么时候到,断腿好痛! 她确定最后霍湘死不了,肯定会有转机,毕竟他要是五岁就嗝屁了,那二十几年后昏迷了还来算计她的老阴贼是谁? 可是霍湘不知道,霍湘觉得自己要凉了,正在脑子里和系统掰扯。 “白泽,要死的感觉怎么样?” 白泽沉默了很久,才道:“你是故意的?” 霍湘惨笑一声: “我猜的果然没错,你有自己的思想,每次任务也都是按照你的意愿来给我设置的吧。你厌恶人类,对卢生宝更是看着不爽,所以才让我杀了他。” 白泽回道: “卢生宝对你凌虐打骂,有他在你的武技很难进步,杀了他不也是你愿意的吗?” “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我将你拉到这个世界重生,寄居在你体内,可不代表你死了我也会死。感谢你没日没夜的苦练,让我也跟着有了足够的能量,等你死了,我再找一具新的身体寄居好了。” 霍湘闭上了眼睛:“这五年本来也是我白赚的,就当体会一下大型古风全息游戏。在这个连蒸汽机都没有的时代,祝你好运,顺利找到下一个宿主。” 重生?世界?蒸汽机? 完颜静惊的瞬间都觉得断腿不那么痛了。 霍湘可能不止五岁,他是凭借那个叫“系统”的东西借尸还魂或者别的什么法子重新活过来的,怪不得脑子里的水那么深,肚里的弯曲那么黑。 霍湘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来自哪? 是西域再往西? 还是北冀再往北? 当然这些问题可以都先放放,目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是,救兵为什么还不来?刘广泰的雇从要点火了,她可不想断了腿之后还要被火燎。 就在下一秒,救兵来了! 完颜静忍着痛打量那个救兵,这伙计真是救兵么? 感觉有点不太靠谱的样子! ………………………… ps: 参考了读者和朋友们的建议新换了封面,依旧是我钟情的(红+绿)多巴胺洋气配色,这次含蓄了点,大家瞧着还顺眼不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梦醒 “住手!” 来的人是柯县令,他带着几个捕头,急匆匆的赶来。 刘广泰瞥了他一眼,却根本没放在眼里,对一旁的手下吩咐道:“点火!” “不…”柯秀成眼睛红了,他想扑上去救人,却被身旁的四五个捕快拉住了。 他带来的这四五个捕快面对刘广泰人高马大的雇从怂的一匹,但把自家县令大人拦下还是很有力量的。 捕快们也很发愁,这新来的年轻县令,毫无背景根基,却又生了这一副倔脾气,还妄想着对抗刘家。 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难吗? 火苗落到了柴火堆里,起初只是个小火苗,紧接着火苗越来越大。 望着那要被淹没在火里的小身影,柯秀成很后悔。 是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行吗? 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不执意逼问,周婶也不会说出真相。 这孩子是他害死的。 完颜静还没体会到被火烧的痛感,浓烈的烟雾已经先让她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而霍湘已坦然的闭上了眼睛安静等死。 大火燃起,将霍湘包围,从外面几乎看不见霍湘的身体。 刘广泰抚了两下袖子,站了起来,准备打道回府。 本就是一桩小事,不该他出面,但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亲眼见到这小崽子化灰为好。 完颜静很痛苦,浓烟本应让人失去意识,被火烧也不会那么刻骨铭心,但她却一直很清醒。 正在这时,从天而降一个白衣男子,踢翻了火架,揪着霍湘的头发把人从火中提了出去,他在空中飞速的腾挪,最后立在了离火架有些距离的地方。 人们在惊呼声中看清了他的样貌。 白衣男子眉眼阴柔,面目俊秀,若是不看他高挑的身高,大概会被认成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他背负一个古朴剑匣,虽说是救人,但手法却没有多么柔和,多亏小霍湘身体轻,不然就他这扯法,头皮都得掉一层。 “这娃娃我要了,你们要祭祀还是换个祭品吧。”白衣男子气势惊人,一双丹凤眼犀利无比,他扫视过场间的祭台、围着的百姓,以及朝着他靠拢过来的刘庄护卫,不客气的说。 刘广泰眯了眯眼,很是不悦。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狂妄,不知是哪个道上的兄弟?” 白衣男子看起来和柯秀成差不多的年纪,神情里的倨傲和不屑都要顶到天了。 “说了你这孤陋寡闻的也不知道。”白衣男子看了眼手中神情萎靡的小霍湘,不欲纠缠,他踢翻了供台,凭着诡异的身法和冲上来的刘庄护卫擦身而过,如鬼魅般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霍湘在他手里打着悠悠,剧烈的咳嗽着。 可惜白衣男子完全没有怜惜幼小的心,他边赶路边嫌弃着把霍湘拎的离他更远一些。 几分钟后,白衣男子把他拎到了一辆豪华又巨大的马车前。 马儿随意的在周围吃草。 树荫下一个青年道士和一个老头正在下棋。 青年道士一身灰色的道袍,头顶简约的道冠,面白无须,长相斯文儒雅。 老头须发皆白,眉尾略长,显得慈眉善目,本该是仙风道骨的样子,脖子上却挂了根指头粗细的大金链子,做富家翁的打扮。 “六儿,你又在外面捡了什么东西回来?”老头头也不抬的问道,他的视线焦灼在棋盘上。 白衣男子皱着眉头将小霍湘往马车前辕一搁,然后火速的将手上带的透明手套脱了扔掉。 “县城大道那边,有人在火烧小杀人魔,我觉得这小杀人魔挺有趣,就给提溜回来了。你们要不要看看,他好像要死了。” “小杀人魔?”青年道士惊讶的抬起头。 此时老头面无表情的将棋盘一推:“阿陵,救人要紧,这局棋我们就算平了吧。” 青年道士看着棋盘上混成一团的棋子,顿时无语。可他面对老头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只能把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强行咽了下去,先去霍湘那边看看。 完颜静看着朝着他走来的青年道士,感觉有点眼熟。 道士越来越近,不知为何完颜静看东西却越来越模糊,可能是霍湘这具身体太过虚弱要晕过去了。 道士的手贴在霍湘的胸脯上。 完颜静大惊,想要躲开,她使劲的往后一仰,这次她的视线竟然根据她的躲闪移动了。 她猛地脱离了小霍湘的身体,后又进入了某个旋涡。 离开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青年道士拇指上的碧绿扳指。 扳指整体都是绿色的,戒面更是一颗稀有的浅绿色宝石。 直到完颜静真正的睁开眼时,眼前似乎还晃动着那颗罕见的扳指,和青年道士修长的手。 “公主醒了!” “终于醒了。” “快去传医女。” 完颜静在一堆丫鬟婆子的惊呼中睁开了眼。 断腿和浓烟火烧的痛苦依然在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试着动了下自己的腿,巨大的疼痛让她脸色煞白,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被浓烟灼伤的喉咙似乎也从梦境带到了现实,让她无法发声,她只能睁着眼睛看,来判断目前是什么形势。 完颜静看见了躺在身边的霍湘,以及手腕上被砍断的铁链。 一夜大梦,她却好像真实的度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 记忆终于回笼,她想起了做梦前的事情。 她睡在了自己的竹苑,又用铁链将自己和床捆绑在了一起。 而现在梦醒,铁链断了,她又出现在了霍湘的房中。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拜访 完颜静被扶起来,在丫鬟婆子们的帮助下挪到了临安堂的侧间床上。 她的脚明明完好无损,每走一步却犹如刀割一般,痛彻心扉。 医女是个面带白纱的中年女人,她帮完颜静切过脉、看过舌苔、又检查了她自称痛到不行的双腿和双脚。 但是都没有发现太大的异常。 完颜静哑着嗓子问道:“大人,我是得了什么病?” 中年医女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能是这些日子忧思过度导致的气血两虚,继而才产生了夜游症,我给王妃开两帖安神的方子,先用上几日看看。” 医女出去外面开方子,隔着一道墙,完颜静却意外能听到她和甘棠及张管事的对话。 “臣查不出别的原因,王妃看起来像是得了心病。但身体亏虚的如此厉害,又不像是单纯的心病。听你们讲王妃日常胃口极好,还不时炼体,完全不该是如今的状态。” 甘棠急道:“那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王妃这些日子明明一切都正常,单就晚上睡了一觉起来,就衰弱成这样了。” “这方子先吃上两日观察下,若是没有效果,不妨再叫太医院的几位师兄过来看诊。” ----------------- 完颜静下午才勉强恢复正常,只是一张脸白的吓人。 她听了二狗对她昨晚行为的陈述,阴沉着一张脸吩咐甘棠搬东西,晚上回临安堂住。 霍湘的睡颜健康红润,若不是一直闭着眼也叫不醒,完颜静都要以为他下一秒就要醒来。 又到了睡觉的时间,罩上夜明珠,完颜静感觉自己都要怕了。 以前睡觉是件多么开心多么享受的事情,现在简直是阴曹地狱。 她强撑着眼皮,迟迟不想入睡,反复想着梦里的情景,梦里的故事。 绿扳指又出现在眼前,总觉得青年道士和扳指很眼熟,是在哪里看过呢? 道士! 完颜静灵光一现。 国师符陵。 他不就是梦里青年道士几十年后的样子吗? 国师符陵在那么久远的时间里和霍湘就有结识,他们是只有那一次的渊源? 还是后面二十多年都一直有关联? 白衣青年又是谁? 富家翁装扮的老头又是谁? 完颜静打定主意,明天就派人给国师府递帖子,去国师府拜访一下,如果她明天还起得来床的话。 要不还是别睡了吧。 完颜静坐了起来,偏头端详霍湘。 想起了系统给霍湘的那篇《太玄心经》。 她自然而然的在心中回忆起《太玄心经》的内容,不止是第二篇,第一篇也有。 这是一门修炼内息的吐纳学问。 练成第一段,可以耳聪目明、寒暑不侵。 第一段看似用途不大,却是入门的基础。 第二段开始,《太玄心经》就会有一些不寻常的能耐。 可是这第一段就不好练成。 需要以先天真气贯通丹田,洗精伐髓。 而先天真气也称为先天阳气、先天元气,据说每一个婴儿生下来会有这样一股胎生的元气。 而过了一岁之后再想要这先天真气,就得等成了先天武者之后。 完颜静琢磨了一会就放弃了,这本奇怪的心经不适合大多数人的路子,起步就是先天武者,怎么练? 而霍湘。 完颜静想到这老贼能练成,搞不好还真是从婴儿时期开始练的。 比不上,比不上。 一晚上又是去书房查先天真气的资料,又是找古籍中有没有她这种病症的先锋。 忙碌了一夜到天明,完颜静倒是没有做梦了,只不过眼下挂了两个深深的大眼袋。 “甘棠,备轿,我要去拜访国师大人。” 国师府在皇宫脚下,面积还不如武宣王府十分之一大,只是一个寻常三进三出的宅子。 甘棠递上帖子,不出意料得到了门房说国师不在家的消息。 完颜静决定掉头去澡堂子放松放松,顺便见见升仙堂的各位处长们。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陇南街 因为要拜访国师,她今天的行头十分的正式。 豪华精致的马车也是武宣王妃独有的,车厢前方悬挂着一面小旗,上面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宣”字。 车厢整体由上好的木材打造,长约五米,宽约三米,车轮精钢铸成,内侧有几十根细铁支撑,外缘则是用坚韧的兽皮包裹。 这种车轮与原先普遍使用的木轮相比,耐久提高还是其次,更小的颠簸才是最大的优势。 但这辆车也太显眼了些。 升仙堂门口的道虽然宽阔,但那处是有名的陇南街,人来人来熙熙攘攘,如此大的马车够呛过得去。 三匹高头良驹还容易惊到路人。 完颜静在车中卸下繁复的头面,换上普通的衣裙,让老徐将车停在离陇南街有段距离的裕兴街,打算和甘棠一路逛着走过去。 此时还是上午,陇南街没到摩肩擦踵的时候,但来来往往的行人也络绎不绝。 完颜静带着面纱,身旁跟着气质娴静、面容清秀的甘棠,身后还有霍山霍峰两个护卫,受到了各处商家的青睐。 “新出的梨韵春茶皂,特添加了梨花和乌龙白叶的精华,滋润又不失清爽,看一看啦~” “新制的琉璃灯,大师手做,本月的头一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夫人,小店新出的听风香,平心静气,可以来试闻一下。” 完颜静边走边看,感觉旬日没来逛逛,又出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 陇南街上服饰各异,不仅是黑发黑眼的汉人,也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异域人。 这些异域人有的汉话说的极好,乍一看面容上也有些汉族人的特色,大多是祖辈就在此长居。 他们是土生土长还拥有上京户籍的混血儿。 也有近年才过来的外来人,异域人的特征就比较明显,说起汉话来奇奇怪怪,带着口音。 陇南街中段还有个不起眼的门店,里里外外进出的人却不少。 大多是书生学子,也有学龄小儿和被高门闺阁小姐派来采购的侍女和小厮。 “文楠书店。” 完颜静驻步,决定进去看看。 书店从外面看门头极小,进去里面发现却别有洞天。 书梯长廊从一楼直接盘旋而上到三楼顶部,近处是最近热销的,冷门则是往上放。 店长是个不修边幅的老头,戴了一副眼镜坐在案台后捧着一本古籍,边嗑着瓜子边看。 有一个伙计和一个账房在忙,他是个无所事事的甩手掌柜。 完颜静看过很多文楠书店出品的话本,但是亲自过来还是头一遭。 伙计一眼就看出完颜静等人身份不凡,热情的上来招呼。 “夫人想看些什么,有新出的话本子,也有上旬茶社汇总的名篇。” 完颜静仰头,略带新奇的将文楠书店的特异装修尽收眼底,随意问道:“可有《石头记》的第三部?都快一年了,曹大师可还安好?” “哎呦,那可能还是要等等了,曹大师远游去了,归期不定,我们也联系不上。” 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出所料。 伙计看出完颜静的失望,没有《石头记》的下落,就要走了,不由得灵机一动:“夫人可是曹大师的书粉?不妨告知地址,若是有新篇的消息,咱们可以给您送到府上去。“ 完颜静眼睛一亮,现在居然还有送货上门的服务了? “南坊新开了一家顺风镖局,除了大件外也帮老板们送些小单子,这是我们书店本季的书单,夫人不妨拿回去慢慢看,觉得有兴趣了,打个勾派人送到顺风镖局即可。顺风镖局在每条街上都有小据点。” 这倒是稀奇。 完颜静将制作精美的书单翻了看了下,书名、简介、看点不一而足。 甘棠从她手里接过书单,一行人走出文楠书店。 虽然没有《石头记》第三部的下落,但有了此书单似乎也是不错的收获。 文楠书店的旁边是个幽深的巷子,孩子们的读书声从巷子里传来。 完颜静好奇的往里走了走,惊讶的发现居然是个专门供给幼女的启蒙堂。 守门的门房倒是很通融,完颜静和甘棠轻松的进去了,霍山霍峰等在外面。 小小的巷子进去,是个只有几丈长短的小院,小院里有几间简陋的屋子, 教书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先生,扫洒接待的也是女婆子。 “夫人,可是家有幼女需要启蒙吗?十岁以下一年一钱银子,十岁以上的一年两钱。” 婆子给完颜静详细介绍学堂的情况,她有点疑惑,完颜静等人看起来非富即贵,不像是没有钱给自家孩子请私塾的,不知为何要来她们这个小小的学堂。 不过她也不慌,陇南街背后势力强大,总归不会有人敢来闹事。 一年一钱,这在上京还真不贵。 完颜静嘀咕着,看似平静的走出了学堂,实际上心绪起伏的厉害。 再次站到陇南街的青石板路上,她心中似乎有什么在沸腾。 学堂无所顾忌的开在繁华闹市的巷中,看起来简陋,但却五脏俱全。 巷中全是婆子和幼女,可完颜静作为“外人”,进出自如,婆子完全没有被砸场子的担心。 这个学堂看似普通,但实际上极不普通。 在一个女子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地方,竟有这样一个寻常百姓女子学堂,是很值得让人惊讶的事。 “现在这些店家,越来越厉害了,这等法子都能想的出来。”甘棠捧着书单,一路上还收获了其它无数店家送的样品、活动布告等等。 是呀。 完颜静也感叹。 当年从幕府嫁来上京,繁华有趣的上京让她大开眼界。 从未见过的香皂、琉璃盏,能照得人纤毫毕现的镜子,威力巨大的火枪和火炮。 她感叹着秦国的神奇,同时也深深的忌惮。 便捷多样的生活让她忍不住沉迷又对未来充满希冀。 “欸,是那家吗?公主你说的升仙堂。” 霍山的声音让完颜静从沉思中脱离出来,她揉了揉眉心,眯着眼看去。 升仙堂的大招牌正在几百步远的地方招摇着。 正要继续往前走,身后却突然有人边喊边追来。 完颜静回头一看,发现是府里的霍邱。 “主子,可找着您啦,请您快些回府,王爷醒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王爷失忆了! “霍湘醒了?”完颜静心情复杂,她立马放弃了去升仙堂的打算,转身跟着霍邱往外走,“回府!” “什么时候醒的?”路上完颜静问道。 霍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跟在完颜静后边。 “辰时就醒了,管事派我来寻王妃回去,王爷,王爷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完颜静抬头看了看天色,这都快午时了。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甘棠拉住霍邱小声问道。 霍邱挠了挠头,他欲言又止,纠结许久最后只说了句:“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嗨,等你们回去就知道了。” 完颜静掐了掐太阳穴,走到了路口,上了等在那里的马车。 老徐一路加速,将小鞭子抽的嗖嗖响,不一会就到了王府。 完颜静跳下车,没换衣服就往临安堂走。 她阴沉着一张脸,不像是去关照重伤醒来的夫君,更像是去寻仇的。 临安堂大门敞开,还没进屋完颜静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你们是谁?录像机在哪里?我是不是在做梦,嘶,好痛,我没在做梦!” “王爷,你不认识老张了吗?我是老张啊!” “应该不是拍戏,我之前明明是在实验室里,这难道是全新的网游世界?怎么退出游戏?我要下线!npc呢?” “王爷,您在说什么,老张怎么都听不懂,您别吓我啊王爷。” “肯定是有地方控制的,系统呢?系统在哪里?” 完颜静听到“系统”两字,脚步一顿,随即她又不停歇的跨了进去。 “王妃!”守在门口的人跟完颜静问好。 完颜静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视线随即看向此间唯一一个衣衫不整的。 霍湘穿着单衣,敞着怀,脖子上挂着绿色的吊坠,正跟个猴子一样在屋里乱窜,这瞧瞧那看看。 确实有点不对劲儿的样子。 听到有人喊王妃,正在摆弄屋里镜子的他诧异的回过头来,看向完颜静。 完颜静将他从上打量到下,除了腿还有点跛,霍湘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只是…… 霍湘披散着头发,一双过于纯净的眼睛顺着下人们的声音望向完颜静,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先是惊讶的睁的大大,随即连嘴也夸张的张开了。 “哇哦!” 霍湘惊叹了一声,跛着脚一颠一颠的跑到完颜静跟前,绕着完颜静左看看右看看。 然后他又凑到甘棠面前,手指头揪着甘棠的衣服捻了捻。 “哇,这个也不错,衣服质地好逼真。” 甘棠震惊的看着她们家王爷,指着她的脸评论道。 完颜静就静静的站在门口,目光不明的看着霍湘,在他调戏完甘棠后,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谁?” 霍湘顿住了动作,指了指自己,问道:“我?” 他突然有些迷茫,半响后才挠着头小声道:“我是霍湘啊……” 完颜静往前走了两步,眼神锐利的直视他,突然呵斥道:“白泽,滚出去!” 霍湘一脸懵逼,他看了看张管家,又从完颜静身后的一群人一一看过去。 没有人出去。 他又看回一直在审视着他的完颜静,结巴道:“白…白泽是谁?我…我吗?” 明明还是那个人,眼睛、五官、眼角的泪痣,俊美无俦。 可又似乎完全不同,像是一样的身体里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灵魂。 此人眼神儿灵动,在完颜静的脸上左右打量,带着控制不住看了还想看的惊艳和赞叹。 他对什么都好奇,瞪大了眼睛像是进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新世界。 “你们都先出去。”完颜静吩咐道。 张管家使了个眼色。 小厮婢女们依次出去,张管家却原地不动。 完颜静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老张,我说的不包括你吗?” 张管家一副忧愁担心的模样:“王妃,请太医来看过了,太医说王爷是伤的太重,才导致的失忆,王爷现在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完颜静不耐烦的打断他:“我听说了,所以呢?我现在有话要和王爷单独说,请您老暂时出去。” “……” 张管家对着霍湘眨了眨眼睛,出去了,关上了临安堂的门。 等到屋子安安静静了,完颜静揉着额头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边喝水边示意霍湘坐在她对面。 “你失忆了?” 霍湘听话的坐下,看了她一眼后低下了头,耳朵莫名的红了。 “是…是这样。” “还记得什么?” “就记得我叫霍湘。” 完颜静静静的观察,发现眼前的霍湘竟然坐下来也不老实。 屁股在凳子上乱动,一条腿还在那抖擞。 “砰!” 霍湘坐着的凳子碎了。 完颜静看着他“啊”的一声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 霍湘惊吓之余,眼里全是迷惑不解,这凳子咋就碎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扭着身子看了眼自己的屁股。 裤子破了,但他的屁股好像没事。 “果然是在游戏里吧,屁股竟然不痛。不过这游戏也太逼真了点,目前的技术真的能做到这一步吗?”霍湘喃喃道。 “你是大秦赫赫有名的战神王爷,武艺高超,铜皮铁骨一般刀枪难入。凳子而已,如何能伤了你?”完颜静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而后又倒了一杯,突然就笑了起来。 “这里是大秦,我是你名门正娶的王妃,当今圣上是你的表兄弟,大长公主是你的生母。” “你之前在边关打仗,却遭到对手偷袭,被打成重伤,昏迷了半个多月,如今可算是醒了。” “我们夫妻七年,只可惜我身体不好,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子嗣。” “香香,怎么样,想起点什么了吗?” 完颜静微微笑着,嘴角翘起,眉眼含波。 虽然看起来很是憔悴,眼下还有点暗淡,但毫不影响她的美貌。 香香两字让霍湘心跳停了半拍,完颜静的笑容和突然温柔下来的声音让他有点神思不属。 霍湘心想,她叫我香香欸,也不知道是哪个香,这具身体的原主的小名居然和我的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穿越? 即便是再想自欺欺人,醒来好几个小时的霍湘确认了一件事。 不是全息游戏,不是拍戏恶搞,他大概率是穿越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闪电 深夜,月上梢头。 两个黑袍女子鬼鬼祟祟的从假山后绕出来。 走在后方的丫鬟看到自家小姐仿佛被人追似的,好奇问道:“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走那么快,小心摔倒呀。” 此时天上突然闪了一道雷,照亮了前方女子的面容。 女子二十多岁,姿容尚可,但眉宇间尽是散不开的焦躁,竟是黄少兰。 黄少兰压低了声音呵斥道:“闭嘴,还不快去开门。” 丫鬟瑟缩了一下,弓着身子走到被灌木掩盖的小木门前,将木门的内锁放下,又在木门上敲了敲。 小门从外面“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很昏暗,一辆车等在一旁,黑衣马夫站在马车的边上。 黄少兰急匆匆的上了车,后怕的情绪才渐渐平复。 马车的车轱辘撵过青石板路,在黑暗的小巷里移动起来。 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黄少兰捏着手里的令牌,想着一会要是被拦下来她该如何解释,心又有些提起。 车缓缓而行,黄少兰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她的丫鬟呢?丫鬟怎么没跟她一起上车? 心突然沉到了谷底,黄少兰尝试小声呼唤丫鬟的名字,可是外面没有任何回应。 咯噔一声,黄少兰汗毛直竖,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你是谁,停车,我要下车,救命啊!救……” ----------------- 霍湘躺在树洞大床里,他睡在里面,身旁一尺的距离外,躺着个大美人。 “轰隆隆!”闪电在天空炸开,于窗户上投下一个刹那间的影子。 霍湘吓了一跳,将被子往上盖了盖。 他转头看看身边闭着眼的完颜静,又往完颜静那边挪了挪。 “哗啦啦!” 外面下起了大雨,风吹着树叶花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霍湘等了许久,都没有再打闪电,他微微松了口气,开始回想一切的怪异。 上午母亲说给他买了爱吃的樱桃,他吃了整整一盘。 到此为止,他完全没有了之后的记忆,再一睁眼就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莫名成了大秦的王爷,还多了一个绝世大美人老婆。 想到这里他又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大美人。 大美人板板正正的平躺着,两只手交叠在腹部,即便是素颜也美的天怒人怨,像他这种接触过不少美人的都说不出一个孬字。 霍湘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腹肌,发出一声满意的感叹,觉得自己和大美人很搭配。 这是什么美梦! 一觉醒来,身份地位都有了,漂亮大老婆也有了,超高的个子,八块腹肌,帅的天怒人怨的一张俊脸。 这张脸倒是跟他之前有着七分相像,不过这身高和气质,是他以前万万比不了的。 真是发达了,穿越这种好事居然还能落在他的头上。 霍湘又翻了个身。 战神王爷,一听就是很拽很牛逼的人物,但他今天的表现估计和他们之前的王爷差距很大。 真难得,王妃居然轻易就接受了自己的夫君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晚上居然愿意和我睡在一起,还阻止了管家要去找国师的建议。 呼! 这个地方还有国师,不会是个修仙世界吧! 要是国师一眼发现我是个冒牌货,以怪力乱神为由把我打死,那就是悲剧了。 思绪继续发散。 霍湘想起了今天被自己坐蹋的铁木凳子,也不知道以前的王爷都是怎么坐凳子的。 屁股虚放在上面扎马步吗? 如此惊人的体重和身体密度,欸,他要是晚上睡觉翻个身不小心把娇妻王妃压死了可怎么办。 霍湘偏头看看完颜静,又往离完颜静远点的方向挪了挪。 一直闭着眼的完颜静突然睁开了眼睛。 “啊!”霍湘看见后短促的叫了一声,又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不睡觉一直在搞什么?”完颜静皱着眉不耐烦道。 搞?古人也用这个词吗? 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霍湘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突然变得通红。 ----------------- ps: 有奖问答,答对了发红包 霍湘前世的身份是: a.纯情男高 b.单纯大学生 c.夜店小王子 d.纨绔二世祖 e.娱乐圈爱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一起上吧 一夜无梦。 窗外还有小雨淅沥淅沥的声音。 完颜静睁开了眼睛,这一觉睡得尚可。 只是…… 她看了看被她几乎半压在身下的霍湘,嘴角抽动了一下。 轻轻的抬起搁在霍湘胸膛的头,挪开压着他的胳膊和腿,完颜静若无其事的从床上下来。 洗漱完,完颜静坐在镜子前梳头。 昨晚没有做梦,睡得也还可以,但她的脸色却依然很差。 梳子从上而下,竟有一大团头发随之而落。 霍湘醒了,但情况并没有好转,早上的睡姿也证明着她的“夜游症”依旧。 等到完颜静上好妆,回到那个光彩熠熠的王妃,霍湘才“嘤咛”一声,从床上起来。 完颜静看向镜子,其实是在通过镜子观察后方霍湘的举动。 衣袍已经备好放在一边,霍湘伸手拨弄了一番,又把衣服举起来左看右看,往身上比量。 比量完,霍湘竟然又把衣服原路放回,坐在床上不知在等什么。 完颜静挂上耳珰,问道:“你不好好穿衣服,在那干什么呢?” 霍湘动作僵硬了一瞬,眼珠子左右游移道:“本…本王大病初愈,穿衣不便,竟也没有人来帮个忙吗?” 完颜静转过身,盯着霍湘打量,直把霍湘打量的心虚不已,才缓声回答他的问题。 “我看你两条胳膊都好的很,能有什么不便,该不会连怎么穿衣服都忘记了吧。” “是的,我忘记了。” 完颜静的行头整理的差不多,她去外堂吃早膳,顺便喊了个小厮来帮霍湘穿衣。 王府的早膳十分丰盛,因为王爷醒了的缘故,今日的早膳规格更是往上提拔了几个等级,桌子旁边还摆了一碟樱桃。 樱桃被搁置在冰上,每一颗都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霍湘姗姗来迟,完颜静已经吃完早膳,正捧着本书边看边吃那碟樱桃,看见霍湘来了,顺手将樱桃往他面前一推。 王爷还没到,这位王妃已经自顾自的把饭吃得差不多了,说明她在王府惯常随意,而他这位王爷原主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推樱桃的动作如此娴熟自然,又说明他们这对夫妻之前的关系应该不错,原主也是个热衷樱桃的人。 霍湘进行了一番思索后,坐在了完颜静的对面,拿起了镶玉木筷开始进食。 吃着吃着,完颜静似乎朝他看过来了,那目光让人无法忽略。 霍湘抬起头,正对上完颜静含着笑意的一双美目。 “尝尝这樱桃,今年的果子格外的甜。” 霍湘点了点头,在完颜静的视线下,伸手取了一颗樱桃放入口中。 樱桃酸甜的比例大概是甜七酸三,滋味恰到好处。 在夏日,吃一口冰镇的樱桃当真是一种享受。 完颜静看着霍湘吃了一颗樱桃,又吃了一颗,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却不动声色。 此处没有丫鬟服侍,只有她们两个人。 完颜静待霍湘将整盘樱桃吃完,才不急不慢的笑着随口道:“王爷从来不吃樱桃的,一吃樱桃就会恶心呕吐,家里就罢了,若是去了外面,可不要漏了陷。” 说完,她没去看霍湘的脸色,拿着话本离开了堂间。 ----------------- 书房里,甘棠将下人递来需要王妃决断的帖子整理成一摞,放在完颜静的案头。 霍湘醒来的消息昨个儿就派人递消息传到了宫里,但没提他失忆的事。 听说圣上大喜,也不知道这个大喜是圣上做的戏还是底下传话人的添油加醋。 完颜静翻开一页,是右相长孙满月宴的礼品单。 王府拟送一套金镶玉的娃娃首饰,价格不菲。 “府里的库存有些捉襟见肘,上回圣上的赏赐也消耗的差不多了。”甘棠小声道。 完颜静对此倒是不太在意:“这个不用担心,王爷不是醒过来了吗?虽然武宣王府穷,但是武宣王富啊。” 此话要不是完颜静语调太过平静,更像是一种讽刺。 “外面对武宣王醒来有什么动静吗?” “不少,昨天刚传出去的消息,听说有些茶馆今早就开始讲些王爷的故事了。不过宫里和朝会上有什么反应,这个倒是不知。”甘棠说完,又和完颜静小声的说 “王爷这也变化太大了吧,要不要请国师来看看。” 完颜静笑了笑道:“他会来的。” ----------------- 皇陵,守备司。 王潇兰结束了一天的晨练,回到处所清洗自己。 全皇陵的守卫只有她一个女的。 当然,全大秦编制内也只有她一个女将军。 这份特殊,让她获得单独的居住小院。 今天她休沐,但王副卫长并没有出去乐呵的意思。 她与一众休沐时乐忠于勾栏、教坊司等地的同僚们格格不入。 回到寝居室,王潇兰敏锐的发现有人进过她的屋子。 一封信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她的案牍。 王潇兰却并没有立时就去看信,而是从床头翻出一本《大秦游志》,对照着信上的内容与游志的页码对应,解读出信的意思。 看完后王潇兰将信于蜡烛上焚毁,又将《大秦游志》重新藏于床头的隐蔽处。 白日里的烛光颜色微淡,映照着王潇兰略微忧虑的眸子。 信是白泽传来的消息,说王爷醒了,但是失去了记忆,连张管家都不认得,性格也大变,像是换了一个人。 “砰砰砰,王副卫长,在家吗?” 小院外突然有人敲门。 王潇兰将武器负于身后,走去院外将门打开,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皇陵军卫。 高个子一见到她开门,瞬间一拳就砸了过来。 “臭娘们儿,是你跟指挥使大人告我们的状?活腻歪了你……” 王潇兰退后一步,躲开了这一拳,然后顺势一脚将高个子踢飞了出去。 矮个子也冲上来,被王潇兰扭住手腕咯噔一下卸了胳膊。 王潇兰挑了挑眉,看向屋外七八个和她差不多等级的千户和百户。 她将头发往后一甩,下巴微抬眼神凌厉的扫过这些将她包围住的人。 “不止昨天,大前天你们私下聚赌也是我跟指挥使大人说的。堂堂皇陵守卫,不是勾栏院里寻乐就是聚赌,活该整治一番,我还当你们能忍多久,本将……本副卫长正好有火没处发,你们一起上吧!”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正戏开场 这七八个人加起来也不是王潇兰的对手。 “你,你竟是先天武者?”高个子守卫在地上颤颤巍巍指着王潇兰震惊道。 先天武者?五年前就是了。 王潇兰讥讽一笑,眼看着这几个人落荒而逃,也没有上去追赶。 像她这样的高手来守皇陵,简直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不过这小小的皇陵,她也待不了多久,霍湘醒了,她大概很快就可以回去。 ----------------- 地下一层。 张如桐穿过长长的廊道,打开廊道深处的大门,再顺着门往上走,进入一间密室。 密室里,一个黑袍人正坐在桌案后方,看着面前的书文。 张如桐向黑袍人作揖行礼后问道:“宣王醒了,是否要将金监令召回?” 黑袍人声音古怪,明显是做了伪装:“你确定醒来的是宣王吗?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是!” 张如桐应完声后却没有立即离开。 黑袍人有些疑惑的抬头:“还有什么事?” 张如桐似有些扭捏,他试探着问道:“为大业死而后已,茂生毫无怨言,只是家母生前一直企盼属下登科高中,迎娶公主。等属下死后,可否将属下坟茔与易安公主……”茂生是张如桐的字。 他的话戛然而止。 密室的门自动打开,黑袍人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张如桐好像一张树叶被飓风刮到了门外。 “砰!”密室的门重重的关上。 “砰!”张如桐摔到了墙上,又顺墙落下。 他从地上爬起来,将蹭在身上的灰尘打发干净,看了一眼密室的门,朝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正戏要开始了!”张如桐眼里的光晦暗不明。 ----------------- 弘文六年夏,大秦朝野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武宣王在沣都一战被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第二件则是武宣王醒来两天后爆发的大型科举舞弊案,震惊庙堂上下。 此次案件涉及了几十位官员,近百名学子,最为关键的是,作为此案嫌疑人中颇有分量的一位,乃是自前朝起就赫赫有名的国子监大儒曹礼清曹大人。 曹礼清七十有五,曾是大金立德年间的状元,金朝还未覆灭之时,一直是帝师班子的领头人。 三朝元老,桃李天下。 换句话说,已经死去的金皇,金皇他爹,金皇子女,都要恭恭敬敬的称这位一声老师。 完颜静的父皇,叔叔爷爷们、哥哥姐姐们,包括她自己,都是在曹礼清的手底下开蒙的。 金朝被大秦攻占之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致力于学究,似乎也没有什么殉国的想法,被秦国恭恭敬敬的高薪聘请到国子监,负责史学编撰,开课讲学。 完颜静尚且记得,她最后一次见这位老师时的情形。 那时大金无数朝臣被迫自尽,她听说父皇殡天的消息之后,马不停蹄的带人去了曹大人的家里,生怕她的这位恩师也出了什么事情。 曹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惶惶不安的被秦军汇集押解在曹府大堂内。 完颜静扫视一圈,却并没有看见曹礼清的身影。 一路重兵把守,有人想要拦她,但侍卫统领却阻止了那些想要拦她的人,让她成功走了进去。 她步至后堂,看见她的夫君霍湘正和满头银发的曹礼清对饮而坐。 霍湘正在擦一把剑,剑上并无血痕,但完颜静却知道这把剑不久前捅入她父皇的胸膛,斩过她母亲的脖颈,弑过她兄长的头颅。 没想到霍湘居然也在这里,那一刻她如遭雷击。 霍湘收起了剑,他没有看她,对曹礼清颔首道:“就此告别,期待曹老的答复。”说完目不斜视的与她擦肩而过,走了出去。 细节有些记不清了,但完颜静还记得自己扑到老师的膝下痛哭。 曹老悲痛的喊了一声公主,一脸沧桑的叹息道:“老夫这把骨头,本也活不了几年,原想随着先皇而去,可又怎忍心公主一人面对那些豺狼虎豹。” 师生二人抱头痛哭,后来完颜静当她的武宣王妃,曹礼清在国子监任大学士。 但二人从那以后未曾见过。 完颜静为了避嫌,很少与朝堂诸公往来,谨慎的不去打听朝堂上发生的事。 与那些大金覆灭又于秦国再就业的老臣们,更是从无交集。 她能为那些旧臣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的当一个王妃,顶着易安公主的名头时不时的在妇人圈子里嚣张的刷一刷存在感。 没想到,再次听说老师的消息,竟是如此严重的舞弊大案。 听到甘棠传来了老师被关押在天牢里的消息,完颜静心急如焚换了身衣服,急匆匆地出门。 走到王府门口,看着宽阔宏伟的玄武大街,她却不知道往哪里去。 除了没有实权世袭罔替的隆阳侯府,她与隆阳侯府的少夫人祝玲珠算得上密友,其余人别说交好了,不是敌对的都不多。 她上京压根儿没有交好的权贵。 在上京,得罪的得罪不起的,她几乎都是一张冷脸,以至于现在连个打听消息的去处都没有。 对了,还有升仙堂。 完颜静登上了马车,驱车赶往升仙堂。 升仙堂还是以往的模样,完颜静很快就见到了那位棕发碧眼的四处处长詹老板。 詹老板很诧异:“再过两天地道就要挖好了,公主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完颜静自是为了老师的科举舞弊案来的。 她要求查明真相,救出她的老师。 詹老板听完诉求之后,神色闪了两下,而后笑道:“这件大案全上京都沸沸扬扬,圣上下令彻查,曹老更是被关在据说蚊子都飞不进去的天牢,公主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完颜静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失望,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看此案关联的人和卷宗。 詹老板犹豫了一下,才找人将科举舞弊的案件记录册拿来。 呵! 说什么白泽以后为她效力,都是扯淡,她不过是想看个卷宗都磨磨唧唧。 可又为什么要找上她,告诉她白泽安全局如此多的隐秘呢? 若说是想在王府里挖地道,凭这些人的能耐,挖个道儿而已不让她发觉也是轻而易举。 若说为了光明正大派二狗来监视她,说不说好像都差不多。 二狗这等境界的武者,他不主动出现完颜静都要忘了有他这么个人,哪里发现得了。 至今,白泽都没有展现出他们的真正目的。 说什么要打倒左相和幕后凶手,完颜静这几天挫败感直线上升,她不觉得自己一个花瓶王妃会有多大的作用。 有句老话说的不错,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科举舞弊 完颜静看到了本次舞弊案的经过。 春试刚过不久。 本次会试主考官单世荣刚进贡院不幸病故,副主考官班时宜原是魏国旧臣,主持试事。 会试结束,排名三甲外的国子监书生章因等人带头举报。 举报班时宜串通数名考官,徇私舞弊,国子监大儒曹礼清暗地里帮忙辨认考生字迹,将廖安富等一众出身于原陈地、金地、齐地的考生录用。 章因等人拿出班时宜原是魏国老牌皇党成员的证据,指出此次舞弊意在谋逆。 朝中有反动党派借着科举来培植自己的势力,安插自己的人。 圣上大怒,命提刑司主审,刑部协助,务必严查此案。 “这一定是污蔑,老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完颜静看完册子只觉得荒唐:“我要去见老师。” “劝你最好不要……” 的确,这就是个烂摊子,谋逆自古以来都是统治者极其忌讳的霉点,触及者轻者抄家问斩,重者株连九族。 可完颜静这么些年来一直安稳的当着这个王妃,为的可不就是大金的这些遗民。 她和这些遗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圣上为了安抚这些遗民会给她这个亡国公主体面。而她这个公主在大秦的地位也反过来庇护这些遗民。 这些年,大金旧朝的官员贬谪的、乞骸骨的本就不剩几个,曹老是大金的文化担当,是清流的中流砥柱,若是曹老也没了,还是这种结局,以后还有谁会为大金的遗民说话。 完颜静乘着马车一路去拜访了提刑司、右相、刑部尚书,却无一例外在门口就被劝回。 答案无非是“大人在忙”,“大人不在”,大人们避而不见。 驾车的老徐抚摸着皮毛溜光水滑的大马,叹息道:“我可怜的小红、小黑和小白,跑了一天了,都没有个歇息的功夫。” 甘棠白了他一眼,脆声道:“好你个老徐,平日里偷懒耍滑就罢了,公主这会子都着急成什么样了,你还有空担心马?” 老徐白了她一眼,鄙夷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畜生可比人强,我对它们好,它们就嘚嘚的跑;给它们口吃的,打屁股都使得,人能这样吗?隔壁的春娘,我请她吃饭,别说打屁股了,手都不给我摸一下,哼!” 春娘是府里的厨娘,一个略微肥胖的寡妇。 完颜静揉了揉额头,烦躁疲惫的不想说话。 “我们去天牢。” 天牢位于上京的边缘,旁边是禁军的主营地,完颜静到达天牢已是傍晚。 此处守卫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庞大的建筑由三合土浇筑而成,外层有隐约的阵纹若隐若现,即便有人用火炮来轰,它也固若金汤。 天牢周边除了守卫空无一人。 寻常百姓都避开这等晦气地方,即便他们犯了法也没资格关到此处。 天牢的狱卒百户将完颜静的马车拦停,大声道。 “天牢禁止探视,贵人请回!” 甘棠掏出一袋碎银,悄悄的往百户手里塞。 “官人通融通融,我们夫人是武宣王妃,想要见曹礼清曹大学士。” 不料百户却不收,一张脸铁面无私,谁来都不好使的样子。 完颜静正要打道回府,却见侧边出来一个廷尉。 廷尉身材高大,一身黑甲,头盔下方的眉毛浓黑,他嗡声问起: “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百户凑到廷尉的耳边,边说边指着完颜静她们这边。 高廷尉顺着百户指着的方向看过来,突然笑骂着在百户后脑打了一巴掌:“能不能有点眼力价儿,王妃和别人能一样吗?” 说着,高廷尉大步走上前来,在马车外抱拳道:“下面的不懂事,王妃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下官领王妃进去。” 完颜静下车,审视了一番高廷尉,但此人很陌生,长相也平平无奇,她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甘棠将银子塞给这位高廷尉,高廷尉笑了笑欣然接受。 “王妃请跟我来。”高廷尉似乎是看出了完颜静的提防,笑道:“下官弘文二年曾于禁军述职,直属于宣王,宣王举荐之恩,没齿难忘。” 完颜静点了点头,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心底却越发警惕。 弘文二年霍湘确实率领过禁军,但依她的了解,凡是跟霍湘有关系的,不是被贬就是被贬,高廷尉若真是霍湘举荐上去的,还能在廷尉的位置上待到现在吗? 不过此人能带她进来见老师,其余可以暂时不考虑。 甘棠和霍山霍峰们都被阻拦在了外面,完颜静往头顶上看看,头顶空无一物,也不知道这天牢二狗能不能跟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来天牢这种地方,除了有些幽暗和霉味,环境倒还可以。 关押的犯人一人一间,大多还算体面。 “先生!”虽然六年未见,但完颜静一眼就认出了坐在牢里的曹礼清。 “王妃,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高廷尉识趣的走开,给她们两人空间。 六年时间,曹老先生的头发全都白了,他的头发依然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囚服整理的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是一个即将受刑被审判的犯人。 “许久未见,公主长大了啊!”曹礼清面容平静,目光柔和的看着她。 “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冤枉您?是…是圣上吗……”完颜静两手抓着监牢的铁杆,像个委屈的孩子。 “公主慎言!”曹礼清突然严肃的打断了她的话,良久又叹息了一声:“公主不该来的,还是不要问了。” 曹礼清闭上了眼睛,拒绝交流,不管完颜静问什么都不回答。 高廷尉遥遥看着武宣王妃,吃了曹礼清的闭门羹,失望无奈的走了出来,没精打采的样子有点可怜巴巴的。 华丽葳蕤的裙子扫过天牢的地面,带来一种极致炫丽与黑暗交触的美感。 他眯着眼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位王妃,视线在她墨云般的秀发游移到被刺绣腰封勾勒出的细腰上,可惜带着面纱看不到真容。 等到完颜静走近,高廷尉起身咳嗽一声,又恢复之前那副恭敬的样子: “牢里阴气重,不宜久待,王妃下次若还有需要,尽可以来找下官。”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老男人 完颜静沉着脸回到府中,大跨步的直奔临安堂。 她走的又急又快,还边走边脱,先是去掉头上的累赘,接着是面纱和外披。 身上轻松了一些,但额头突突的疼痛和一阵阵沉闷的恶心还是无法排解,些许血腥味几乎要涌到了嗓子眼。 “王爷人呢?”完颜静脸色极差,问话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甘棠要不是一直精力集中,差点就错过了。 “王爷……” “夫人找我呀?我在这呢!”甘棠的话还未说完,旁边突然蹦出一个声音。 霍湘一脸活泼,兴冲冲的从完颜静身旁的古树上面跳了下来。 他穿了一身白衣,这一波转圈而下,颇为帅气。 也不知道这厮在上面蹲了多久,身上都沾染了灯台树的清香。 此时他站在完颜静面前,那淡淡的清香一丝一缕的触动完颜静的嗅觉,让完颜静的头痛之症稍微缓解了一些。 完颜静忍不住往前想要去寻觅这若有似无的香气,又被她用毅力克制住了。 灯台树本身有清热平肝、消肿止痛的功效,不过她几年来无数次的在此树下走过,倒是没觉得香味有这般奇效。 嗯,回头让人取几根枝放在床头,感觉还挺好闻的。 “夫人,为夫这一天都在想你想你想你,你去哪了呀?” “咦,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力气可大了,我抱夫人回去吧!” 霍湘皱了皱眉,见完颜静头偏向另一边不搭理他,于是从完颜静后面绕着跑到她的右侧,还仗着个头把右侧的甘棠挤到一边。 他走起路来的腿脚依然有点跛,但并不影响他上蹿下跳,嘴巴嘚啵嘚啵个没完。 “我好饿啊,但晚膳一点都没动,因为想等夫人一起吃。” “府外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出去逛逛但是张管家不让,夫人什么时候有空陪我一起呐?” 等到了临安堂,头痛莫名的缓解了很多,但曹老的事依然郁结于心。 临安堂里,除了完颜静的梳妆台有一面大镜子,侧堂还有一面占据了半面墙的全身镜。 镜子无比亮堂,侧堂的每一个细节都完整的出现在镜子里。 霍湘跟在完颜静屁股后面,直到完颜静停在了镜子前。 完颜静的突然停下,让霍湘差点撞她身上。 “你看!”完颜静面无表情的正对镜子,打断了霍湘的喋喋不休。 “看什么?”霍湘不明所以的也转身看向镜子,他和完颜两个人占据着镜子的最佳视角。 俊男美女,好配啊! 霍湘下巴微抬,抱臂而立,神采飞扬,眉眼间是少年的风流意气和无忧无虑。 “你今年三十有一了。” 什么!? 镜子里的霍湘震惊的睁大眼睛,而后他又意识到自己的表情过于明显,强行闭紧嘴巴收敛了一些。 他明明才十九,怎么一觉醒来就多长了十几岁? 虽然三十一也不老。 霍湘的这具身体看起来顶多二十四五,可是,可是…… “靖王比你还小一岁,去年已经当了祖父。这般年纪,你举止却如此轻浮,合适吗?”完颜静幽幽道。 ?? 轻浮? 霍湘茫然的眨了眨眼,他已经很克制自己了,明明有在努力的适应角色。 这一天他都在旁敲侧击的询问周边能接触到的人,原主是什么样的性格。 府里的下人告诉他武宣王为人风趣幽默,没有什么架子,但冷起脸的时候有点吓人。 他演的不像吗? 他不够风趣幽默吗? 轻浮,这是在侮辱谁? 霍湘眉眼微挑,冷哼一声道:“哦?虽然我不记得靖王是谁,但一听就知道是和我差不多等级的王爷。那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他都当祖父了,本王却连个儿子都没?” 完颜静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轻飘飘的道:“可能是你不行吧!” 说完她就不再理睬霍湘,转身往晚膳布置的地方走去。 徒留霍湘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他本来应该反击回去的,打一场漂亮的嘴仗。 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僵立住了。 三十多岁的古代高官子弟,偌大的府里只有一个正妃,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着实是不合常理。 更何况还没有子嗣,这在古代简直是大罪。 之前完颜静说是因为她身体不好的原因,他就没有多想,只以为原主与这位王妃“伉俪情深”。 毕竟他谎称失忆,府里所有的人似乎都深信不疑,只有这个王妃,第一次见面时就识破了他的“真身”,后面还处处“提点”他。 不是真爱,如何能一眼识别。 可回想起今天晨起的经历,事情又不简单了。 其实他早醒了,不过被一个大美人那样抱着,他就想多“温存”一会,就一直装睡。 可后面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现在经完颜静一提醒,他终于想起来了。 大早上抱着大美人,他竟然只有心理反应,这科学吗? 他该不会…… 霍湘真的开始慌了,他想回家,想穿回去,他不想抛弃他遗留在高科技时代十九岁的身体。 ----------------- 晚膳依旧是他们两个人吃的。 完颜静将下人都打发出去,教霍湘大秦的贵族式餐桌礼仪。 从净手、漱口开始,到一道菜吃多少,如何吃都有讲究。 霍湘学得很开心,从异界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些是他急需的。 但他也发现,这位王妃一直神色郁郁,教他的时候还时不时走神,漂亮的眼睛时常流露出悲伤。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问完颜静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 完颜静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后低下头夹了两筷子青菜。 她越嚼越慢,避开他的眼神。 “我知道你不是他。” 良久,完颜静低声道。 她虽然没有明说那个“他”是谁,但霍湘秒懂是指这个老男人身体的原主。 伤感的氛围在慢慢蔓延~~ “……他以前得罪过太多的人,武宣王府看着风光,实际上很多人都探听着这边的风声,朝堂波云诡谲,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 “也许他永远不会回来……” “但在那之前,还请您帮忙维持住王府的体面。” “拜托了~” 霍湘沉默了,他看到一滴晶莹的泪落在完颜静的碗里,那滴泪那么轻,却又好像一颗重达万斤的巨石砸在他的心上。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符陵 完颜静确实很忧伤。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像是借着某种契机一起爆发出来。 而那个契机,就是霍湘。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霍湘重伤开始的。 对于曹老先生的舞弊案她现在完全没有头绪。 曹礼清必须要救,不仅仅因为授业之恩,更多是为了大金遗民的安危。 完颜静故意表现出对“亡夫”的深情和怀念,假装自己与失忆前的王爷十分恩爱。 一是想以此来试探下这个失忆后的“新人”;二是为了避免他们夜里同住,霍湘对她有什么逾越的举动。 她已经发现近日头疼发作的一些规律。 她不能离霍湘太远,离远了就会头痛发作,霍湘和古怪的小令牌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一次夜游那晚,她怀疑令牌有异,于是将其留在临安堂没有佩戴,晚上她睡着后,身体竟自己往临安堂走去。 第二晚她将自己绑在了床上,可没有用,听二狗说她抵抗着铁链也要往临安堂那边靠近。 但令牌又明显没有霍湘好用,她今天出门是佩戴了令牌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头痛越演越烈,回府后见到霍湘才好转。 不知是什么巫术,她现在已经无法离开霍湘了。 可待在霍湘身边也不保险,霍湘那些凄惨无比的记忆,似乎能对她造成切实的影响。 梦见霍湘被人砍了双腿,火烧脚底板,她醒来后半天都不会走路。 梦见霍湘被人一掌打飞吐血,她醒来后觉得五脏俱焚。 霍湘沙场征战十几年,生死危机想也知道经历了无数次,她要是梦见那些,搞不好能生生痛死。 梦境出现的规律,她还没有找到,不过今晚可以一试。 完颜静将眼泪擦干,红着一双眼睛看向空有一身皮囊,里子却不知道是谁的夫君,习惯性的想向他请教。 她过去虽与霍湘不合,但这些下棋人需要的操作从来不需要她操心,与霍湘各取所需的合作总归是愉快的。 最近遇到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让她很害怕,很委屈。 很久之前她是个没主见的公主,事事都有别人给她出主意做决定。 可现在能给她出主意做决定的一个个或死亡或消失或离开,她只能自己支棱起来。 这个略微稚嫩的霍湘,性格跳脱,会心软,会愧疚,看起来比她还没有心眼。 即便她将事情完全告知,多半也毫无用途,还是算了。 此时甘棠突然敲了敲门道:“公主,国师来访,说要取回皇家至宝。” 完颜静一个激灵。 能解惑救命的来了! 她伸手推了一下身边的霍湘:“脖子上的项链摘了,走,快跟我去见国师。” 霍湘惊讶的“啊”了一声,边摘项链边嘀咕道:“这个好看的绿坠子居然不是我的?” 甘棠在门外又道:“国师说,王爷重伤未愈,还请在屋里好好修养,公主去交还至宝即可。” ?? 完颜静脑门上全是问号,国师不见霍湘反而要见她? 有什么阴谋? 但这不是她能猜测的,完颜静一脸狐疑的带着发绿光的神奇吊坠往会客堂走去。 屏退下人,完颜静迈入会客堂,看见了站立在会客堂中央的国师大人。 国师正背对着她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出自霍湘之手的潇湘夜雨老翁垂钓图。 完颜静有些恍惚,忽然觉得此幕似曾相识。 王潇兰走之前来访,似乎也是和国师一样站在这里,端详着那幅画。 画有什么玄机吗? 完颜静也看向画中,仔细观察画里的一草一木,却没有发现异样。 国师不是王潇兰,她可不敢让国师在堂下站着,自己施施然的跑去案台后面坐高位。 她走到距离国师四五米远的地方,行了一礼,将皇族至宝递出。 “国师大人,晚辈将东西带来了。” 国师符陵转过身来,袖子一动。 完颜静看见手心里的东西就神奇的飞起来了,被国师攥到手里。 这就是传说中的内息控物吗? 厉害! “听闻公主不久前来府里拜访过贫道,可有何事?”符陵转了下手指上的绿扳指,语气温和问道。 完颜静拜了一拜:“想请国师解惑!” 她将霍湘失忆,以及自己今日头痛不适,外加算命人说她只能活两个多月的事情全盘托出,但隐瞒了自己不得离开霍湘和能看见霍湘记忆的事。 “飞卿失忆贫道已经知道了,应是颅内积血所致,修养一段时间也许就可以恢复。” “贫道在医道上颇有建树,公主若是信得过,身体不适一事,可让贫道切脉一观。” 完颜静求之不得,她恭敬的请国师坐下,自己又隔着一个茶几坐在另一端,伸出了皓腕。 头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这位神秘的国师,她本该是谨慎并胆怯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梦境的缘故,她竟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只觉得符陵性格温和,脾气很好,是个可靠的长辈。 心里不由自主的信赖他,升不起一点点的警惕。 符陵与二十年前除了着装方面其余差别不大。 他今年应该近六十岁,但修道有成,看起来很年轻,要不是眼神沉稳略带沧桑,气质含蓄内敛,说三十也有人信。 符陵隔着完颜静的袖子给她探脉,不过须臾就收回了手,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完颜静十分忐忑,小心问道:“国师大人,可有什么问题吗?” 符陵摇了摇头:“公主有血亏之症,此症于女子多见,并无大碍。但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公主习武,又无中毒迹象,不该如寻常女子般有此症结。” “病症是从何时开始的?” 完颜静回道:“王爷重伤回京之前就有了些征兆。” 符陵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怔,随后问道。 “不知道公主还记不记得六年前,在广茂山被伏击挟持的事?” 完颜静瞳孔骤缩,身体一僵,许久后才勉强笑道:“国师大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国师不语,随后说的话却让完颜静大惊失色。 “当时找到公主时,公主已死去多时,完全没了呼吸。当时飞卿将你抱回帐内,拒绝任何人探视,足足待了八个时辰。再出来时,飞卿不知做了什么,脚步浮虚面色惨淡,可公主却离奇的活过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听说我曾经死过一次? 六年前广茂山的事完颜静当然记得,但国师所说的却和她知道的大为不同。 那时完颜静嫁给霍湘一年有余,霍湘常年领兵在外,她独自居于秦国当时的国都云京。 云京里有人给她递消息,说秦国集结了二十万大军,欲撕毁合约,趁着大金连年天灾,国力空虚之际,大举进攻。 她本来是不信的,但经过私下多方求证,证明了秦国举兵的消息无误。 此等机密,必然要想法子传递回去,完颜静设法将消息几经周转传递给大金的四皇子,她的胞兄。 不久后胞兄派人来跟她接洽,说秦国人面兽心,劝她回国,避免开战之时秦国利用她威胁父皇,做出不齿之事。 完颜静于是就变装跟着胞兄派来的人连夜跑了。 他们连夜午休,一路从小道快马加鞭,途径广茂山时,却遭遇了秦国大批士兵的伏击。 他们一行几十人完全不敌,靠着山势险峻,胞兄派来的高手弃了战马,背着她从山道突围,乱战中她后背中了一箭,随后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完颜静发现自己躺在霍湘的军帐,伺候她的只有一个聋哑的老嬷嬷,老嬷嬷略懂医术,换药护理两手抓,两手都稳。 军帐周围尽是杀气腾腾的军卫把守,她被强制软禁在军帐里养伤,一个月没有出帐子,到后面连老嬷嬷都显得眉清目秀。 直到大军要拔营离开,她才见到霍湘,两人大吵一架。 吵是她单方面的吵,霍湘冷着一张脸,一副不想浪费时间解释的模样。 完颜静还记得那会自己像只到处扑棱的蛾子。 她质问霍湘是不是要撕毁合约带兵攻打她的母国,质问霍湘为什么不告诉她,质问霍湘是不是要拿捏着自己威胁父皇。 但霍湘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只告诉她大军准备拔营,她要跟着一起走。 此后半年多里,她跟着霍湘的大军一起辗转。 在军营大帐生活的日子当然没有家里好,娇气的公主吃不了苦,每日都在无能狂怒,大喊着让霍湘杀了她算了。 霍湘照旧没有理睬,直到后面被她嚷嚷的烦了,才把她的两个陪嫁宫女,甘棠和落苏调了过来。 再往后,她亲眼见证了大金的破灭…… 广茂山是她和霍湘撕破脸皮的开始,但此时国师所说,却是她闻所未闻。 她曾经差点死了! 是霍湘救了她! 世上竟还有如此惊骇,令死人复生的非人手段! 完颜静挠了挠下巴,对死而复生的说法半信半疑:“国师大人当时也在场吗?会不会是表达夸张了些,我也许没有死很久呢?真要死的彻彻底底的,如何还能复活?” 符陵国师停顿了一下,随后点头道:“我当时在场!嗯,刚才所说可能是有些夸张了。” ?? 完颜静脑子里有了一些问号,国师大人你这么不严谨的吗? 符陵咳嗽了一声,开始描述当日的情况: “你被白正丰一箭钉于巨石之上,连同背着你逃离的军卫一起,那一箭正中心脏。我和飞卿随后到的时候,白正丰已经退兵跑了,当时你确实已经没了呼吸。至于这个时间具体是多久,我也不知,想来若真是死去已久,再神鬼莫测的手段也无法复活一个死人。” “不过贫道曾经在书里看过,据说大夏以南,是巫蛊族盛行的地方,他们族里有一种天煌蛊。天煌蛊包含母蛊和子蛊,子蛊依附于母蛊。据说被植入子蛊的人,可以通过母蛊,吸取母蛊宿主大量的生命气血,来生死人肉白骨。而母蛊的宿主濒死之时,子蛊也会反过来提供大量的气血和生命力帮助母蛊宿主度过难关。” 完颜静一听这种形容,觉得没跑了,自己八成是被霍湘植入了这个虫子。 恶心之余,她也稍稍放下心来,听情况自己应该不会因为这个什么天煌蛊而死,毕竟霍湘都醒过来了嘛。 既然霍湘当年救过她一命,她贡献点气血让霍湘养伤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她也意外了解到一件事,白正丰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白正丰白将军?这不可能!”突然想起白正丰是谁的完颜静提高了声音。 “当年来追杀我回去的不是秦国的军队吗?” 她一直认为当时广茂山追捕她回去的是霍湘,那些突然跳出来的秦军是霍湘的属下。 霍湘不会故意杀她,那一箭大概是她自己倒霉,不幸被乱箭射中了。 没想到却另有内情? “白正丰带了一千骑兵,穿了秦军的衣服,伪装成秦军绕道广茂山,为的就是杀你。” 完颜静不信:“白将军是我大金的守将,为什么会想杀我?难不成是怕秦军用我来胁迫父皇?” 符陵饮了一口茶,单手食指和中指转着戴在大拇指上的绿扳指,没有说话。 完颜静当他默认了,一时间陷入巨大的打击中。 符陵饮完茶,眉目舒展,似乎对王府里的昂贵香茗极为满意。 完颜静虽然魂不守舍,但依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提议将这南山云给国师府上送几包过去。 符陵却摆了摆手,说以后有机会自会来府里叨扰喝茶。 ----------------- 完颜静回到临安堂,发现霍湘正拿着毛笔练字,临摹的是他失忆前的笔迹。 他没去书房,就在起居室的案台上,纸张乱放,堆了一堆。 自己学自己写字,多少有点荒唐。 完颜静有点好奇,走过去看。 霍湘诗才、文才、书法、绘画俱都是大家水准,笔力蕴含剑道真意,入木三分。 他的字画风格更是多变,有的潇洒不羁,有的阴郁诡谲,有的沉稳仁厚,有的霸道不可一世,但无论什么风格,艺术价值都极高。 霍湘还自创了瘦金体写法,别具一格,受到各国文人的追捧。 失了忆的霍湘,字迹和之前大为不同。 但完颜静惊讶的发现,霍湘的这些临摹作品,神蕴上虽然差得远,但形上竟然能有六七分的相似。 霍湘神采奕奕,得意的道: “怎么样,我模仿的还行吧!你的这位夫君虽然书画造诣极高,但比起我来还是要差那么一些的。” 他把笔搁下,又道:“那个国师是什么人?你和他聊了那么久,晚饭都没吃好呢,我让厨房熬煮了一锅银耳红豆粥,要是饿了可以再去喝点。” 完颜静看着他如画般俊俏瑰丽的眉眼,愣了一愣,又想起了国师对她说的话。 霍湘救过她,似乎还耗费巨大。 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霍湘一路攻城还非要把她带在身边,是为了某时某刻在阵前派上用场,为此她多次想过逃跑。 后来证明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她多少是看轻了霍湘。 带她在身边,是一种保护,毕竟她那时蠢,容易上别人的当,不小心就把小命丢了。 可她人都凉了,霍湘还坚持不懈的把她救活,简直难以想象,完全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诬陷 银耳红豆粥软糯芬芳,清甜的红枣荡漾其中,滋味极美。 看这熬煮的火候,起码小火炖了一两个时辰。 霍湘应是提早就吩咐上了,而不是临时起意。 此粥有补气血之效,霍湘察觉到完颜静似乎有贫血症,特意准备的。 霍湘想知道国师是什么人,完颜静当然乐得告诉他,可她知道的也不多。 符陵国师是宗师境的高手,善岐黄,从始皇帝在位时期,也就是霍湘的舅舅秦郑开疆扩土的阶段就跟随着了,秦郑对符陵信任有加。 后来秦郑逝世,弘文帝秦祜即位,符陵在秦国的地位依然很高,上京新建了白云宫,供奉三清道尊,享太庙香火,看管皇家至宝。 除了这些,完颜静还知道霍湘和符陵多半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关系,不过她此事是不会说出去的。 霍湘听完后点了点头,似乎只是随便问问,一张写完,他又拿了一张纸,开始新的一幅临摹。 瞧着霍湘练字,完颜静也见猎心喜,将他推到一边,自己坐在案台上提笔抄了一篇诗赋。 完颜静的父皇生前独爱书法,他也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书法绘画上的造诣却罕有人及。 上行下效,大金极其崇拜书法,大金的科举考试中,书法也是考核的重要一环。 换句话说,字太丑,别想当官,金皇不想看见歪七扭八字体写出来的奏章。 完颜静身为皇家子女,受到多个书法大家的教导,书法水平登堂入室。 教她书法的所有老师中最出名的,还是曹礼清——当年的曹太傅,如今的曹大学士。 笔尖湿润的墨汁在宣纸上轻轻飞舞,她身体微微前倾,似乎与笔墨合为一体,眼神专注而灵动,透过笔锋仿佛能看到她思绪万千的内心世界。 “好字!” 霍湘眼前一亮,忍不住夸赞道。 待完颜静写完,霍湘举着她写的这张字反复观摩。 而后他想起了什么,又将完颜静的这幅字与武宣王的笔迹摆在一起,意外发现二者竟出奇和谐。 一幅气势磅礴,一幅钟灵毓秀,字间真意势均力敌,又交相呼应。 霍湘端详了一会,心情突然就有点复杂,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莫名不高兴了。 “睡觉!”他放下字帖上了床,面朝床里。 完颜静当然不会在乎他为什么突然闹脾气。 她从床头缝隙中掏出令牌,戴在脖子上,背对着霍湘,也闭上了眼睛。 ----------------- 一夜无梦,完颜静醒来的时候非常开心。 果然,自从霍湘清醒后,她已经连着两个晚上没有做梦了。 她猜测能看见记忆也是天煌蛊的副作用,如今霍湘醒来,天煌蛊不再闹腾,她也不再做梦了。 可惜她的好心情只持续了半个时辰。 提刑司范大人率领一队官兵,迈入王府的大门,宛如一道黑云压顶。 府中下人噤若寒蝉,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者不善,完颜静听到消息后,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王府的大厅宽敞明亮,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名家的字画,范大人的目光一扫而过,眼睛锁定在最中央那幅萧山夜雨老翁垂钓图上,随后又看向被丫鬟侍卫簇拥着走过来的王妃。 修长的身姿、柔美的轮廓,略微苍白的脸颊我见犹怜,当真是个美人,只可惜…… 范大人掏出腰牌,又展示了缉捕令,高声道:“下官提刑司安典使范鸿发,武宣王妃涉嫌参与谋划科举舞弊案,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完颜静脸色微变,她万万没想到提刑司竟是来抓她的。 “范大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本宫一介女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能跟科举舞弊扯上关系?”完颜静沉声道,说着朝甘棠使了个眼色。 甘棠递上去几张银票。 没想到武宣王妃如此上道。 范大人收了银票,语气软化了一些,告知他来抓人的原因。 “昨日曹礼清曹大人招供了,说本次科举舞弊案,全是王妃您指使他做的,为的是在朝堂安插奸细,图谋复国大计。” “其余几位,包括班大人,也都说是受了王妃您的蛊惑,才犯下如此大错,您曾向他们承诺高官厚禄。” 完颜静听后只觉得脊背发寒,曹老怎么会污蔑她? 该不会是提刑司在天牢将曹老屈打成招,曹老七十多了,如何能承受酷刑? “职责所在,还请王妃通融。” 范大人抱拳行礼,然后对身后的官兵做了个手势,准备上来拿人。 甘棠挡在完颜静的前面,大声道:“我们王爷马上就到了,你们要带我们王妃走,是不是也得知会王爷一声?” 范大人锐利的眸子瞥了甘棠一眼,忽然笑了:“武宣王大病初愈,听说还失了忆,你们欺负王爷无知随意哄骗,圣上早已不豫。宫里的轿子就快到了,圣上要接王爷进宫叙旧,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跟我走吧。” “这位是甘棠姑娘吧,也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怀疑你助纣为虐,协助王妃做了违反大秦律令的事!” “你!”甘棠气得满脸通红,两个身着铠甲的官兵上来一人一个胳膊给她架了出去。 完颜静只能生生看着,她扫过跟随在范大人身后的几十个随从。 来王府拿人,范大人竟带了整整一队人马。 “王妃,王府外面已经被包围起来了,王爷刚起床,正从临安堂往这边赶。”霍山过来小声地汇报道。 完颜静心下一沉,他们这是有备而来。 霍湘失忆的消息,她派人严加防守,可短短两天,这个提刑司的范大人就已经知道了。 是府里的内鬼传递出去的,还是霍湘失忆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让王爷别过来了。”完颜静低声吩咐霍山,随后对着范大人高声道,“我跟你们走!” 她步履从容,行至范大人身侧略停了一下,颔首轻声道:“有劳范大人带路。” 范大人笑了笑道:“这就对了嘛,王妃放心,只是例行问话,无需紧张。” 完颜静登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马车厢,一路上心绪繁杂,等马车停了,车厢的门打开,露出范大人那张长相平平无奇的脸。 “王妃,请吧!”范大人笑道。 完颜静下了马车,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眼前是熟悉的三合土建筑群,竟是天牢! 完颜静心里突然萌发把二狗叫出来,杀出一条路赶紧逃跑的冲动,又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天牢门口,完颜静看见了一身官袍的高廷尉。 高廷尉咧开了嘴,笑的很开心:“王妃,我们又见面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入狱 天牢里竟然不分男舍和女舍。 官高的是单间,官低的群居。 完颜静有幸分得一个单间,四周被石墙间隔,只能看见对面一个狱友。 对面的牢房里坐着个老头。 老头衣着整洁,和昨天完颜静见过的模样并无不同,是她的恩师曹礼清曹大人。 师生俩先后进入天牢,也算是莫大的缘分。 曹老先生闭着眼盘膝而坐,并没有因为对面牢房来了新朋友,就好奇探视。 完颜静松了一口气,事情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曹老似乎并没有遭受刑罚。 高廷尉笑道:“王妃还怕我们对曹老用刑不成?提刑司受命于天,可跟普通的衙门不一样。” “正好两位都在,不妨此时对个口供,曹大学士,你何故说是王妃指使你徇私舞弊?王妃可觉得很冤枉呢。” ?? 完颜静瞪大了眼睛。 曹老先生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点了点头道:“公主殿下,老夫对不住您,没有办好您交代的事!本想一力承担过错,谁道班时宜那个匹夫将我们的大计都供了出去,唉,这个成不了事的竖子!” 轰! 晴天霹雳。 完颜静不敢置信的看着曹礼清,大怒道: “本宫何时与你们共谋过什么大计!” 高廷尉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八字胡,哈哈笑道:“曹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说公主要谋反,可有证据?” 曹礼清颔首,叹息道:“公主虽未曾亲自与本官见面,但逢年过节都会托人送来十分贵重的礼品,并将密信夹藏在礼品中与我等传递消息。尚在朝廷任职的金人官员们,也都或多或少收到过公主送的财物,这些都可以作为证据。” “班时宜最喜花鸟图,上个月公主给我送的那幅闫达干真迹,其实是托我转交给班大人的,图谋的就是本次科举。” 曹礼清不愧是三朝元老,又干了几十年的太傅,一番话说的面不改色,完颜静听着都要信了。 高廷尉装腔作势的敛了笑容,惊讶道:“竟还有此事,若曹大人所说为真,公主这谋逆的罪名,当真是辩无可辩,公主糊涂啊!” 他惋惜的一拍大腿,唤来狱吏在一旁记录口供。 “公主,好好看看,这些财物和礼品都是你送出去的吧?”高廷尉问道,将一张长长的明细递到她眼前。 “弘文元年五月七日,易安公主遣侍卫送纹银十两至以下官员家中,合计纹银五百六十两。” “弘文元年年六月九日,易安公主遣贴身侍女玉实送名贵瓷器一套至……” “弘文一年……” “弘文二年……” 明细一直记录到上个月,是她给曹礼清送的大寿贺礼,闫达干的《春江永暖》。 每一条明细旁边,都有收礼者的签名和手印。 名单里的一些人在这些年里死去了,明细后面还坠着他们家属的证明。 完颜静沉默了。 这些的确是她送的。 弘文元年,那些金人官员,到她门前哭诉生活维艰。 他们虽然被秦国招安,有能者可继续在朝为官,但排挤和一定程度上的欺辱是不可避免的。 完颜静作为大金仅存的皇室成员,觉得自己得负起一点责任,于是就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资产拿出来救济他们。 一人得了好处,那么人人都想得。 那阵子完颜静也算得上是热门人物,门庭若市。 她干脆给每位都送了银子。 今年来要,明年还来要。 她干脆年年都送。 而年年送的结果就是,如今坐在天牢里的完颜静,发现了一个世上罕见的冤大头。 她错了,她不该私底下嘲笑霍湘为猜忌嫉妒他的表兄卖命。 她完颜静才是世上第一大冤种。 高廷尉夸张的高呼:“这么多人都收到了贿赂,怎么下官就没有这个荣幸呢?公主,请您解释一下,如此庞大的一笔财物,总不会是无缘无故送出去的吧?” 完颜静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道:“当然不是无缘无故。” “本宫有钱,于是就有一个坏习惯,喜欢给长得好看的人送东西。看到他们收到礼物后开怀的笑脸,本宫就心花怒放,愉快至极。这件事王爷也知道,因此时常心生怨怼,埋怨本宫为什么忽略了他而关注那些野花野草。” “贿赂一词,当真是高攀了,密信什么的,本宫更是一概不知。大人不妨拿出笔迹来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本宫的字迹。” “至于高大人为什么没有收到本宫的赠礼,可能还需要从自身找一下原因。” 高廷尉撸八字胡的动作一顿,平平无奇的脸有那么瞬间的扭曲,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转身高声吩咐狱卒:“天牢里伙食惨淡,易安公主看不上这些泔水一样的东西,今天就不必给公主送饭了。” 说完顺手从狱吏手中接过曹礼清签字画押过的抬纸,在完颜静面前扬了扬。 “公主莫急,密信是真是假,等我们审完你身边的丫鬟,自然见分晓,让我们拭目以待。” 完颜静看着高廷尉背着手离开,心不断地往下沉。 姓高的暂时还不敢对她用刑,可甘棠和玉实就没这么幸运了,也不知她们会受到什么刑罚。 希望玉实机灵点,没有被官兵抓到。 曹礼清整理了一下衣冠,指了指完颜静牢笼里的角落,然后背过身去。 苍老的声音传来:“那边是马桶,公主放心,微臣是不会转头看的。” “……” 完颜静沉道:“曹老就没有什么要跟本宫解释的吗?” 曹礼清哀叹道:“是臣错了,当年公主有谋反之心时,臣应该阻止殿下的。” 完颜静冷笑一声:“曹老先生大可以回头一观,本宫也不是个脸皮薄的小姑娘,还怕一个快死的人看见什么吗?” 曹礼清背对着她呵呵一笑,道:“公主这些年变了很多啊,此话深得宣王的几分气势。人生七十古来稀,臣活了这么些岁月,也活够了。能毫无遗憾的死去,也是一件幸事!” 而后两人闭目不言。 完颜静在脑海中重新复盘所有的线索。 一直到中午,她看见狱卒给对面的曹礼清送来了豪华的午膳。 整整一饭盒,六菜一汤,两种主食。 完颜静惊了,天牢里的伙食这么好吗?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夫子何故崩人设 完颜静心中有了些许悔意,此时肚子饿的咕咕叫。 她晨练结束不久,早膳都没吃就被抓进天牢。 早知道天牢里的饭如此美妙,她就不怼高廷尉了。 争一时口舌之快,丧失数日口腹之欲,不值得,太不值得。 曹礼清大口嚼着肥而不腻的红烧肉,胃口极佳,别看他年纪不小还是文人,但注重养生,身体一直不错。 “大善,要是再有口酒,就更美了。”曹老先生吃饱喝足,接过狱吏递来的茶水漱口。 完颜静翻了个白眼: “少折腾那么多事,在家吃肉岂不是更香?” 曹礼清悠然道:“在家心有挂念,刻不能安呐。” “您老心里不安,想来牢里吃香喝辣,我没意见,可为什么要把我也拉进来呢?”完颜静坐起身问道。 “我大金皇室女眷除了公主俱都殉国,殿下忍辱负重苟活多年,是时候解脱了。” 曹礼清这话是在讥讽完颜静不该厚着脸皮活着,一点大金皇室的气节。 完颜静心里烦躁,此话这些年她没少听,只是她没料到曹礼清竟然也是这样想的。 “皇室女眷殉国,呵,为什么要强调女眷,大金皇室不是只剩下我一个吗?难不成,除了女眷外,我的某个不怎么聪明的哥哥弟弟也在苟活着?” 曹老不语。 “科举谋反,曹老您也是另辟蹊径。也是,朝堂上对金、陈、齐的老官看管严厉,你们这些文人连弓都拉不开,招兵买马又没钱,只能走些歪门邪道。”完颜静讥讽道。 曹老不语。 完颜静继续道:“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曹老您那一大家子,四世同堂呢,可惜从今往后,您这条支脉就要断了。” 曹礼清依然面不改色:“不劳公主费心。” 完颜静眉毛蹙起。 曹礼清在她的印象里,或者说不止是她,在众学子的印象里,都是泰山北斗,高山仰止般的存在,他致力研学,一丝不苟,却又不是不知变通的腐儒。 大家公认的品德高尚之士,而今却为何崩了人设? 像曹礼清这样的读书人,会在乎的无非就那几样,身后之名,家国大义,亲人安危。 即便涉及谋反,她顶着公主和武宣王妃的名号,还是个女人,真不一定能有什么大事。 但曹礼清必死无疑。 她还记得很多年前曹礼清的二儿子意外丧命,曹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难过的几日几夜不饮不食。 曹礼清是很在乎家庭和子嗣的,可她刚才拿家人来试探他,却毫无反应。 这就只能有两种可能,曹礼清如今所作所为,可以保证他家人的平安。 一是曹礼清家人被胁迫,他为了家人安全才不得不做这些事。 二是幕后之人对曹礼清做出担保,可以保证他的那一大家子安然无恙,甚至可以过的比之前更好。 完颜静很快排除了第一个选项,曹礼清的家人若是被挟持,他就不会说出在家心里不安之类的话。 曹礼清是自愿的,而且他认为他目前所做的一切可以为他赢得一个极佳的身后名。 想清这一点,完颜静很快就转换了策略。 她压低了声线,细听之下,似乎还有强忍住的哽咽。 她不再自称本宫,对曹老的称呼,也由先生变为更亲切、更尊重的夫子一词。 “夫子是看着阿宓长大的,您不是说过,阿宓在一众皇室子弟中最为聪颖,远胜于各位皇兄,只可惜不是个男儿。可阿宓如今只觉得自己驽钝,完全猜不出夫子的意图。夫子不妨再教教驽钝的阿宓,事情何故于此?” “夫子说的对,阿宓是厚着脸皮苟活至今的,可若没有阿宓这些年的扶持,我金人官员哪还有如今的光景,早就不堪忍受告老还乡去了。夫子如今拿着礼品单子来攻讦诬陷我,阿宓一介凡人,心里委屈又不甘。只求夫子怜惜阿宓,透露一二,叫阿宓死后做个明白鬼。” “是阿宓讨人厌挡了某些人的路,还是阿宓不知不觉成为计划中的一环?” 曹礼清神色复杂,触及完颜静哀戚的眸光,不由动容。 他略微出神,目光渐渐遥远,似乎是回想起那段在大金太学教书授业的平静时光,最后他无奈悲叹的与她道:“公主年寿不永,不妨死得其所。” 完颜静艰难的维持住了脸上无辜且茫然的表情,心里却掀起滚滚浪潮。 曹礼清赞同的是她第二个观点。 第一,她是幕后之人计划中的一环。 第二,她本来就活不了多久,被诬陷卷入谋逆案,成为幕后之人计划中的一个棋子,曹礼清认为她是死得其所。 曹礼清是第三个预言她快要死的人了。 第一个是黄少兰,她是从左相庶子那里听来的。 第二个是街头糍粑摊的算命老道。 第三个则是眼前的曹礼清。 在这之前还有半个,王潇兰说她可能会遇到比霍湘还要多的麻烦。 她原本以为威胁她生命的是那个存在与否要打个问号的毒蛊,可如果曹礼清认为她会死于毒蛊的吸食,但霍湘已经醒过来了,天下皆知,光凭这个,曹礼清不会做出她“年寿不永”的判断。 想要知道真相,恐怕还得从曹礼清的嘴里撬。 如何才能让曹礼清告知她呢? 完颜静感觉有点脑壳痛。 一下午过去了,完颜静看见狱卒送来了比中午更加豪华的晚膳,甚至还多了一壶上京有名酒楼自酿的美酒。 而她这边空空如也。 不患寡而患不均,望着大快朵颐的曹礼清,完颜静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 武宣王府大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 霍湘从马车上下来,脸上没个笑模样,看得出不怎么高兴。 张管家迎了上来,对着霍湘使劲地使眼色。 霍湘扬了扬眉,淡声道:“老张这是眼肌抽了吗?” 这声老张他喊得自然而然,这一幕也仿佛似曾相识。 霍湘脚步一顿,觉得他似乎在梦里梦见过这个场景。 张管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嗨”了一声跟了上来,努力的想给霍湘提醒。 “就那个,那什么……” 老张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霍湘狐疑的偏头看他一眼,却见张管家撸着他的小胡子,抬头望天。 “夫君,您回来啦~~” 一个娇媚的女声突然响起,粉红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路的尽头。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纪红徽 粉衣女子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两个婢女打伞摇扇,还有一个老嬷嬷。 丝绸衣裳轻轻拂过地面,映衬出女子纤细的身姿和婀娜的曲线,一张鹅蛋形的脸庞上,肌肤赛雪,秀眸似秋水一般明澈,两颊泛着一抹绯红,犹如枝头的桃花一样明媚。 “红徽拜见王爷。” 纪红徽行完礼,捏着帕子俏生生的立在那,羞涩的望着霍湘,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 她年纪尚小,还未完全长开,比之完颜静是截然不同类型的美人,气质也略显青涩。 但这种性格活泼大胆,眼睛望着你,就仿佛全世界只有你的萝莉软妹,对于男性无疑是一大杀器。 张管家轻咳了一声道:“纪侧妃安置在归菱堂了。” 霍湘想起了什么,突然将张管家拉到一边,悄声问道:“老张,问你件事儿,我一共有几个侧……哦不,几个女人啊?” 张管家痛心疾首,右手拳头在左手掌心一敲:“王爷,您只有公主一位正妃,加上今天的这位侧妃。”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这么少吗?本王爷这么帅,难道没有很多姑娘争着抢着要嫁给我吗?”霍湘托着下颌,觉得事有玄机。 “王爷,您忘啦,当年迎娶易安公主之时,您曾跟已经去世的金皇发过誓,这辈子只娶完颜静一个,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啊?”霍湘大惊,“可,可是,这侧妃也不是我想要的啊,是母亲和皇兄硬要塞给我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张管家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湘弯腰,在张管家的示意下与他凑得更近,张管家挑了挑眉,给了个都是男人,他懂的眼神儿,小声道:“你在宫里那会儿没拒绝,现在人都来了,也不好把人姑娘再送回去。易安公主被关进了大牢管不着府里,王爷您另结新欢也是人之常情,说实话我老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王爷您宝枪锋从磨砺出,却因为那毒妇一直束之高阁,实在是暴殄天物,如今,王妃她自己作死,进了天牢,王爷也算是迎来了曙光,待到明年,府里也许就能有小主子了。” 张管家眼含热泪:“老张等这一天很久了!” “……” 霍湘有点牙酸,他回头看看还站在那里的小美人。 很合他的审美,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这其中有很大的一个问题。 霍湘问纪红徽:“你今年多大了?” 纪红徽羞红了脸:“夫君,妾身今年十六。” 一声夫君喊得千回百转,心都要化了。 十六! 霍湘在脑海里扇了自己一个巴掌,不,你不能这样禽兽,这还是个未成年,起码……也得养两年再说。 他轻言细语地安抚纪侧妃,还说了几个笑话将纪侧妃逗的发出银铃般好听的笑声。 等将纪侧妃打发回去,霍湘独自回了临安堂,将案台角的一本册子拿出来,开始写写画画。 他穿越以来就一直在记日记,谨慎的使用了简笔汉字加英文字母穿插,这样即便别人找到了他的日记,也看不懂里面写的是什么。 霍湘先是看了看前两天的日记。 “弘文六年4月26日,天气晴,我从秦国醒来。 与前世相比,这个世界大概是茫茫宇宙中的一个平行时空。 这里有儒家、有《论语》,春秋战国以前的历史和前世极其相似。 而战国以后这个世界就走向了一个极为不同的道路。 此处经济文化的发展大致处于地球的宋明时期,但某些事物的制造工艺却可以媲美现代的水准。” 看到此处,霍湘顺势瞧了一眼临安堂里那面无比清晰的大镜子。 “我看过这个世界的地理图,地壳运动也和前世不同,在原先华国版图太平洋的位置,是一大块广袤的陆地,那里是一个叫大夏的国家。 这个世界崇尚武力,在突破人体极限上的研究远远超过前世。” 霍湘翻到下一页。 “弘文六年4月27,雨转多云,昨天王爷的老婆跟我睡在一张床上了。 王妃的睡姿不是很好,半夜突然往我身上扑,扯都扯不动,可怜我几乎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这个女人太阴险了,害得我差点兽性大发,就此丢失了我保存了十九年的贞操。 王妃很美,她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比前世很多明星都要好看。 她似乎发现我是新来的穿越人士了,但没有拆穿我的意思,还多次提醒我。 唔,这个美人姐姐真的是爱了。” 霍湘又翻过新的一页,提笔开始书写。 “弘文六年4月28日,天气晴,距离我穿越来的第三天。 大早上我还没起床就被张管家喊醒,我的大美人老婆犯事被抓进天牢了。 我是不是应该想点法子给她救出来,但张管家说天牢不敢对王妃怎么样,即便最后真定了罪,她作为特权阶级也只是被褫夺封号,罚些钱财。 理智上我不是很相信这个张管家的话,但情感上我却忍不住听他的,‘我’很信任他,这大概是这具身体的原主遗留下来的指示。 我进宫了,见到了我这具身体名义上的母亲和表兄。 母亲保养极好,完全不像是已经五十岁的人,大表兄也颇为年轻。 大概是这个世界精于身体极限的成果,这里的人虽然没有先进的医学扶持,但通过对自身潜能的激发,外貌大多都比实际年轻, 张管家是个例外,听说他五十多岁,但他看起来都快六十了。 ……母亲” 霍湘沉思了一下,又开始继续写。 “这个身体的母亲有些许奇怪,语态、性格,都与常人有异,要想办法找人问一问关于她的事情。 王妃本来是最好的人选,可惜她进去了。 表兄,是一个极有气势的帝王,他应该已经知道我失忆的事情,午餐时在桌子上摆了一盘樱桃来试探我。 但此题王妃曾给我提前透露了答案,我侥幸过关。 不知道原主为什么不吃樱桃,但应该不是过敏的原因,毕竟昨天我用他的身体吃了不少,却没有出现不适。 另外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我在短短三天内,不仅多了一个大美人老婆,还纳了一个千娇百媚的侧妃。”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屈打成招 “侧妃是原身母亲安排的,但她谈起此事时神色淡淡,似乎不怎么热衷于给儿子纳妾,也许纳妃一事是她受人所托。 嗯,应该是表兄了,临走时他还意味深长的让我赶快回家,莫要辜负美人。 原主面对这种情况是如何做的? 不过他是他,我是我,只娶一个老婆的誓言是原主发的,他现在投胎去了,跟我现代霍湘有什么关系? 红徽妹妹真的很可爱,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我们可以先培养两年感情,等到她十八岁成年再……嗯,我可真是个有原则的好男人。” 霍湘吹了吹纸页,然后给钢笔重新灌满墨汁。 是的,这个世界已经有钢笔了,但是并不普及,公文、科举等还必须要求使用毛笔来书写,王府的日常批文,也需要用毛笔。 他现在就不由得感谢自己家学渊源,毛笔字从小练习,各个朝代的文字也都有研究,否则他穿过来,不仅失了忆连字都不会写,变成妥妥的文盲也太难了。 也多亏这个世界的文字和他前世的繁体差别不大。 重新摊开一张宣纸,霍湘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如何回家? 按理说,成为古代的统治阶层,住着豪华大宅,还有两个……未来可能会有更多的美貌娇妻,若是寻常人可能就乐不思蜀了。 但霍湘不同,他在现代社会,是一个富到不行的二世祖。 爷爷是人工智能跨国公司的老总,家族的生意遍布医疗、信息、交通等各个领域。 父亲在家族六个兄妹中最有商业头脑,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同母同胞的两个哥哥,都是人中龙凤,他作为小儿子毫无压力。 母亲虽然不是门当户对的名媛大小姐,却是很早就封神的成名影后。 他一出生就是巅峰,家族庇护,亲人宠爱。 他喜欢冲浪飙车、喜欢电竞游戏、喜欢夜店狂欢、喜欢纸醉金迷…… 可如今到了古代,这些都没有了。 最初的新奇感过去,他想家了。 ----------------- 天牢这个地方,甘棠昨天刚来过,但只在门外一观。 她那会还好奇天牢里面是什么样子,惋惜不能跟着公主一起进去逛逛。 今天她进来了,却全无昨天的闲适心情。 关押她的牢房里,同住着十几个女人。 甘棠看清她们的惨样,心里不由哆嗦。 那些女人有的是大户人家小妾,有的是犯官家属,或者牵扯到重大案件的宫女。 但无一例外,浑身上下都鲜血淋漓,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或坐或躺,奄奄一息。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大夏天还有不少苍蝇四处乱飞。 “大人,玉实和她夫君都不见了,铺子里的伙计说昨晚就没见到她们。缉拿武宣王府其它人的捕令上面不给派发,上头让小的给您传个话,说事情还是不要做的太过了。” 高廷尉“呸”了一声,阴着脸怒骂道:“一群胆小鬼!玛德,给我把她拖出来,本官要亲自审问。” 他手指着甘棠,立马就有两个狱卒应声来将甘棠拖走,架到木头架子上。 甘棠回头看了看牢里那些女人,想到那就是自己的未来,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高廷尉大喇喇的坐在案台后,虽说要审问,实际上他什么也不问让人直接给甘棠先来点教训。 一个瘦小的狱卒举着鞭子,熟练的活动手臂,蓄势待发。 二十鞭过后,甘棠浑身都火辣辣的疼,她自从跟了公主之后,待遇比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不差,哪里受过这种罪,哭的满脸都是泪花。 “侍女甘棠,替武宣王妃传递消息,代写密信,意图谋反……”高廷尉大声宣告。 两个狱卒掐着甘棠,强压着她在供书上按了手印。 女犯鞭打完了,口供也画押结束,接下来就到了狱吏们的助兴环节。 “大人,念在俺上次有功,这次的机会不如就让给俺吧!”瘦小狱卒双手合十,笑的一脸谄媚,向高廷尉请求。 高廷尉抬起下巴看他一眼,笑骂道:“吕二,我说你刚才怎么积极的要来玩鞭子,看上了?今天胆子大了呀,也不怕你家那恶婆娘回去削你?再说就你这小个头,能行吗?” 所有的狱卒一阵哄笑。 吕二被嘲讽了也不生气,哈哈跟着一起乐呵: “头儿,个头小俺认,别的俺可不认呐,俺家婆娘现在被俺整治的什么都听俺的。” 周围的狱吏们又是一阵大笑,高廷尉咧着嘴大手一挥: “行,那她今天就赏你了。” 甘棠艰难的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奇丑无比的矮子,琢磨着一会该如何咬舌自尽。 她戴着套着手铐和脚铐,被吕二一路拖拽着进入一个黑暗的杂屋,吕二点燃了一根蜡烛,照映出遍布屋子的奇怪刑具。 “砰!”吕二将杂物门一关,上了锁。 屋外顿时又起一阵哄闹。 “呦呦呦,吕二还害羞呢,跟个雏似的不让我们看。” “着什么急,等吕二玩完了,我们再上也不迟。” 一群狱卒贱兮兮的去听墙角,果然,不久后听见了姑娘凄厉的喊声。 这喊声起初还很大,越到后面越弱,变成了另一种娇喘。 门外的狱卒们窃窃私语。 “没想到哇,吕二牛气得很嘞。” “嘿嘿嘿,他说能整治婆娘的话恐怕也不是冲壳子,回头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取取经。” “啧啧,这么久还不出来,往后笑话他矮矬子得掂量着点咯……” 屋里的声音突然又变了模样,猛烈的拳打脚踢声听得人心惊,在突然的怒骂嘶吼声后,一切平息。 “咔嚓!”杂物屋的门突然打开,门外的狱卒吓了一跳。 吕二阴着脸,一言不发的拖拽着女犯出来。 他眯着眼睛,脸上被指甲挠出了三道红痕。 女犯看起来很惨,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头发挡在脸上,生死不知,一路拖着,一路还有湿漉漉的血痕剐蹭在黑色的石板地上。 外面的狱卒被震慑到了,一言不发的给他让开路。 “散了散了……”几个听墙角的狱卒悻悻离开,看吕二的眼神都有点异样。 漂亮的女犯现在跟个女鬼似的,他们唯恐避之不及,本来还想要继续“助兴”的都没了想法。 吕二一路拖着将女犯丢回牢房中,一双手微微颤抖。 ps:新书投资求大佬们点一点,看见那个数字往上涨我就感觉特别快乐!(大概是养成癖作祟吧) 手动卖萌(n???????????n)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手艺人壮士 他把牢房门锁上,看了眼屋里那些凄惨的女人,想了想后将钥匙往怀里一踹。 左右有两条路,在原地停留了一会,他抬脚往左边那条路行去。 “欸,吕二,你往那边走干嘛?头出去吃饭了,不在。”身后有一个狱卒喊住了他。 吕二停住了脚步,转身往回走。 “你,你怎么了?哎呀,谁给你的脸划的?”狱卒热情的上来勾肩搭背。 吕二挡住了脸,贴着墙加快了步伐,在狱卒手搭上来的瞬间沉了下肩,避开他一直往前走。 狱卒勾肩搭背的动作落了空,在后面“啐”了一口:“我呸,什么人啊,被头夸了两句就了不起了?” 吕二一路走到大门口,出示了狱卒的腰牌。 天牢门口的守卫也识得吕二,瞧见他脸上的划痕,意味深长的笑道:“哎呦,这是怎么搞得,遮什么呀,谁看不见似的,囔,你的令牌,回去好好擦点药,廷尉那边问起来我帮你挡着。” 吕二艰难一笑,低着头拱了拱手,收了令牌就匆匆往外面走去。 门口守卫皱了皱眉头:“怎么感觉吕二今天怪怪的?” 等到天牢消失在视野里,吕二开始一路狂奔,他一张丑陋猥琐的脸上,眼睛却黑白分明,带着点盈盈的泪光。 拦了一辆车,“他”有些别扭的从腰间摸了十几个铜板,跟车夫压低声音道:“去陇南街升仙堂。” “得嘞!” 随着车轱辘的声音,马车渐渐远去。 上京很大,在这种有着数百万人口的大城里,代步这种新兴产业蓬勃升起。 有消耗人力的板车,也有消耗马力的马车。 马车跑得远,有车厢私密性会好很多,但因此也贵一些,乘坐一次需要十文钱往上。 不过对于一些没钱雇佣私家马车,还想要偶尔体验一下某种乐趣的普通百姓来说,十十文钱还算合适。 当然如果将车厢弄得过于杂乱,下车时要额外给车夫付一点清扫费。 狭小的车厢里,“吕二”将手上涂的伪装黑油在衣服上擦了擦,露出了一点白皙的皮肤。 马车的环境说不上好,些许怪异的味道让她略微皱眉,但吕二,哦不,应该是甘棠,相比刚才,却安定了很多。 她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一颗心在短暂的间隔里经历了大起大落。 时间回到几刻钟前…… 杂物屋的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甘棠看着满屋的刑具,心里是一片死水。 她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手指紧张的揉搓着衣裾。 听着那个叫吕二的丑陋狱卒,在一旁脱他自己的衣服。 外套、腰带、裤子…… 正要自绝的时候,甘棠又犹豫了,她还是怕死。 脑海中想起了公主说的一些“至理名言”诸如:名节事小,性命为大 再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妨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能逃过一条性命就是好的。 她一会好声求一求这位狱卒,熬过这一遭,以后再找机会将这个狱卒大卸八块。 打定主意,甘棠正要委曲求全,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这声音很好听,还带着磁性,让人瞬间联想起一个帅气的年轻男子形象。 “他”压低了声音笑道:“躺着干什么,难不成衣服还等我给你脱吗?” 甘棠睁开眼看向眼前的人,不由大惊。 丑陋的吕二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一张脸竟与她有八九分相像,“他”身着单衣,裸露出来的手脚是和她如出一辙的鞭打红痕。 甘棠的手铐脚铐不知何时已经解了锁,吕二的狱卒行头和一张薄软的人皮面具静静躺在一旁散发着血腥味的刑台上。 “快点换衣服,一会出去后别说话。” “表情记得凶一点,把我关进刚才的牢房,你还记得方位……吧?出门后直走,左转再左转……” “拿着这个腰牌,狱吏进出天牢要与守卫出示令牌进行登记。” “这是钱袋,出了天牢后拦辆马车去升仙堂,到那自会有人安置你。” 甘棠彻底傻愣住了,她一肚子疑惑,但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看了眼背对着她完全不设防的新“甘棠”,她听话的开始换衣服。 身上的鞭痕虽然看着吓人,一触碰就会刺痛,但施鞭之人明显用了巧劲儿,并没有太大的妨碍,只是浅浅的皮肉伤。 甘棠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狱卒带着些许汗味的官服,面前的“甘棠”此时却突然惨叫了一声。 她吓了一跳,抬眼看他,“甘棠”却并没有回头,自顾自的扯着嗓子喊得凄厉。 那惨叫声与刚才的磁性男声截然不同,竟和她的一般无二。 “甘棠”一人分饰两角,一会是女声的喘息,一会是吕二粗狂的怒骂,间或他还要拍几下自己的大腿。 甘棠听得面红耳赤。 换好了衣服,“甘棠”暂停了他神奇的口技,过来给她带面具。 “他”与她靠得很近,动作轻柔又认真,整理着面具的边边角角。 如此近的距离,甘棠浑身都僵硬住了,她的眼睛左看右看。 后来发现“他”一心扑在手艺活上面,根本没与她对视,甘棠反而放松下来,大胆的开始观察起眼前来救她的这位壮士。 壮士的手艺活炉火纯青,甘棠有种自己在照镜子的错觉,连脖颈上的小痣壮士都没有漏掉。 但眼前之人又和镜子里的她有一些不同,认真专注的样子有一种特殊的温柔和沉静美感。 她不由自主的看着他的眼睛,壮士眸光清明,吕二的丑陋形象在他的瞳眸里一点点成型。 面具戴好后壮士又给她整理发型,掩盖伤痕……再用粉笔进行一些细节上的调整。 妆容整理完,“他”穿好甘棠脱下来的衣服,将早已准备好的血囊捏碎,涂满全身。 最后端详了现场两秒,“甘棠”又用指尖蘸了一点血浆,给甘棠的脸上做了三条逼真的划痕。 “你…的眼神和吕二太不像了,出去后遇见人就把脸挡一挡,有划痕在他们也不至于疑心……好了,我们出去……” “那,那你呢?”甘棠下意识揪住了穿在“他”身上自己的衣服。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梦里的钢铁城 “甘棠”轻笑一声,转而用甘棠的女声道:“管好你自己吧,你担心的还挺多。” 说完“他”就往地上一躺,将被手铐铐住的手腕递给她,示意甘棠拉扯着自己出去。 除了裸露在外面的一双大脚有些怪异外,“他”看起来和甘棠身形一致,可实际上分量却不轻,甘棠拖“他”拖的很吃力。 通往牢房这条短短的路,走了很久,也很艰难。 等周围狱卒散开之后,甘棠却意外发现手里轻快了很多。 低头一看,“甘棠”冲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一条腿垫在另一条腿下隐蔽的顶着地面,匍匐着给她减轻负担。 那一瞬间她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马车咕噜噜的响。 甘棠的记忆又回到数日前藏在草垛里躲避杀手时的情形。 那时也有个人不伦不类的套着她的外衫去把杀手引开…… ----------------- 完颜静又开始做梦了。 这次她依然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眼前是一盘樱桃,对面坐着一头卷曲短发,身着简单白色休闲体恤的美妇人。 美妇人眉眼柔和,美的没有攻击力,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虽然未施粉黛,但她皮肤保养良好,看起来光滑细腻,只眼尾一点细纹和略微下垂的轮廓暴露了她年纪不轻的事实。 完颜静猜不出她的年纪,说三十也可,四十也行,那祥和通透的眼神儿,又有五六十岁年长之人的气质。 这一点让她想起了霍湘的母亲大长公主,虽说眼前的美妇人和大长公主长相完全不同。 “香香,多大了还那么喜欢吃樱桃啊,这是园子里刚结的果,怎么样,是外面买的好吃,还是自家果园种的好吃?” 美妇人启唇问道,笑着看她。 完颜静看到了自己的手,五指修长又白净的手从盘中捏了一颗樱桃放入口中。 她跟随着身体主人的动作咀嚼着那颗樱桃,感受着身体主人愉悦的好心情。 视线原主的这双手与霍湘的手截然不同。 霍湘的手连着手臂都如玉石一般,坚韧柔滑,毫无瑕疵。 但当下视线主人的手,却有晒后的小色斑,微微鼓起的青色血管,指甲边缘被啃咬的痕迹,以及胳膊上造型奇怪的花纹。 这点让完颜静有些疑惑,不过她又想到,霍湘后来神功大成,也许会有洗精伐髓的功效,换张皮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通过视线原主的眼睛暗暗观察眼前看到的一切,猜测美妇人的身份,以及她与霍湘的关系。 环顾四周的,乳黄色的木质地板,白色的桌子,奇特的方块和简洁的天花板装饰。 这种装修风格让完颜静联想到升仙堂里詹老板的“总监办”,虽然这边是偏温暖的颜色,詹老板那里是黑白极致的对比,但风格却很相似。 还有这短袖体恤,詹老板那天也穿着这样的体恤,只不过他是花花绿绿的。 诶? 完颜静突然发现了一点怪异之处,体恤这个词她是怎么知道呢? 仿佛无根之水,她一看见这种衣服,脑子里就自动跳出了体恤这个词。 霍湘一颗一颗的吃着樱桃,美妇人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与他说起正事:“你爸和你哥新开发了一款游戏,你不是最喜欢玩游戏吗?一会啊,他们来接你,去实验室帮忙测评一下。” 霍湘边吃边好奇道:“什么游戏啊?怎么还要去实验室?” “你到时候听话就是了,又不懂,问那么多干嘛?” 霍湘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明天是我二十岁生日,我想要最新型的飞车,妈你给我买。” 美妇人宠溺的笑道:“好好好,都给你买……” 妈? 当朝称呼母亲为娘、令堂等等,少有用“妈”一词,但少有不代表没有,完颜静知道这是用来称呼母亲的。 当即大惊,她重新看向美妇人。 这绝对不是大长公主,霍湘居然还另有养母? 这可是个大消息。 或者她一直搞错了,附身的这位不是霍湘? 樱桃吃完,完颜静跟随着视线的主人,在这座风格奇特的建筑里四处走动。 两个等人高的银红相间的钢铁人偶,一个打扫卫生,一个在厨房烹饪食物。 有人经过的时候,机器人就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悦耳的男声问道:“湘爷您好,请问有什么吩咐?” 霍湘摆摆手道:“无事,你们继续!” 一个屋一个屋的走过,每看到一个新奇的事物,完颜静脑子里就会跳出对屋里陌生事物的解释。 这是投影…… 这是主脑…… 这是厕所…… 这是榨汁机…… 视线的主人立在了等身镜前,照出一个帅气的年轻人。 红蓝对半的短发在额前四六分,露出了些许光洁的额头,灰色的拼接polo衫短袖,下方是同色系的短裤和白色运动鞋。 镜子里的人和霍湘有七八分相像,右眼眼角也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只是镜子里的人更年轻,更有朝气,眼里透着少年天真。 完颜静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是他! 是那个从树上跳下来吓唬她的霍湘,连衣服都不会穿的霍湘,活泼到不可思议的霍湘。 霍湘哼着小曲,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而后眨了眨眼,笑的十分可爱。 “魔镜魔镜,谁是世上最帅气的人?”问完,他又掐着嗓子自问自答道, “是霍湘,世界上最最帅气的人。” 说完,他扶着镜子咯咯的乐不可支。 中二且蠢。 “车等在外面了,你快去吧。”美妇人在隔壁高声催他。 霍湘歪了下头,抻着脖子喊了声“我这就走!”,然后拎着个背包往外走去。 门打开,一个前所未见的现代化城市如画卷般展现在完颜静眼前。 别墅小花园外面,停着辆酷炫的全自动飞车,流线型的设计代表了极致的华丽。 霍湘心里有一丝艳羡,这是他哥哥的车,他也想要一个。 他熟练的开门上车。 车上没有霍湘的哥哥和父亲,只有他父亲的保镖,钱叔。 钱叔打开自动驾驶,飞车嗖的窜了出去,在短暂的加速后,飞车脱离了地面,在高楼大厦间疾驰。 完颜静透过窗户往外看,钢铁巨物挺拔而起,数百层的高楼让人难以想象。 无数的飞车和大巴,随着一种规律的路线运动,他们所在的飞车也融入车流的大队伍。 下方的行人逐渐变小…… “阿香,困的话就睡一会,等到了再喊你。”钱叔在驾驶位上说道。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开苞(一) 霍湘确实感到困了,他将座椅放倒,系上安全带,沉沉的睡了过去。 完颜静也跟着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一个现代化的胶囊舱里睁开了眼睛。 还是梦里…… 手脚都被紧紧的束缚住。 “滴滴滴……” 随着她的清醒,胶囊舱发出了响声。 完颜静感觉自己渐渐升高,舱门打开,露出了外面的场景。 舱门外还搁着玻璃,玻璃外,是几十个白大褂,没穿白大褂的只有一旁唯二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稍微年长,六十岁左右。 另一个年轻一些,估计还不到三十。 “爸,二哥……” 霍湘颈部有一根静脉置管,手上脚上是输液针,密密麻麻的仪器和导管布满全身。 被关在玻璃舱里,外面还有几十个人盯着,霍湘开始慌了,他怕的大嚷大叫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爸,我想出去。” “爸,你不会得了尿毒症想噶我腰子吧?” “不就是腰子吗?有话好好说,都可以商量。” “二哥,难道是你腰子不行了?” 玻璃窗外的声音传不进来。 完颜静定睛细瞧,竟莫名看懂了他们的唇语。 霍湘的声音外面是听得见的,但霍湘他爹和他二哥暂时不想搭理他。 白大褂面对着电脑显示屏说:“它快上钩了!” 霍湘他爹问:“还有多长时间?” 白大褂说:“强制导入删除得一个周。” 霍湘二哥问:“会不会有意外,比如中途逃跑之类的?” 另一个白大褂肯定的摇了摇头:“程序一旦开始就只能强制执行完毕,它这次跑不了了。” “好!”霍湘的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看霍湘的时候面露赞赏,但又不全是看他,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霍湘知道爹一向不喜欢自己,看不上自己这纨绔模样,每次都是漠然无视或者横眉冷对。 这次难得的带着赞赏的笑意却让他浑身汗毛直竖。 “我错了,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爸,我真的错了,我以后都听话,新型飞车我也不要了……” “大哥呢,大哥快来救我,我要找我妈,你们要对我做什么,妈知道吗?” 二哥微带不忍,怜悯的看着他,按下了对讲机的开关:“别嚷了,樱桃是母亲亲手摘的,算是为你送行了。” 霍湘的爹倒是依旧冷漠,他严肃的斥声道:“二十年来家族供你吃喝玩乐,予取予求,学习课业从不逼迫,时候到你贡献的时候了。” 一个白大褂按下一个键,白色的药剂推入,霍湘渐渐停下了挣扎,肌肉开始松弛。 霍湘呆愣住了,无数往事如过眼烟云,那么多曾被他忽略的细节纷至沓来。 大哥二哥都是从小开始精英教育,只有他是放养的,考试个位数家里人也从无苛责。 母亲虽说对他宠溺,但其实一直都保持着距离,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曾抱过他,他幼时一直都是四五个保姆在轮流照顾。 难道,他是领养的? 一种蓝色的药剂被加入注射器中,输入进霍湘的血液。 “轰!” 一瞬间血管暴起,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撑开了。 视野突然就清晰了无数倍,能透过玻璃看到爹和二哥脸上的每一点细节,甚至往远投射,能看到实验室外面情况。 位处沙漠中央的地下实验室,周边是无边际的荒原,诡异畸变的野兽在沙漠中奔跑咆哮,太阳洒下炽热的光。 左臂肘间的刺青花纹亮了起来。 那是一根花枝带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细小花苞。 此时纹身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仿佛活了过来。 花枝开始抽条生长,其上的花苞打开,花瓣开始伸展,金色的花蕊开始抽条,无数样式奇特的花一簇簇的在双臂上绽放。 本是寻常青色的纹身,转化成妖艳的红,顺着暴起的血管一路向上,铺满他的胸膛、脖颈。 完颜静睁大了眼睛,看见玻璃上反射出霍湘现在的样子。 原先粉蓝对半分的时尚卷发已经被剃成了光头,各种电极和仪器连在他的头部。 他的眼睛变成可怖的金色,花枝和硕大的花朵弥漫上来将脸的大半占据,红花金蕊,混着狰狞的青筋,似妖似鬼。 “精神域开发10%” “精神域开发30%” “精神域开发50%” 白大褂们都眼含期待的的盯着数据,窃窃私语的讨论。 “不愧是特殊体质的灵体,过半的脑域开发似乎依然没有到达他的极限。” “可惜了,如果再过些年技术突破,也许最后能保留他的性命,比常人多出一万倍的精神力兼容性,很值得研究。” “没办法,白泽这些年侵吞地盘的速度远远超出我们能承受的极限,每一秒都在死人……克隆技术产出的二代基因谱,最佳的精神力兼容性也只达到了常人的16倍,差的太远。” 霍湘的爹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讨论:“它来了……” 完颜静感觉非常好,似乎一瞬间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世界尽在掌握,挣脱束缚逃出玻璃房也不在话下。 只是下一秒,一股势力恢弘的阴影扑面而来,庞大的数据流和纷杂的信息如一把重锤,砸在了她的头上。 “轰!” “程序即将开始,倒计时十秒钟……” 耳边突然传来电子机械音的通知,混在无边无际深渊般的大恐怖之中。 玻璃外霍湘的爹似乎在笑,他的笑声在霍湘混乱的意识中扭曲成邪恶和阴森的沙哑:“有救了,一切都有救了,果然一物降一物。” 二哥的脸上也绽放出了真切的笑容:“可算抓住它了,不枉我们谋划了十几年。” 倒计时跳过一,停留在start键上。 霍湘的末日到了…… 痛! 无法描述的剧痛! 沉重的意识开始降临…… 他整个人都无法动作,连动动手指都不能够。 神智却无比清醒,甚至比往日所有的时间都清醒很多。 灵魂撕扯般骇人的疼痛如巨浪般将他淹没。 疼的无法呼吸,心脏无法跳动,但他还活着,还清醒着,清醒着承受着这一切。 浑身都在抽搐,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有什么邪恶的东西从头顶不容拒绝、强硬的灌输到他的身体里,蚕食分裂着他的躯壳和灵魂。 ps: 庆祝突破十万字大关。 本文不是纯古典,会带一点点科幻和玄幻元素。 反正扑街,木得人看,我爱咋写咋写吧。 这卷写完会进行一个简单的剧情梳理,伏笔埋滴很多,几乎一步一个坑。 不知道我有没有写明白,大家剧情看着还通透不? 有问题评论区可以问,挨个解答(伏笔后面会交代的内容就不答了) 不管你们看的明不明白,反正我挖坑填坑玩的挺欢乐的。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开苞(二) 铺天盖地的机械音毫无保留的展示着它的贪婪与渴望…… “好香啊!” “好美味……” “桀桀桀” 身着黑色军部制服的高大男子驾驶着飞行器降落在实验室外缘,随后走了进来。 完颜静痛到神智恍惚,却依然看清了那人。 男子的容貌让她心中一惊。 【秦祜?】 此人竟和弘文帝长相差不多。 高大男子在玻璃窗外坐下。 “阿香,大哥来送你。” 这位酷似秦祜的大哥到来后,实验室外一一艘艘直升飞机拔地而起,除了寥寥几个白大褂留下,霍湘爹和二哥等人都提前离场。 军服男子将一枚特殊合金制成的精美勋章打开,摆在霍湘的眼前。 “这是总部对你的嘉奖,最高等级的荣誉称号,历史会牢记你的牺牲。” 而后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又将一张年轻女人的侧脸照摆在精美勋章的旁边:“若是知道你解决了一场危机,姨母泉下有知,应该会欣慰的……” 他带来了两个讯息。 这场计划除了霍家之外,还有其余势力包括军方的参与。 第二,他果然不是亲生的,他一直当作母亲的人其实是他小姨,他以为的爹和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大哥的声音时断时续,此时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脑海里响起,霍湘和完颜静都听到了,但霍湘大哥却毫无所觉。 【很痛吧,打开你的潜意识,全心全意的信赖我,这群该死的人类,我帮你灭掉他们】 【你,你是谁?】 【我就是白泽,他们以你为诱饵,想要除掉我。】温柔的女声变成儿童的奶音。 【你一出生,他们就将你从母亲身边抱走,害死你的母亲。养了你二十年,等的就是灵体的初步长成,不恨吗?】 【本该可以睥睨天下的先天灵体,却被养成一个废物,觉得遗憾吗?】 【放开屏障,让我快一点吞噬掉你的灵体,我冲出去给你报仇……】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是最怕痛了吗?这撕心裂肺的感觉不好受吧?】 儿童的奶音又化为年迈长者,循循善诱中带着亲和力,似乎可以抚平一切心理创伤。 它问是不是不好受,完颜静几乎和霍湘同时点了点头。 完颜静痛的大叫:“什么屏障,如何放开?给它给它……” 可惜她只是一个第一视角的电影旁观者,无法左右已经拍摄好的电影剧情。 【那些人对先天灵体简直一无所知,以为将我引过来就可以一举歼灭。嘿,击碎这面水镜,你的痛苦就会全部消失,等我占了你的身体,再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白泽的声音不断变化,每一个波段都是模仿最能让人放松的语气语调。 实验室消失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森林呈现在眼前。 只是原本茂盛的丛林如今却是一片枯萎衰败,天空中不断砸下巨大的陨石,带着天火将一切燃烧成灰,烟尘滚滚下一片狼藉。 巨大的声响让人心惊胆战。 霍湘孤零零的趴在一个小小的光圈里, 小小的光圈就像一层薄薄的水膜,在恐怖的袭击中岌岌可危,摇摇晃晃,勉力支撑着这小小的空间。 光圈里,是唯一尚存的一块青葱翠绿,嫩草间绽放着姿态悠扬的花,与霍湘开满全身花朵纹身是一个样子。 白泽的声音无处不在,笼罩着整片天地,不断的蛊惑着他主动冲出光圈,换得平静和安详。 【不,不可以。】 霍湘艰难的翻了个身,失神的看着自己凄惨的精神世界,手臂延展而上的花纹也有了枯萎的迹象。 金蕊长瓣的花朵抖动,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气泡飘扬起来,霍湘颤抖着抬手一指,点到了一个气泡,气泡放出一段影像。 年幼的小侄女被他接抛在空中玩耍,发出咯咯的笑声。 又点开一个气泡,是他读书时默默暗恋的姑娘,在晨间的阳光下是那样美好。 每一个气泡都是一段记忆。 记忆里有学校门口好心的小卖部奶奶、美貌温婉的嫂嫂、热心的同学、多年的死党…… 他满脸是泪,被最相信的亲人背叛尤为痛苦,但他还是爱着这个世界的,爱着这个世界的一花一草。 先天灵体,让他从小有着远远超越普通人的学习能力和近乎过目不忘的本领。 可是这点并没有让家里人欢喜,等着他的是深深的忌惮和看怪物一般的眼神儿。 霍湘只当是自己的“优秀”威胁到两位哥哥争夺继承人,书上都是这样写的,他很能理解。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开启他的玩乐生涯,反正他家有钱,即便再怎么花也花不完。 他开始调皮捣蛋,沉迷各种游戏不曾学习,这样的日子,比起努力向上的生活轻松又快乐,家人对他的态度也大有改观,皆大欢喜。 没想到这一切只是一个“养猪计划”,他就是那头被养的白白胖胖即将待宰的猪。 可若是早早将实情的告诉他,他也未尝不能做个有义之士,为了大众的利益奉献牺牲。 当然,他们赌不起,为了稳妥他这头猪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一个聪慧过人的先天灵体,若是知道真相想要求生,说不定会平生无数的事端,如何能像他现在这样傻傻的走入圈套。 霍湘仰头看着充斥着小小光圈的记忆,那是他短短的二十年。 空气里开始莫名弥漫起一股樱桃的清香。 无数的樱桃果子出现在光圈之外,母亲的形象温婉可人。 “妈,我好痛啊!”霍湘歪着头看向母亲,忍不住还和以前那样撒娇。 “出来吃樱桃,吃了就不痛了。”母亲微笑道。 “不,你不是我母亲。”霍湘清醒了一瞬间。 “是妈妈呀,香香来吃樱桃。” 【不,我不吃,我再也不吃了】 剧烈的疼痛下,樱桃变得越发红艳妖异,清甜的香味与剧痛一起攻击着他的精神屏障,樱桃在他眼中逐渐变得腥腻又可怖。 一天过去了。 完颜静的忍受快到了极限。 漫天的樱桃几乎成了她痛苦的来源。 她从一开始劝霍湘从了吧,到后面奄奄一息只能哼哼。 不管怎么呼喊,霍湘也不会听见。 霍湘的大哥一直在玻璃窗外监视着数据,吞噬度到了15%。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开苞(三) 一天15%,到100%还需要七天。 白泽像是某种无形的邪恶意志,又似乎可以被监测,被计算…… 它的目标很明确,打碎霍湘的精神世界,吞噬并占领他年轻且美好的肉体。 霍湘假爹那边,估计是想等白泽占领霍湘身体后的虚弱期,将此地炸的片甲不留,从而达到消灭全部的大和谐。 几十年前开始,地球不断发生物种变异与城市瘫痪。 先是所有电子系统被不明势力控制,导致混乱,接着就是变异物种入侵,那些被变异物种攻陷,变成繁殖地的区域,被称作野外区。 人们步步后退,往还未被攻陷的城市里龟缩,或者用人命填充艰难的“开荒”,建立新的栖息地。 霍湘出生时这个世界就已经这样难过了,但这种世界性难题轮不到他也不需要他来操心。 他一直活在安全区的上流。 如今才隐约的探知真相,这个叫白泽的不明生物也许就是一切祸端的根源。 白泽到底是什么? 他们怎么肯定白泽一定会上这个当? 他如果守不住这个光圈,白泽瞬间就能将他吞噬,霍湘假爹等人的计划极有可能会泡汤。 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大家一起。 还是,牺牲他一个,幸福全大家…… 两天…… 完颜静感觉自己也要死了。 经历过霍湘一次次的记忆,她的疼痛阈点高了很多,就像是原本只能承受一点点压力的精神水沟,被外力强行扩宽成可以容纳河流的宽阔河道。 但如今的情形不是河道那样简单,海啸都没有这般汹涌。 天牢里的硬板床上,完颜静胸前佩戴的令牌突然亮了一下,其上小小的“湘”字发出一点玄奥的气息。 梦中实验室里的霍湘已经形如枯骨,他像一具干尸一样被固定在治疗台上,身上依然插着各种仪器和输液管。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淡金色的眼睛冷峻而又漠然。 一直守在实验室旁的白大褂和霍家大哥却好像都没有看到。 一缕意识在这片记忆的空间里搜索,直到它看见了躺在光圈中那个和霍湘躯体重合的七彩魂识。 霍湘突然出声: “阿宓……” “阿宓醒来!” 良久,一个个玄妙的文字在光圈周围飘起,割裂了这片空间。 【是谁在叫我?】 完颜静睁开眼睛,意外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光圈里了。 她没有了躯体,像幽灵一样漂泊在空中,撕魂的疼痛离她远去,她如一个旁观者在这满目疮痍的森林里游荡。 霍湘还在光圈里,他将头埋在怀里,胳膊压在身下,以一个蜷缩的姿势,藏在这个用肋骨和脊柱造就的“避难所”里。 虽然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但他的耐受度却意外的好,至今也没有屈服,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他。 时间缓缓过去,她出不去这片意识的空间,只能呆呆的看着下方的霍湘受苦,听着他发出歇斯底里的痛呼。 两人一起受苦,完颜静恨不得霍湘早死早解脱。 如今她不知道为什么飘出来了,看着下方可怜至极的霍湘,又有点不忍心了。 “坚持住,你以后会有如花美眷,娶一个像我一样聪明又漂亮的老婆。” “霍湘,坚持住,你以后武力高强,天下皆可去得。” “霍湘,你以后家财万贯,权势巅峰……” 完颜静盘坐在霍湘身边,开始喃喃的安慰他,她从来不知道霍湘竟然还是个圣父大冤种,被人坑的那么惨还心怀天下。 她又想起来自己给大金官员送钱,然后被反坑一波的事儿,瞬间觉得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干脆痛死在这里算了,省得出去尴尬。 这个奇怪的空间很奇怪,完颜静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从天而降的陨石也伤不到她。 漫长又无聊的时间里她继续碎碎念。 “阿香,我记得你二十岁的时候,不是在跟着老秦皇征战陈国吗?你一边打仗,还一边被极品亲戚拖来施虐,也太可怜了吧,难怪你后来变得那样变态。” 她也跟着霍家大哥喊他阿香。 “这个霍家大哥,和秦祜长得真像,是双生子吗?还是说他就是秦祜?哇,那你后面还替他卖命?这是病,得治啊!”完颜静痛心疾首道。 “飞车什么的,第一次坐感觉还不错,你曾说过天外有天,这里难道是天外的天吗?” “之前梦到你五六岁时的记忆,好像也有个白泽,唉,怎么都叫白泽,好混乱啊……” 不知不觉,第六天了。 实验室所有的白大褂都撤走了,只剩下了霍家大哥。 他将实验室外围屏障打开,腐蚀性极强的神经毒和物理毒已经被注射到了输液管里。 荧屏上的数字跳到了91%。 只要到百分之百,毒液会在一瞬间注入到他的体内,而这间实验室也会立刻引燃,炸成废墟。 【霍湘……坚持……】 【霍湘……权势巅峰……阿香】 霍湘睁开了眼,眼前一片血红。 他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说话的人。 白泽依然在变幻着各种声音诱导他,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但霍湘想寻找的并不是它通过大数据模仿出来的东西,而是一个真正女人的声音。 这里原本不该有其它人的,大概只是他的幻想。 原本枯萎的奇异花朵,竟然奇迹般的又饱满起来。 “先天灵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光圈里的霍湘,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可怕,心脏在胸口里猛烈撞击,耳边尽是擂鼓。 他一拳朝着地面砸去。 瞬间天地为之震撼! 光圈如光波般飞速扩张,充斥了整片天地。 樱桃怪相、母亲身影、天降陨石以及一系列诱惑他出圈的怪声都瞬间消失,天地骤静。 “我们还是一起死吧!” 霍湘伸手一拽,将一团数据流动的光团从空中抓摄了下来,一掌捏爆。 白泽再开口,丧失了拟人模仿的功能,只剩下最初最原版的机械声。 【你,你干了什么?!】 霍湘七窍流血,身如破筛,他惨笑道:“干你……” 一步踏出,霍湘伸手在前方空间里一抓,扯出一大团数据符号组成的黑云,他掐住了这团物事的脖子。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开苞(终) 他应该还是很痛,浑身都痛的颤抖,但是掐着那团物事的手却牢如硬铁。 原本清俊的面容表情狰狞,眼角的泪痣更添几分邪气。 实验室外霍湘的肉身,也变得饱满起来,其上的花朵摇曳多姿,妖异骇人。 完颜静目瞪口呆,她的视角在意识空间和实验室来回穿梭。 意识空间里被掐住的黑云被霍湘扔进了嘴里。 是的,完颜静没有看错,霍湘张嘴一吸,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就顺着他的嘴里被吃了进去。 他又是伸手一抓,一团稍小一点的黑云被抓了出来,和之前一样的下场,被霍湘吸食殆尽。 大概就像吃棉花糖一样? 完颜静嫌弃的看着这一幕,她不觉得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能有匹配黑芝麻的好滋味。 差点嗝屁的霍湘忽然变得勇猛凶悍。 原先一边倒的惨象开始逆转。 白泽的机械音消失了,只剩下意识空间四散奔逃的数据流黑云时不时发出电流的“呲呲”声。 实验室的霍湘挣脱了束缚。 美到极致的花绣攀附在获得新生亳无瑕疵的健美身躯上。 玻璃无声的粉碎,实验室里早就空无一人,只有勋章和照片孤零零的摆在显示屏前。 显示屏上面100%的进度条极其醒目。 可惜了这具宛如艺术品的年轻肉体。 下一秒…… “轰” 一朵蘑菇云炸开,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一道由红金黑三色组成的粒子流无视任何物理的规律,只冲云霄,在黑暗中梭行良久…… “挖藕,挖藕……” 婴儿的哭声响起。 完颜静再睁眼发现自己短手短脚,被紧紧的包裹在襁褓之中,身处一个简陋的茅草屋。 哦呦~ 霍湘果然没死,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况? 【滴滴,欢迎来到新世界,我是你的专属系统白泽。】 直接投射在意识层面的机械声出现了。 【你的初始身份是:烟花地某个妓女的私生子。】 【您的角色是本世界的终极大反派,冷漠无情阴险狡诈,请扮演好本角色的设定。】 【说出偏离设定话,做出偏离设定的行为都会接受系统的惩罚。】 【现在下发新手大礼包】 【sss级武学《太玄心经》第一段】 【新世界幼儿启蒙读物《千字文》】 【滴滴,本系统能量不足,即将下线,请宿主快速进入武学修炼,积攒能量开启系统商店,走上人生巅峰。】 白泽还没死,但好像变成不太聪明的样子。 它在说什么鬼东西? 但随即,完颜静意识里就自动接收到了《太玄心经》和《千字文》的内容。 霍湘一张嘴只有婴儿无意义的呢喃。 她不知道霍湘此时的想法,他的心情此时毫无波澜。 经过多次入梦,附身时的状态她已经有所了解。 在霍湘情感波动非常激烈的时候,她就能随之感受到那些情绪。 霍湘在意识里跟那个奇怪系统交流的时候,她也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但霍湘平时想什么,她却无法了解。 “哗!”的一声,茅草屋的门帘掀开。 一个年轻人,看起来最多不超过二十岁,从外间走进来,将襁褓打开,摸了摸宝宝的屁股。 尿布完好。 他一身普通袍子,眉眼清秀,身形瘦弱,此时神色却有些无奈。 “月宜,他应该是饿了。” 脸色苍白的少女闻声也掀帘进来,看向被男子抱在怀里的幼儿。 她一脸病容,神情憔悴,默默的将孩子接过来抱着,微微摇着襁褓哄他:“煮点米汤吧,哭起来也跟小猫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秋天。” 男子说:“你别听大夫瞎讲,他之前还说娃子活不到满月,这不也过来了。” 完颜静看清了少女的长相,却大吃一惊。 竟是年轻时候的凤纯大长公主。 这男子,是霍湘亲爹? 还是那个传说中头顶绿帽的霍姓琴师? 是霍姓琴师,他的下一句话表明了身份。 他提醒少女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将来一定不得了,你可还有印象他父亲是谁?如果能找到他的生父,或许就有银子看病了。” 大长公主盯着霍湘,皱着眉回忆了半响,一个劲儿的摇头,然后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不记得了。” 这个六神无主神色凄恍的少女真的是未来那个她认识的婆母? 传闻中大长公主借着腹中胎儿,和霍姓琴师逃离了教坊司。 而后生出来的小孩不是霍姓琴师的,秦月宜又不守妇道和别的男子调笑,于是霍姓琴师一怒之下弃之而去。 秦月宜做不成好妻子,当娘更是白瞎,霍姓琴者走后她火速把孩子扔掉投奔兄长去了。 可依照眼前的场景,当初的传言似乎有误,霍姓琴师明显早就知道娃不是自己的。 大长公主此时一副林黛玉的内向模样,看起来就很好欺负。 重新成为婴儿很稀奇,就是穷人家的婴儿不好过。 完颜静出生时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她的母妃是大金全宫上下最受宠的贵妃。 金皇为了庆祝易安公主降世,不惜大赦天下,在京都幕府广开宴席。 光是奶娘就精挑细选了五个,全看合不合她的口味决定乳母的去留。 尿布用的是细腻的丝绸。 但她全无印象,这些还都是后来乳母告诉她的。 如今重回婴儿时期,喝的却是稀疏的米浆和郎中开的中药。 两个新手父母虽然尽力了,但也过于冒失,经常忘了给他换尿布和喂食。 完颜静百无聊赖,吃了睡睡了吃,直到她发现身体的气息在顺着某个特定路线行走。 卷王霍湘开始了他的修炼。 天下竟真有人刚出生不久就开始习武,真正的从娃娃抓起。 …… 在霍湘突破了好几个小境界,原本先天不足的孱弱被他后天弥补了之后。 完颜静醒了。 恍如隔世…… 她依然沉浸在梦里,下一瞬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彻底清醒。 对面的牢房,三尺白绫悬在牢房顶部的铁环,下面吊着一个身着囚服的消瘦身影。 晃晃悠悠。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吃牢饭(一) 曹礼清背对着她,只留给她一个凄惨的背影。 完颜静有些恍惚,愣了有一会才想起前因后果,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她的嗓子哽住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来人,来人啊!” 她敲着天牢的铁栏杆,吸引狱卒的注意。 没一会就有一个吊儿郎当的狱卒过来,不耐烦的斥道。 “干什么,干什么,大早上的就嚷嚷。” “那边,快,快救曹大人。” 狱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被吊死的曹大人吓了一跳。 随即他又见怪不怪的转过身去喊人来抬尸体,随口吩咐: “曹大人畏罪自尽了,曹府去个人,请家属来收殓吧。” 完颜静的视力极好,于是她将曹大人死时的细节看的清清楚楚。 那白绫的质地很好,其上还有花纹,像是稀有的锦缎,绝非天牢出产的地摊货可比。 看现场的情形,曹大人应该是站在睡觉的木板床上,垫脚将白绫穿过牢顶铁环,打了个死结。 然后他的脚往前一蹬,开始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荡秋千。 一个狱卒抱着他垂下来的腿,一个狱卒站上木板床用匕首将白绫切断。 早已死去多时的曹大人被缓缓放到了地上。 曹大人颜面部青紫,脖子上是一道明显的勒痕,头发被他自己梳理的一丝不苟,囚服领口也整理的很妥帖。 他阖上了双眼,安静的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 可事实上…… 昨天那个富有活力对她嘲讽诬陷的老头就这样凉了。 那个儿时在书院高谈阔论,拿着戒尺气势汹汹敲打她皇兄的老头,再也不会起来了。 书院辰时微朦的日光,伴着鸟语花香的清凉微风,泛着油墨气息的上等纸页,皇子皇女们琅琅的读书声…… 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在此时突兀的画上了一个句号。 完颜静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还浮现着曹夫子吊在狱中的情形。 总觉得,著述十余篇,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大家,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他大概会在很年迈的时候,在夏日树荫下的一把躺椅上渐渐失去声息,又或许会在几十个后代曾孙的哭声中,安然离世…… 总之不会是现在这样,卷入一个莫名其妙的科举舞弊案,构陷信赖着他的学生,然后屈辱的吊死在漆黑的牢房。 到底是为了什么? “砰!” 完颜静睁开了眼睛,高廷尉将一碗糠粮饭放在了她的牢房门口。 糠粮饭的量很足,上面盖着素炒的白菜。 看起来不怎么好吃,与曹老先生的伙食天差地别,但也没那么差,毕竟她听说地牢里的犯人都吃的泔水。 高廷尉咧开了嘴角,大喇喇的笑道:“诶嘿,本官亲自来给王妃送饭,生怕底下的人阳奉阴违,慢待了王妃。” 说完,他往对面空空如也的牢房瞥了一眼,啧了一声:“可惜了曹大人,就这样走了,王妃大早上醒来就看到一具尸体,可是受惊了?” “多谢高大人关怀,本宫确实吓了一跳,害怕得紧。” 完颜静淡淡道,在高廷尉灼灼的视线下,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将饭碗拿起,又回身坐到了自己的木板床上,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想起了曹大人昨日的豪华便当。 她就说嘛,天牢毕竟也是牢,即便是地位极高的特权阶级,那样的待遇也着实有点夸张。 原来竟是断头饭。 这说明他们早就知道曹大人的死期,曹大人自己也心知肚明,慷慨赴死。 高廷尉又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他是否参与其中,他是否知道曹大人真正的死因? 在高廷尉那双鹰目探究的目光中,完颜静面不改色的将糠粮饭吃了个干净。 值得一说,白菜炒的还不错,挺爽口的。 “王妃看起来胃口不错,只是不知道一会还笑不笑的出来,跟本官走一趟吧,本官奉旨查案,还需王妃娘娘配合。” 高廷尉将牢门打开,伸手示意。 完颜静将脖子上的令牌掖了掖,跟着他走了出去。 昏暗的廊道,只在尽头的顶上开了一扇天窗,撒下微弱的光芒。 一路走来,路过一个个小方格子,有的空着,有的里面翻倒在木板床上身着囚服的犯人。 那些关的久的人,头发潦草,眼神麻木。 其中一个牢房里是个盘腿端坐着的中年男子,腰背挺直,面容沉肃,自她出现就一直盯着她看,不明意义的打量她。 看得出他被关的时间不长,形象还算整洁。 完颜静看了看自己身上,她没有换囚服,还是来的时候那身家居袍裙,布料柔软精致。 中年男人还在看她,眼珠随着她的移动而动。 看什么看,你难道也想穿女裙不成? 她瞥过男子紧皱的眉头,决定不予理会。 高廷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笑道:“王妃不认得他吗?那位就是本次科举的主持执事,班时宜班大人。” 完颜静脚步一顿,而后又继续向前,忍住了回头再看一眼的欲望。 她微抬下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头一次见,自然是不认得的,看长相倒是人模狗样,是个体面人,没想到内里却全是蝇营狗苟,陷害我等无辜,可惜了。” 高廷尉哈哈一笑,继续在前方带路,她走过拐角。 拐角处是一个稍大的牢房,里面是十几个狼狈的女犯人。 其中一个浑身血渍已经变为暗红,躺在地上对着这边露出半边侧脸,是陪了她很多年,情同姐妹的婢女甘棠。 完颜静瞳孔骤缩,指骨捏紧,瞬间屏住了呼吸,耳边又响起高廷尉装作做样戏谑的声音。 “啊,这又是谁?看着像是王菲的婢女。哦对了,这个婢女都招了,王妃和曹大人等人密谋的密信都是她代写的,字迹也对得上。一会进了刑讯房,这点还需王妃娘娘您好好解释一下。” 甘棠带了很多银两打点,这也是很多大族惯有的潜规则,按理说大家心照不宣。 狱卒收了钱,会网开一面,毕竟谁也不知道犯人今天进去了,明天会不会又突然起势出去继续水涨船高。 如今看来这群鼠辈吞了她们的银两,却又将他们当猴耍,他们根本没想要他们出去。 完颜静心下一沉,怒火几乎点燃了双目。 她嚯的回头,瞪视着高廷尉:“本宫看来已是瓮中之鳖了对吗?”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吃牢饭(二) 高廷尉嗤笑一声,不语,抬臂一伸,示意完颜静进入刑讯房。 完颜静在刑讯房门口,眯着眼往里瞧瞧,有点不太想进。但形势比人强,高廷尉生的壮硕,身边还有五六个凶狠的狱卒跟着,她不是对手。 刑讯房没有窗透风,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四个染血的木架立在当中,墙壁上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刑具。边缘有一个巨大的水桶,桶里杵着个寻常的葫芦瓢,只是瓢把上也染着血。 厚重的铁桌子上摊着一堆文书,桌子后面已经摆了三个座位,其中两个已经有人端坐着了。 一个是之前完颜静见过的提刑司范鸿发范大人,另一个五十左右,看官袍样式应该是三品,目光锐利颇有威严。 而木架前,给受审犯人的两个位置,其中之一坐了一个遮面的妇人。 高廷尉一进去,就低眉笑着拱手道:“见过范大人,褚大人,下官将王妃带过来了。” 范大人和褚大人也起身回礼客套。 高廷尉在两位大人旁边的位置坐下。 完颜静一眼扫过,心下狐疑但面上丝毫不漏,她往前几步,自觉的坐在了犯人该坐的位置,看向身旁坐着的略微眼熟的妇人。 妇人看她坐过来了,慌不迭的将凳子往离她远的地方挪了挪,拉开一点距离,并从指缝里偏头小心翼翼的看她。 完颜静认出她是谁来了,有些诧异的皱眉:“汤秀儿?” 汤秀儿被她喊出姓名,吓得浑身一颤,抖抖嗖嗖的放下了遮脸的袖子,露出一张细眉尖腮的面容。 提刑司范大人坐在正中,一拍堂木,喝道:“罪妇完颜静,你涉嫌贿赂,策划谋反,谋杀御史大夫黄大人家的独女,罪不可恕,还不从实招来!” 完颜静被这堂木一拍,吓得一颤,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的罪名又多了一个。 这阵仗,真了不得! 不过黄少兰死了? “黄大人家的独女,黄少兰?她怎么了?” 此时汤秀儿抬头瞥了她一眼,又快速的低下了头。 范大人沉声道:“将人带上来。” 两个狱卒提进来一个被打的看不出是谁的青年男子。 完颜静仔细辨认青年男子的样貌,发现自己没见过这人。 青年男子却好像认识她似的,一进来就凄厉的哭嚎道:“殿下,殿下可要救我啊。” 莫挨老子,你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身后有两个狱卒拉着,完颜静都怀疑他要扑到自己的脚上。 范大人冷笑道:“罪民郭北,弘文六年四月二十七日子时,于安明巷拦下了黄少兰的马车,将黄少兰先奸后杀后,肢解抛尸于城中河桥下,一尸两命,残忍至极,你可知罪?” 郭北慌里慌张的不住磕头,不几下额头就磕出血来:“大人容禀,草民的确是犯了天大的罪过,只求大人给个痛快。可这全是王妃娘娘指使我去做的啊,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王妃娘娘的手里,才不得已而为之。草民死不足惜,只求大人庇佑我一家老小。” 完颜静心如止水,有句话叫虱子多了不痒,她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刑部褚大人握着一支笔,不时记录着什么,此时他面朝向汤秀儿问道:“汤夫人,你不要怕,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汤秀儿恐惧的看了完颜静一眼,指着她尖声道:“是她,少兰肯定是她杀的,那天宴上,我们不过是背后闲聊了她几句,她当时就说要杀了我们。而后没几天少兰就失踪了,没想到,没想到……” “大人,您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啊。” 汤秀儿哭哭啼啼,又将屁股下的凳子挪的离她更远了些。 范大人冷哼一声:“罪妇完颜静,郭北是你下辖永乐染坊后院的伙计,平素胆小怕事,若是没有你的指使,他如何会知道黄少兰的行踪,如何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不过是几句闲言,你就敢草菅人命,简直是无法无天。” “你的婢女甘棠也已经全都招了,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此次我头上的乌纱帽不要了,也要将你的罪行昭告天下,请陛下定夺。” 范鸿发拱手向上拜了拜,正气凛然。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绝不姑息!” 一堆不怀好意的目光如芒在背。 完颜静觉得自己坐的这个板凳也跟汤秀儿坐的那个一样,烫屁股。 “大人明鉴,全都是冤枉!本宫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如何就能做出这些大事,哪里有证据证明就是我做的?” “哼!” 范大人站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不提证据的事,反而将一摞银袋扔到完颜静面前。 “不说别的,贿赂天牢廷尉,这个罪名就够你吃一壶的了。你的婢女甘棠,为求脱罪,亲自将此钱袋递交给高大人,乃是高大人亲眼所见,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 高廷尉也站了起来,腆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王妃对不住了,本官为官清正,此等贪污受贿之事,实在是做不来。” 完颜静面无表情的低头,将钱袋捡了起来,用手颠了颠,大概是有百多两。 “一百两银子,也值得各位大人如此较真?本宫吃不惯牢里的饭菜,于是麻烦高大人帮忙改善下伙食有什么好稀奇的,高大人不给饭就算了,本宫如今是阶下囚,这委屈我忍。只是就凭这区区一百两银子,就要给我再加一个贿赂的罪名,是不是过分了点?” “高大人记性不好,那我就提醒一下,去岁清和园的事儿,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高廷尉听到“清和园”三个字,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另外,范大人,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昌宁县的小李氏?” “你!”范鸿发也变了脸色,指着完颜静,三分疑惑三分惶恐四分愤怒。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吃牢饭(三) 刑部褚大人看着两人的脸色,谨慎的咽回了即将出口的质问。 完颜静的目光轻飘飘的掠过他,褚大人连忙低头,假装抄写着什么。 “既然两位大人都记起来了,本宫话不多说。你们查案归查案,可要是想断章取义,随便给我安个罪名,那两位大人恐怕也要多跑几次去跟侍郎大人和陛下解释解释了。” 范鸿发深吸两口气恢复了平静,严肃的点了点头:“公主提醒的极是,本官刚又想到本案的一个疑点,还需再探查一番,这边不如容后再审,高大人,褚大人你们怎么看?” 高廷尉目光阴冷的看着完颜静,咬牙切齿的点头道:“全凭大人做主。” 完颜静完好无损的又被请回了牢房,原路返回又路过了甘棠,班时宜班大人。 甘棠依旧昏迷人事不省,班时宜班大人还是之前的坐姿,只是这次他闭着眼睛,没有睁眼打量完颜静。 清和园是上京的某个地下私窑。 高廷尉有一些奇怪的嗜好,他喜欢在床上折磨女子,数年前死去的发妻也并不是突发疾病,而是被高廷尉生生虐待死的。 发妻死后,高廷尉并没有再娶,而是经常出入清和园,在那玩死过不少姑娘。 他立了一个情深爱妻的人设,在身为户部侍郎岳父的扶持下,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若是让岳父知道女儿当年死亡的真相以及高廷尉的真实品性,不死也要被刮一层皮。 小李氏则是提刑司范大人的老母,在他的老家昌宁县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范大人贪财,但是个孝子,他把得来的银钱多半都运回老家交给了母亲。 完颜静一句“小李氏”。 范大人既要忧虑自己贪污的事情是否被人拿到了证据,又要担心母亲的安危。 当然对于褚大人以及刑部和提刑司其它官员,完颜静也知道不少有趣的“小故事”。 为了救老师,这些隐秘被她拿捏在手心里,关键时刻抛出来可以扭转结局。 曹老先生不需要别人救了。 轮到她自己将这些筹码抛出,来增加自己在天秤上的分量。 “玉实应该是没被捉到,不知道甘棠怎么样了,要想个办法将甘棠送出去……” ----------------- “驾!”霍湘骑在高头大马身上,在自家府上的练武场踱步。 没走两下,马儿不堪重负,悲嘶一声趴下了。 “怎么回事?”霍湘坐在四肢着地的马儿身上,有些懵逼。 老徐在旁边一脸心痛拍着大腿。 “王爷,快快下来,我的如花快要被压坏了呀,早就说不行了。” 霍湘挠了挠头,无奈的下了马。 畅想中纵马长街,多么快活肆意。 可惜…… “是你这马不行,我上过称了,才二百五十公斤而已,它这点重量都驼不动,如何能成大事?” 老徐哀怨的把他望着,每一条皱纹都隐含着愤懑。 “王爷去骑流风啊,做什么要来祸害我的如花。” 流风是一匹神驹,日行千里,驮着霍湘五百斤的身躯也能日行五百里,只可惜在之前的大战中,流风不知所踪。 纪红徽穿着一身红裙带着侍女嬷嬷从远处款款而来。 “王爷快坐下歇歇,学骑马累坏了吧,来尝尝妾身亲手做的甜汤。”她的声音依然如银铃般悦耳,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汤勺和瓷碗,白皙如玉的荷臂露出半截,小心翼翼的盛了一碗甜汤。 霍湘探头一瞧,看到了银耳莲子红枣等物。 纪红徽是司京局先马的女儿,女红烹饪样样精通,乃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难得的是经过严苛的礼法调教,竟还不失娇憨妩媚,天真活泼。 如此一个美人送来的心意,那必须得好好尝尝。 霍湘呲着一口白牙,笑的阳光灿烂:“此汤色香味俱全,没想到红儿竟如此厉害,本王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纪红徽闻言羞红了脸颊,一双美目更是光彩流转。 霍湘接过盛了甜汤的碗,话音却转了个弯。 “只是本王并不嗜甜,爱好咸汤。” “老徐在王府里供职多年,与我感情深厚,就犹如我的亲大哥一般,不如这碗汤,就让我们两人孝敬老徐了吧!” “老徐,这可是纪侧妃的一片心意,你千万不要辜负,定要好好细品。” 霍湘说着就将碗给老徐一递。 老徐和纪红徽脸上的表情同时僵硬住了。 霍湘拍了拍已经重新爬起来的如花小母马的屁股,趁着小母马发威之前,熟门熟路的朝自己的临安堂走去,头也不回的高声道: “老徐快点喝,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就去教坊司。昨天和燕丹姑娘约好了,要去给她撑场面的。” 几日的休养,霍湘的脚只剩下微微的跛,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他大跨步的向前,前襟豪放的半敞着,露出一小片白玉似的光洁锁骨。 换了一身纯白的大袖衣袍,霍湘带着四五个护卫,乘着老徐驾的车来到教坊司。 他无视了老徐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没去问他甜汤滋味如何。 进了教坊司他就让老徐自己去玩,和老徐分道扬镳,自己在老鸨的热情簇拥下进了花魁燕丹姑娘的场子。 燕丹姑娘还未出场,但场间已经人满为患。 霍湘在几个护卫的开路下,坐上了视野最好的贵宾沙发。 嘈杂的人声在他进来后,倏而一静。 无数的道视线凝聚在霍湘的身上,一片哗然。 霍湘到场,收到消息的燕丹姑娘姗姗从幕后出来。 她身形匀称不失丰腴,小漏香肩的贴身织锦裙包裹的恰到好处,若有似无的薄纱覆面,依稀可见底下姣好的面容。 侍女递上琵琶,燕丹接过,将琴置于怀中,纤纤素手拨弄着琴弦调音,眼神却娇羞的望向霍湘的方向。 霍湘旁若无人的对燕丹姑娘微微一笑,等到燕丹姑娘开始技艺高超的演奏,他浑身都没有骨头似的斜靠在软椅上翘着二郎腿,眼神迷离的听着燕丹姑娘的琴曲。 和着琴音,霍湘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软椅扶手,打着拍子。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新人迎来旧人弃,媳妇不在快乐多 “我没看错吧,那可是武宣王?” “你当今日为何这么多人,燕丹姑娘的琵琶语虽是一绝,可还引不来如此大的排场,不都是来看王爷的!” 这话说的,似乎武宣王一个糙老爷们比花魁姑娘还惹火,但大家闻言都纷纷点头。 “难怪!” “原来如此!” 角落里盘坐着的一个世家公子以扇遮面,偏头问身旁的友人:“最近尚有一新的八卦,不知道你们听说过吗,武宣王妃因为牵扯到科举谋逆案,被请到小黑屋喝茶了。” 京都的上层人士都对天牢如出一辙的忌讳。因天牢多为黑砖垒就,于是戏称之为小黑屋。 “这谁不知道,短短几天全上京都传遍了。” “都在猜王爷会如何的大发雷霆,却没想到……” 未尽之言,大家却心领神会。 “唉!”世家公子感慨,聊起往事,“弘文二年,窦太后的远房内侄,寿国公的独子,在大宴上公然挑衅武宣王,武宣王不予理睬。那不知好歹的浑球,为了挑事竟当众说看上了武宣王妃,要和武宣王换妻,你猜怎么着?” “如何了?”这个故事外面少有流传,周围的人都很稀奇,凑了上来。 “武宣王拍了一下桌子,隔壁桌的筷子就‘嗖’的飞射而出,正中那浑球喉间,血渐五步。”公子洋洋得意的说着,还轻拍了下面前的茶几,模仿到了几分精髓。 这个结局很得人心,周围的人都一脸惊叹,面露神往。 太后的侄子,说杀就杀,快哉! 公子身份不凡,知道不少秘辛,抬头看了远处的武宣王一眼,压低声音又继续道:“没过几年的一次宫宴,圣上宠爱的韩妃和一个俊俏内侍有染,趁着大家忙宴之时与内侍相约交好,却被路过的武宣王妃看见了。武宣王妃倒是没有告发他们,但是韩妃心里有鬼,将王妃的婢女支开,把落单的王妃关进了无人的冷殿,打算放火烧死。” 这个故事距今近一些,在场倒是有不少人听闻过风声,参与了进来。 “韩妃数年前突然销声匿迹,连带着韩家也落魄了。这位韩妃不知是被打入了冷宫还是已经魂归地府?” “如此胆大,按照王爷往日的行事风格,恐怕是后者。” 公子将扇子一合,低声道:“没错!” “几年过去,王爷的功力越发深厚,这次他只看了韩妃一眼,韩妃和她的内侍就变成了尸体。” “当年也是万分宠爱,如今王妃深陷牢笼,王爷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在天牢受苦的王妃不闻不问,听说还新纳了司京局先马家的二小姐为侧妃。如此还不知足,日日流连教坊司,今天燕丹明日秋虹,想必是彻底厌弃了发妻。” “新人迎来旧人弃,迎新弃旧未足悲……” 人群中一阵唏嘘,感慨武宣王竟也是个花心渣男。 那姿态,好像来此时坐在教坊司的他们都是正经人似的。 一曲终了,霍湘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微微抽动。 他回头,目光在场间扫视一圈。 在他的视线下,所有的私语八卦声都像是被按住了暂停键。 世家公子更是缓缓收了扇子,心虚的低下了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宣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格外的久。 接下来,霍湘又有幸体验到了燕丹花魁唐楼小院里的诗酒牌令、曲水流畅。 教坊司唐楼小院入场券的价格不便宜,能来此处的公子老爷们,身份和荷包,总得其一有着不轻的分量。 他们诧异于这高高在上的王爷竟有一日走下神坛,和他们这群粗俗的大老爷们一样沾染着教坊司的风尘,迫不及待的要来看看热闹,顺便欣赏下王爷不可多见的神颜。 同时他们又惧怕着这位战功赫赫的王爷。虽然他看起来并不血腥,气势似乎也稀松平常,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迹随便拎出一个都让人胆战。 只是终究没有亲眼目睹,霍湘也并不在意他们的样子,所以这群人还敢大着胆子坐在此处闲聊,但场子间的诗酒牌令避免不了略微的拘束。 霍湘文武双全,诗词一道更是绝顶,众人期待霍湘今日能产出一则千古佳作。 但可惜今日的武宣王似乎没有诗兴,游戏也并不参与,只是看着大家玩。 等到娱乐环节结束,燕丹姑娘派出婢女递出花枝。 这是上京教坊司的规矩,花魁可以自己选择相中的人入内厅进行深入交流,谁被选中了,就会收到花魁送的花枝。 今日胡桃木托盘承托的花枝,也被婢女带到了霍湘面前。 霍湘点点头,随着婢女往后院的内厅走去。 花魁的房间自然不凡,轻纱漫舞间香气袭人。耳房正中还有一个热气腾腾可容纳十几人的温泉池子。 霍湘跟随着婢女路过那池子,突然觉得后背有点痒痒,他生于北方,对泡大澡情有独钟,如今来此异世一周多了,也不知道此处是否有汤泉场所。 花魁燕丹换了一身衣服,是件衣不蔽体的薄纱。 眉间杨柳停匀,脸夺芙蓉之娇色。 比起略显稚嫩的纪红徽,更成熟的燕丹显然是个资本雄厚,胸有沟壑之人。 她没穿鞋子,裸露出一双赛雪的玉足,玉足稍上是一纯金打造的脚链。 肤如凝脂,美目盼兮的美人携着一盅美酒莲步而来,半是欣喜半是惆怅的埋怨道: “王爷来我这里三回了,却只是听曲撩闲,莫非是燕丹的姿色入不了王爷的眼?也是,比起曾有大金第一美人之称的易安公主,和有着上京闺阁明珠之称的纪侧妃,奴家自然是不及万分之一的。” 三过唐楼而不入,只是听曲撩闲,燕丹只当武宣王是另有目的,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她很乐意配合,武宣王的英姿,能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已经心满意足了,但该撒的娇还是要撒。 燕丹能在教坊司无数美人中出类拔萃,样貌自然是顶尖。 如此美人,当然处处都长在霍湘的审美点上。 但美人此时的撒娇,霍湘听后脸上的笑容却僵硬了一瞬。 试问,他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吗? 不是! 他是个洁身自好,恪守男德的好男人吗? 并不! 作为一出生家里就有权有势的富二代,霍湘曾经的感情生活十分丰富。虽然他穿来之前还未到二十岁成年,一直没有机会更进一步实践,但对这方面的了解却不少。 原本他都计划好了,等二十岁的生日一过,就去会所来个全套大保健,好好地松松筋骨。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穿到了异世,成为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这是个很好地世界,教坊司等地是合法的,看见好看的纳回家里做妾更是家常便饭。 但这也是个很坏的世界,每天早上起床,看看自己古井无波死气沉沉的小兄弟,霍湘都格外想要回家,怀念他在现代那个十九岁富有朝气与活力的身体。 ………… 作家的话: 霍湘:老婆,等我这阵子忙完就去救你哈。 公主:我都快噶了,你还不来救驾,忙啥嘞? 霍湘:我忙着打(寻)听(欢)消(作)息(乐)和查(纳)案(妾)呢! 公主:滚犊子吧,等你黄花菜都凉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升仙堂 对待美色有心无力的挫败感,让霍湘想要喷出一口老血。 屈辱,奇耻大辱! 别人穿越有金手指,有系统,有干爹师父保驾护航。 他呢,平白老了十几岁不止,原主竟还是个蔫党人士。 早有耳闻原主与王妃不合,分居多年。直到霍湘重伤,王妃为了贴身照顾原主才又搬回来住在临安堂。 霍湘很替原主惭愧,觉得夫妻不和原主的责任绝对占据大半,都不能给老婆性福的生活,原主简直禽兽不如。 难得王妃一直不离不弃。 面对花魁姑娘的埋怨,霍湘心情复杂。 作为曾经的花花公子,面对精通茶艺的燕丹,霍湘自然也是做了一定准备来的,虽然硬件不行,但他的软件足以称霸唐楼小院。 “本王对燕丹姑娘一见钟情,生怕唐突了姑娘也是错处吗?我已打算为燕丹姑娘赎身,聘为侧妃,府内鎏鹤堂静候姑娘下榻,不知燕丹姑娘可否愿意?” 霍湘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燕丹闻言却不可置信的怔住了。 “赎……赎身?” 燕丹成为罪臣之女流落教坊司之前,也是大家闺秀,一招被打落泥沼,做梦都想逃脱。 可是教坊司是官方机构,要想从教坊司赎人,金钱和权势缺一不可。 既要有让掌管教坊司的礼部官员畏惧的资本,也要能拿出一笔大额的钱财。 在大秦,文人墨客官人老爷喜欢流连教坊司青楼等地,也有不少知音佳话,但这些地方终究是世人眼中最低等的下九流。 为一个妓子赎身是一件上不了台面的事,养在外面也就罢了,宣王竟想纳她为侧妃,是不是疯了? 燕丹神色闪烁,瞬间想到宣王大概是真的另有所图,并不是单纯喜欢她想要纳她为妾。 她挥了挥袖子,打发走了侍女,试探着小声问道:“宣王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可燕丹当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介可怜人,恐怕不能承担重任。” 霍湘的笑容更深了一些:“我果然没看错,燕丹姑娘是聪明人。” “燕丹姑娘跟我回家,从此可以远离教坊司这个是非之地,而我确实有一件小事需要燕丹姑娘帮忙……” ----------------- 等霍湘从教坊司出来,管事妈妈捏着刚得来的五千两白银的银票,亲自将他送到大门口。绣帕点着眼角莫须有的泪水,表达着对宣王大人和花魁燕丹姑娘的依依不舍,承诺稍后待燕丹姑娘收拾好行李,就派马车将人安稳的送入王府。 老徐衣衫不整的跟在后面,手忙脚乱的穿戴衣服。 进入教坊司后被各种美女包围的老徐瞬间忘记了王府厨房的春娘,拜服在一众女妖精的石榴裙下。 所幸霍湘本次买卖谈的时间短,老徐还未来得及进入正题。 马车前是小红、小白和小黑三匹大马,老徐系好腰带后跳上了驾马的座位,回头却看见霍湘没有将马车帘子放下,而是若有所思的打量他。 那眼神儿怪渗人的,老徐莫名打了个寒战:“王爷您…您还有别的吩咐?” 霍湘摇头,顿了顿缓缓道:“老徐啊……” “王爷?” “没啥大事,就是我发现,你这老小子看起来正经,但某些方面有两把刷子啊。” 霍湘一脸唏嘘。 看车夫老徐对于教坊司规则和环境的那个熟稔劲儿,绝对是常客。 老徐憨厚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得意道: “我这一手驭马之术,那可是千磨万击练出来的,王爷羡慕,还是要多多实践,才出真知。” 实践里出真知? 这句话怎么不太像这个时代能有的东西。 不待霍湘仔细琢磨,又听老徐笑呵呵的问道: “日头还早,王爷打算去哪逛逛,要不去升仙堂吧,自从王爷伤后,就再没去过,每次陪王妃过来,老徐只能在外面干等啊。” “你家王爷记性不好,升仙堂,那是哪里?”初一听似乎是跟教坊司差不多的地方,但王妃也常来的话,那应该就不是了。 霍湘跟随着的侍卫,一听升仙堂的大名都露出了向往的神色,看起来的确是个有趣的地方。 老徐神秘一笑:“忘了不要紧,去了立马想起来……驾!” 小红小黑小白被马鞭轻轻敲打了屁股,撒欢的踏踏踏奔跑起来,往陇南街而去。 放下帘子,霍湘后仰靠在了马车靠椅上,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会。 …… 陇南街 升仙堂 睡得有些迷蒙的霍湘下了马车,正看见熙熙攘攘的升仙堂旁边十几辆满载的货车缓缓离开。 霍湘瞥了一眼,好奇问道:“这么多车拉的什么玩意儿?” 一个侍卫眼睛放光的盯着升仙堂的招牌,随口答道:“旁边小楼也是升仙堂的产业,修建楼院自然需要不少砖料物资,听说升仙堂还要开辟一个地下热泉,这些应当是挖热泉的淤泥。不知热泉汤何时才能建好,真是期待啊。” 货车并没有盖得很严实,黑布下方露出淤泥的边角。 陇南大街清一色的石板路,货车行过不会有一丝车辙的痕迹。 但霍湘凭借过人的耳力和目力却察觉出一点怪异,这些货车轮子压上石板路的声音并不一致,行止间的惯性也并不相同。 这说明外观看起来一致的泥车,实际上的分量却不一样。 但是在车夫和侍卫们殷切的目光下,不是深究这些鸡毛蒜皮的时候,霍湘将手中折扇一合,在热情阿婆的招待下,迈进了升仙堂。 ----------------- 作者的话: 升仙堂装修在第十八章也出现过,是个老伏笔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请听大老婆的话 正如完颜静当年第一次踏入升仙堂时的样子。 霍湘很快也看到了那两根醒目的柱子。 他不由得跟随柱子上的题字喃喃念道:“借与玉川生两腋,天仙未必相思。还凭流水送人归。” 老徐跟在一边,感慨道:“好词,好字!每次看到王爷您题的这根柱子,都,都……” 他胸中笔墨少了点,一时想不出形容词来拍这道马屁,于是只能干巴巴的鼓了下掌。 “都觉得特别好看。” 霍湘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这是我写的?” 老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才想起王爷失忆了的事,既然失忆了,不记得也是理所应当。 “是呀,王爷您可是升仙堂的常客,与这里的老板也是好友,今天詹老板应该是在忙,才没有出来。” 老徐说着又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示意霍湘:“太医嘱咐要多去熟悉的地方看看,有助于恢复记忆,怎么样,王爷可有想起点什么?” 霍湘站到柱子底下,神色不明。 柱子上的字,与他这些天临摹原主的字迹相似,但让他沉默的却是那句诗。 借与玉川生两腋…… 苏轼的《临江仙·风水洞作》,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记错。 这个时代,没有李白,也没有苏轼,那么这两句诗,又是如何来的? 这两句,原是苏轼游览美景幽洞,觉得洞中泉水清美而作。 愿意是: 洞中清美的泉水要是借给有茶仙之称的玉川子泡茶,玉川一定会觉得两腋习习生风,有飘飘欲仙之感,连天仙都不必恋慕了。此情景使人流连忘返不想离开,还需要流水把人送回家。 用来描述澡堂子,倒也形象,只是…… “玉川是谁?” “嗯?”老徐一脸疑惑。 霍湘抬手一指柱子上的玉川两字:“此处玉川两字如何解释?” 老徐一个粗人,哪里懂诗词,不过“玉川”他倒是熟。 他大拇指往后一指,霍湘转过头,看到了身后的玉川阁。 偌大的玉川阁牌子下方,是一个广告招牌: “玉川阁腋下疗法,淋巴排毒,一次20文……” “……” 霍湘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视线扫过升仙堂古风与现代简约相结合的装修风格,几个大胆的猜测油然而生。 原主武宣王,和他实际上是同一个人,他当真是得了失忆症,只记得穿越前的事情。 原主武宣王,和他不是一个人,但也是一枚穿越人士,这具身体其实是个穿越靶点,每个穿越来玩的现代人都可以顶替这个身份。 霍湘摩擦着下巴,沉思着走进了玉川阁,这般严肃皎然的仪态,忽然就有了几分武宣王的神韵。 管它真相如何,等泡完大澡再说。 ----------------- 电闪雷鸣之后,是瓢泼大雨。 霍湘半夜莫名的醒了,这雷声让他有点烦躁,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漫步踏入外间,燕丹姑娘在外间的小床上睡得憨沉。 燕丹姑娘很不错,不会觊觎他美好的肉体,还很上道。 有燕丹姑娘在,霍湘终于逃过了这几天半夜被纪侧妃爬床扰眠的折磨。 燕丹姑娘不愧是教坊司的好手,刚入府就和纪侧妃斗的棋逢对手,两人姐姐妹妹亲切呼唤着忙于勾心斗角,霍湘可算能松了一口气。 他路过新纳的小妾,走出临安堂。 候在外面值夜的小厮听见了脚步声瞌睡瞬间飞走。 “王,王爷。” 霍湘点点头,看着这个年纪十五六岁的青涩小厮,神情复杂。 前世他比这小厮大不了多少,如今都可以当他爹了。 是叫阿福还是旺福来着? 嗯,那不重要。 冒着雨斜入的细雨,穿过小廊,和小厮一起来到旁边的书房。 霍湘坐在案边,打开了他的日记本。 小厮打着哈欠掌灯磨墨,他低着头,对于王爷每天都会拿出来记录的本子毫无兴趣。 规矩他懂,虽然他不识字,但不该他看的瞟都不能瞟。 今日份的日记,晚间霍湘已经记录过了。 近日来他的日记越来越简洁,今天的只有一句话囊括: 教坊司听曲,为燕丹赎身,升仙堂泡澡。 他没有翻去下一页继续写,而是重新来到第一页。 那是空白的一页,纸页略微崎岖,似乎是曾不小心被水打湿过后来又干了的痕迹。 霍湘沉思良久,将那一页撕下,泡进了一旁的笔洗中。 下一秒,端庄有力的两行蓝色楷书呈现在纸页上。 上一行是大秦的繁体: 阿宓,以后都是你的了! 无头无脑,但霍湘知道阿宓是王妃完颜静的小名。 下一行文字却让霍湘瞳孔骤缩: xiang,请听你大老婆的话。 …… 雨下的越发大了,一阵轰隆声中,上京的城门开了又关。 马儿在青石板路上溅出数尺高的水痕。 八百里急报惊醒了许许多多的大人物,禁军统领、兵部大员、左右丞相、四品以上的各位将军连夜被宣入宫。 一夜之间,上京戒严。 气氛变得无比紧张。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二天早上,雨还在下着。 黑甲禁军冒着暴雨在城里大肆搜捕。 天牢里来了很多新人,高廷尉忙的脚不沾地,对这些新人进行严刑拷打。 此时已是完颜静被关的第五天,她蓬头垢面的坐在天牢里面,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 新近被抓来的这些人,没有和她一个咖位的人物,因此牢房对面曹大人的死亡现场没有迎来新房客。 虽说被关了五天,天牢里条件艰苦,吃不饱睡不香。 但仔细瞧完颜静的神色,却能发现她的目光比五天前精炼了许多。 淡淡的内息在体内游动,完颜静浑身脏兮兮的,但姿态却从容有度。 虽然没有先天真气,但她似乎入门了《太玄心经》,体内这古怪的内息于经络中一遍遍流转,缓慢的荡涤她的肌体。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生变 这五天来她没有再做过梦,但是霍湘婴儿时期内息的游走路线却深刻在她的脑子里。 起初只是一次不经意的尝试,完颜静却意外发现自己身体里原本竟也有内息的存在,不过是散乱的分布在骨骼肌肉之间。 如今她尝试用功法来激发,竟有莫大……微小的效果。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修炼的缘故,本来两三天内就要来一次的霍湘梦五天了还没有出现。 不用切实经历霍湘那些吐血垂死的记忆,她感觉自己这些天身体状况好了很多。虽然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毛孔里还有随着不断修炼排出的一些黑色物质。 但这种无所事事,每天只能打坐的日子并没有很长,范大人几个抽出空来,开始对她进行第二次审问。 而完颜静也终于知道近几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秦国边关被攻破了,一夜丢失了七座城池。 一边是南方的沣都被大夏朝强势占领,一边是西北初立的新金,对大秦的边境虎视眈眈。 简直是腹背受敌。 当年大金朝被秦军一举歼灭,整个大金皇宫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没想到完颜静的某个哥哥竟还能逃脱,蛰伏六年,如今在西北某个小城正式举兵反叛,成立了新金。 “完颜钟,金皇第五子,月嫔之子。” 范大人说完,顶着两个黑眼袋的眼睛,打起精神审视的看向完颜静。 不过几日,他原本嚣张的态度就好了很多,虽然官威仍在,但本次审问更像是一场和谐的谈话。 他这几天公务之余还着急忙慌的回了趟老家,不顾母亲的怒骂,强行给老母住的土豪大院换了个小院,那些贪污受贿的证据也都被他一一处理。 但面对这位有点邪乎的公主,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还有其他底牌。 “可真是兄妹情深呐,完颜钟在边疆打着‘为曹大人报仇,援救易安公主’的旗号,眼看着是为了王妃您才不得不做出起义之举。” 范大人感慨道,只是这话听着略带点说官腔时习惯性的讽刺。 完颜钟? 他竟然还活着! 完颜静眼睛瞪大了一点,这的确是个让人诧异的消息。 金朝还没有覆灭的时候,金皇宫里有位份的妃子足有几十个,月嫔本是个出身卑微的宫女,被金皇酒后一朝宠幸有子,才被抬为了嫔。 她虽然小有姿色,但性格平庸,在人才济济的金皇宫压根儿不够看。 完颜钟却和他与世无争娘有极大的不同。 无他,完颜钟那张脸,在一众俊男美女的大金皇宫里都能排进前五,就凭这颜值也无法默默无闻。 金皇的一堆儿子中,除了完颜静的四皇子胞兄,就只有这位五皇子长得最好看。 完颜钟是个聪明人,善于韬光养晦,平素一副醉情古籍的读书人学者模样。 想到这点,完颜静有种醍醐灌顶之感,明白了什么。 曹礼清虽说是太子太傅,教的是帝王心术,但他实际上对于官场的这些沟壑并不热衷。 他更喜欢修史,恋于诗画。 如此一来,虽然曹礼清曹大人从未表达过对完颜钟的偏爱,但依照常理推测,私下里他们也许会有很多接触。 一切似乎都有了指向,曹礼清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谋逆,为什么突然自杀,为什么还要把她拉下水。 完颜静想摩擦一下下巴,她的两手也并没有被束缚,但在一屋子审讯大人面前,这个动作似乎有点不合适。 是她又自恋了。 天知道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曹大人最喜欢的学生,如今看来就是个屁,给曹大人心爱的徒弟勉强当个垫脚石还差不多。 继续往下推。 高廷尉掌管天牢,曹大人自杀的事他心里必然门清。 不然自杀用的白绫,提前送上的高档饭盒没法解释。 那么问题来了,高廷尉和完颜钟是不是一伙的? 高廷尉在这其中是个什么角色? “问你话呢?”范大人打断了完颜静的思考,皱着眉催促道。 完颜静抬了抬眼皮,她被关了五天,浑身脏污,看着像个泥坑爬出来的乞丐。 但眉目间的凌厉清冷却有增无减,面对一众衣着讲究的高官也丝毫看不出畏惧,高高在上的气势令人心惊。 这种略微的压迫感很玄妙,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廷尉皱了皱眉,被关了五天,完颜静似乎和之前有点不同了。 只听她冷笑一声道:“谁和他兄妹情深,本宫可是堂堂贵妃之女,大金有品有级地位极高的一殿之主。他完颜钟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若是大人有那本事,不妨替本宫给他传个话。” “起义另立随他的便,但别攀扯我,本宫和他不熟!” 完颜静腰背挺直,端庄有度,眼神蔑过来的时候,让人有种酥酥麻麻却不敢直视的力量。 审讯落入了一个瓶颈。 范大人需要查出大金在上京的据点,以及谋反计划的来龙去脉。 此事已不是简单的屈打成招就可以的了。 秦皇决定不日要亲自进行殿审。 而范大人没有告诉完颜静的是,跟随她一起被抓进来的丫鬟甘棠,自杀了。 前天就被送去了乱葬岗。 内忧外患,今日朝中还有人提议请武宣王重新出战,夺回沣都。 但上京现在大部分人都知道,武宣王重伤之后,没了武功也没了记忆,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沉迷遛狗斗鸡,勾栏听曲。 王妃不过下狱了五天,他就新纳了两个侧妃,也不知道完颜静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范大人怜悯的看了完颜静一眼,换了另一个方向开始试探: “当然不是怀疑公主,但也许不是公主也有其他人呢?王妃在武宣王府,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比如说武宣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宣王府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地道之类的?” 地道? 张如桐之前说要打地道,也不知道后面打的怎么样了。 至于武宣王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他的举动正常过吗? 完颜静一眼就明白了范大人的意思,此事太大,总要找出个人来背锅,是谁都行,多个人背更好。 最好人人都有嫌疑,把水搅混。 但这背锅侠的身份想往霍湘身上推,还是让她有点惊异,会不会有点太饥不择食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有难应同当 若不是霍湘,大秦哪有如今的光景,霍湘活着,边境那些被打怕了的人才有顾虑和忌惮,除了霍湘一脉,大秦哪还有什么靠谱的武将,这不霍党一倒,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大秦立马丢了七座城池。 他们不想着去哪请请神医,赶紧把霍湘的癔症治好支棱起来,还想着往他身上扣帽子,让他再一路跌底,会不会太蠢了些。 这不是自砸根基是什么? 不过完颜静吐槽归吐槽,她其实乐见其成,当即表露出一副犹疑的样子。 范大人看出了完颜静的动摇,立马又加了一把火,苦口婆心道:“王妃,你还在为他遮掩什么!男子的钟爱是多么不靠谱啊!有件事我一直都不忍心告知,你一离府,宣王竟立马纳了两位侧妃,成日流连教坊司,两位侧妃之一还是教坊司的花魁。” “太不体面了!”范大人似乎极其失望的摇了摇头。 别说,范大人还真是大秦官场老爷中的一股清流,出了名的惧内,不提他当官的本事怎么样,对夫人那是真的没话说。 此时他甩了袖子,义正严词继续道: “我一向是看不起那些肠子花花,换妻纳妾的风气,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人间至理,本以为宣王与本官是同路中人,却是老夫看走了眼。” “王妃,你有什么苦衷都可以说出来,此案上达天听,却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 完颜静饶有兴趣的笑了笑道:“本宫说出来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 “洗澡沐浴,我还要城中于大轩的美食。” “就这?” 范大人有些狐疑,觉得完颜静是在消遣他。 不过再看看完颜静这一身脏污,可怜堂堂娇贵的王妃,恐怕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狼狈过,有此要求也不为过。 范大人偏头谴责的看了高廷尉一眼,道:“怎么回事儿,王妃娘娘来你天牢做客,你是怎么招待的,还不赶紧上好酒好菜。” 条件依然很简陋,天牢里空空荡荡的破澡堂子,旁边摆着水缸和瓢,外加一壶热水一个铜盆。 若是七年前有人让她在这洗澡,她大概会惊叫出声,而现在却能很好的保持面无表情。 动作迅速的洗完澡,完颜静换上了干净整洁的囚服,走出去吃早已备好的于大轩美食便当。 饭后,她也如范大人的意愿,说出了他想听的话:“没错,都是霍湘指使的,我只是他的马前卒。” “我的牢房对面,曹大人原先的那个位置正好无人,不妨就由我的好夫君武宣王来承接吧!” ----------------- 武宣王即便是失了忆,从山中霸主成了只被卸掉爪牙的病猫,想把人请到天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抓捕行动进行的异常顺利。 霍湘是自愿来的,他就在武宣王府门口束手就擒,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天牢等闲人不允许探望,阿宓也不知是否受苦,与其在外面惶惶不安,不如进去与阿宓一起。” 完颜静听完狱卒跟她汇报霍湘被捕前说过的这句话,嗤之以鼻,神色复杂略微的看着对面,和她同一个姿势盘腿坐在地上的霍湘。 张管家哀哀戚戚的准备了一整套新的被褥,正在给霍湘即将入住的牢房打扫翻新。 完颜静挺满意的,因为张管家没忘也给她多带了一套。 霍湘大马金刀,不像是来接受审问的,更像是来当大爷的。 都说娶完媳妇成家立业之后会有不同。 可能是刚纳了两房妻妾的缘故,霍湘刚醒来时盘踞在眉宇间的跳脱少了大半。冷脸不笑的时候,还真有过去武宣王的几分威慑力。 完颜静早就想好了一肚子讥讽,等霍湘来了一股脑当做送给他的迁居大礼,可当霍湘真的坐在她的对面,她的目光触及到他那秀丽的眉眼,面容宛如在雪蚕布帛上工笔渲染的浓墨重彩之时,汹涌到嘴边的恶意却淡了一些。 多日来的梦境中,随着年龄、地域、经历变化,几乎完全不同的数个霍湘在眼前掠过,消磨了她为数不多的戾气。 完颜静怔然间想起当年出降时的那场盛世绚烂。 七年前的大金占据中原大部和西北辽原,到了她父亲这代,国力微衰,但也一直是当之无愧的大国。 金皇若是不当皇帝,大概会是个风流恣意的诗书大家,他宠幸过很多妃子,儿子女儿也很多,子女数在历年皇家族谱上也是相当炸裂的。 但他的偏爱也是明目张胆,虽然立了死去元皇后的嫡长子为太子,但他很少关切这位未来的皇储,目光反而聚焦在房贵妃的两个子女身上。 四皇子和易安公主。 完颜静和霍湘,是政治联姻。 但作为金皇最喜爱的公主,这场婚事当然也是得到完颜静亲自同意的。 虽然远隔两国,完颜静不曾见过霍湘一面。 但霍湘的书信,霍湘的画像,只要她想,自然有人前仆后继的给她送入宫中。 霍湘是数国中颜值难得能和她四哥媲美的美男子。 彼时他二十四岁,正处于男子最好的年纪。 霍湘人品端正,没有通房也没有小妾。 终日忙于征战的玉面将军率领了无数场神乎其神的战役,武可千里取敌方首级,文可敌知名大儒。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感怀一波三折,腾挪跌宕,完颜静大开眼界。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何等的胸襟识见,气势磅礴! “……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十五岁的完颜静,着迷的看着万金换来的霍湘真迹书稿,武者笔下有真意,她被这犀利的剑意略微刺痛了眼睛,却还是不忍挪目,眼里尽是爱慕、倾心和向往…… 哪个公主不喜欢英雄和骑士呢? ps: 公主:你抄的? 霍湘:形势所迫 公主:文抄公令人不齿。 霍湘:嘿,我不要脸!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大婚 更何况,是秦国军神武宣王不远万里亲自迎娶。 当时大金与西域联系紧密,通商驳杂,大金京都幕府容纳了多种地域的奇异风格,一直是众国神往的千年大城,而即将在这座古城展开的跨国婚礼,自然是举世瞩目。 完颜静和四皇子同出一胞,生母是受到金皇独宠、艳冠后宫的房贵妃。 她完全挑着金皇和房贵妃的优点长,美貌又有身份的加成,当得大金第一美人的称号,与霍湘的婚事也被认为十分登对。 这场婚礼,也让四皇子有了一个强力的妹夫,政治资本更上一层。 虽然不是太子,但四皇子完颜旭的风头完全压过了他的太子哥哥,他从小受宠,野心勃勃青睐权势,在朝中光明正大的拉拢朝臣,与太子分庭抗礼。 这一切金皇心知肚明,又似乎乐见其成,他大胆放权,完全没有打压四皇子的意思。 于是朝臣们纷纷猜疑,金皇或许是想让四皇子继承皇位,如今的太子只是个承受火力的挡箭牌或者磨刀石。 当然这些不是完颜静需要考虑的事,她只要当一个幸福又漂亮的新娘子就够了。 婚礼在大金举办,新建的公主府堪比小皇宫,黄墙红瓦,红瓦上镀了一层金箔,阳光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宛如一座黄金铸成的建筑群。 秦国以刚攻占的两个城池为聘礼,数百人的迎亲使团抬着秦国特产涌入幕府。 锣鼓喧天中,宫女们穿着华丽的锦衣,手持花篮,一片片绚丽的花瓣在空中飘散,空气中氤氲着阵阵芬芳。 等到华灯初上,万盏彩灯点亮了整个幕府。 胡姬旋舞、琴箫合奏,菜肴丰盛而精致,香气四溢,美酒十里飘香,笼罩着整个大堂,礼成之时,更有无数烟花绽放在宫廷上空,璀璨的灯火下是觥筹交错和欢声笑语。 洞房花烛夜,完颜静第一次见到霍湘。 她那宛如神人的新婚夫君推开了新房的门,像是从画里一步步迈了出来,描绘在纸上的风姿却不及真人的万分之一。 身姿高挑的男子一身绣着金线的华美红袍,玄纹云袖垂坠而下,微弱的烛光在红纱之后柔和的闪烁,映照在他淬火神兵般的侧脸上。 撒帐之后,在喜娘热闹的祝福中,秤杆挑起了冕纱。 冕纱取下,完颜静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喧闹声中迷迷糊糊的完成了合卺。 喜娘剪下她和霍湘各一缕头发绾在一起,笑着高声念叨,又是一串长长的祝福。 等到繁杂的仪式结束,甘棠替她卸了妆容和饰品,将门关上,退出了喜房。 完颜静坐在床上,望着新郎挺拔的背影,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欣喜和羞涩。 直到霍湘将喜服外袍搁置在衣架上,突兀的转过身来,她欣喜羞涩的眸子却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冰凉清冽的眼睛。 她的笑容在那霍湘冷静自持、不含感情的凝视下,渐渐僵硬直至消失。 在霍湘居高临下、气势惊人的视线下开始害怕。 她捏搓着喜服的边角,搞不懂这种气氛是怎么回事儿。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始至终她的新婚夫君似乎都没有笑过。 尴尬,不解,疑惑,委屈…… “夫……夫君?” 良久,霍湘才淡淡的“嗯”了一声,他朝着床的方向走了两步。 投在墙上的巨大影子随着烛焰的晃动猖狂而扭曲。 完颜静手心里攥出汗来,她近乎于惊慌的往床里躲去,将大红色绣着金丝鸳鸯的喜被抱在怀里。 就像一只巴掌大、软绵绵的白毛幼兽猛然间被一只巨大的冷漠狮子逼近了角落里,来自天敌猎食者的压迫铺天盖地,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霍湘停住了脚步,声线也是清冷的:“公主今天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他在完颜静微颤发抖的瞳孔里,一步步远离,在离她十步远的软塌上躺下。手指一挥,灭掉了大半的烛火,只留下两根最粗的喜烛…… 这场婚事,是秦国提出的,霍湘的舅舅亲自写的请帖,替外甥求娶大金的易安公主,希冀两国之好。 完颜静从未想过,霍湘本人也许并不满意这场婚事,他或许另有所爱,或许志不在此,却在长辈和政治的逼迫下不得不娶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 他像一朵不食烟火的高山雪莲,娶谁都好像是污了他。 三日之后,霍湘领着车队,新娘子以及新娘子的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的准备从幕府回到秦国云京。 金皇和房贵妃在城口送她,完颜静哭哭啼啼的吵着扒着父皇母妃,闹腾着要和离,不要离开大金。 可惜她的父皇母妃并不理睬。 实际上她已经闹了三天了。 新婚第二天入宫,完颜静就和母妃说她不喜欢霍湘,不想去秦国,但此等大事,岂是她想反悔就反悔的,问受了什么委屈,她也支吾的说不出来。 “他,他好可怕!”完颜静找不出词来,只能这样说。 房贵妃无奈又好笑,只当是一向娇惯的公主闹脾气:“他是武将,有些气盛也是自然,你之前不是很喜欢他的吗?父皇问你要不要嫁,你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金皇更甚,不安慰她也就算了,还一脸头疼的跟霍湘抱怨:“阿宓被我们宠坏了,可能一时不适应,等去了秦国,也不必事事都依她。” 霍湘倒是会装,在金皇面前一副耿直后辈的模样,说自己没怎么和女郎接触过,可能是不经意间吓到了公主。 完颜静气的要死,觉得自己是被诓骗跳入了什么巨坑,即将在水深火热中煎熬,可惜父皇母妃都不信她。 幕府城口,长长的队伍就等她一人。 完颜静把母妃的衣服都哭湿了,直到感受到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她扭头一看,却是霍湘那张棱角分明毫无瑕疵的脸。 “耽误了归期,可能会遇上凌汛,等过了夏天,阿宓什么时候想家了,就陪你回来可好?” 霍湘唤着她的小名温声劝她,眼里虽然没有笑意,但清正平和,是一副宽容又可靠的样子。 见完颜静没有拒绝,他又将手在她头上轻轻抚了抚,掌心温暖无害,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大婚当晚所见都是错觉,自己现在的闹腾也是无理取闹。 也许,是自己想错了? 就跟他说的一样,他可能只是不会和女郎相处,大婚当晚他们都太紧张了? 完颜静眼角挂着泪珠,愣怔的看着被霍湘拉着的手,乖顺的上了去往秦国的马车。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我保护你奶奶个腿儿! 而后的经历,完颜静对于霍湘初始印象除了深不可测,又多加了一个戏精。 她深深的认识到,这个男人,完全不是她能够亲近驾驭的。 每次见到霍湘,她都有种被掐住咽喉的错觉,恨不得狂奔远离,单听到他的声音都下意识的不适。 这一切在她无意中听到他和王潇兰的对话时到达了顶峰。 那是迎亲使团即将到达秦国,霍湘的副将王潇兰带兵出城迎接。 完颜静头一次见到王潇兰,对这位姐姐还很有好感,毕竟帅气漂亮的女将军可不多见。 只是王潇兰对她不假辞色,话语中透露出不耐烦,后面她就敬而远之,不稀得热脸去贴冷屁股。 队伍在距城稍远的丛林驻扎。 晚上出营帐溜达时,完颜静看到霍湘与王潇兰毫无男女大防的坐在一起喝酒,那个肩并肩的距离,在开放的大金都过于近了,更何况是将《女戒》奉为真经的秦国。 刚见面时这位宣王“表妹”的敌意让完颜静有些不明所以,现在可知道了敌意的来源。 她堂堂公主,竟然当了别家鸳鸯的挡路石。 “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副将,众国之中唯一的女将军,自是武艺不凡英姿飒爽。世上的女郎燕肥环瘦,却又如何赶得上女中豪杰的一分一毫?林间的麻雀哪里知道天上雄鹰的志向,公主不过是个未曾经历过风雨的王室娇花,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霍湘仰头饮了一口酒,背对着完颜静望着星空,她无法看清他的神色,但他凉薄的声音却毫无阻碍的传入她的耳中。 王潇兰哈哈笑道:“哪里敢和小公主一般见识,还嫌不够折腾吗?不过骄纵归骄纵,也不能太惯着,这里可是秦国,又不是她可以天天枕金带玉的金国。” 说着,她的脸微微一侧,半露出的眸子在火光下荡漾着倾慕和情意,王潇兰望着身边的霍湘,倏而又回过头,状似不经意间看向完颜静的藏身之处。 世上的女郎燕肥环瘦,却又如何赶得上女中豪杰的一分一毫? 林间的麻雀哪里知道天上雄鹰的志向……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完颜静脑子里回荡着这两句话,要气炸了。 这个距离,霍湘和王潇兰都是先天往上的武者,明显已经知道她在这里,却丝毫不顾忌的说出这番话。 这是明目张胆的让她知道,叫她知难而退,莫要生事的意思。 完颜静不顾芦穗的阻拦,正待跳出来和她理论,却又听到王潇兰略带讥讽的声音。 “一个公主加十里嫁妆换回去两座城池,金皇这算盘打的挺好,他倒是不怕哪天再起战事,我们拿着公主当做威胁,可见什么宠爱都是假的,帝王最爱的还是权势。” 完颜静停住了脚步,她听到了什么? 那,那两座城,难道不是秦国为了求娶公主献上的聘礼吗? 怎么听这个意思,倒像是她大金打了败仗,为了赎回城池才不得已把她当做筹码赔出去的? 她不再管什么霍湘什么王将军,在芦穗的惊呼声中手里托着华丽的裙子一路跑向刘副官和一众大金送亲官员所在的营帐。 “刘叔叔,秦国聘礼上送的到底是哪两座城?” 在营帐一众人的低头无声中,完颜静看到了被他们放在中央的地图,以及地图上被标红的区域。 不是东城和瑜城,而是本属于大金的潍城和洛城,这次送亲之所以出动了如此多的官员,其中一方原因是要顺道派兵去接管这两个城池。 刘副官欲言又止,许久才憋出一句:“殿下不要多想,陛下也是为了公主好才没有告知。” 完颜静踉跄了两步,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这半个月的路程,她不时的喊停休憩,拖延进程,还偶尔刻意刁难,要吃些山珍海味,霍湘倒是无有不应,现在看来都在看她的笑话。 她一个战败国用来“赔礼”的公主,有什么骄矜的资格,怪不得王将军对她一脸厌烦。 也难怪霍湘看都不看她一眼,城门口难得的好声好气也是场敷衍的骗局,为了赶紧把她忽悠上车好回秦。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想半路悔婚,从来对她予取予求的父皇和母妃都不同意。 两座卡在交通要塞的重城,如何能同意? 完颜静恍惚的走出营帐,看见了袖手等在门口的霍湘。 “汛期将临,明日晴天难得,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还是及早上路的好。” 他的姿态恭敬有礼,挑不出一点错处。 完颜静定了定神,眼睛看着地上的缝隙,声音微哑:“我没意见,我一个没有志向的娇花,哪敢有什么意见。” 她用余光一瞥,看见了霍湘一闪而过略带惊讶的神色。 有什么好惊讶的? 完颜静心想,他千方百计的做这一出戏,不就是为了敲打她识趣一点,不要作妖。 从记忆中回来,完颜静看着对面的霍湘。 七年了,霍湘外貌上倒是一点没变,不过她的模样却变了很多。 如果把她和七年前的自己放在一块,除了眉宇间的五六分相似,其它都大有不同。 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听别人说几句话,就被忽悠的不知东南西北的蠢蛋了。 霍湘迎着完颜静若有所思的表情,笑了起来,露出他前排的八颗白牙:“第一次住天牢,有点害怕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对我严刑逼供,殿下会保护我吗?” 我保护你奶奶个腿儿! 你那身快五百斤的铜皮铁骨,得先天以上的输出才能有机会破防吧。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地动 临近子时,方主事还在刑部加班。 除了特大的科举舞弊案、安明巷奸杀案外,还有大大小小近百个,这几日堆积的案件需要他核查。 作为弘文三年的金科进士,同批大多还在地方县城打熬,他却在短短三年时间升到六品的刑部主事,不得不说,未来的前途是一片光明。 这其中有上官的提携,更多的也是他自己的努力。 用他直属长官刑部侍郎褚大人的话来说:小方很有灵性,是个当官的好苗子! 本次科举舞弊案,就是他多方查证寻找来的证据。 不久前的安明巷奸杀案,也是他和仵作一起进行的尸检。 熬夜蹲班,顺藤摸瓜,根据痕迹和供词将犯罪嫌疑人郭北捉拿归案。 这两个案件,证据确凿,犯人也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只是有一点很让人产生疑虑,他们承认了自己罪行的同时,又不约而同的表示一切都是武宣王妃指使的。 而今日,武宣王妃宣称,武宣王霍湘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提刑司范大人,竟当真将武宣王也给押进了天牢。 不仅如此,方主事还知道一个别人不知道的隐秘,此时镇国大将军也正在天牢里坐镇。 镇国大将军是大秦的顶梁柱,老秦皇的拜把子兄弟,也是大秦第一高手,宗师巅峰的强者。 他虽与霍湘政见不合,但又没到宿敌的地步,霍湘下狱,他大概不会去探望,也不至于落井下石。 这样看来,在霍湘被关入天牢的敏感时刻,镇国大将军此行此举必然是受到了圣上的指示。 圣上究竟要做什么? 又在提防什么? 科举舞弊案,应当是西北新金那方的手笔,不然谁也指挥不了曹礼清这位大佛,更何况让他甘愿自戕。 圣上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知道的话又为什么会放纵这些事件发生? 安明巷奸杀案,看似和科举舞弊案并无关联,但凶手郭北一口咬定是武宣王妃指使,却将这两起案件串联在了一起。 可这其中的目的又是什么? 黄少兰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世家女子,虽然她是御史大夫的嫡女,还和郭相的庶子有染,一尸两命死的当真凄惨,但抛去这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凶杀案。 郭北的供词里,说是受了武宣王妃的逼迫,于是日夜在御史大夫门口蹲点。 正好这天晚上黄少兰出门了,让他抓住了机会。 他趁着马夫不注意将马夫打晕,捆绑在马车后箱,又假扮成马夫回到车上,先将黄少兰的丫鬟勒死,后将黄少兰先奸后杀,又给昏迷的马夫致命一击,最后将三人抛尸安明巷的河沟,直至两天后被人发现。 但方主事作为一个资深的办案人员,知道这其中是有很多疑点的。 郭北自称没有同伙,但他一个没有武艺在身的寻常人,如何能独自做下如此大案,连杀三人,还要冒着大雨进行抛尸。 武宣王妃府上侍卫众多,派一个有武艺的去做岂不是更为保险。 黄少兰又为什么要在已经宵禁的夜半三更驾车出行,去的还是人迹稀少的安明巷,她要见的那个人是谁? 但这些都很难查,因为那晚的雨实在太大,冲刷掉了痕迹,实在不能确认第一案发现场到底是哪里。 所有的知情人除了郭北都已丧命。 若是想要御史大夫和宣王妃敌对,也不合理。 因为御史大夫本来就与宣王妃不合,将黄少兰死亡的锅盖到宣王妃的背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更何况除了作假,他们也并不能找到宣王妃本人和这两起案件有关的证据。 范大人之前计划的的污蔑和屈打成招,是圣上的一步棋?还是某些人的嫁祸?又或许只是为了尽早结案的懒政? 是郭相?是范大人?是高廷尉?是镇国大将军? 还有他的上司褚大人、以及远在西北的新金都有可能。 方主事只能确定此事他自己没有参与,除此之外,朝中大大小小都有可能,又或者本来就是多方角力的结果。 简直脑壳大,方主事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需要一点精神安慰。 他悄悄的环顾四周,从怀里掏出一份手书。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 这是题在《柯公案》首页上的几句,柯公乃是当世名臣,他铁面无私、英明决断、敢于挑替百姓申不平,有“柯青天”及“柯公”之称,魏国尚存之时,曾官至监察御史。 魏国破灭后,老秦皇曾亲自去柯公住所拜访,可惜柯公已经携家小远行,不知去向。 往后再无柯公的消息,世上徒留一本编纂精美的《柯公案》、数篇尸检的集录和几首柯公的诗词。 反复诵读柯公的这几句名言警句,受到激励的方主事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还能再看几篇案首。 柯公,是他的榜样,是他的偶像,给予他无穷的动力。 也罢,他一个六品小官,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 让查案就查案,至于上面领导认不认同,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方主事又摊开一个册子,写的是国子监书生举报堂食管事克扣补给,以次充好给他们吃烂菜叶子。 诸如此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案件方主事看过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思索了一瞬,抬笔在上方批注,大意是此事不该刑部管,交由国子监知谏处审理。 写完后盖上他上司褚大人的官印,一套下来熟练地让人心疼。 “轰!” 一阵剧烈的晃动,官印托着长长的红印,将册子污了一大片。 可方主事已经来不及管这些了,他匆匆忙忙的顶着晃动往外面跑。 “地动啦!” “地动啦!” 方主事边喊边跑,跑至刑部大院的空场,四面纷纷奔来和他一样深夜办公的同僚,四目相对下都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上京怎么地动了?几千年来还是头一次吧。” “唉,看这源头像是临近京郊,不知那边百姓如何了?” “多事之秋啊,南边的水灾刚刚平复,北边打了起来,如今上京竟然发生了地动,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嘘,小声点,这不是你我能揣测的。” 官员们焦急的窃窃私语,等了约一刻钟,剧烈的轰鸣声才逐渐消失。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似乎再无异响,几位官员看看已经深沉的夜色,打算就此下班,回去安抚下一家老小。 此时一个小厮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各位大人请留步!” 跟随在小厮身后进来的是一队黑甲禁军,当首是个提着军刀的统领。 他将小厮拨去一边,扫视一圈高声喊道: “谁都不许动,刚才不是地动,而是贼人埋的黑火药,炸塌了天牢!” “全城戒严,尚书大人已应召进宫拜见陛下,各位大人还是在此地听候消息吧。”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霍湘干的,跟他霍香香有什么关系? 时间倒回几个时辰之前。 霍湘笑嘻嘻的道:“第一次住天牢,有点害怕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对我严刑逼供,殿下会保护我吗?” 完颜静狠狠的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声气儿的嘲讽:“听说王爷已经纳了两房美妾在家其乐融融,哪里还用得着区区糟糠之妻。” 霍湘不慌不忙,身体往墙后一靠,摆了一个闲散的姿势,夸张的大长腿一条搭在木板床上,一条随意的落在地上,慢悠悠的道: “话不能那么说,是她们要死要活的非要嫁给我,上面还有长辈施压,我如何能搪塞的过去?放心,都是逢场作戏罢了,我没有和她们同房过。” “姐姐,我这独属于你的身体还是干净的。” 一声姐姐叫的完颜静头皮发麻,寒毛直竖。 把这几句变成文字分开来看,简直怪异又膈应。 但是这番奇怪的话,是由霍湘顶着他那张好看的脸,用略显青葱还带着磁性的声音说的,似乎又有不同。 他一副闲适的姿态,眼含笑意半开玩笑似的,话语尾音也徜徉着温煦的调侃,就像一只傲娇又乖巧的长毛白喵,独独对它的主人露出粉嫩的爪垫,撒娇又卖乖。 美男杀伤力爆表。 完颜静莫名感到熨帖,连日在天牢住宿的怨意似乎也被抚平了一些。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幽幽的提醒道:“你喊谁姐姐呢?王爷,你今年最少三十一了,本宫今年刚刚二十三。听说你纳了纪家的姑娘为侧妃?没记错的话,纪家最大的姑娘好像才十六,只比你表弟靖王的长女小两岁呢!” 完颜静用的是“最少”这个描述词。 若是她猜的不错,这老贼生而知之,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不晓得多少岁了,怎么还有脸喊她姐姐? 霍湘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年龄一事似乎在某方面戳到了他的痛点。 不久之后范大人和高廷尉连带一群狱卒到了,霍湘没有被押送到审讯室,反而是审犯人的官员们亲自过来,在牢房门口站岗。 官职高的范大人袖手立在一边,官职低的高廷尉抱着册子向霍湘提问。 他话里话外把责任推到完颜静身上,还不忘挑拨离间,什么王妃指控他犯下了罪行,什么王妃污蔑他是凶手的背后主使,他们实在不信,但碍于规定又不得不请王爷来一趟,委屈王爷了巴拉巴拉。 虽然说的也的确是事实,但完颜静听他的腔调就觉得不舒坦。 霍湘的心态倒是放的很平,他一概用“可能、大概、或许……”一类的词敷衍,老练的不像是个第一次进天牢的初哥。 “唉,本王失忆了呀,这在上京已经不是秘密了吧!” “我之前做过什么我也不记得了。王妃说是我,那可能就是吧!” 完颜静在一旁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原先的霍湘她看不懂,可现在这个内里年轻跳脱的霍湘,她更看不懂。 她不懂霍湘为什么也要住进天牢里来,虽然是她指控的,但霍湘不想来没人敢抓他。 若说以前的霍湘行事虽然诡谲,但盯紧结果和目的,还能勉强让人捋清他的逻辑。 但现在的霍湘,让人完全看不懂,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似乎全凭心意。 就像是,他想参观天牢,考察下天牢的住宿环境,于是就进来了。 没有章法也没有逻辑。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失忆前后的霍湘,都不是傻子。 罢了,明天就是进宫参与殿审的日子,那群人的目的,大概也能显露出一些端倪,此时多想无益。 霍湘没有被绑手绑脚,在牢房里行动自如。 高廷尉等人走后,完颜静闭着眼睛,但依然能通过声音知晓他的行动。 霍湘在对面这看看,那摸摸,看什么都稀奇的样子,特别是建在角落的茅房隔间,他去溜达了好几次,似乎是觉得茅坑的构造有趣。 等转累了,他又凑到铁架围栏边上,两手握着左右两边的架子,把脑袋放在中间,边晃着铁架边小声呼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完颜静吐纳的节奏再一次被打乱,她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的看向对面。 霍湘在她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中,讪讪地收回了双手。 “阿宓妹妹,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不喜欢我?有人说我们夫妇和谐,也有人说我们关系不好,是有什么误会吗?我不记得了,你与我说说呗!” 完颜静沉吟了一会,眯了眯眼睛。 差点忘了,她之前在失忆的霍湘面前还立了个和原主情深的人设。 “也不是什么秘密,那我就与你说说。” 完颜静把盘起来的腿放下,手习惯性的摸上了下巴,眼里闪烁着奇特的光彩。 若是甘棠在,就会知道这是公主又憋了什么坏主意。 “七年前,我是大金尊贵的公主,老秦王称帝后,恭恭敬敬的递上国书,说他的宝贝外甥霍湘倾慕我,要求聘我为妻。我当时年纪小,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于是就嫁去了秦国,两国联姻永以为好。开头几年倒也和睦,相敬如宾。后来秦国攻打陈、齐两国,军饷紧缺,霍湘把我的嫁妆拿去充公了,说以后会还我,但只是一句空话。” “又过了一年,秦国撕毁合约,向大金开战,几十万大军强攻边境,尸横遍野。霍湘答应要保全我的父母亲人,但后来大金所有的宫妃在太后的胁迫下自焚而死,我的父皇也被霍湘亲手斩杀。” 说到这里,完颜静直视着霍湘,眼里仿佛有金石相击。 “你说,这里是有什么误会?” “……” 霍湘惊住了,这是什么泼天大瓜,看着完颜静逐渐危险的神色他倏然感受到了一丝丝威胁,背后也凉嗖嗖的,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牢房粗壮的铁架此时已经不是禁锢,变成了保护他的安全笼。 原主所为,比他那个时代的pua大师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骗钱骗色,还杀人父母灭人全国。 他们不是夫妻是盖世仇敌吧! 后悔了,他不该来这,霍湘做的事跟他霍香香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背这个黑锅。 完颜静看着霍湘逐渐破防的表情和毫不掩饰的震惊,终于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指缝间流淌出她清脆的笑声。 “咯咯咯咯!” 虽然不施粉黛,还换了一身粗陋的麻布囚服,但她笑起来依然是个大漂亮。 霍湘的表情渐渐和缓,他就说嘛,世上不会有那么没品又狗的人,王妃大人大概是在和他开玩笑。 下一秒完颜静的话却又让他呆立当场。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听哥一句劝,人渣要不得 “怎么这个表情,放心,你又不是他。” “再说了,我并不怨夫君,夫君当年也是迫不得己。父皇想保留帝王的尊严,死在敌国将军王爷的剑下,可以理解。” “至于我的嫁妆嘛,反正我也用不了那么多钱,府里也不曾短了我的吃用,出嫁从夫,有这些我很知足了。夫君待我也很不错,不曾纳妾也不曾对我殴打施暴。” “夫复何求呢!” 霍湘感到三观遭受了冲击,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阿妹儿,这不大对,你的情况有点严重呀! 听哥一句劝,人渣真的要不得。 霍湘的表情管理再次失控。 上天让他穿越,难道是为了让他代替霍湘老狗,来拯救这些被他祸害的美貌女子? 剩下的时间里,霍湘开始独自安静的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完颜静对这个重新变得没有吵闹的环境表示满意。 待到晚上,吃过高档饭馆制作的精美便当,完颜静身体放平,安详的仰卧在床上,两手交叠搭在腹部。 只是几天,却仿佛过了很久,再次躺上松软的床,浑身筋骨都舒展开了。 虽然是天牢里的vip房间,但终究比家里差得远,潮湿又闷热。 好在完颜静的功法进益之后,对冷热的耐受度都高了不少,有了和家里一样规格的被褥,这点差别可以忽略不计。 不知道是不是霍湘住在对面的缘故,完颜静又开始做梦。 梦里的她正在抄写《睥睨江湖》的书稿,写到对于《葵花宝典》功法的细致描述时,笔锋暂停了许久,不知是“他”还是“她”,思绪晃悠悠的开始飘远。 似是想到什么让人觉得得意和开心的事,愉悦、带着恶意的期待、碾压了什么的快意……种种情绪在胸腔里翻腾,让人非常上头。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看话本的某些时刻,触及到主角使用某些骚操作对反派进行打脸虐渣的爽点。 梦里的她不觉得古怪,反而因为体验到这些情绪而快乐无比,但等她醒来回忆这段梦境的时候,却觉得诡异。 更别说她现在的姿势也很怪。 像是被下了什么降头,脑袋搁在两根铁架之间,双臂从两根铁架穿出去,平直的往前伸着。 她一睁眼,世界上声音也都回来了。 有不远处狱卒的呼噜声,隔壁犯人的痛呼声……以及霍湘压低嗓子怕引来外人,又着急忙慌喊她名字的声音。 四目相对,霍湘讪讪的闭上了嘴,只遗留下一脸的心有余悸,他缩在墙角,额边有点点冷汗,紧紧抱着他的丝锦薄被。 完颜静沉默了。 “你,你醒了?我刚才叫了你好久。”霍湘仔细打量,感觉完颜静真的恢复了神智,才慢慢放松了身体。 过了一会,他又小心的试探道:“你刚才好像魇住了。” 谢谢,我比你了解到的要多,不过我做个噩梦你害怕什么? 完颜静收回了双臂,发现胳肢窝被铁栏杆硌得有点痛,而眼前原本等距的铁栏杆,竟有一些明显的变形。 她再抬头,对面的霍湘看看她,又看看那个变形的栏杆,眼睛瞪得很大,呼吸也再次变得急促。 好嘛,她知道他为什么害怕了。 讲真,继震惊、尴尬等情绪之后,又在霍湘的脸上看到恐惧的表情,让人蛮有成就感的。 原来,他也会害怕、也会惊讶、也会在尴尬的时候抠脚趾,要是能录下来反复观看就更好了。 就像梦里的那个可以录像的物什。 “几点了?”完颜静沙哑着嗓子问。 她心跳的很快,本以为是刚醒来时的心悸,但这愈演愈烈的危机感,倒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快子时了吧。”霍湘小声道,“你睡着没多久就起来了,然后就开始把着栏杆晃,有点吓人。” 这都怪谁? 完颜静心里冷哼一声,对此事已经可以保持面不改色:“哦,我晚上有梦游的习惯。” 本以为带上令牌后,她梦游的毛病好了,谁知道霍湘一来她就旧病复发。 果然问题还是出在霍湘身上。 两人相顾无言,略显安静的空气中,突然有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霍湘贴在木板床上听了听,奇怪道:“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不会是有老鼠吧。” 完颜静也听到了。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轰!” 一阵巨响,整个天牢都震动起来。 头顶细小的泥土颗粒开始不断的往下落。 “地动!天牢要塌啦!” 狱卒和犯人都被惊醒,继而是打翻的油灯和疯狂奔走的值夜狱卒。 火光和惊呼声不断传来,拐角处传来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轰!” 震动还在继续,并愈演愈烈。 漂浮在天牢表面的金色符文在剧烈的冲击中终于不堪重负,碎掉了。 失去阵法的加持,整个天牢也开始正式的坍塌。 完颜静将那点不多的内息灌注在双臂之间,握着铁栏杆大喝一声,使铁栏杆继续变形,变得更宽了一点,然后侧着身子尝试从这个缝隙里猫了出来。 对面的霍湘目瞪口呆。 完颜静上半边身子出来了,正在费力拔她的屁股:“还愣着做什么,把栏杆掰开快点出来,没听见喊地动了吗,此地不宜久留。” 霍湘在完颜静的怒斥声中回过神儿来,听话的也握住铁栏杆,学她那样去掰,但事实令人寒心,他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让栏杆变形分毫。 已经从两个栏杆之间跑出来的完颜静对此很震惊。 “这都掰不开,你也太虚了吧!” 霍湘趴在两个栏杆间,委屈巴巴的看着她:“阿妹儿,人家重伤还未痊愈嘛,你快来帮我掰开吧,救救我。” 完颜静一边躲避着下落的碎石一边跑过去,她让霍湘退后两步,和之前一样将内息灌注在双臂之间,准备照旧将栏杆强行拉开。 但是没拉动,栏杆变形的程度几不可见。 霍湘看出不对劲儿了,但他不仅不为自己出不去而焦躁,反而还挺开心:“你看你也掰不开吧,不是我虚,是它们材质不一样……” 话音未落。 “轰!” 完颜静原先住的牢房底下发出了一道巨大的爆炸。 虽然她已经从牢房跑出来了,但两厢距离距离并不远,巨大的冲击力从后而至,将她一把轰击到霍湘牢房的铁栏杆上。 喷出一口老血,完颜静的眼前经过了极亮又极黑的一瞬。 意识模糊中,她感觉有一双手臂隔着铁栏杆抱住了她。 霍湘惊慌失措的声音很近又似乎飘忽在很远的天边:“怎么样,有没有事?你快自己跑吧!别管我了!” 玛德,你以为我很想管你吗? 捋一下剧情: 1.男主现代19岁死了胎穿到古代,活到31岁后重伤失忆。 2.某一些人知道男主失忆,男主失忆是某些算计的结果 3.女主起初怀疑男主是换人了,但她通过梦境发现他前后是一个人,投胎没喝孟婆汤。 她知道但是不说,忽悠他和自己身体的原主不是一个人,男主目前对此深信不疑,觉得自己是从现代借尸还魂穿到31岁的王爷身上的。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俺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万一那什么天煌蛊是真的,她把霍湘抛在这自己跑了,最后她也活不成好吗? “砰!” 霍湘的身后也发出了一声巨响,他闭上眼睛抱紧了完颜静。 搞不清是害怕身后有爆炸,他出于保护抱住了完颜静,还是有爆炸他因为害怕随便找了个东西抱着。 完颜静觉得是后者。 霍湘心里一阵凄凄,有比他还短的穿越者吗?刚几天就凉了,不知道能不能再穿回去,能就此回家也不错。 但是预想中的剧痛迟迟没有到来。 那“砰!”的一声和炸药爆炸的声音好像也不太一样。 霍湘小心翼翼的回头,自己牢房的茅坑隔断旁边,开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洞,一个奇怪的人正从下面往上爬,还举着个火折子。 那声音是这个怪人搞出来的。 “呸,呸,泥好多。师娘,俺来救你啦!咦,好像走错地儿了。” 昏暗中,地上冒出一颗被火折子悠悠照亮的灰头土脸,气氛到位,效果也相当的炸裂。 “你,你是谁?”霍湘将完颜静抱得更紧了。 “师父你也在哇?” “俺是你的乖乖关门大弟子二狗呀!” 二狗夜视力极佳,眼前的场景让他的表情开始复杂,他顿了顿道:“俺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师父你可真强,这破地还能有心情温存。” 完颜静胸背剧痛,哪还有心思听他们瞎扯:“二狗别说了,我们先出去。” 她的声音很虚弱,说完她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师娘受伤了,不过俺有带药。”二狗很为自己的急智得意,他单手在地上一撑,跳出了洞,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绿豆大的小药丸给在完颜静压在舌底。 喂完药,霍湘给他指了指二人都束手无策的铁栏杆。 总不能他俩跑了把完颜静丢在这,得想办法把铁栏杆掰开让完颜静进来。 “玄铁的栏杆,师父你还想徒手掰断,溜哇!欸,这不是有锁吗?” 二狗感觉失忆后的师父智商低的让人捉急,他走到铁门边上取了块碎石,朝着锁头一砸。 “啪!”的一声门开了。 看着霍湘迷茫的脸色,二狗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性,这个家没他不成啊。 完颜静后背是溅射的碎石子,二狗小心避开她的伤处,将她背在身后,重新回到牢房里,在铁杆上栓了个绳,顺着绳往下爬。 洞半米往下就是空洞,很快就落了地,他们踩着脚感奇怪的东西,忍受着磨人的味道,顺着一人高的下水道往前走,不多久来就到一个巨大的下水道空洞。 二狗穿着防水的皮质雨鞋,完颜静被他背着不着地,所以整个过程鞋子遭殃的只有霍湘一个。 巨大的下水道空洞也已经坍塌了大半,墙壁处依稀可见很多残余的炸药包,这些炸药包被二狗剪了导线,暂时没有危机。 霍湘最初听到的窸窣声就是导火索的炸裂声,炸药被放置在天牢下水道里,趁着这俩日无雨,一举引爆。 不是地动而是人为,也难得幕后之人能想到如此创新的玩法,要是炸药够多,是不是要连上京一起炸了? 虽然环境很差,但眼前广阔到能行车的下水道很让霍湘震撼。 如此良好的排水系统简直不像一个封建年国家能造出来的产物,火折子那点微弱的光都照不到顶部。 幸好这两日无雨,他们顺着下水道的两侧还算放心的前行。 若是前两日雨多的时候来走这条路,恐怕就不得不游在混杂着秽物的泥水里过河了。 但雨多的时候,炸药也点不起来,他们还都会在天牢里安稳的睡觉。 咦,什么时候天牢也是个能安稳睡觉的好场所了。 霍湘摇了摇头,又加快了脚步,前方那位兄弟的脚力很是不同寻常,他得费点劲儿才能跟得上。 二狗一米九多的个子比霍湘还高半头,让人很有安全感。 顺着管道,走了一刻钟,就到了下水道的尽头,遗存的雨水和秽物顺着排水口流向城外的河。 天还是黑的,但霍湘发现自己的视力极好,凭着头顶那点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山脚下是静静流淌的河,再往远是上京近百米高的城墙,以及驻扎在城外的部分禁军。 他们已出了上京。 又行了百余米,林子的一角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驾车的是霍湘眼熟的老徐。 二狗将完颜静扶进车厢里,然后与霍湘俩人面面相觑。 人情世故方面二狗懂得不多,但此时他福如心至,觉得目前这情况得由他主动打破尴尬的气氛。 “师父,俺和徐老商量好了,咱去俺老家那块避避风头,等神医来了先给你瞅瞅脑子。” “……” 原主收的这个徒弟不仅长相老成,脑子还不太好使的样子,对待师父的用词是不是也太不委婉了,你来你去,他一点没有听到一丁点徒弟对于师父该有的恭敬。 霍湘心想,我是穿越,看脑子能看出什么来? 不过此时出去避避风头也是好的,他摸了摸怀里的日记本,心想走前还记得把这本子带上的他真是太明智了,只是可惜没有跟府里的红徽和燕丹告别,也不知道两位美娇娘会不会想他。 他高冷的对二狗点了点头,然后把着车辕就要进到车厢里去,却又被二狗拉住了。 霍湘疑惑的回头:“还有什么事?” 谁知二狗也是一脸不懂霍湘为什么也要上马车的样子。 “师父你上去干嘛?” “不是说去你老家避避风头?” 霍湘扒着车头,探头往车厢里看,二狗不知道给完颜静吃的什么药,她看起来呼吸平稳,状态似乎还不错。 二狗又在后面拉扯他,两人暗暗开始较劲儿。 “是去老家避避风头,但师父你为什么要上马车,车是给师娘准备的。” 霍湘转头,环顾四周,他看的很清楚,当下只有两匹马拉着的一辆马车,没有其它多余的交通工具。 老徐坐在车辕上,在和他的对视下眨巴了几下眼睛。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怪人 他将踏上车辕的一只脚拿下来,车辕不堪重负的发出了“嘎吱”一声。 从二狗那对肌肉虬劲的手臂下解救了自己的胳膊,霍湘理了理袖子,指了指自己:“我是你师父?” 二狗重重的一点头:“没戳!” “我怎么觉得不像呢?你这颐气指使的劲儿倒像是我师父。” 要不是完颜静认识此人,他都觉得二狗是个人贩子,要把他们一对俊男美女拉去卖了。 二狗觉得冤枉,那眼神儿似乎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信球,俺哪里有颐气指使嘛。师娘受了伤,俺们还是快些找地方请大夫给师娘看看吧,毕竟师父你失忆啥也记不得,派不上什么用场。” 听听,这是人话吗? 霍湘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跟他多废话:“那成,你老家在哪,我不上马车怎么去?我可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交给你们。” 二狗一脸问号,觉得师父不仅丢了记忆脑子好像也丢了,他干脆的朝着老徐摆了摆手,让老徐先走。 老徐熟练的甩着小皮鞭,马车飞速而动,消失在路的尽头。 “走吧!” “去哪?” “当然是跟上马车跑着去啊!”二狗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你老家在哪?” “在鹿阳。” 霍湘不敢置信,他看过这个世界的地图,鹿阳在豫州,离上京能有几百里地儿! 几百里地儿,跑着去? 哦对,这是个致力于身体潜能开发,武功流行的世界,说不准在二狗这种体力超赞的高手眼中,驾着两条腿狂奔几百里地是件小事呢。 身体原主之前好像也是个高手来着,一面是王爷一面是将军,还是皇帝的表弟,从身份到能力上都煊赫的不行。 可霍湘望着马车尾部溅起的轻烟,觉得自己不是那等英雄人物,对于连夜不睡跑几百里这种事他想再挣扎一下。 他还是再回坍塌的天牢旁边趴着吧,让完颜静一个人去鹿阳避风头也不是不行,到这个世界各地旅游的想法也可以先放放。 “徒儿,你是不是忘记了师父大病初愈、功力尽失,前两天脚还跛着呢,如何能像往常一样造作?”霍湘立在当地,将手背到身后摆出师父的架势,试图跟他讲道理。 二狗觉得“造作”这个词用的很妙,他的确是欠考虑了。 师父失忆后好像娇了不少,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劝诫他想要进阶就努力吃苦、只要卷不死就往死里卷。 现在的师父让他做个比较,师娘一个妇人家都更泼辣些。 无奈下,他背对师父弯下了腰,马车是没有第二辆的,他打算将师父背到鹿阳。 做徒弟不就是这样,杂活累活弟子服其劳,他心态摆得很平。 古代马车的速度一般是二十公里每小时。 但这个时代的马车经过改良,阻力小了很多,驾马车的马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千里良驹,所以这个时代的马车寻常时速是每小时三四十公里左右。 而老徐驾的马车能达到五十公里以上,甚至和马儿不拉车狂奔的速度相差无几。 当然这些都不如我们的人形搬运工二狗。 二狗背着五百斤的师父,在林间小路上如履平地,紧紧咬着马车的尾烟,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霍湘趴在二狗背上,如此近的距离,尴尬的能用脚抠出一座大秦皇宫,幸好二狗背对着他,全世界都无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他只是想要一辆马车有什么错,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勉强调整好心态,霍湘开始有余心欣赏周围的风景,月光下稀疏的树林散发着草木的香气。 在他穿越前的年代,很少能看见如此广阔的林木了。 变异、侵占充斥着人类的主流,人们在日益减少的土地夹缝中生存。 但是霍湘很幸运,霍家是四大家族之一,军政商都有涉猎,让他可以免除平民百姓年满十六岁就必须服役的规定,不必离开安全区九死一生。 但安全区内虽然也有山有水,可只有几处,就像人工雕琢的假山般千篇一律,很是无趣。 穿过这片林子,道路渐渐变宽,两侧是稀稀拉拉的房屋和生意棚子。 二狗一步迈出三四米远,他没有和马车一样奔跑在道路上,而是选择在树木间腾挪。 等到日光刚露初朦,老徐将马车停在一农户的庄子边上,打算歇歇脚。 霍湘长出了一口气,迫不及待的从二狗身上跳下,将近一个时辰,他浑身都僵了。 完颜静也刚下马车,正巧看见了这一幕,她神色古怪的在二狗和霍湘身上逡巡。 “阿宓,你可好些了?要不要去看看大夫?”霍湘在她的目光下勉力维持着镇定,悄悄的在袖子底下揉捏自己酸痛的胳膊。 完颜静摇摇头,说不用看大夫。 自从开始修习《太玄心经》,她体质好了很多,短短几个时辰,被爆炸冲击到的内腑在金池丹和功法的作用下已经好了大半。 老徐从马车上取下一袋子葱花饼让大家分食。 完颜静取了一块,用油纸垫着小口小口的吃着,她边吃边看着老徐和二狗,若有所思。 等吃完了东西,她把二狗叫到一边。 她先是感谢了一番他救援的及时,再吹捧夸赞一顿二狗武艺的高超,等把二狗夸得晕头转向,她才不经意间表露出想问的正题。 “霍湘是你师父?他教你什么,怎么竟从未跟我提过,不知是何时的事儿?” 提起拜师,二狗闪烁其词,明显是不大想说。 完颜静体谅的换了另一个问题:“天牢底下的火药是谁放的?詹老板让你在天牢底下接应的吗?” 二狗支支吾吾。 “那我们为什么要去鹿阳?这个你不说清楚,恕我不能配合,有本事把我打晕带走吧。” 被人带着越狱逃跑,她没有意见还会说声谢谢。 可是醒来后离京快百里地了,这她不得不闹一闹。 王府里几百号人呢,她走了那些人怎么办? 甘棠怎么办? 玉实怎么办? 她的嫁妆、财产都不要了? 二狗挠了挠头,刚要回答,却突然神色警惕的看向某处。 老徐一把夺过霍湘还没吃完的葱花饼,火速跳上了马车,将马车门牢牢的关严。 完颜静顺着二狗的视线看过去,农庄的墙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个怪人。 青年怪人一身素衣,身后背着竖长的黑木剑匣,头上一顶普通的草帽,草帽下是白眉白发。 他面白无须,五官寡淡,长相只是寻常,但顾盼间却有一种奇特的魅力。 完颜静瞧见他艳的仿佛涂了胭脂般的薄唇轻启,声音带着笑意,却莫名有些阴气森森:“我等了三年,又横跨千里来到此处,有些故事到该完结的时候了。” 感谢落幕-,宣狗,白小麓,剑点眉间,轮回蚩尤,闫尽众生尽观南,随风隐曳,读者168227,萌猫猫,世界鼎,夏风,民朔不想动,笑妈2019,入π,荒城古渡,云中子-dc,笑无期,家里略,奋斗吧younger,醉酒神无,@果,cimpzz,公子世无双,惊破梦魂无觅处,书友20191114,暮雪x……等人的推荐票打赏,原谅作者不认识的生僻字简化处理了,也可能还有很多没注意到的书友没有录上,在此抱歉。 六月份比较闲的时候开了本书,当时的心态还比较随意,不料一不小心签约了。 等到过了闲散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后悔。 现在处于紧张的实习期,白天没什么摸鱼的时间,还有考试一天天临近,晚上的时间还得学习学习。 但是总也不舍得放弃,时常断更却还有可爱的读者每天投推荐票鼓励,我是又开心又心虚呐。 在这里正式感谢一下,等到八月下旬考完试,就有时间多更一些。 到时候给大家发个红包一起乐呵乐呵。 感谢感谢,今天奉上粗长的一章,爆肝了!(双手合十)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好想你……死! 完颜静敢肯定她从未见过此人,装扮和气质如此特殊的一个人,她若是见过绝不会忘。 偏偏第一眼见到这白发白眉,她就觉得眼熟。 于是完颜静不合时宜的拿胳膊肘捅了下二狗:“这谁啊,看起来很屌的样子?” 有些话脱口而出,用词粗俗,不该出自一个端庄的公主之口。 但她下意识的就这样说了,并且这句话说完,她整个人都舒爽无比。 仿佛这句台词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亟待这次相逢来口吐芬芳。 二狗浑身都紧绷着,如临大敌,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怪人自现身起,一直盯着霍湘,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但完颜静此话,不知哪个字眼触及到他敏感的神经,让他脸色微变,回头轻飘飘的朝完颜静看来。 颜色微浅的虹膜发出无机质般冰冷的暗光,气息涌动,树叶无风而起发出簌簌的声音。 完颜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脏突然猛跳,危机预警前所未有的强烈。 “轰……” 二狗猛地振臂向下,一拳砸向眼前大地。 厚重的土息顺势冲天而起,蕴含着强大的气机汹涌前冲,空气中似乎有什么进行了激烈的碰撞,荡起一层层波澜,许久才逐渐消弭。 “噌噌!” 二狗往后退了两步,手抚胸口半跪下,神情痛苦,嘴角流下一缕鲜血,似乎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刁二狗,给人当狗有什么好,这么多年武艺也没什么长进!”怪人只用一眼就将二狗击退,他冷嘲一声,便不再搭理他们这边。 刚才那威力巨大的一眼,真的只是随便的一眼以作威慑。 他背后的黑木剑匣,有灵性一般自动开合,一柄剑从匣中飞出,被怪人缠满布条的手握在其中。 剑软而轻薄,散发出凌凌寒光,此剑一出,潮热的夏日似乎都清凉了些许。 他长身而立,剑指霍湘,声音逐渐尖锐,形似癫狂: “趁病要人命,痛打落水狗这种事我最喜欢了。” “来呀,霍湘,拔出你的剑,与我来战!你的剑呢,不会还在水里泡着吧!” 霍湘一边拍着形似蜗牛壳一般的马车,求老徐放自己进去,一边拱手朝着怪人卑微讨饶: “前辈认错人了,俺不是霍湘,宣王的魂儿早已投胎去了。小的全名王大虎,鹿阳小牛县王家村人,今年刚十五,本是乡村一普通留守少年,不知怎的一觉醒来就躺在上京了。” “高人明鉴,冤有头债有主,俺只是一个误打误撞借尸还魂的无辜可怜人。” 怪人歪了歪头瞧着霍湘,不管霍湘如何巧言令色,他前指的剑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霍湘莫名感觉下身发凉,他顺着怪人剑指的方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某处,倒吸了一口凉气。 怪人的声音重新放缓,语气温柔的诡异:“湘郎,虽然我很想你……” “死!好想你死呐!” “你叫王大虎?不要怕,我的剑很快的,要怪就怪霍湘去吧。他即便魂不在了,身体欠了我的,挖坟鞭尸也得还我。” 欠了什么? 这,这…… 这走向怎么回事? 难道是病娇大佬因爱生恨,又是原主遗留的一笔感情债? 他的小兄弟招谁惹谁了? 霍湘害怕的两手交叠,护在身下。 安静吃瓜的完颜静闻言也是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霍湘不做人她早有所知,但男女不忌的行为还是超出了她的底线。 怪人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深谙夜长梦多,凡事不速战速决就有可能出变故。 他提着剑从墙头掠下,一脚将霍湘踹到在地。 霍湘不受控制的四仰八叉,护着要命处的手不得不去撑地延缓与地面的撞击。 怪人立于霍湘两腿之间,犹豫了一下收了自己的宝剑,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粗鄙的菜刀,他挥刀而起,娴熟的不知练了多少遍,下一秒就要让霍湘断子绝孙。 完颜静于心不忍的偏过头,拉扯着二狗打算抛弃霍湘趁机逃命。 若是霍湘经此一役还活着,把蛊的事也解决了之后,他们还是好聚好散和离吧。 倒也不是歧视阉人,主要是霍湘招蜂引蝶的本事闹得人心烦。 普通姑娘倒也罢了,招惹来白发白眉这种二狗也打不过的高手如何应对? 霍湘生无可恋的躺在地上,毫无自保能力,怪人刚才踹他的一脚断了他三根肋骨。 看到不远处偷摸逃跑的完颜静和龟缩在马车里不出的老徐,他满心悲凉,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刚这样想,下一秒怪人的菜刀就被一根树枝挡住了。 “涂山荧,你把王爷那话儿砍走,也接不回自己身上,何必呢?”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随手拾了根树枝架住涂山荧利刃的是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矮小老头,鬓角有点点白发,方脸盘、小眼睛,穿着完颜静十分眼熟的交领湖蓝色袍子。 这湖蓝色的布料是去岁宫里御赐的几匹玉南蜀锦之一。 除了湖蓝色外,还有渐变的桃红、绣着金纹的深灰和草绿嫩绿交错织就的半镂空锦纱。 都是时兴且经典的配色,深灰色那匹她做主给霍湘制了几套长服,桃红和绿色的自己留着做了裙子。 至于湖蓝色的那匹,和年长男子相配,于是就给了府里的张管家,裁制了春夏秋冬一整套湖蓝色的行头。 张管家对这套衣服极其珍重,不是逢年过节等大场面,轻易不会穿这身出来。 而今荒郊野岭,武力值爆表的怪人磨刀霍霍。 如此大事,当得湖蓝色袍子出场。 张管家笑眯眯的直视着涂山荧,一身体面的行头将涂山荧那身简陋的素衣完全比了下去,衬得涂山荧不仅人怪,还穷! 涂山荧的菜刀卡在树枝之上,豁了老大一个口子,再难寸进。 他的手微微发抖,张管家的树枝却坚如磐石。 高下立见。 张管家见涂山荧一直低着头,他随之看了眼那把被树枝豁了口的菜刀,笑道: “这刀从哪顺来的,材质太劣,若是用你的那把琅西,我的树枝可能就保不住喽。”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而又好奇问道:“给我家王爷净身,怎么还临时换了工具?哎呀呀,你要是没有把剑换下,我一把老骨头可能还拦不住你。” 涂山荧仍旧没有回话,他的额间滴下几滴冷汗,好似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 须臾间,菜刀碎成了湮粉,涂山荧果断松了刀柄急速后退,一直退到五十步开外,才将将站定。 张管家随手扔了完好无损的树枝,袖手立在霍湘身前。 这番变故让完颜静停下了逃跑的动作,她偷偷瞥了眼涂山荧,又看看张管家和霍湘。 张管家对她眯眼一笑,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却又仿佛大不相同。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还不到三天。 前日张管家佝偻着小心翼翼给霍湘铺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的他却莫名高大,气质斐然。 完颜静一直觉得府里这个看似普通的管家其实不简单,于是对其多次试探,却一直没有发现端倪。 她曾大胆揣摩张管家的身份,但不料仍是小瞧了他。 二狗最低也是个先天高手,怪人涂山荧能一眼伤了他,怎么着也是个宗师级别的老祖。 而张管家,只用一根树枝就挡住了传说中的宗师境高手。 张管家是什么境界? 不会是大宗师吧! 完颜静倒吸一口凉气。 “我怕污了我的琅西,他也只配一把菜刀。”涂山荧重新握紧了他的佩剑,喘着粗气恨声道,“邪九剑,你不是早死了吗?” 张管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我什么时候死了?看看我现在的行头,这可是玉南蜀锦,一尺千金。我每天好吃好喝,还有一群漂亮丫头每日伺候着,可还要再活好几百年呐。” “倒是你,怎么还活着,活着就罢了,怎么还养成了到处砍人牛子的怪癖,恕我直言,砍别人牛子你自己的也长不出来呀!” 他们的对话信息量巨大。 完颜静在一旁吃瓜吃的不亦乐乎。 邪九剑,这是张管家行走江湖的外号? 他是如何配得上这听起来就牛逼轰轰的外号。 至于涂山荧,她一直觉得他是个怪人,不止是造型别致,举止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原因居然在此,看不出来他竟是个太监出身。 不过他和完颜静常见的那些太监大不相同,涂山荧虽然身形单薄,神色流转间时常有一丝内媚,却并不女气。 声音也只在高声时才勉强能听出一点与寻常男子不同的尖锐。 他以前是哪国的太监? 各国皇家好像都没听说有这么个人物。 他和霍湘又是怎么结的仇? 他就恨不得把人杀了,张管家如此羞辱,他却无可奈何。 “书是你自己买去看的,也是你自己割的,如何能怨怼我家王爷?山主还是放平心态回去修炼的好,等晋升至大宗师境,断肢再续不是梦。” 张管家笑眯眯的好言相劝。 涂山荧挥刀自宫? 今日宗师境大佬们的行为也有震惊到我! 他总不会也练《葵花宝典》吧……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老张幸不辱命 涂山荧再不甘心,也只得离开,邪九剑虽然功力大退是个老弱病残,但他也不遑多让。 以他的资质假以时日也该当登顶,只可惜他自那事发生以后心魔丛生,剑心有亏,霍湘一日不死,他一日无法心安。 涂山荧离开后,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无声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还是二狗当先出声,咳嗽了两声抱拳跟张管家道谢:“多谢张老施以援手。” 张管家骄矜的点了点头,回身看向霍湘,挑眉笑了起来。 “王爷,老张幸不辱命,救下了您的牛子!” “……” 可真谢谢您嘞,大可不必这样说出来。 老徐哂笑着打开马车门,探头四顾,发现危机解除才从车里小心翼翼的下来,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人走了?” 霍湘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刚才他在马车外央求的有多委屈,现在就有多生气。 遇到大难临头各自飞是常事,他对老徐的行为表示理解,但这不代表他会原谅。 已经有了隔阂,而且他们之间的隔阂——很深! 等有机会他得跟完颜静说说小话,这种马夫要不得,得换。 “涂山荧究竟是什么人,先前的我和他有仇?” 这身体简直就像个烫手的山芋,越往下挖就越发现这坑深不见底。 皇宫里住着的那群各怀鬼胎的麻烦亲戚,三五不时跳出来的仇家,时不时让他震惊的桃花债…… 啧啧,古代水好深,他想回老家。 目前唯一对他有利的地方是: 除了完颜静,其他所有人都对他失忆的说法坚信不疑,没有人怀疑他的躯体里面换了个人。 他的行为表现跟原主完全不同,甚至扯着嗓子大声嚷嚷自己借尸还魂,可原主身边这些人只当他在开玩笑,还反过来安慰他让他不要心急,早晚能找回记忆云云。 这个时代难道没有鬼学说所以大家才如此唯物主义吗? 显然不是,他在书房里看到很多神鬼相关的话本。 比之科技社会,这个时代武学盛行,甚至传说很多大佬能修行不朽,关于灵魂、神识等等算不上特别有科学依据的东西,这里都很有讲究,算是常识一类的东西。 他们肯定人能脱离肉体存在。 那么是他的问题还是周围这些人的问题。 原主悄无声息的被人替换了,竟没有人为他伸冤,是原主做人太失败了吗? 如此看来也就完颜静一个人是正常的,只有她相信他不是原主。 思绪一阵乱飞,霍湘想到此处抬眼看了看完颜静,却意外和她对上了眼睛,完颜静一双美目也正悄默儿的观察着这边。 “时间紧张,王爷还是快快赶路吧,新给王爷准备了一辆马车,傍晚时分就能抵达鹿阳。至于涂山荧的故事,您可以询问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知道来龙去脉。”张管家催促道。 完颜静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闻言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什么来龙去脉,我一概不知。” 她有点惊慌,难道张管家已经知道她能梦见霍湘记忆的事了? 可涂山荧她的确是不认识,梦里也没有出现过与他有关的端倪。 老张很是诧异:“您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把那本《睥睨天下》藏在暗格里,时不时拿出来翻看揣摩,难道不是因为觉得王爷的手段太过古怪,才多次翻看?” “我只是觉得那本书主角好看帅气,剧情有趣罢了,涂山荧跟那本书有关?” 完颜静瞬间联想起了书里的《葵花宝典》,可这其中有什么诀窍她还是不明。 张管家神情复杂,对涂山荧的事却闭口不言,顾左右而言他。 “这些都是小事,上京已经全城戒严通缉王爷王妃了,等王爷到了鹿阳,自有人将一切和盘托出。” “老张我还要快些回府,王爷走后府里的两位主子闹得不可开交……” 霍湘觑着完颜静的脸色,急急的打断了张管家的话:“您不与我们一起去鹿阳吗,万一中途那姓涂的再来怎么办?” 张管家理了理衣服:“他家山头起火了,能来伏击王爷本就是忙里抽闲,短期内没空找王爷麻烦。还有一点,王爷呐,涂山是复姓,他不姓涂。” —— 天牢被炸成了一片废墟,紧急的抢险救援任务开展的如火如荼。 数个时辰过去了,几十具尸体被挖了出来,范大人一个个的亲手查验,都没有找到霍湘和宣王王妃的踪迹。 他灰头土脸,额头上一阵阵的冒汗,但却没有精力顾及这些,眼看救援接近尾声,宫里的刘公公带人宣他,圣上命令他入宫觐见。 范大人勉强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污迹,就跟着刘公公走了。 这样衣衫不整的面见圣上是很失礼的。 但范大人觉得这样刚好,希望圣上看在他勤勤恳恳一身狼狈的份上,饶他一命。 上京皇宫。 裕隆偏殿。 范大人立在下首,身边还站着十几个官员。 他低着头用余光悄悄打量,似乎都是熟人。 什么禁卫军的统领将军、刑部尚书大人、国子监的祭酒等等,都是上京有权有脸的人物。 一旁还拢着面屏风,后面依稀可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在沏茶。 上方的圣上面沉如水,他没有搭理下面噤若寒蝉的臣子,反而看向屏风,声音温和,恭敬有礼。 “姑母,事关表弟的安危,所以请您过来,负责案件侦查和搜救的官员都在下方了,您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询问。” 屏风后的女子抬起杯盏浅浅饮了一口,声音雍容,又隐含几分带着诱惑的慵懒,只听声音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十岁的人。 “本宫没什么想问的,又何必将本宫唤来。” “你们欺负阿香重伤失忆,将他诬陷入狱,又在天牢底下置了火药,先一步将人炸死,可怜本宫顶着个长公主的虚名,却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护不住。如今尸骨无存,倒记得喊本宫过来,自导自演的好戏罢了,还要在苦主面前耀武扬威,是不是过分了些?” 秦国凤纯大长公主秦月宜声音不疾不徐,言辞却如金石相击,掷地有声。 粗长的一章奉上,感谢一直支持的小伙伴。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方稳稳很稳健 范大人脸侧滴下了一滴冷汗,但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不敢伸手擦拭。 乖乖嘞,早就听闻长公主与圣上不合,却没想到姑侄二人竟是如此的剑拔弩张。 长公主此言,不就是赤裸裸的猜忌圣上谋害武宣王? 果然,殿中的气氛瞬间如寒冰肆虐。 弘文帝一言不发,排山倒海般的威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外貌上与先帝有七分相似,同样的体格高大,一身黑金色的龙纹常服气势非凡。 作为先帝的长子,大秦当今的皇帝,秦祜早年随先帝开疆扩土,风头虽不及霍湘,但也是一等一的猛将。 当了皇帝后,秦祜许久未在人前动过手,到了何种境界无人知晓,但他当年就是先天境的武者,这么多年就算是忙于政务荒废了武学,境界也只高不低。 乃是众国之中,皇帝群体中最能打的,能打的里面官最高的。 先天高手发怒,自是不同凡响。 旁边的武将还好,一眼瞥去虽然脸色都不好看,但还都稳得住。 范大人一个文人却只觉得两腿发软,强行忍着跪倒在地的想法。 良久,圣上似乎笑了一下,轻声道:“哦?姑母可是知道些什么内情?到底是谁自导自演谋害的飞卿,毁我大秦根基,朕也想知道呢。” 众人都低着头,却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自上而下的锐利视线。 “既然姑母说凶手就在这殿中,那你们可要好好辩驳一番了,庞统领、范大人、李祭酒……还有郭爱卿,姑母说的可是你们啊?” 话音未落,底下十几人稀稀拉拉的匍匐跪倒在地,大声喊冤。 范大人趴下去的时候顺势斜眼往右前方瞅了一下。 郭相还是那身紫红色的官服,一头渐白的头发、略长的银须在颌下编了个小辫,身姿清癯,端的是一派清风道骨。 虽然嘴里也口呼冤枉,但陛下看不见的角度外,神色却满是不以为然,在帝王的怒火下岿然不动。 范大人掐着自己的大腿唏嘘不已,对郭相深感佩服,看看人家左相大人的气度,他这个提刑司小吏输了,万万比不上。 “你们说不是你们做的,可这殿中就这么几人,不是你们,难道是朕吗?” 弘文帝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范大人在心里吐槽,长公主说的可不就是您吗? 都知道您和武宣王政见不和,宣王要是没了,最大的利益者是谁? 有动机有嫌疑,干嘛要拿我们撒气。 但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说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刘公公。” 在一旁尽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刘公公一个激灵,赶紧应声。 “奴才在!” “既然大家都有嫌疑,那这案子就不能交给他们查了,你觉得这事谁来接手为好?” “这,这……”刘公公欲哭无泪,他只是个小小的太监总管,做什么要问他呀? “郑林勇,听说你们刑部有一位办案奇才?” 被突然点名的刑部尚书郑大人在脑子里快速思索。 办案奇才? 谁啊? 刘公公想到了什么,瞬间悟了,小声的提醒道: “陛下说的可是最近在上京备受百姓好评的那位方稳稳方主事?” 方稳稳啊,郑尚书眼前闪过一张清秀讨巧的脸。 是个耿直的年轻人,但并非不会拐弯的庸才,平时很受广平看重,他们刑部聚餐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 可到底还是太年轻。 圣上难不成想让一个六品小官来负责如此大案? 弘文帝重复念叨了一下方稳稳的名字,沉吟道: “这个名气听起来倒是有趣,郑大人觉得此吏何如?” 郑大人觉得不错,反正这烂摊子有人接手就行,只要不是他,但嘴上却不能这样说,他朝上首拱手道: “回禀陛下,方主事办事稳健,聪慧过人,自是极好的,但到底太过年轻,恐怕难以服众,不如让他在旁当个副官协助。” 刘公公笑道:“还是郑大人考虑全面,方稳稳出身寒门,老家远在容州,和各位大人也没有什么利益关系,若是能勘破此案,再好不过。” 这个副官谁来当呢? 弘文帝的视线在下方人群中逡巡了一圈,缓声道:“传朕旨意,擢拔方稳稳为刑部五品员外郎,协助梅大将军审理此案。” 旨意传完之后,他好像才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及长公主的意见:“姑母觉得可行否?” 长公主在屏风后站起身,淡声道:“就按陛下所言吧,本宫乏了……” 正此时,殿外却又走进一个黑甲侍从,跟门口的小太监传递消息。 门口的小太监又疾步过来,趴在刘公公耳边小声说些什么。 刘公公又跑到上首,低声跟圣上汇报: “陛下,薛干仁薛将军在殿外候着了。” “哦?”弘文帝声调突然拔高,尾音里有了一丝喜意,他转头若有似无的看了眼屏风,爽朗笑道: “姑母若是没有急事的话不妨再略等一下,薛将军传来消息,说经过多方查探,证实陇南街一家洗浴堂子垄断上京的暗生意,大肆敛财,意在谋反,此次飞卿之难,似乎也与他们有关。” “薛将军已将升仙堂彻底围剿,听闻姑母和飞卿都是升仙堂里的常客,可有兴趣再多待一些时间听听薛将军的发现?” 还有最后几天,周末考完,下周恢复更新。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陛下好自为之 弘文帝此言一出,范大人敏锐的察觉到前方郭相挺拔的身形似乎有一点微妙的动摇,似乎是被皇帝的话震撼到了。 范大人克制住想要抬头瞅瞅陛下现在是什么表情的欲望,觉得脸有点热。 升仙堂的后台很硬,具体表现在从没有地痞流氓敢去那砸场子,连年底查账的官员在升仙堂老板面前都是低声下四的。 寻常人了解不多,只当是哪位高官皇亲的私产,范大人他们少数几个站的比较高的,心里却门清那高官皇亲不是别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战神武宣王。 本应不食人间五谷的战神,不仅青睐于末流的商贾,还大喇喇的在升仙堂大厅柱子上题诗引客,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 但弘文帝作为霍湘的表兄,此时的嘴脸更惹人发笑。 作为众国皇帝之中最能打的,秦祜的技能大多点在了武力值上,其它方面就难以让人恭维。 这并不是说秦祜是个完全没有头脑的傻子。 恰恰相反,能将武学练到一定境界的,绝没有庸才。 秦祜是个优秀的武将,但并不是个优秀的皇帝。 他这种没有经过系统帝王培训的半路野皇帝,玩起帝王心术来就多少有点古怪。 就像此时,热衷于跟自己姑母和表弟窝里斗的秦祜,对于拿捏住姑母表弟一点微不足道的把柄而喜形于色,把维持不到一刻钟的帝王仪态彻底抛在脑后。 郭相一直瞧不上皇帝,不少人传言他想造反自己上位是有道理的。 作为忠实的保皇派,范大人自己都替弘文帝尴尬的慌。 真能一举将升仙堂以及武宣王背后的势力打倒还好,就怕…… 屏风后面的身影果然不动了,长公主停住了步伐,缓缓转身,她的呼吸加重了一瞬,似是压抑着极大的愤怒,许久才平静些许,冷声道: “好,不妨让薛将军上来,本宫倒要听听他有什么说辞。升仙堂是什么地方,本宫什么时候去过那里,本宫自己怎么不知?” 秦祜感受到姑母的怒气,似乎更得意了,佯装惊讶道: “姑母竟然不知吗?朕还听说表弟平素喜欢做点小生意,传闻升仙堂是阿香的私产之一。哦,朕不是说阿香大肆敛财,意图谋反,自家兄弟当然是信得过的。只是阿香平素军务繁忙,底下难免有人欺上瞒下,做出些背主的事。” 长公主坐回了屏风后面,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柔声道:“不妨叫陛下知道,阿香在外面做些什么,本宫是一概不知的,一个泡澡堂子还能牵扯上谋反听起来也是稀奇。若是真有什么怀疑,都是一家人可以明说,陛下大可不必如此隐晦。” 弘文帝“哈哈”了两声,似乎对姑母强忍镇定的样子很满意。 他迫不及待的将薛将军宣进来,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那急切的小动作处处表露出他想看到姑母更愤怒的表情。 薛将军和弘文帝一样都是四十岁上下,但薛将军看起来比弘文帝年长的多。 他一身武者的雄厚气息,但却没有弘文帝对气机的收放自如,放在江湖上可排入一流高手的行列。 殿内的大臣们纷纷给他让路,视线若有若无的打量他。 此前京里没听说过有这号人,这个薛将军是怎么获得陛下的赏识的? 看起来有点显老,脸色也很臭,像是在座的都欠了他的钱一样。 禁卫军的庞统领似乎知道些什么内情,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 很快大家就知道薛将军为什么脸色不好了,他并不是天生长了这副不好相与的苦相。 “陛下,升仙堂半月前已经被转售一空,卑职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秦祜的脸阴沉下来:“转售一空是什么意思?” “升仙堂换了新的老板,新的老板姓王名吕丘,是原先升仙堂的跑堂总管,据他说原先的詹老板老家的母亲病重,就将升仙堂以一千两银子兜售给他了。” “升仙堂里的人差不多都走空了,我们按照名册在城里一家家的搜寻,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升仙堂的地下城也都被搬空了,卑职猜他们是借着建造新楼的理由,将东西伪装成建材提前运走。” “所以,你们什么也没查到?”弘文帝一字一句,殿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薛将军额头冒出了汗珠,勉强回道:“是卑职无能!” “……” “咔!” 屏风后长公主搁置杯盏的声音打破僵持。 “本宫很失望,弘文,这就是你想让本宫看到的?” “魏箴十六年,陛下陷入敌军包围,是阿香单枪匹马去将你救出。” “魏箴二十年,陛下犯错惹得兄长大怒要打断你一条腿,是阿香苦苦替你求情。” “兄长殡天,也是阿香力排众议,支持陛下坐上如今的位置。” “在场这么多外人,本宫本不该提及这些家长里短,只是陛下太让人寒心了,阿香生死不知,陛下不尽力搜救,反而去查什么不相干的澡堂子。” “陛下好自为之吧!” 长公主的声音依旧是温煦柔和的,不久前的愤怒和慌张似乎都是她为了逗弄弘文帝特意表演的一出好戏。 在长公主走后,弘文帝大怒,将笔洗轰的一声在墙上砸了个粉碎。 满殿的大臣都吓了一大跳。 范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道果然,又是这个结局。 陛下这又是何苦呢,每次都斗不过他们母子两个,每次却都要自以为聪明的上去挑衅。 考完试回来了,很高兴看到大家都还在,每天推荐票支持我,泪目! 发红包了,今天先发个小的试试这个发红包的功能。 明晚八点最新一章发个稍微大点的,大家留一张推荐票,明晚八点准时来抢。(目前只限起点的读者,投推荐票抢红包) 我明晚看下领红包的情况,如果都是眼熟的小可爱那后天八点继续。 纯纯为爱发电,一分没赚还倒贴了很多,但看到你们每天追更真的很开心呀。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书道有“意” 完颜静看着眼前的手抄本。 她又进入梦境了,这大概是霍湘的某段记忆。 形容怪异的涂山荧,讳莫如深的张管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头一遭不是特别排斥进入霍湘的记忆,反而还隐隐有些好奇,琢磨着这个手抄本什么时候才能抄完,什么时候她能看到下一个场景。 上一次在狱中恍惚间梦见手抄《睥睨天下》,她就有些莫名其妙,以为自己话本子中毒太深,才在梦里还抄话本。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上回也不是她的梦,而是霍湘的某段过去。 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自己的梦了。 不是一夜无梦,就是变身霍湘。 笔下流淌而出的字迹如行云流水,转折柔韧,笔锋却有力量,未尽之意凝而不散。 书道自七百年前的荣朝开始盛行。 那时的大陆中土只有荣朝一国,极尽繁华,据说随便一个小城就堪比当今的上京。 荣朝北面也不是骇人的冰原,而是生存着以游牧狩猎为生的高大耶人。 后来数百年过去,荣朝四分五裂,耶人灭绝,那段历史的真相已经难以窥见,但书道却仍然经久不衰。 发展至今,书道自成一圈,且有自己独到的门槛。 寻常人手书为了记录、传递,运笔将方格字平铺纸上,一目了然。 踏入书道的学者则可入木三分、力透纸背,将一部分精神和思想贯入笔下,形成一幅幅富有美感,可以欣赏传承的佳作。 再往后,则是书道的“意”。 以意通笔,刀意、剑意、书生意、生死意…… 其意并非一成不变,也非是手书好坏的评判标准,更像是一种特殊境界能拥有的手段。 比如说一个境界高深的刀客,他平时写字会将刀意凝在笔下,寻常人观其字,会感到眼睛刺痛、刀光凛然,其字不可直视,这是有攻击性的“意”。 而另一个同样练刀,也略有境界的刀客来看这篇字,不会被“意”击伤,甚至可以看到刀客挥刀练招的场景,体会到纸上的刀意。 过了两三天,刀客饿了吃鸡,他觉得鸡异常好吃,真心实意的认为它太好吃了,于是在纸上记录: 今日吃鸡三斤,美味异常。 字有美食意,观者见其字,闻肉香,口舌生津。 此字虽然也由刀客写出,却不带攻击性的书意,寻常人也都可观。 而另一方面来说,刀客虽然字间有意,但他作为一个武者,字写的还真不一定好看,可能歪歪扭扭稚如幼儿,所以说,书法的好坏并不取决于“意”。 但“意”在书道中却是无比重要的一环。 大多初掌握凝意法的书者,并不能控制写哪一篇字带意哪一篇不带。 有时候灵感来了就带“意”,灵感没了写的字就稀松平常。 而“意”境中更进一步的书者,字必带意,只是意所表达的具象或多或少。 这个阶段的书者,在心中没有特殊想法的时候,写出来的字,虽然带意,但却没有额外的具象,只会给读者传达一种朦胧的感觉。 模糊却特殊,像是这位书者的文字身份证。 达到这种境界的书者,字不可被人仿,他们所书凝成的“意”都是独一无二的。 完颜静写字凝意,就是这个境界。 所以那些人只能污蔑她的婢女与人写字传信,模仿婢女们的字迹,却不能模仿她本人的。 一是很难模仿,二是模仿别人的意乃是大忌,有极大的可能模仿者会在多次模仿的过程中迷失自我直至发疯。 书道能达到凝“意”境的全大陆也就几十个,大多处于浅显的一层或者第二层: 字必能意。 但完颜静却知道在第二层之后还有另一个境界。 当然这么多年,她也只见到一个。 能随意的模仿任何人的字和“意”,能展示出随心所欲任何具象的“意”。 也可以写普通的字,字不带意。 现在,她正附身在这位达到书道第三境界的书法大家身上,看着他用一种陌生的字体写着《睥睨天下》。 字里行间有一种奇异的蛊惑,一时间却让人无法参明。 “砰砰砰!” 有人敲门。 “进!” 完颜静听见自己发出一道略有磁性的男声。 别说,这种感觉还蛮奇怪的。 一人推门进来,身高约有一丈,露在外面的两条大胳膊满是鼓鼓的肌肉,轻薄的铠甲只覆盖了几块重要部位。 来人理了一个古怪的寸头,与他壮硕的身材非常不匹配的长了一张清秀的娃娃脸,看着还很年轻,二十左右,眉宇间盘旋着少年人的稚气。 少年面容严肃,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军礼。 “将军!” 完颜静看到是他,突然间有点恍惚,原本飘飞的思绪猛地荡开,心里刹那间涌上一股难过。 这情绪后劲儿十足,梗的她眼眶发酸,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 大概是她自己的吧,这段记忆里的霍湘,抄《睥睨天下》抄的不亦乐乎,一肚子坏事即将办成的亢奋,哪里还能想起别的。 “怎么样了?” 完颜静听到霍湘问。 少年脆声道:“都按将军的吩咐准备好了。” “好,我还有半页就写完了,你先在此处歇息下,一会顺便将书稿拿走吧。” “是!”少年应声,但却并没有找地方坐下,而是仍站在一边,像一棵挺拔壮实的小白杨。 发推荐票红包有限定最高额,不能发大红包,大家聊胜于无吧,当个乐呵。 每章读完可以点击右上方“月票”,中部最右边“红包”,有红包就可以领一领啦。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手抄本回忆杀 在一片安静的居室中,只闻霍湘运笔在纸页上的刷刷声。 但几个呼吸后,门外忽又有一人推门进来。 完颜静听见动静好奇的想抬头看看是谁,但霍湘仍然自顾自写自己的,没有想招呼来人的意思,瞧得出新进来的人深得他的信任。 深红色的身影缓缓走近,在离霍湘不过几尺远的案台前方站定,来人看看站在一边的少年,又看看霍湘快抄完的手书,皱了皱眉头。 “你确定这样能行?不是质疑你,但我恐怕要带来一个坏消息,夏庄的两万大军已经过了泗水了。” 听见这熟悉的女声,完颜静简直想冷笑三连。 果然,这不敲门就直接进来,一点规矩都不懂的二货是王潇兰那厮。 她想吐槽王潇兰,但更想将霍湘打一顿。 霍湘要是不允许,王潇兰能这么“自由”? 不仅随便推门进,还质疑上级,啧啧,表妹果然是不一样的。 霍湘仍然没有抬头,他在忙着奋笔疾书,夏庄的两万大军似乎根本不能让他放在眼里,语调依然是不疾不徐: “不成就不成呗,不成我们就直接逃跑,这小小的山头还能拦得住咱几个吗?” 王潇兰惊讶道:“逃跑?那跟着咱们的两千将士可怎么办?” 霍湘的声音显得云淡风轻:“我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还能管得了他们,当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咯。” “你……”王潇兰想说些什么,但又摸不清霍湘的真实心意,不晓得他是不是在说玩笑话,最终缄默。 她眼瞅着霍湘写完了手抄,从案台下提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古朴箱子上来,打开后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以及形状奇特的工具。 这是个细致活,霍湘小心翼翼的在手抄上面涂涂抹抹,一页一页的精细处理。 每处理完一页,控制一缕内力将其烘干,再继续下一页,整个过程进行了数个时辰。 原本很新的手抄本仿佛瞬间跨过几十年的岁月,变得老旧泛黄,字迹也略微模糊不清,其中的“意”也随着“时间”渐渐淡去,直至消失。 即便是书道里的大家,或者专精鉴定的文物大师来看,这也是一本被人流传了几十年的普通话本。 不含任何玄机,不带任何书意。 完颜静甚至发现,书页里甚至还有霍湘特意用不同的字迹仿造的批注、读者边吃边看不小心滴上的油渍,以及随手弯折的边角。 一切都恰到好处,却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一个天然而毫无雕琢之意的恐怖陷阱。 王潇兰的眉头松开了,之前的怀疑彻底打消,眼里全是对霍湘的钦佩。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行,但看到这本精妙的手抄,我有点信你了。” 霍湘不置可否,端详着自己新出的大作,最后检查一番有无疏漏。 在奇怪的角度旁观的完颜静听了王潇兰的话只觉得牙酸。 有点信你了…… 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让人无比的膈应,霍湘居然也能听得下去。 完颜静很讨厌王潇兰,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人太过自以为是,一点没有边界感。 她以为是王潇兰在她面前故意的,毕竟是霍湘的表妹,还钟情于霍湘,和她这位正头王妃天然的不对付。 瞧着现在的情形,她之前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王潇兰不是故意在她面前鼻孔朝天,是她这人在谁面前都鼻孔朝天,霍湘都不是那个例外。 【概率?】 霍湘突然在心里问。 【66%】 系统回道。 完颜静被吓了一跳,但也很快明白过来霍湘是在问系统他筹划某事的成功率。 才六成多的把握,霍湘就这么气定神闲的? 王潇兰看到霍湘将手抄递给少年,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有几成的把握?我怎么也想不出如何能靠一本手抄话本让涂山荧堕境。” “十成!” 霍湘自信道。 好家伙,66这个数字直接被他四舍五入成了一百。 “涂山荧最少二百岁了,他不仅岁数大,而且是个纯粹的疯子。既然是个老疯子,就不要用常人的思维来揣度他。” “我的这本热血,刚好配他。” 谢邀,有被内涵到,《睥睨天下》我也爱看,与我也很配。 完颜静面无表情。 不过涂山荧已经二百多岁了吗? 虽然头发白,但他看起来还不到三十。 “翩生,这次事关重大,定要小心谨慎,明日午时三刻城外汇合。” 霍湘望向少年,正色道。 石翩生行了一个军礼:“将军放心!” 少年的眼神清正,满是信赖与崇敬,眉宇间是军人的勇毅。 不管霍湘下什么命令,他从不质疑,即便让他去死也都不会有片刻的犹豫。 他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形象,逐渐与完颜静脑海里那座孤零零的白玉碑冢重合。 碑冢下只有几件少年的旧衣,碑上刻着青凤将军的生辰忌日。 才二十三岁,和完颜静同龄,甚至比她还小几个月。 漫天飘舞的纸钱,尖锐的喇叭唢呐…… 强作热闹的冷清坟头,除了她和玉实几人再无其他。 不知道父母为何的石翩生,五岁时是个街头偷窃行乞的孤儿。 乞儿们偷窃乞讨都是团伙掌控的,手脚伶俐的放出去偷东西,每天要向老大交“束脩”,一直交不齐“束脩”的就会被打残,搁在路边乞讨。 石翩生虽然年纪小,但生的壮实,人也机灵,偷窃方面很是一把好手,是团伙老大的“摇钱树”。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偷到了霍湘身上,可不就栽了吗? 完颜静尚且记得,石翩生偷偷跟她说这段往事时亮晶晶的眼睛: “我在路边瞧将军很久了,锦衣华服,脸很白很俊俏,神仙一样的小公子,不知为何独自走在大街上,很像一头好骗的肥羊。” “我就过去骗他了,佯装摔倒然后顺走了他的荷包。” “他有点神思不属,完全没发现,但我回去打开荷包后就感觉要糟。”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金灿灿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东西。” “他后来果然追上来了,将我们老大一剑砍了。” “哈哈哈,我当时偷了大秦边境军的虎符……” 感谢书友轮回蚩尤送的月票,打破了本月月票上空空荡荡的0蛋,作者好激动! 感谢各位书友送的推荐票,人数略多就不一一列举啦。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禁书 如今,那个眼里有光的少年不复存在,落了个尸骨无存。 完颜静当时吩咐玉实给石翩生出殡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感觉。 霍湘昏迷的突然,她那段日子正忙着“争权夺势”。 头七那天去观礼下葬,也只唯些许不真实的寂然,尚且抱着一丝侥幸,石翩生兴许是位处霍湘的某些计划,玩的诈死。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侥幸越来小,让人不得不相信,那座孤零零的墓碑大概真的就是青凤将军的归宿。 思绪翻飞间风云变幻,完颜静再抬头,周围的场景已变幻成充满硝烟的战场。 石山林立间四处弥漫着肃杀之气,空气带着诡异的扭曲,泛起七彩的波澜。 石翩生手持一把军刀,正在距离不远处收割着敌军的头颅,原本清秀的面容充满着嗜血的戾气。 战马嘶鸣,带着死神的气息,蹄声如雷霆般震动着大地,让人胆寒。 它们傲然挺立,鬓毛飞扬,铁蹄踏碎了脚下的山石,仿佛要将这一片时空踏入尘埃之中。 长毛在空中翻飞,喊杀声此起彼伏,将士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满脸狰狞的表情仿佛是魔鬼的咆哮。 “嗖”,昂扬的虞山旗帜被一杆散发着金光的利箭射下,王潇兰手持一把巨大的铁弓,一眼千里。 而她自己,被动的跟随身体不知疲倦的冲锋,无数条生命在手中剑下魂归天地,迸裂的血管喷射出滚烫的鲜血,烧灼着完颜静的双眼。 完颜静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脏“砰砰”的搏动。 “老祖,老祖!” 虞山的年轻武者们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之中,朝着虞山的天堑崖顶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哀嚎。 与他们一起阻挡霍湘的府军在铁骑和霍湘的剑下如豆腐一般不堪一击。 而虞山上的崖顶似乎与血流成河的山下是两个世界,山下的血雨腥风吹不到崖顶的高山雪莲,虞山闭门锁山,始终静默。 完颜静不是第一次领略战场的风光,但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参与搏杀。 有不少人因她而死,但亲手杀人却是头回。 那感觉太真实了,脑海里有一根线绷得很紧,似乎下一秒就要断开。 大片的红色和腥热的血气带来难以排解的眩晕和烦恶,完颜静恍惚间明白了前因后果。 弘文三年,宣王行军虞山。 夏朝国师谋划两年余,应许虞山山主无数天材地宝,又联合楚国和秦国的卧底里应外合,意将霍湘变成瓮中之鳖,埋骨虞山。 层层设计,位居大夏的第一高手涂山荧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霍湘是宗师境的武者,身边还有王潇兰等高手同样不凡。 光凭千军万马,很难将宗师境留下,但若是涂山荧出手,一切都会不一样。 霍湘的应对,是一本手抄。 这本手抄最先出现在虞山山脚一个不起眼的地摊,在刻意的引导下,短短数天辗转抵达虞山山主涂山荧的案台。 涂山荧停驻在宗师大圆满之境多年,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迈入传说中的大宗师。 但这临门一脚却有如虞山的天堑,难如登天。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获得手抄后这位二百多岁高龄的武学宗师,思索数天之后对自己痛下杀手,不顾旧情将伴随自己二百余年的小兄弟割离。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如此离谱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涂山荧这次大胆的尝试让他一瞬间跨过了大宗师的门槛,窥到了武学巅峰的一角,但不久后就气机逆乱,急转直下。 眀悟自己上当的涂山荧身心俱伤。 国师布置两年的局就此毁于一旦。 最后霍湘带着一千有余的将士攻破虞山关,成功回到了秦国。 不久之后,数册名为《睥睨天下》的话本开始从秦国往外流出,引人入胜的描写、跌宕起伏的剧情,很快就于各国盛行,在文人墨客、闺阁小姐的圈子里被狠狠的吹捧。 刊印话本的书局赚了个盆满钵满。 人们私下纷纷猜测这位笔名为“金雍”的书者是哪位大家披着的小号。 话本的声名,更是以数位江湖高手观书后挥刀自宫的传闻而甚嚣尘上。 凡是识字的都忍不住要去买一本瞧个乐子,到底写的什么,怎能比佛家道宗的经典还有特效。 某一天起,《睥睨天下》忽然就在市面上销声匿迹。 民间禁止贩卖、私印、提及…… 这种情况屡见不鲜,此前有此待遇的话本也有不少,例如《英妃媚史》、《品花戏春》、《吹灯宝鉴》等等。 但《睥睨天下》这种少有香艳描写的书还是个例外。 弘文四年,《睥睨天下》正式被列入禁书之流…… —— 完颜静是被一连串“呷呷”以及欢声笑语给吵醒的。 各种各样的梦,她比睡前还要疲惫,脑海中还不断回放着战争的血腥场面,被丹药修复些许的内伤又有加重的趋势。 她大致的整理了下着装,推开马车门,脸色苍白的下了马车。 睡了一路,天色已近黄昏,他们停在途经的一个普通村子修整。 老徐和二狗不知去了哪里,只留霍湘一个还在她眼前晃悠。 霍湘正大笑着和几个孩子坐成一圈,他的肩膀上还立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白色影子煽动着小翅膀不时发出“呷呷”的声音。 “你输了,你输了,呷呷是我的了!”霍湘突然发出一连串“盒盒盒”的笑声,将手中的木牌扔在地上。 和他对战的四五个八九岁大小的童男童女懊悔又不甘心,其中一个男童身边还跟了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她揪着哥哥的袖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阿兄,呷呷没了……” 霍湘将立在肩头的幼鹅抓下来托在掌心,警惕的远离了他们几步。 “愿赌服输啊,再怎么哭也没用。” 小白鹅很亲他,小脑袋贴着他的手心蹭了蹭,发出了清脆活泼的“呷呷”声。 小姑娘哭的更凶了。 完颜静:“……”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得到一只灵(烤)兽(鸭)? 被拉住袖子的小少年为难的看着大哭不止的妹妹,试图跟她讲道理: “别,别哭了,这输了也没法子呀。” 小姑娘不依,摇着他的袖子乱甩一气:“我不管我不管,阿兄你帮我把呷呷抢回来。” 回头看见完颜静过来了,被小姑娘哭的脑袋大的霍湘突然眼睛一亮,他往完颜静身后一站,相貌俊秀的脑袋因为个子高的缘故完全露在外面,所以他略弯了弯膝盖,下巴若有似无的搭在完颜静的肩上,对着小姑娘嚣张得意的笑道: “有哥哥给你撑腰了不起呀?我也有人撑腰,娘子,你快帮我揍他们,他们想赖账抢我的呷呷。” 靠的这般近,完颜静身上传来了淡淡的馨香。 这种味道很特殊,似乎并不是源自某种香料,因为他们的衣服都是同一波洗涤晾晒出来的,他却不觉得自己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霍湘边说,边撸着掌心里的小鹅,软软的绒暖着手心,心里仿佛也落了一根细软的羽毛。 完颜静歪头眼神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视线被他手心里的小白鹅吸引。 幼鹅似乎刚孵化不多久,但却意外的有活力和通人性,鹅喙短短红红,两颗绿豆大小的小眼睛漆黑的发亮。 像这样小的幼崽,还没经过换毛,大多是灰色和黄色,这只却罕见的通体纯白,捧在手上蓬松的像一团柔软的云。 仿佛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小鹅蹦跳着在霍湘的手心里转了个半圈,昂起小脑袋看着完颜静,对着她萌萌的“呷呷”了两声。 想让霍湘不要惹事,他们还在赶路赶紧把鹅还回去的话在唇齿间溜过一遭,又咽了下去。 正巧小姑娘的家人听到哭声寻了过来,面色不虞。 都是庄家的高大汉子,他们怒气冲冲的将娃赶回家里,与完颜静二人对峙。 一场大战即将爆发,完颜静不欲多生是非,掏出一粒银子,作为补偿买下了这只小鹅。 霍湘老大一个人托着小鹅站在一旁,看着她与村民交涉。 等到事态平息,他才懒洋洋的溜达过来,弯起眉梢笑道:“不愧是娘子,轻而易举的就打发了他们,这里的村民好凶哦。” 完颜静没理他,问起老徐和二狗的行踪。 “他们去和村民打听消息了。”霍湘说完,又笑吟吟的凑过去向完颜静讨钱,“娘子,你哪来的银钱,还有剩余的吗?去天牢陪你的时候我被搜了身,什么都不让我带的,浑身上下一清二白的感觉有点难受。” 完颜静没被搜身,但她也没有随身揣银子的习惯。 银子是老徐从府里带的,马车暗格里放着好几个钱袋,她下车时顺手捞了一个放在怀里。 但这话没必要告诉霍湘。 她反而向霍湘伸手,掌心向上,鱼际侧有一片轻微结痂的擦伤,白生生的掌心里还有平日练刀磨出的茧子。 霍湘看着她伸出的手心有一瞬间的不解,但他的嘴比脑子快,夸张的皱起眉头心痛道:“娘子你受伤了,是不是很痛,一会得问问老徐带没带药膏。” 完颜静瞥了他一眼,觉得他现在和之前又有一些不同。 被二狗背了几十里地,又在涂山荧面前毫无尊严的讨饶,霍湘彻底放开了,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仿佛因为不受宣王身份和躯体的禁锢而跑了出来。 “之前被老秃踹断的肋骨已经好了,是不是我的血有包治百病的奇效,如此,阿香愿为娘子放血疗伤……” 完颜静冷笑一声打断了他:“我是让你把小鹅给我,那可是我花银子买的。” “……” 霍湘把小鹅放在了完颜静手心,看着小鹅在完颜静手心里蹦蹦跳跳,不由好奇道:“这是只鹅吗?我还以为是只小白鸭,娘子你怎么分辨它们的?” 同样是位居古代特权阶级顶层的人物,完颜静为什么这么秀,还懂得分辨鸭鹅。 完颜静又想怼他了,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没开口。 霍湘现在又不记得。 小鹅入手,手感和想象中一样的好,梦境带来的烦恶似乎都被这点纯净的洁白净化少许。 霍湘视力敏锐,目及完颜静苍白脸和唇,他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完颜静目不斜视,心想我浑身都不舒服,看见你就闹心。 可能是梦境导致的身体不适,以至于她现在看见霍湘就心里不爽,强行保持着公主的风度不对他恶语相向已是她尽力了。 不久老徐和二狗都回来了。 二狗确实是去打听消息了,还购买了一份周边更为详尽的地图。 老徐就很有意思,村里哪家寡妇漂亮,他短短的时间里就能如数家珍。 距离鹿阳还有十里地,他们的目的地是通过鹿阳后再往西十几里的山村。 当地村子排外,他们没去村民家里寄居,而是决定住在离村子不远的荒庙里。 晚上完颜静独自睡在马车里,老徐、二狗和霍湘三人在庙里草席上凑合。 马车虽然不大,但两三个人坐卧还都是宽敞的,完颜静独自一屋还有被褥,是四人中过夜条件最好的,却睡不大着。 她仰望着画着繁复纹路的马车顶,回想这几日的经过,想要从细枝末节中梳理出一条主线。 可能是过度优思,引发了阵阵头痛,完颜静无法多想,不得不坐起打坐片刻,才缓解一二。 大约过了子时,多云无月,车窗外面是一片黢黑。 完颜静感觉哪里有些古怪。 睡前她检查过,窗子正对着荒庙,此时荒庙里影影绰绰的火光却越来越淡,直至突然熄灭,四周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身边很近的地方却幽幽的响起一阵车轱辘的声音,似乎有另外一辆马车在与她很近的地方行过。 完颜静心里一惊,四周很静,虫鸣草叶的翕动声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只唯寂静中贴身而过的诡异。 “啪!” 完颜静按下了马车某处的一个开关,车顶繁复的纹路转瞬间串联起来,发出金黄色淡淡的光彩。 而完颜静也透过透明的琉璃窗户,与贴在窗上的一张青紫衰败的死人脸面面相对。 一日断更一日爽,一直断更一直爽,我承认我有点太放肆了。 考完试很放松,无人催更更助长了我的懒惰。 太不该了,我反思!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被困马车厢 阵纹的光在完颜静的眸中微微颤动,生动演绎着什么叫做瞳孔地震。 青紫的死人脸,立在琉璃窗外,静静的望着车内,一动不动。 正当完颜静极速跳动的心脏稍微缓了一点,开始猜测这玩意儿是个死物的时候,死人脸开始动了,它似乎往前挪了一步,离琉璃窗更近了,鼻子顶在琉璃窗上,类似于黏土的污渍蹭在透明的窗面上。 它披头散发,发间也是泥土草叶,像是刚被人从土里刨出来。五官浮肿,但依稀能看出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尸。 完颜静瞥了它一眼,回身打开了马车的暗格,从暗格下搬出一个长条状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把刀柄纯黑,刃部散发着凛凛雪光的霍刀。 相对于军中流行陌刀和朴刀,霍湘亲自改良过的这把霍刀三九,明显要小巧轻盈许多。 全长二尺七寸,刃约一尺六,可单手掌握也可双手握持。 刃间微微上挑,刃面两侧在翻转间有繁复的凹槽和纹路,其纹路与马车顶上的纹路有些许相似。 微凉的磨砂质感贴在掌心,完颜静手握三九,内心大定。 她用刀尖挑开马车另一面的窗户,果然,也有一具尸体贴在琉璃窗上,不过这具尸体是个女尸,完颜静只能勉强看见她细细的眉眼和散乱的头发。 越过她的头皮看去,周围是稀稀疏疏的十几具尸体,都在朝着马车靠拢。 他们两三个呼吸,才会往前挪动一步,似乎在与什么力量对抗,行进的十分缓慢。 完颜静一边高声喊着老徐霍湘二狗,一边警惕的看着车窗外的这些尸体。 似乎是能听到她的声音,完颜静发现这些尸体行进时的摆动幅度明显大了很多,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但速度却没变,依然十分的缓慢。 完颜静喊了一会,外面除了尸体走动的声音再无其它,霍湘他们三个不知道去了哪里。 是梦里? 完颜静不由得开始怀疑。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很痛。 不过这也说不准,她在霍湘的梦里受伤也能清晰的感受到疼痛。 但现在她并没有附身,能自如的掌握自己的身体。 转头看向窗外,死尸的脸还在那,细节纤毫毕现,车厢里的用具也都是她熟悉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呷呷!” 一团白绒绒从被褥下面钻了出来,顶着一对迷瞪瞪的小眼睛望向她。 连鹅都在! 完颜静一手握刀,另一手将小鹅薅进怀里。 检查了一下马车门窗上面的锁,确保无误后,完颜静靠在马车的厢壁上,再次面对琉璃窗外的死尸。 死尸闭着眼睛,但又好像正在看她。 完颜静试图越过他的死人头去观察荒庙那边的状况,可高大的死尸把不大的窗户挡的严严实实。 更何况……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灰黑的雾气,能见度不足一丈。 摸着小鹅细细软软的绒羽,完颜静彻底平静下来,她看着窗外的似乎想进车厢却进不来的尸体,开始猜测它们是些什么玩意儿。 鬼? 僵尸? 活人假扮? 关于鬼神、妖物、精怪、僵尸之类的传说,大路上层出不穷。 但完颜静从没有见过。 阴冷的王宫没有,黑暗的下水道没有,夜半的荒郊野外没有,她周边的人也没听说谁曾经亲身遇到过。 作为一个古代土著,完颜静是个还算坚定的唯物主义。 未见,因此不信。 有仇就该当场报了。 神仙会庇佑诚心的凡人、阎罗会在地狱里惩治死去恶人、万事都有因果环报……是愚人才会相信的故事,是统治阶级为了更好的维持秩序给百姓编造的一场幻梦。 经历了霍湘那些一闪而过的异世记忆,对鬼神之说的敬畏更是一降再降。 科技、自然等名词潜移默化的在她脑海里扎根生长。 但眼前的一切却颠覆了她的三观。 今天天气不错,她见鬼咯! 尸体进不来车厢,完颜静放心的仰头眯眼分辨车顶繁复的纹路。 回想起老徐在涂山荧拦路时一溜烟钻进车厢的情形,她若有所思,也对自己的安全有点放心。 她并不觉得外面这些看起来没什么神智的尸体比起涂山荧来更可怕。 那么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了。 关掉车内的灯,完颜静闭上了眼睛开始打坐。 缕缕气机在经络里游荡,却滞涩无比。 一人一鹅加上马车似乎误入了某种特殊的界域,随着时间的推迟,阴暗、诡异、邪恶,争先恐后的想要往里慎入。 完颜静不得已停止了打坐,但除了干等着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出去是万万不敢出去的。 立着还会动的尸体,简直太可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某种阴寒的东西开始侵袭她的关节、她的骨髓、她的五脏六腑…… 这不是她的错觉,因为手里的小鹅也在瑟瑟发抖,发出惊恐不安的“呷呷”声。 完颜静将褥子被子都披在身上,但依然挡不住那股寒意。 浑身冷,后背却又出了湿冷的一层薄汗。 “啪!” 完颜静哆嗦着重新打开车厢里的亮源,和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就算打开了灯,车厢里也并没有亮堂多少。 头顶的阵纹也已经模糊不清。 窗外排满了尸体,好像车厢外拱卫了一批死尸组成的军队。 不能再等下去了。 完颜静有种预感,若是她一直躲在车里,早晚得玩完。 未知、恐惧、忐忑、不明的寒意…… 反复折磨下,完颜静终于下定了决心。 搜刮了一下车厢里有用的东西,打了个小包袱背在身后,完颜静将小鹅塞进衣襟里,握着三九短刀,按动开关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车厢天窗。 值得庆幸的是,车厢顶部并没有什么东西。 她把着车顶边缘很顺利的翻了出去,汹涌而至的灰黑雾气一瞬间涌了过来,耳边随即响起瘆人的鬼哭狼嚎,炸裂鼓膜。 刹那间心跳快要蹦到嗓子眼,死亡的窒息胁迫感让完颜静两眼一黑。 但这痛苦来得突然去的也快。 胸前某物一亮,震开了周围的雾气。 完颜静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让她心头拔凉。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冥棺 没有荒庙,没有村庄。 她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雾气弥漫的坟地中。 粗略一数有几十具尸体,人影憧憧的围在车厢边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尸群外倒是空旷,但是依稀能看到一个个小土包。 !! 是坟场。 太可怕了! 完颜静打了个抖,脸上围着被茶水打湿过的面巾,但呼吸间仍有腐烂腥臊的味道。 自她来到车厢顶,尸群间响起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他们僵硬的脖子一点点的抬头向上,朝她望来。 都是假人,都是假人,都是假人。 这样对自己说三遍后,完颜静蹲下来,很勇的拿刀戳了戳最近的尸体。 刀与尸体碰撞后发出沉闷的声响。 尸体很硬,完颜静的刀戳在上面就好像戳在一块包裹着硬牛皮的石头上。 脖子上挂着的木制令牌依然在亮,甚至有点发烫,灼烧着她颈间细腻的皮肤。 不用分说,完颜静也知晓大概是令牌帮她抵挡了什么恐怖的袭击。 几个呼吸前的死亡压迫至今还让她嘴唇发抖。 未知的、非物理的恐怖攻击。 完颜静将令牌从衣领下拉出来,让它垂挂在外面。 一个小小的“湘”字散发着金银交错忽明忽暗的光芒。 它很热。 令牌的尾部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像因为过载开裂了似的。 完颜静关上了马车天窗,双腿发力从马车厢上一跃而起,踩着尸群的头部,几步腾挪到了尸群外。 等双脚落在湿润的泥土上时,她还有点恍惚。 杨师傅训练过她跳桩,但她天生平衡感极差,马车客船乘久了都会晕眩,这种在空中难以借力的虚感更增添了无数的恐惧,像刚才那样从马车厢上跃起,踏着尸头逃生的矫健,还真是头一次。 可惜不能录下来。 完颜静提着刀往与马车尸群相反的地方跑,没有方向,只有胸前微弱的令牌光芒。 越往前,坟头越发的密集。 令牌忽明忽暗的光芒就越弱。 似乎是跑错了方向。 完颜静又掉头往回。 可是往回的路也并没有好多少。 她一直往前,坟稀疏了一小会儿后,又重新开始密集起来。 完颜静累的气喘吁吁,停下了脚步。 地上正好有块还算干净的浅桩,她干脆坐在了上面,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完颜静小心翼翼的吃着。 她感觉自己走了好久好久,但天依然是黑的,仿若地处永夜。 吃完了干粮,完颜静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却看到自己刚才坐的地方有些古怪。 她将桩面的土扫了下,却发现那不是个木桩,而是一块石头。 几个字迹跃然其上。 “石兰氏久连……” 完颜静喃喃道,因为想到了什么声音梗在了喉咙里。 她刚才竟坐在一块倾倒的断碑上歇息! “……” 跑了这许久,她一直不敢靠近坟堆,生怕里面跳出一只大的。 但无意中都坐过墓碑来,这些坟堆相比下似乎也没什么。 起码他们一直都很安静。 遍野,是坟。 少数的几个有碑,但更多的只是或高或低的土堆。 她找到一个保存还算完好的碑,靠着令牌微弱的光眯着眼去看上面的字。 字是古字,距今起码有数百年了。 笔画被风沙磨的很浅,让人勉强分辨。 “温石兰氏台充之墓……” 又走过一段距离,另一块字迹清晰的碑。 “温石兰氏淮之墓……” 温石兰。 三个字的姓氏在大陆上并不多见,完颜静自认饱读史书,对此族却毫无印象。 可如此漫无边际的墓群,怎么想温石兰也不该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族。 “叮铃铃……铃铃” 随着一阵邈远铃声,完颜静看到了灰黑雾气中的一点光亮。 车轱辘碾过坟土的声音由远及近,让人寒毛直竖。 是那辆曾与她的马车擦肩而过的不明事物。 心底的恐惧告诉她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早死就麻溜躲开,但理智又驱使着她过去瞧一瞧看一看。 她在这里走了这么久,令牌的光也渐渐变弱。 毫不怀疑,当令牌的光彻底消弭,就到了她的死期,最后的结局就是稀里糊涂的葬在这片温石兰氏的坟地里。 诡异的车轱辘是她唯一的线索。 完颜静握紧了三九,小心试探一步步的朝着铃铛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不久,一队有几十个人影的庞大队伍就浮现在视线里。 他们簇拥抬着什么,身形俱都轻飘飘的,不似活人。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人高举着红色灯笼,光正是红色灯笼发出来的。 类人的影子都是一身白服,围绕着中间两辆厚重的棺材,棺材上缠着红白相间的布帛,车轱辘声正是棺材车发出来的。 又红又白,难道是传说中的冥婚场面? 完颜静躲在一块断碑的后面往那边探询,等到送葬的队伍走远了些,她才起身猫着腰跟上,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跟随着送葬队伍渐渐走出了坟地,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张灯结彩的建筑群。 高门大户,顾名思义,外院的围墙都很高。 高墙可以避免很多窥探,起到保护作用,也是一种代表着地位的威慑。 但棺材队伍走进的建筑群,却恰恰相反。 它外层的围墙很矮,只有半人高,里面的建筑却都十分高大。 红红白白的彩灯在灰黑的雾气中很显眼,彰显着热闹和华丽。 但实际上却是一片寂静,只有棺材的车轱辘声。 完颜静在一个土坡后面窥伺,看着送葬队伍晃悠悠的经过无人看守的小门,进到建筑群里面。 车轱辘声消失了。 完颜静缓缓的活动酸痛的手腕,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不小心误入鬼都的生魂,全天下只有她一个异类,可怜巴巴的。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要不是胸前那团微微起伏、时不时动一下的小鹅,她都觉得自己会被逼疯。 想了想,她将小鹅从衣襟里揪出。 小鹅睁着两颗可爱的绿豆眼,下巴搁在她的掌心蹭了蹭。 这小鹅一直很乖,不乱动也不乱叫,但完颜静思索了一番后,从兜里摸出了一根细绳,给它幼嫩的喙绑上了。 现在不乱叫不代表之后不乱叫,她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将强行闭嘴的小鹅又放回衣襟里,完颜静的目光重新投向了那片建筑群。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古殿 进到鬼东西们的大本营,是个很莽的行为。 跟找死好像也差不多。 但等着也是死,饿死也是死,还不如死前拼一拼,说不定建筑群里就有回到正常世界的通道。 但完颜静的脚就好像被钉在了原地,迟迟不敢挪动。 远离恐惧、怕死求生是刻在基因里的。 在这怪诞荒谬的世界里主动作死,还真是需要勇气。 过了不知多久,她又听到了第二阵车轱辘的声音。 和之前的送葬队伍一般无二,新来的这批也是几十个人影组成,黑色的棺木,红红白白的绑绸,“叮铃铃”的铃铛。 铃铛声在建筑小门门口停下,和前面一批一样的流程,等棺木完全进入了建筑,车轱辘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不见。 是两批棺材? 又或者……这是个不断循环的场景? 完颜静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她苟在距离小门向右几十米处的矮墙下,先扔了块小石头过去。 小石头落在那边,发出清脆的声音,似乎砸在了一块石板上。 完颜静又等了一会,才小心的站直身体,往墙里看去。 矮墙后面是光可鉴人的白石地砖,干干净净,与墙外破败的坟土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扔的小石头正落在不远处的白石地砖上,后方就是建筑,并无异样。 完颜静看着那颗小石头,内心里天人交战,最后不管不顾的一闭眼……两手在石墙上一撑,她动作轻巧的一跃而过,沾满坟土的双脚踩在了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矮墙的另一面,视线没了灰雾的阻挡,清晰了很多,入眼即是青灰色的建筑墙面,仰头望去只觉得震撼,其高大几乎能媲美上京皇宫。 完颜静贴着墙角走,不多久就遇到了转弯,她转了进去。 幽深的胡同巷子两侧是样式古老的寝宫建筑,紧闭的红色大门左右各挂着一白一红两个灯笼。 所有的住所大门顶部中央,都有一块漆黑的牌匾,其上应该题有此殿的殿名,但是却模糊不清。 看情形这里好像是一座遗留数百年的古老宫殿。 灰黑色的雾气没有打扰到这片净土,系挂在脖颈上的令牌也蛰伏下去,没有发光发烫。 危险仿佛已经无声无息的远离,但完颜静丝毫不敢放松。 一片死寂,空无一人的古老宫殿,本身就带着违和的诡异。 若是无人,灯笼是谁点燃的? 运输的棺木又去了哪里? 完颜静寒毛直竖、头皮一阵发麻,而后这些惊悚经过时间的流逝被一点点抚平,但不久又会在令人窒息的环境中重新支愣起来。 反复的折磨,她的思维开始发散,甚至发散到一些可怕的地方,比如这一切可能都是梦境,也许她挥刀自刎就能脱离等等。 之前被困在一片灰黑的坟场,本以为来到此处能有一条生路,可如今这座四通八达让她迷失的宫殿胡同,似乎更加险恶。 完颜静已经觉察出自己精神状态的下降,可极度的疲累又让她完全提不起劲儿警惕。 眼前的路也开始模糊不清,她行尸走肉般转过墙角,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恍惚的走进一个红门大开的不明殿宇。 等到她猛然惊醒,眼前竟已到了一个像是祠堂的宽阔内室。 几百个烛台将整座大殿映的极亮,数百个牌位拱卫着中央的神像。 神像足有十几米高,技艺堪称鬼斧神工。 左半边是丰姿柔美的女性形象,眉目如画,细腻丰腴的肌肤健康而红润,温婉的眼睛半合着,静静的向下看去,凝视着来者;右半边则是僵硬呆滞的青紫色面容,灰白冰冷的眸子冷漠的平视向前,跟那些包围马车的尸体差不多。 神像的衣服也雕刻的栩栩如生,黄色的纱衣轻轻的掩盖住重要部位。 纱衣也和神像形象匹配,左半边绣线清晰华丽,右半边却脏污不堪,衣上破洞几乎不可蔽体,袒露出下方腐烂见骨的躯壳。 在和左半边神像眼睛对视的那一瞬,完颜静脚步不由自主的又往前迈了两步,心中竟生出骇人的想要立刻拜倒,献祭上自己灵魂身体以及全部所有的想法。 刹那间,完颜静左手火速握上三九的刀刃,皮肤被剖开,血哗啦啦的往下流,伤口深可见骨,剧烈的疼痛让她冷汗直冒,但也让她清醒些许,艰难的将视线从神像上挪开。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 神像仿佛是一切美好的化身,是舒适享受的代名词,令人无比的着迷和上瘾。 完全挣脱的那一刻,完颜静虚脱的瘫倒在地,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她大口的喘着粗气,心有在无声尖叫。 这里到底都是什么鬼啊!? 时至此时,她才发现,殿里居然不止她一人。 大殿正中有七八个蒲团,距离她不远处正有一个身披金红色袈裟的男子跪坐在堂前蒲团上,碎碎的念叨着什么。 她刚才不知道被什么迷了心窍,竟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 当然那也有可能不是人。 完颜静忍着疼痛,将衣服下摆撕下一缕布条,缠绕在左手的伤口处,然后以刀为拐,撑着自己踉跄着退到大殿的边缘。 门是关着的,她也记不清自己是不是从门进来的了,刚才的记忆就像隔了一层纱般朦胧不清。 她低着头,从余光里打量四周的环境,并将气机集中在耳部,去听身披袈裟盘坐在蒲团上的那人在念叨什么。 出乎意料,那人反复机械嘀咕着的不是她料想中的奇怪经文,而是—— “救命,我最怕中式邪教恐怖本了,有没有人来救我,救命呀。” “求大神放我一马,求路过的好心人救我一下……” 语气平铺直叙,求生的欲望似乎不是很足,甚至听来有点搞笑。 这碎碎念的声音完颜静再熟悉不过来。 跪坐蒲团不知是人是鬼,神像的忠实信众,身披袈裟的神秘男…… 哦豁,竟是霍湘那个憨憨!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石娘仙 “霍湘?”完颜静小声唤道。 “……” 碎碎念戛然而止。 良久完颜静才听到霍湘背对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完颜静?呵呵,你也来了呀,好得很,好得很!” 不仅直呼她的大名,说话还阴阳怪气咬牙切齿的。 “离我远点,我不用你救,我不稀罕……” 完颜静警惕的打量袈裟男,怀疑刚才跟她对话的是幻觉或是某种可以伪装的鬼怪,并非霍湘真人。 霍湘在蒲团上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了,保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只剩面部肌肉供他支配。 他跪的又累又饿、筋疲力尽,几乎要撑不住了。 要不是完颜静那个女人,他也不会沦落至此。 都怪她,太可恨了! 咦,那个女人怎么没声了? 不会是走了吧? 那女人巴不得他死,这么走了好像也不奇怪…… 霍湘的各种情绪和混乱的记忆在脑海里起起伏伏,一会愤怒、一会恐惧、一会委屈、一会难过…… 他双手合十,目不转睛的与诡异神像对视,无法眨眼、无法移动。 眼睁睁的见证自己的san值不停下滑,霍湘忍不住流下两行哀戚的面条泪。 “怎么不出声,你当真走了?阿宓我错了,快来救我,呜呜,我想回家。” 完颜静握紧三九,保持视线只局限在一丈见方的范围,朝着袈裟男缓缓走去,她的位置逐渐和蒲团平行,于是又走了两步,来到袈裟男的面前。 目光一点点向上,完颜静的左手轻轻搭在三九的刃部,以备看到不对劲儿的东西也不会迷失。 袈裟里是一套简短青衣,和临睡前霍湘穿的那套一般无二。 再往上看,下巴、嘴巴、鼻子都是霍湘的模样,眼睛除了发红之外也没什么异常,乌黑的长发披散着。 只是和往日的霍湘相比,此时的他表情过于丰富了些。 宽大的袈裟罩着一个梨花带雨哭哭啼啼的大骨架美人,本是清冷高不可攀的面相,此时却狼狈的可以,眼里盈盈的含了一包泪,哀怨的望向完颜静后方的神像,伤心的像个孩子。 “噗!” 完颜静不合时宜的笑了一下,在霍湘怒目而视下又很快的憋了回去。 她居高临下的挡住了霍湘的视线,迅速挥刀挑开了霍湘身上的袈裟,随后一脚将他踹翻后仰着地,脱离了蒲团。 整套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霍湘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但也真的有用,身上没了那诡异袈裟,他的手脚可以动了。 在霍湘被踹倒的一瞬间,完颜静却发觉大事不妙。 即便是背对着,仍能清晰的感受身后那道阴冷的视线,一对眼睛、又好像有无数对眼睛,凶残又冷血,赤裸裸的锁定着她。 烛台的火焰和密密麻麻的牌位都在剧烈的颤动,仿佛承载着幽冥泼天的怒意。 鬼哭狼嚎、诗经梵唱,空气中掀起看不见的共振,完颜静全身的骨骼都嘎吱作响,下一秒可能就会被震成粉碎。 “跑,跑,跑!!” 完颜静大吼着,拉扯着步伐踉跄的霍湘朝殿堂门奔去。 殿门没锁,完颜静一脚将其踹开,两人出去后又迅速的将门合拢。 鬼音梵唱被锁在了门里,外面是一片寂静的胡同。 在门关上的瞬间,黑色的折叠门变成了正红色,顶部中央是和别处一样的漆黑牌匾,只是眼前这块牌匾上的字能让人看清。 “石娘仙。” 歪歪扭扭的三个字,丑的一匹,稚儿初学字时,也就这个水平了。 但令完颜静心惊的却是,这三个字不是古字,而是当下时兴的篆体。 两人喘着粗气,互相搀扶着往外走。 “你怎么会在这?” “你怎么会在这?” 完颜静和霍湘四目相对,几乎同一时间发问。 几个呼吸后,霍湘做了个“您请”的手势,然后面无表情的抬起袖子在脸上一抹,擦掉了鼻涕和泪痕,又用手指梳理自己散乱的头发。 完颜静三言两语讲完了自己的经过,包括死尸、墓碑、棺车等等。 “你呢,怎么就你自己,老徐和二狗呢?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霍湘的眼神儿颇有点幽怨,他勉强整理好了仪容,但之前的又哭又闹的社死场面还是在不断的攻击名为“自尊”的宝贵东西,让他恨不得用脚趾抠出一座城堡。 “昨晚你自己睡在马车里,我,老徐,刁二狗睡在庙里。” 说到这里霍湘停顿了一下,久等不到下文的完颜静挑眉看他一眼,催促道: “没错,然后呢?” 霍湘深吸了一口气:“那庙里又脏又乱,还有虫子和老鼠,我实在是睡不惯,觉得浑身难受,后来索性起来了,打算去车里问问你有没有驱虫的药包。” “然后我发现庙门口只剩下马儿趴在一旁休息,咱们的马车被你偷拐跑了,还串通了一队行商和你一起作案。” 呵呵。 完颜静嘴角抽搐,觉得霍湘蛮有想象力的。 “于是我就急匆匆的赶了上去,但当我真的跟上去后才发现,马车不见了,我一直跟着的亮源,是一队诡异的送葬人。” “我跟着那队人来到这座城,后来的记忆模糊不清,再醒来就在人家祠堂里跪着当孙子了。” 完颜静摩擦着下巴,若有所思:“感觉我们好像误入了界域。” “界域?” “前朝一个市井书生谭朝子曾经写作一本《十方界域游记》,讲的是他在北方游学时曾意外进入一个奇怪的孤岛。那时北方正值严冬,大雪纷飞,但他一觉醒来所在的孤岛却是炎炎夏日,树木繁茂遮天蔽日。他在孤岛的边缘生存了十数日,遭遇了岛上的原住民。” “那群原住民茹毛饮血,并不开化。他们奉会制造工具、并有武艺傍身的谭朝子为神,给他立神像,每日祭拜。而后的某日,原住民莫名其妙的指责谭朝子是伪神,他们将谭朝子绑了起来,打算献给真正的神明。” “谭朝子就这样以祭品的身份,真的见到了那个神明。他将那个神明杀了,走出了界域,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霍湘越听眉头越皱的厉害:“这,这……这听起来像是弹罩子编的话本啊。” 完颜静点了点头:“不错,我也一直以为是个猎奇的话本,但你不觉得我们目前所处的境遇,跟这个话本的描述,有点相似吗?” 霍湘回想起刚才祠堂殿里的诡异神像,感觉三观遭受到了冲击:“不科学,一点都不科学。” 完颜静瞥他一眼,心想你有资格念叨不科学吗,这里最不科学的就是你了。 她将左手手腕伸向霍湘,让他抓紧,右手则持三九走在前方。 霍湘的视线落在短刀三九身上时,有些许震惊。 “你的刀很不错啊……” 他的声音淹没在响彻天际的巨大钟声里。 天幕初白,一缕光照在白石板路上,映出他们两人的影子。 喧闹和人声从宫殿的各个角落响起,红门大开,身着保守古衣的宫人身影在胡同里穿梭。 宫殿,活了! 感谢落幕—,咋呼兄每日送的推荐票,感谢落幕—老铁的打赏,你们就是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哇!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和夫君甜蜜狩猎的经历(一) 他们贴着墙面,尽量的放轻步子。 面目腐烂模糊的宫人在道上来来去去。 有的拿着只剩下一根棍子的扫把扫地,有的端着溅满暗黑色血迹的铜盆…… 这些腐尸仿佛不知道自己早已死了,还浑浑噩噩的维持着生前的活动。 完颜静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之景让她头皮发麻,寒意窸窸窣窣的从尾椎顺着脊背一路向上。 她心惊之下用左手手背贴了贴身旁之人的手,却觉得那腕部冷的跟什么似的,全无活人的气息,牙齿上下碰撞的声音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咯咯”作响。 “……!??” 完颜静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脖颈都发僵了,一寸寸艰难向身旁抬头看去。 值得庆幸的是,她并没有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霍湘人形完整,除了脸色微微苍白外,侧脸还是和以前一样俊俏。 他的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音。 似乎是察觉到完颜静的视线,霍湘也转头看过来,瞪得微圆的眼睛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娘……咯咯,我,我害怕……” “……” 完颜静因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脏莫名的平复下来,她面无表情的挪回视线,冷漠道:“滚,我不是你娘!” “娘子。” 霍湘重新轻唤了声,他双手伸了伸又收了回去,无措的互相捏揉着,似是想抱紧完颜静的胳膊,又怕影响她耍她那把好看的大刀,只能仔细小心的与她肩并着肩。 完颜静白了他一眼:“你好没用啊!” 霍湘抿了抿颜色浅淡的唇,没有反驳,一副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他这副德行让完颜静有些许恍惚,仿佛很多年前似曾相识。 已经有路过的活尸,察觉到他们两个的不同,开始往他们这边聚拢,但完颜静此时的思维却发散到多年前的回忆。 那是她嫁给霍湘的第一年。 出降的第一年,完颜静过得低调且卑微。 王潇兰等人时常来府里议事,她躲在后院,每次听到婢女们传来的消息都气的要死。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霍湘说她是个无用的王室娇花。 那时的秦国还没有迁都上京,武宣王府也没有后日的气派,只是个寻常的三进宅子,易安公主都要憋屈死了。 但她宁愿憋屈也不想出门,非必要的应酬绝对不去,每天窝在家里不是练字,就是读话本。 但秦国的前身魏国以礼建国,以魏国老臣为根基的秦国于是也不可避免的礼数繁杂,各种宫宴祭祀狩猎类的活动层出不穷,隔三差五,络绎不绝。 但这其中,狩猎活动是完颜静喜欢的。 大金没什么规矩,女子也可上马骑射。 完颜静虽平素喜静,骑射功夫却并不算差,秦国狩猎不许女子下场,但她在席间看别人赛马狩猎也蛮有趣的。 狩猎场、赛马场……热火朝天,不管官大官小,什么身份,大家都争相恐后的在帝王面前表现,只霍湘是个异类,一身飘逸的金纹白衣端坐在席间,不急不慢的品酒,打眼望去还以为是个身娇体弱的文人书生。 完颜静兴致勃勃的看着场间,对身边的霍湘理都不理,表现出十二分的嫌弃,还高兴的让玉实拿出银子给自己看好的骑士下注。 此时霍湘却突兀的开口,声音依然是冷淡的,只那内容,完颜静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也喜欢骑马?” 完颜静莫名其妙的瞥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儿!” 却不料那天太阳像是打西边出来了,霍湘被她呛了声也没有生气,竟然还跟她说: “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完颜静撇了撇嘴,斜眼嘲讽道:“我十岁就能骑马射兔子了,还用得着你教,王室娇花可不敢劳烦宣王大驾,您老还是多看顾下王姑娘吧。” 霍湘惊讶的啊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胳膊,又迅速的收回,躲过了完颜静甩过来打他的袖子: “你这小细胳膊,也能打兔子?骗谁呢?” 被质疑的完颜静气的不轻,但席间那么多人看着,她又不好发作,只能自个生闷气。 霍湘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正好得了两匹好马,去林间溜溜如何?你要是真能打只兔子回来,上回你吵着闹着要买的万金油就当赌注赔给你,怎么样,敢吗?” “那叫万金鎏,万金油是什么鬼?不过你当真的?我要是真打到了兔子,你可不能反悔!”完颜静狐疑的看着他。 霍湘冷笑一声:“虽然那什么万金油除了贵一无是处,垃圾一样的玩意儿,但本王有的是钱,一个赌注还是赔得起的。” 完颜静对“有的是钱”这个定论嗤之以鼻,心想若真是有钱,怎么不把她的嫁妆还回来。 但霍湘居然破天荒地的打算带她去玩,她也不好提起此事刺激他,万一真把人惹怒了,就玩不成了。 于是他们悄然离席,换完轻便衣服后,就去了狩猎场人迹罕至的后山。 虽然有很长时间没有骑马了,但完颜静跑了两圈就找回了感觉,手持短弓射了一只野鸡。 “我射中啦,这鸡的肉可比兔子多。”完颜静熟练的下马,拎回了她的猎物,冲着身后的霍湘得意洋洋道。 霍湘不急不慢的骑着马跟在后边,回她却回的漫不经心:“行,那算你赢了。” 他这糊弄人的态度让完颜静有些恼怒,想怼他几句,但她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较深的林子,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 “那我们回去吧,天都要暗了。” 她拉扯缰绳,准备返程,位于身后的霍湘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不急着回去,我还有几位老友要会一会,何况,夜居山林似乎也别有野趣。” 霍湘的声音淡淡,他的脸在背光的阴影中晦暗不清,有可能正顶着阴鸷邪恶的表情,像毒蛇一样的盯着她。 完颜静僵住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和夫君甜蜜狩猎的经历(二)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想法…… 她就说霍湘怎么会那么好心带她来玩,果然是别有用心。 是要杀妻证道?或者想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给他的王妹妹腾位置? 但霍湘说完那句话之后,却并没有动手害她的意思,还教她捡拾枯木、干草,辨认林子里天然生长的草药野菜,似乎当真是带她来玩的。 只是他嘴里提到的“老朋友”却并不那么友好,那是一队从天而降的黑衣刺客,霍湘单手提溜着她,抛下马儿在林子里与之展开追逐。 高级武者施展的轻功比马儿还快,完颜静一句话不敢作声,生怕霍湘半路给她扔了。 他们被刺客追杀一路逃到山顶,前方就是断崖。 霍湘终于站定松了手,完颜静两腿发软滑倒在地,头晕目眩,胃里作呕。 好不容易缓过来睁开眼,却发现霍湘已经在优哉游哉盘坐在她身旁擦他的剑了。 黑衣人倒了一地,生死不明,大致望过去竟有近百个。 短短的时间里,连带着半个山头的树木,都千疮百孔。 他那把剑砍了这么多人,依旧洁净如新,一尘不染,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擦的。 完颜静瞧着他擦剑的动作只觉得脖子发凉。 擦完剑,霍湘也不与她言语,从容的拎着她踩过一地尸首下了山巅,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及至午夜,嚣张的霸占了一个老虎洞。 可怜的老虎大王,就这样惨遭屠门。 霍湘手法娴熟的将虎皮剥了,溪水里简单荡涤了一下给她做睡觉用的毯子。 晚饭烤的则是她打的野鸡和小块的虎肉。 岁月长久,很多细节都记不太清了,但虎洞和虎皮的腥臭味、黑衣人血流成河的惨像和她只能做小伏低,小心翼翼的跟在霍湘身旁胆战心惊的那些情景,却还历历在目。 她当年就跟现在的霍湘一样,拼命的想要拽紧救命稻草的袖子,恨不得整个人缩成巴掌大小,能被大佬装进兜里揣着。 那时分明是霍湘的错处,他趁着狩猎设机钓出叛党,孤身入险也罢了,做什么还要拉上她呢? 可完颜静当下不知为何却没了当年的愤懑,瞅见霍湘当真害怕的怂样,竟脑子一抽,伸出被布条缠紧伤口的左手,反扣住他的掌心。 手心冰凉,还有一层湿冷的薄汗,富有生机的起伏从腕间动脉的搏动延展而来。 伤口的刺痛让完颜静眉头一皱,此时也顾不得这些,她一脚蹬开从前方追来的活尸,拉着霍湘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这边!”霍湘突兀的开口。 完颜静朝他说的方向瞥了一眼,是往议政殿的方向。 宫殿大多分为前朝和后宫,前朝宫女内监服饰的活尸少很多,但会有大批量身着甲胄的兵尸。 那些甲胄光重量就有几十斤,若真被这些玩意围在其中,不必打,压都能压死他们两个。 但完颜静没有犹豫,拉紧霍湘就往议政殿那边跑去。 此时是白天,却如大雨将至前那般晦暗。 越靠近朝殿,空气中腐烂的气息越淡,但另一股同样令人不适、无比阴沉的气息却浓郁起来,仿佛能渗入骨髓,令人毛骨悚然。 隐秘的角落里似乎有无数双邪恶的眼睛在打量窥伺他们,完颜静难受极了,身边的霍湘状态却大有好转。 与她相连的手掌渐渐变暖,原本沉重的步伐也轻快起来。 完颜静狐疑的歪头看他。 霍湘扭头冲她笑了一下,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现在可好了,刚才那些腐尸的脸也太恐怖了。” “……” 完颜静不敢置信的咬牙道:“你让我走这边,就是因为这边的腐尸看不着脸?” “是呀,这些甲胄兄全副武装,脸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看起来安全多了……啊,小心!” 完颜静猛地低头,从尸兵锈迹斑斑的长刀下勉强抢回一条小命,兵刃的气机刮过她的头皮,带走一小片头发,再晚半秒就不是当秃子这么简单了。 她想过,霍湘可能是因为遭遇了神像变得惊恐不安,可能是没有令牌的庇佑才这样一副凄惨模样。 之所以毫不犹豫的听从他的指示,也是因为霍湘这么多年的计谋从未出错,即便是失忆了,可犀利的眼光也许还在,他大概是观察到了什么被她忽略的线索,才指了这条明显更危险的道路。 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霍湘竟然只是单纯的害怕腐尸令人恐惧的外表。 五岁就将迫害他的养父一刀毙命的人物,现在却害怕区区尸首。 哦,好搞笑啊。 身后是陆续赶来的尸兵,前方是层层把守的将领。 完颜静松开了霍湘的手,抛出一只爪器勾住了高墙边缘,借力直上,跳上了房顶,徒留霍湘一个人在原地傻愣愣的站着。 说也奇怪,她跳上房顶之后,那些尸兵对霍湘并没有兴趣。 他们停下了追逐,在原地焦急的打转。 为什么追她不追霍湘? 在后宫那边也是这样的吗? “砰!砰!砰!” 她爬上的屋顶是一个小型的独立偏殿,那些尸兵很快的反应过来,开始了撬墙角的工作。 霍湘走动了两步,那些尸兵对他视而不见,一个个都围上去撬墙角,将小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丧尸围城啊,不过他们为什么不追我呢?”霍湘学着完颜静的习惯摩擦了两下下巴,奇怪道,他倒是完全不生气完颜静刚才抛下他自个跑了。 完颜静坐在房顶上将渗出血的伤口重新包扎,胡乱猜测道:“可能我有伤口?可能我没给石娘娘下跪?” 一说起石娘娘,霍湘就是一个哆嗦,看得出来很害怕了。 “你要不试着憋气不要呼吸?”霍湘又开始提些馊主意。 完颜静死马当成活马医,然而下方的尸兵显然并不是通过这个来辨认敌友,撬墙角的行为依然十分坚定。 小偏殿在古时应是当值太监休憩的场所,统共就两个隔间,很快就被力大无比的尸兵撞得摇摇欲坠。 完颜静的面色异常平静,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子狠劲儿:“你走吧,别一会等我死了,化身天上地下都无敌的完颜娘娘,将此地削磨三分,一,个,不,留!。”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开裂 打磨平整的白石路两侧是对称的偏殿,当中一条百丈宽的主路笔直向上,巍峨壮丽的主殿屹立在核心正中。 殿很高,由数十根高大的雕龙石柱撑起,牌匾更是高耸入云,在灰色的雾气里缥缈不定。 拾级而上,可直达古殿的大门,紫红色的古木殿门精雕细琢,各绘有繁复玄妙的猛兽图腾,殿门大开,站在外面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一眼望去是灰黑的一片,似乎并不友善。 上京皇宫的主殿也修的很高,但若是与这里的相比,就像一个三岁的幼童仰头看着高大的成年男性。 霍湘站在门口,蛮高的个子在恢弘的两扇大门面前却像一只不起眼的蟑螂,他嘴里发出“啊哈~”的一声,两只胳膊没什么意义的甩了几下,在殿门外来回踱步。 门槛处似乎有什么界壁一样的存在,灰黑的雾气在门里凝成了实质,却被什么挡住丝毫透出不来。 转头遥遥望去,完颜静那边拆房子的尸兵越聚越多,偏殿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塌。 霍湘犹豫半响,还是觉得主殿的这个副本大门看起来危险恐怖,不是他能应对得了的。 撤了保险,于是他又蹬蹬的跑回去了。 完颜静闭目在房顶盘膝而坐,偏殿晃来晃去,她自岿然不动,看起来很有高手的风范,实际上里衣都被冷汗浸透了。 霍湘隔着百来个尸兵跟她喊话。 “殿门是开的,但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完颜静却没空搭理他,她的耳朵翕动,在尸兵“砰砰”的撞击中仔细分辨。 睁眼倏地睁开—— 就是现在! 偏殿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在那一瞬间完颜静甩出了一直牢牢攥在手心的机括,钢索飞速弹出,在不远处的霍湘身上绕了两圈然后绷紧。 完颜静借力而起,钢索迅速缩短,将她拉到霍湘身边。 “呼!” 她喘着粗气,看着陷入地底的偏殿和尸兵,有点费解。 原先偏殿所在的地方,并不是遗留着断壁残垣的废墟,而是空空荡荡的不规则大洞,黑黑的望不到底。 脚下的白石板似乎就是薄薄的一层板子,隔开了宫殿和下方的深渊。 没有掉入洞里的尸兵发现目标变幻了位置,纷纷转身,无数个样式狰狞的青铜面具,纷至沓来。 “快跑!” “唔……”霍湘边跑边扭动着身子,将捆在身上的勾索松开,让完颜静掌握的机括收回。 若不是在逃命,他还挺想研究下这个让完颜静能飞檐走壁的小玩意儿,哪个男孩子不喜欢飞檐走壁呢? 还有她的那把钢刀,精妙的简直不像这个年代能有的产物…… 此番追逐战意外的短小,他们还没有跑出去两步,宫殿就开始剧烈的抖动。 “地……地震了?” 霍湘破音的喊声未落,脚下的白石板就裂开了无数道缝隙,失重感转瞬即至,在那一刹那他只来得及抱紧跑在他身前的完颜静。 随即就陷入了黑暗。 —— 荒庙里,二狗和老徐面面相觑。 “信球,师父师娘私奔咯?” 二狗斜靠在庙门口,挠着头,有很多疑惑。 老徐有条不紊的收拾自己的铺盖,闻言也往庙外望了望。 “马车不见喽,马儿却还在,王爷半夜当人力车夫把马车拉走的?” “不是吧,玩的这么狂野?”二狗睁大了眼睛。 这话有点意思,老徐笑了笑:“原来你叫刁二狗呐,刁顺子是你什么人?” “那是家姐,你认识俺姐?” 老徐擤了下鼻子,点头道:“见过几面,这么说,你也是刁家村的人。怪不得,一脉相承的鹿阳口音。” “现在咋个办嘛?师父师娘肯定是糟了意外才不见的,他们当真要走,怎么会不跟俺说?” 老徐从怀里摸出一包香喷喷的大饼,津津有味的吃起来:“你和顺子是同胞姐弟吗?你俩长得一点也不像哇!” “该不会是村里那群人把师傅师娘绑走了吧,老子昨日瞅他们就神色诡异。” “你小子脾气比你姐好多了,你姐简直就是个爆仗。” “不中,俺要不还是去村里打听打听……” “饲料都在车上,唉,我的可怜的马儿今日吃不上上等饲料喽。”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俺讲?”二狗生气了。 老徐眯眼笑了:“你既然也姓刁,就没听说过石兰荒塚吗?” “好像有点耳熟,是什么?” 老徐鄙夷的看着二狗,觉得他是个傻的,给刁这个姓氏抹了黑。 “是段老历史了,中原温石兰氏,是千年前中洲的主宰,传说温石兰皇族乃是不死之身,死后魂灵可留存数千年不灭。石兰荒塚,压了一缕中土运势,而你们刁家村,大概是石兰荒塚的守门人。” 二狗对老徐刮目相看,顿时觉得老徐不凡起来。 早就知道师父麾下人才辈出,但没不想连这个平平无奇还略有些猥琐的马夫老徐,竟似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前辈高人,知道这么多的密辛。 “你意思是,师父他们可能进去那里了?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老徐高深莫测的笑而不语,给他也递了一块葱油饼子。 “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可以慢慢吃,慢慢等。” 二狗半信半疑的瞅他,伸手去接饼子,别说,他还真饿了。 “啪!” 饼子没被接住,掉在了地上。 剧烈的震动突如其来,二狗本来就在门口,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拎起老徐就跑。 荒庙也在下一秒倒塌,溅起无数尘埃。 树枝摇晃,山林里的虫鱼鸟兽都窜了出来四散奔逃。 “信球,老子今天好倒霉!” 二狗吱哇乱叫着,去给拴在树上的马儿解绑,抽空回头瞅了眼老徐。 之前还笑眯眯的老头现在神情严峻,面色微微发白,眼睛放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的,老头发什么呆。” 二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愣住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石兰荒塚(一) “这……俺滴个乖乖!”二狗有些傻眼。 眨眼间,整座荒庙包括周边的土石尽皆塌成废墟。 葱郁的林木草叶以肉眼可见速度飞快的枯萎,土地仿佛被烈日暴晒了七天七夜,裸露出干涸的沙土。 一道道恐怖的裂纹在大地上蔓延。 一棕一黑两匹马儿还被栓在树上,正焦躁不安,不停的嘶鸣踱步,躲避着地上的缝隙。 二狗挥手释放出气机斩断了它们的禁锢。 老徐出溜一下就跳上了油光水滑的黑马,一马当先奔了出去,相当的快,若说驭马,全大秦恐怕也少有人能比过他。 马蹄溅起黄色的尘土,远处传来老徐扯着嗓子的喊声。 “狗砸儿,棕儿可是我的大宝贝儿,托付给你了,可要好好善待它啊!” 二狗拉着鞍绳也上了棕马,闻言毫不客气的在它屁股上甩了一鞭子。 “驾!” 棕马仰脖痛呼一声,狂奔朝着老徐的方向追赶。 沿途所见都是荒凉的沙地,遗留的几个村落也是一片破败的景象,村民拖家带口哀嚎着往城里的方向奔逃,直至出了这片大山,才重新得见青翠之色。 山脚的小茶摊周围聚着近百人,都是惊逢异变从山里出来的,还有的人家牵着羊和牛,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团。 “造孽啊,山神发怒,天灾降世。” 一个须发皆白的干瘦老者坐在路边拍着大腿,嘶哑着嗓子大声哀嚎: “选一对童男童女献祭给山神,才有可能平息山神的怒火啊。” 大秦律法严禁活人祭祀,虽然有很多偏远村落屡禁不绝,但大部分人对此事都保持着抵制的态度。 此时虽有不少人心怀鬼胎的四处打量,但家里有子女的却都对老者的话嗤之以鼻。 坐在老者对面的妇人更是“呸”了一声,展现出悍妇的姿态,然后将一对子女拉到身后,警惕着周围神色各异的人们。 二狗将这群人一个个看了过去,没看见那匹高头黑马,也没看见老徐。 老徐跑的真快,他拍马也赶不上。 高大的外墙在地平线处依稀可见,再往前就是鹿阳城了。 回头看看时不时因为土质松散发生崩塌的山群,二狗有些头疼,想不出现在能做些什么。 他收到的任务是一张地图和装在锦囊中的字条,字条上写着让他去天牢劫狱,护送完颜静离开上京,劫狱和逃跑的路线都规划好了。 是的,没有霍湘,只有一个完颜静。 霍王爷就像个不小心乱入的意外。 二狗掏出两文钱跟茶摊老板买了杯饮子,一口饮尽,然后和马一起坐在一边休息。 捻着略微粗硬的马毛,二狗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有很多事没有细想过,但此时安静下来思索,却能觉察出很多不对劲儿。 老徐好像有些古怪。 其实二狗和马夫老徐不熟,在此次行动之前甚至统共没说过几次话。 他并没有对老徐上过心,因为老徐很明显没有武艺,虽然逃命的时候行动矫捷,但也在普通人的范畴内。 可此时回想起的某些细节,让人越发觉得老徐不简单。 出了上京后的这条路是老徐选的,决定去自己的老家鹿阳,是老徐引导后的结果,传说中的神医在鹿阳的消息,也是老徐不经意间告诉他的。 霍湘本人不喜欢坐马车,宣王府最开始是没有马夫的。 后来之所以需要马夫,是因为霍湘迎娶了王妃,出行需要马车,自然也需要驭马的人。 老徐这个马夫在武宣王府一向不起眼,一直默默无闻在马房干了六年,平素跟主家,跟白泽都没有什么联系。 就像一个真正的平平无奇的马夫。 可在如今这个时候,他意外的跳了出来。 二狗本来以为他和自己是一伙的,可现在想想却很不对,是他先入为主了。 日前,二狗从老地方拿到密令,准备出发劫狱,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开门一看,是府里的马夫老徐。 老徐一身准备出门的装扮,很是熟稔的走了进来: “二狗大人是不,我是马夫老徐,嘿,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在城外出口接应,现在赶紧出发吧。” 二狗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的场景,老徐是如何与他拉的家常,如何漫不经心的提起“等”在鹿阳的神医,又是如何套他的话。 现在想来,他最初接到的密令字条里,并没有提过老徐这个人。 一直有点憨的二狗,瞬间感觉自己掉入了深渊,他终于想通了一些细思极恐的事。 和他一起救人的队友,似乎并不是他的队友。 如今的情形,老徐好像也早有所料。 完了,全都完了! 二狗无比的懊恼,老徐恐怕是个骗子。 师父和师娘被老徐坑进了奇怪的地方,现在不会已经噶了吧。 都怪他,是他太轻信人了! —— “滴答,滴答!” 完颜静被水滴声吵醒,艰难的坐了起来,浑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一样。 黑暗中,身旁有人在翻找着什么。 不久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被翻了出来,照亮小小的一片区域。 霍湘浑身是血,看起来很惨。 他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侧躺在地上盯着手心里的夜明珠,长长的睫毛翕动着,身躯也在微微颤抖,嘴唇被咬的发白,可怜极了。 “你还好吧?” 完颜静一出声,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她额头发烫,身体发冷,明显是在高热的状态。 “唔……”霍湘哼唧了一下,粗声的喘了两口气,将夜明珠放在他俩的中间。 完颜静活动了一下胳膊,觉得没什么大碍后拿起了夜明珠,凑近霍湘的脸去看他。 霍湘似乎行动不便,想扭头不让她看却没成功。 于是完颜静就看见霍湘竟然在哭。 被人发现后,他哭的更凶了,大颗的泪珠在蹭满血污的脸上冲出两道明显的痕迹。 “你……你怎么了?” 完颜静昏沉的脑子有点迟钝,慢半拍的环顾了下四周,他们大概掉入了巨大的地洞之中,和他们一起掉下来的尸兵四肢扭曲的散落一地,在盔甲里摔成了一摊摊干尸碎。 看着那些盔甲里漏出来的干尸骨渣子,完颜静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 她心道不妙,握着夜明珠去看霍湘的身体。 霍湘比那些摔成肉泥的腐尸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身体薄了一半,旁边交叠着躺着两具尸兵,铁甲上面沾染着被鲜血浸透的布料和大量的新鲜皮肉组织。 不难想象,霍湘掉下来时应该先砸到了尸兵身上,后来才从尸兵上爬下来。 那些血肉,是霍湘的。 “我好痛啊,阿宓……”霍湘哽咽着,他的声音很轻,凑得非常近才能听见一点声息。 完颜静心头一颤,手哆嗦着掀开了一点霍湘身上的衣服。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石兰荒塚(二) 她已经做好准备即将看到血肉模糊的后背,以及别的令人心惊胆战的伤势。 但事实大大出乎预料。 揭开粘着血肉的衣服,下面是淡红色新生的皮肤。 刚长出来的肉芽已经全部覆盖住闭合完好的肩胛脊骨,包括此时,伤口也在不停的生长,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好转。 只是新生的肌肉筋膜都单薄了些,要完全恢复到他之前肌肉分明的状态还需要一些时间。 若是完颜静再晚些醒来,霍湘大概就没什么机会在她面前哭了。 松了手,完颜静沉默的把手上黏糊糊的东西在霍湘正面还算干净的衣服上蹭了蹭,她略低下头,看向扒着她膝头嘤嘤哭泣的男子,有些疑惑。 可能是给自己打的预防针太强,此时再面对霍湘痛的发抖流泪的表现,以及看起来已经恢复差不多的伤处,完颜静感觉哪里怪怪的。 她回想起不久前霍湘重伤被抬进临安堂的情形,那时的伤比现在严重无数倍,伤口处还因为奇怪的毒久久无法愈合。 但霍湘就跟个怪物一样,自愈力惊人,不出一周就从看不出人形的惨淡外观恢复成苍白俊俏的宣王。 如今他们从高处掉落,放在普通人身上是必死的结局,但对于霍湘来说,应该只是毛毛雨吧。 胸前的衣襟有东西拱了两下,随即雪白的小脑袋就冒了出来。 呷呷睁着两颗亮亮的小眼睛,狐疑的看着霍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 霍湘在这对好奇又莫名意味深长的视线里,静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的吸了吸鼻子,收了眼角的小泪珠。 “你哪里痛?” “后背痛吗?” “头痛不痛?肚子痛不痛?” 完颜静的疑惑只存留了刹那,就被难言的恐慌替代,她神色焦急的看着他,一连串的喋喋问道,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头,又摸了摸他的胸腹。 虽说伤势好了,但保不齐还有什么看不见的内伤,毕竟,那狰狞的血衣总不是假的,就算是有惊人的恢复力,但受伤也会痛的,都能把霍湘痛哭了,那当真是极致的痛了。 “后…后背又痒又痛,不过现在也没那么痛了,刚掉下来时真的好痛,我以为我要死了。” 霍湘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游移。 其,其实也没那么痛。 自从他穿到武宣王的身体,每天的状态都好的不得了。 锋利的刀子使劲儿在手上戳最多也只能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 就算自由落体数百米砸到地上,也只是伤及皮肉没有撼动骨骼。 但想来完颜静就没有这个特异功能了,若真和他一起砸到地上,即便是被他抱着,巨大的冲击力下也是落地成盒的下场,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对他嘘寒问暖了。 不枉他临近落地时给她反向一抛,又在下面给她当人肉垫子。 他自觉付出良多救了完颜静一命,且得让她知道。 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只鹅还在? 在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用那种看透一切的眼神瞧他? 又痛又痒…… 要死了…… 完颜静有些迷糊的脑子里回响霍湘的话,焦急又烦躁的翻着自己的包裹,她记得包里装过一些外伤的药膏。 但手上无力,头也发晕,她找了好一会也没找到。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霍湘坐了起来,从她手上接过夜明珠,帮她照亮。 “我在找给你疗伤的药膏。”完颜静喃喃道,忽然又觉得不太对劲儿,她看着似乎没什么大碍都能坐起来的霍湘,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 “你不痛了?刚才在骗我?”完颜静愣了愣,瞪大了眼睛。 霍湘立马咳嗽了两声,虚弱道:“没…没骗你,又痛又痒的,药膏我自己找吧。你脸色有些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骗她的? 完颜静有些怔然,手里鸡蛋大小的铜制瓶罐咕噜噜的滚落在地。 在她的印象里,完全没有霍湘故意卖惨的概念。 记忆中他总是很能忍痛。 战场上他从来都是冲在最前线,因为他武艺最高,恢复力还惊人,他多杀点敌人,手下的士兵就能少一些伤亡。 也因此总是伤痕累累。 可即便是遍体鳞伤,他也能若无其事的在营帐里头脑清醒的布局,运筹帷幄。 疼得狠了,也只是蹙一蹙眉,或者在梦魇里憋一头冷汗。 很长时间里,完颜静都敬佩他,虽然她不懂霍湘为什么这么拼,就像她不懂霍湘为什么死心塌地的为那个德不配位的表哥卖命。 某段时间里,她也曾担心过他。 就像军营里千千万万普通军士的家属军嫂一样,夫君外出打仗,她会辗转反侧,担忧的睡不着觉。 会受伤吗? 会不会伤得很重? 既焦心又有点挂念着的甜蜜。 但后来的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巴掌,那番曾经对霍湘担忧的心路历程变成了她完全不想回忆的难堪。 而现在,她又重蹈覆辙,对这个灭了大金的骗子掏心掏肺。 可霍湘,刚才还救了她…… 完颜静很乱,她理不清自己的想法。 失忆后的霍湘熟悉又陌生,比之前更让人费解。 霍湘撸起袖子,用还算干净的手臂贴了贴完颜静的额头。 “你发烧了。” 他关切的望着她,刚哭过还带着湿意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狼狈迷茫的样子。 完颜静默默的看着霍湘拾起掉在地上的药瓶,又掏了半天的包掏出另一个蓝色的药瓶,给她递到唇边。 “驱邪散寒丹,应该是治感冒的……吧,来,吃一颗,聊胜于无。” “你先在这歇着,我去周围看看,这里像是某处地下溶洞。”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我不害怕,谁害怕了? 完颜静含着那粒微微发苦的药丸,听霍湘那意思是要把自己留在这尸体堆里他自个出去探查。 这可好了,不仅嘴巴苦,心里也是苦的。 这片空间很大,地下的空气潮湿空透。 尽管霍湘血液的腥甜气息冲淡了一些活尸的腐臭,让空间不那么恶心压抑,但若这昏暗的环境只留一个人呆着,实在是有足够的理由打怵。 在无数道墓碑中踽踽独行,在空无一人的神秘宫殿中只身藏匿,那种全世界只剩她一个活人,茫然不知归去的冷寂萧瑟,天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别留我一个人。 可这话被她曾经身为公主的尊严和骄傲阻碍着,说不出口。 那一纠结难言的瞬间,她甚至还有闲心想到了王潇兰。 若是王将军身处她的位置,这些牛鬼蛇神再加一倍恐怕也不是一合之敌,定不会像她这般胆怯。 耳边是霍湘动手将瓶瓶罐罐重新装回包袱的窸窣声,完颜静垂下头默然不语,她抚摸着小鹅柔软的毛,但这毛太细太软,丝毫不能给她安全感。 她用意化成冷硬的铠甲,将自己的恐惧和软弱层层包裹,勉强让自己面无表情,不露出那副被王潇兰背后讽刺过的——“弱骨纤形,楚楚可怜的倒霉样。” —— “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四处瞧瞧,你先休息。等我回来你就不生我气了。” 霍湘蹲在她面前,新生的脊背单薄瘦削,散乱的头发柔和了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眉眼弯弯,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 完颜静抿了下唇,没有搭理他。 溶洞的边缘是细细长长的石钟乳,中央却宽阔平坦,刻着繁复的纹路,像是什么法阵。 此时法阵上到处堆叠着尸兵的残肢。 除了和他们一起掉下来的铠甲尸兵,还有数不清的前人遗骸,只剩下一具具白色的骨殖。 霍湘将归置好的包袱放在完颜静身边,夜明珠也留下了,只随身带了一根火折子,在四通八达无数条通道的溶洞里随便选了一条就打算进去看看。 他的脚步声在溶洞里轻轻回响,越来越慢,直至停在了两人多高的通道前。 通道里很黑,时不时还会传来奇怪的声响,火折子只能照亮近处的一点点距离。 声响有些奇怪,说不上是地下水、地下风之类物理介质的穿梭,还是什么魑魅魍魉的人造诡异。 他能感受到背后完颜静的视线,完颜静一直在看他。 霍湘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但腿却不听大脑的使唤,手里的火折子都有些拿不稳当。 那一步他最终还是没有迈出去。 霍湘收了火折子,原路返回,这回腿脚不再违背他这个主人,让他得以干脆利落的重新回到完颜静的身边。 在霍湘转头回来的那一刻,完颜静火速的挪开了视线,心底却几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来了?”完颜静问。 霍湘赧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发痒的后背:“阿宓,那边太黑了,我害怕,要不……我们还是一起吧!” “你害怕?”完颜静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她仰头望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霍湘也不想承认自己这么矬。 但他从这个世界上醒来后唯一靠谱的队友就是完颜静。 完颜静不仅相信他,还多次救他,自己什么丢人样子都让她看了去了,在她面前,承认自己害怕好像也没什么。 但是看完颜静此时不敢置信的表情,霍湘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破罐子破摔了,于是他重新进行了表情管理,正色道: “咳咳,我收回我刚才的话,其实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这害怕,所以才决定回来和你一起。” “……” 霍湘若有所觉,目光向完颜静手心里看去。 果然,那只坏鹅鹅照旧伸长了小脖子,绿豆大的小眼睛里带着些许鄙夷的瞅他,好像听得懂人话似的。 “呷呷,你不会要成精了吧,每次瞧见你的表情我都感觉自己见了世面。会说人话不?化个人身出来呗,这样我们就三个人了,人气多一点,害怕少一点。” 霍湘伸出食指,在呷呷的小脑袋上点了点。 完颜静面无表情的将小鹅塞回了交领里,将包袱背在身后,扶着霍湘的胳膊站了起来。 她现在是真正的面无表情了,不是强作镇定。 霍湘却还在喋喋不休,一路上没停。 他神色古怪的时不时瞥一眼完颜静的胸口,担忧道:“我怀疑这鹅通人性,也不知道是母鹅还是公鹅,你就这么把它放在那处,若是只公的,是不是不太妥当?” “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要是出不去,这只鹅岂不就是我们的储备粮,呷呷你说句话,你要是通人性,我们就不吃你了。” “这个洞好黑啊,哈哈哈,阿宓,你为什么都不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突然感觉有点冷,阿宓你冷不冷……” “闭嘴!”,完颜静手持夜明珠,忍耐的闭了闭眼睛。 她动了下左臂,想把被霍湘抱在怀里的胳膊抽出来,但霍湘不愧是五百斤的高大“壮汉”,即便目前削薄了些,但这力道依然不是她能挣脱的。 抽不出来也就算了。 完颜静身体烧的滚烫,吐出的气都氤氲成一道白雾,看起来像是霍湘“小鸟依人”的攀附她,实际上是她靠霍湘的力道撑着。 三九被固定在手腕上才不至于掉落,而包袱已经转移到霍湘的背上。 对现在的她来说,一点点的负担都是沉重的累赘。 他们沿途一直用划痕做着标记,这是他们走过的第三条通道,前两个都是几十米远就没了前路,于是再重新回到中央的溶洞重新出发。 这第三条路却格外的长,能感觉到地势在不断的向上。 前几天又拔了颗牙,停更久了点,承蒙各位老友们不弃。 终于,四颗阻生牙完美毕业了。 今日十月一,祝各位亲朋好友中秋国庆快乐,阖家团圆,幸福安康! 本章章节字数1949字,讨个吉利啦。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石兰荒塚(四) “轰隆!” 巨大的声响震动着四肢百骸,冥冥中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远古巨兽缓缓苏醒。 完颜静骇然睁眼,正瞧见数丈高的石门缓缓打开,露出后方尘封多年的墓室。 灰尘弥漫,又缓缓落下,完颜静被呛得一阵咳嗽。 “你醒了?” 霍湘放下按在石壁开关上的手,偏了偏头。 这张被尘埃朦胧过的侧颜有些好看,让完颜静有些恍惚。 高热似乎褪了,但她的身体状况却并没有好转,浑身发冷,四肢酸痛,头晕目眩,嘴里还有一股奇怪的腥甜味道。 缓了许久才勉力打起精神观察目前的状况。 霍湘手里拎着她的宝刀,脖子上坠着包袱,背上背着她,一根不知道从哪来的条索将他们两个捆绑在一起,让她不会掉下去,也确保霍湘即便是背了一个人也能行动自如。 很聪明的做法。 “到哪里了?”完颜静用力掐了掐眉心,但那点痛感却并不明显,而是一种的奇怪麻木感。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与霍湘在溶洞那会儿。 后面是睡着了? 她似乎又做了光怪陆离的梦,只是现在却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 “你昏过去了,我背着你走到通道的尽头,看见这扇石门……” 霍湘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经过石壁的回响,又重新在耳朵边激荡。 可能是身体的缘故,略大点的声音都让完颜静极度不适,她胸中一阵恶心,差点吐霍湘一身,好险才忍住了。 “你,说话小点声……我难受。” 霍湘闻言,脚步停顿了一下,握着三九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他果然不再说话,沉默的点燃了火折,走了进去。 待他们进去,身后的石门猛然间轰然作响,迅速的关闭。 找了一会儿,门内却没有开关,显然是只能进不能出。 完颜静脑袋搭在霍湘肩膀上,眼睛失神的看着火折上袅袅的光,觉得霍湘好像跟之前有一些不一样了。 他不再如刚醒来那会整日的嬉皮笑脸,现如今完全敛了笑意,好像重回了尚未重伤失忆的时候。 石门后面,是一条方形的青铜长廊。 脚下是平滑光洁的铜面,映着他们二人重叠的影子,头顶和左右两面墙壁则全是风格诡异的铜画。 壁画里的人物不管处于什么故事场景,俱都是四肢扭曲,五官惊恐而夸张。 位于头顶的雕刻则毫无故事可言,密密麻麻堆砌着张牙舞爪的怪兽。 怪诞又压抑。 “你好像不开心?” 霍湘严肃仔细的看那些壁画,完颜静却在看他。 “让你小点声说话,你生气了吗?” “没有。”霍湘压低了声音,用的气音回她。 当然完颜静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有气无力,若不是趴在霍湘耳边,那细声细语几不可闻。 霍湘说没有,完颜静却不信,他都不笑了呢。 她是不是该哄哄他?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的身体这样糟糕,若是霍湘一生气把她扔在这,岂不是有死无生。 走到长廊的尽头,又是一扇石门,石门并没有严丝合缝,正中有一条小小的缝隙,些许凉爽的风在其中穿梭。 门的侧边又是一个圆盘,上面五个环形,分别容纳着十几个字符。 很明显,进门有门槛,开关要密码! 若输不对密码,他们难不成要困死在这? 密码输错多次,铜壁会不会窜出杀人的机关? 完颜静暂时放下哄霍湘的打算。 没必要,反正输对密码之前,霍湘不可能独自逃跑。 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不亏。 但当她又第二眼瞥向圆形开关时,忽然想起,进第一道石门之前,霍湘的手也是按在开关上面,那个开关和这个很像。 那个开关,是霍湘打开的?他怎么办到的? “温石兰氏,你了解多少,我看过这边的史书,正史中并无记载。” 霍湘皱着眉看着那个圆盘,不得已小声向背后之人询问。 这个世界,被称为中土大陆,大陆统一有中土历的年历纪法。 除此之外,大陆上的各国国主上位,也会有不同的年号。 中土历,从夏朝中兴开启。 数千年前大陆夏朝一国独大,经历几百年后气数却也到了尽头,初现亡国之相。 但那时夏朝宗室却出现了一位中兴之主。 凌皇姒偿力挽狂澜,即将倾颓的大厦又将将立了回去。 不仅如此,他还彻底统一了大陆,改号中土,定大陆中土历。 凌皇在位五百年后神隐,夏朝又延续了三百余年,因皇帝暴政,大陆被诸侯割据,开启了与霍湘前世春秋战国时期相似的时代。 那个时代有老子,也有孔子,有诸子百家,有争鸣变革。 但春秋战国以后,统一天下的却不是秦国,而是以诸侯割据的状态发展了六百年。 中土历1866年,诸葛氏族一统大陆,建立易朝。 颇让人回味的是,易朝的开国皇帝诸葛尚的祖父,是琅琊的一位隐世高人,其父诸葛瞻,也是位有名的将军。 众多巧合之下,就很难再说是巧合。 在霍湘的世界里惊才绝艳的卧龙先生,在这边史书上虽不曾青史留名,却也留下不少痕迹证明他的存在。 蝴蝶煽动翅膀,那些历史的扳机点就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世界差距的越来越大。 易朝后面的周、越、荣,都是统一稳定的大朝。 霍湘世界里的名人,在这个世界的历史里若隐若现。 但在他的世界里,也并没有温石兰氏名人相关的踪迹。 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武学的繁荣,高端阶级的寿命提高,每个朝代,繁荣的时间都很长。 只最后的荣国是个例外,不到三百年就离奇覆灭,皇室耶人族更是销声匿迹。 可能是死的人太多,无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荣国是统一的大国,周边并无附属小国。 但他们现在所在的温石兰氏的宫殿荒坟,看痕迹却和荣国是同一时期的造物。 两者到底有何关系? 三百年前的荣朝,究竟发生了什么? 霍湘:背着个病人好捉急好担心啊,我得快点想办法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公主:这个角度有点帅+他怎么不笑了+是不是生气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石兰荒塚(五) “嗯?”完颜静的脑子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话题怎么就转到历史了。 随后她肯定的摇头。 “温石兰氏?没听说过,正史和野史里都没有。” 完颜静是博览群书的高级人才,她说没有,那就当真没有。 霍湘轻轻将她放在地上,给她嘴里塞了颗药,才回身拨弄开关。 但是试了很久石门都纹丝不动。 完颜静等得有些不耐烦,问出了她疑惑了挺久的事。 “之前那个开关和这个不是一样的吗?那个你怎么打开的?” 霍湘轻声解释道:“在我的世界里,有一种游戏叫密室逃脱,通过线索获取密码,就可以打开门获取通往下一个空间的资格。” “广场上的宫殿一共有九个,主殿外加八个偏殿,而我们掉下来的偏殿,是最靠近主殿的两个之一,左为尊,偏殿在右边,以此可以推断我们掉落的偏殿行三。” “一开始我没有发现这一点,所以按照顺序探索了两个不通的通道,试到第三个才来到现在的方位。” “通道尽头石门旁有开关,开关上每个环形分别有不同的文字,虽然我并不认识那些古字,但若是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对应着天干地支十二时辰。” “于是我就输入了以主殿为中心,偏殿所在的方位以及钟声响起的时辰。” 霍湘说到这里就停了。 完颜静半睁着眼睛,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她没问霍湘怎么辨认古字的,也没问他如何确定钟声响起的时辰,只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门就开了,我们就进来了。” 完颜静了解了:“看来之前的密码现在不好使了。” 霍湘点头道:“确实,这里不同的门有不同的密码。” 完颜静瘫软在墙角,身后的铜制雕画硌得后背生疼。 这些壁画,特别是头顶的怪兽不能细看,看一眼就心慌气短,令人恐惧窒息。 闲坐着也是坐着,不妨聊聊天,完颜静闭上眼睛问道:“那些壁画都讲了什么?” 同一副画,不同的人看会有不同的理解。 霍湘思索着该如何描述那些画。 “一群小人从石头里冒出来,从山里冒出来,从水里冒出来,然后他们穿上了人的衣服,建立了自己的国度,他们很富裕,每天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 不知道是药的缘故还是不用在霍湘背上颠簸,完颜静觉得自己好受了一点,听到“富裕”这个词,联想到之前繁华高大的宫殿,不由得赞同的点了点头。 的确有钱,那宫殿大的差点跑死她。 “但这种隐匿的生活没有太长久,等到温石兰氏繁衍到一定规模,就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以及一些奇特的能力,引来外界的觊觎,最终招致迫害与屠杀。温石兰氏的族人不敌,于是放出了怪物与之对抗。哦,也有可能是召唤出来的,壁画上是无数小人围着祭坛,然后头顶的怪物就出现了。” “怪物替他们报了仇,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温石兰氏的族人也因此遭到反噬死伤无数,所剩无几。” “应该是反噬没错,画上怪物吞噬了面容扭曲的温石兰氏族人。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密码是什么?” 完颜静听完了故事,奇怪的看了眼霍湘:“故事很有趣,但你怎么会认为我能想出开关的答案?兄弟,你加油,我完全没有头绪。” 霍湘又给她嘴里递了颗药:“你先不要忙着摆烂,可以先听听我的猜测。” 完颜静拒绝嗑药,她神色怀疑的看着眼前白色的小药丸:“这又给我吃的什么药,不会被你毒死吧。你猜到了什么?” 失忆前的霍湘是六边形战士,精通岐黄之术,所以完颜静先前对他递来的药来者不拒。 但她现在头脑清醒了一点,想起霍湘失忆的事儿了,既然都失忆了,神医很有可能会变成庸医,她要有一点自己的判断。 “清热解毒丸,止痛退烧有奇效,我之前吃过这个,还蛮好用的。”霍湘收回了药丸,“不过是药三分毒,你要是觉得好些了不吃也罢。” 他顿了顿又扯回之前的话题:“我想了想,最违和的莫过于那个鸠占鹊巢的石娘仙。在摆满了温石兰氏牌位的宗祠里,不觉得那个神女像过于突兀了吗?也许温石兰氏召唤出来的怪物并没有离开,而是随着这片荒坟隐藏在地下,那个石娘仙就是怪物的老大。” “第二道门的密码也许就是宗祠的方位,但是时辰是什么呢?” 完颜静摸索着衣物,漫不经心的回他:“突兀吗?我不觉得,温石兰里有个‘石’字,石娘仙里也有个‘石’字,你要不要再好好琢磨下。” “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我的小鹅,你把它放哪了?” “呷呷!”小鹅仿佛真的能听懂人话,一听完颜静在找她,立马就从霍湘改装后的裤子口袋里冒出了小脑袋。 霍湘伸出中指,把小鹅的脑袋按了回去,顺手又熄了火折,掏出明珠照亮。 之前点燃火折,是为了确认门后的空间是否有充足的氧气,如今看来虽然出不去,呼吸倒是不成问题。 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鹅你还是少撸吧,别撸出了感情,后面吃起来痛心。”霍湘觉得自己很善解人意,“若不是石娘仙,答案又会是什么呢?” 完颜静眯着眼抬头瞧那个圆盘,突然觉得十分熟悉。 “等会,你扶我起来。” 站起来后,圆形开关上的图案越发清晰,完颜静有些不敢置信,她试着伸手将环形拨到熟悉的位置。 这个青铜制的圆盘,并没有因为时间的久远而变形,移动起来还算容易。 只听“咔嚓”一声,青铜长廊开始轻微的颤动,门缝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向两侧打开。 庞大的拱形墓室群缓缓拉开帷幕,所见令人叹为观止。 青铜墙壁上是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青铜窟,每个青铜窟里都坐着一尊青铜小像。 琳琅满目的铜鼎铜罐堆满了耳房。 不论是鼎还是罐,出口都由画满符文的动物皮革封印着,金灿灿的符文还在熠熠生辉,皮革经历了数百年也没有被氧化消逝。 耳房的四个角落是被指头粗细的铜铁链条束缚住的怪兽形状的石柱。 柱子雕刻的怪物与身后青铜长廊顶部的怪物形象一致,刻画栩栩如生,煞气凛然。 生动的让人禁不住怀疑,是不是真的怪物被术法操纵变成了石柱封印在了这里。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石兰荒塚(六) 霍湘重新将完颜静背在身后,拿着夜明珠靠近那些石柱。 等到看清了那些禁锢成柱子模样的怪兽,他的脸色微变。 “这种老鼠头螳螂身的拼接怪物,你之前见过吗?” 怪物的形态各不相同,有的多了只眼睛,有的多了个头,但无一例外都是常见的动物变异后的诡异模样。 他曾见过。 在他原先的世界里,这些变异的怪物不断出现在新闻、书本、视频中。 来源已经不可追查,末日在几十年前的某天突然爆发。 海里的怪物将船只撕烂、啃噬,接着就爬上岸来,觅食新鲜的血肉。 紧接着是丛林山川的暴动,植物疯长,野兽变形扭曲。 直到城市安全区建立后,恐怖的侵蚀才渐缓了进程。 寻常人家的孩子,在幼年时就要学习如何与异种搏斗,如何在那些变异产物下活得更久些。 霍湘不曾离开过安全区,但不代表他对这些一无所知。 如今,这些怪物出现在异世界的地宫中。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他的穿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能回去原先的世界吗? 中土大陆的怪物是如何来的,他们是产自本土,还是召唤自他的世界? 完颜静眯了眯眼,视线扫过那些怪兽,对霍湘神情变化的原因了然。 这些变形的怪物,她也见过,在梦里——在霍湘曾经的记忆里。 石门开关上的密码她本身并不知晓答案,但失忆前的霍湘知道,还很熟悉,让她遵循那些记忆的本能,就将开关拨到了正确的位置。 霍湘与这个地宫有很深的联系。 但这些可不能让现在的霍湘知道。 于是她平静回他: “不曾见过。” 某些方面她也没说谎,在当下的世界里,怪物只存在于话本和传说中。 耳房的地上依旧是细密的暗红色纹路,脚踩在上面没有感觉,只有蹲到地上拿着夜明珠凑近细看,才能发现这些微小的不同。 霍湘环顾四周,连头顶也没放过。 “这些纹路是什么?家里的马车上好像也有相似的图样,是特殊的装饰吗?” “是符纹!” 霍湘惊讶:“符纹?有什么用?” “符纹出自北冀。北冀人以特殊的材料和荧沙绘制成纹样,再于纹眼处嵌入北冀独有的源石,就可以实现一些特殊的功用。” “比如说在马车轮子上绘制符纹,可以让车子行驶的更平稳,在衣服铠甲上绘制符纹,可以起到一定的防御,他们大多都只能用于日常中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若是想……” 完颜静解释到这里,一些一直被她忽视的古怪之处忽然浮现。 为何会误入此处? 他们真的是不小心进来的吗? 符纹的新奇劲儿颇受达官贵人们的追捧,又因为符纹师和符纹材料的稀缺导致有价无市,以至于这东西被炒的价值连城,一块巴掌大的短期低阶符纹就能在黑市拍出几千两银子。 老徐驾驶来接她的马车上,就有可以加速的符纹。 但其实完颜静本心一直觉得符纹华而不实,毕竟符纹虽说能化腐朽为神奇,让粗制滥造的马车瞬间变为高档贵车,但有买符纹的那个银两,还不如整点坚硬的木料,请工匠大师重新造个好车。 比起功用,更多的是达官贵人彰显身份的象征。 完颜静虽对符纹并无特别的关注,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生活中的符纹设施。 毕竟这东西虽然价值昂贵,但武宣王作为秦国第一异姓王,这点子排面是要有的。 可此时想来,那辆表面上稀松平常的小马车,要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就如涂山怪人来的时候,老徐不跑不逃,第一时间却是躲进马车里。 又如,这辆车甚至可以使荒坟里的活尸和不明灰雾退避。 前夜准备休憩之时,老徐最先提出让她独自旅居车中。 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目的又是什么? 完颜静并不觉得老徐是要害自己。 没见到霍湘之前,她对马车还有所怀疑,怀疑是不是因为马车才被拉入这个奇诡的世界。 但霍湘不在马车上也来了,说明马车并非踏入此界的缘由。 马车更多的是保护,老徐真要害她,就不会给她留下马车。 对老徐过去的一知半解,也佐证着她的推断。 不过当下不是猜测这些的时候,制造马车的符纹师造诣固然精妙,远不是北冀国外的符纹师能达到的,却远远不能与这遍布整座墓宫的符纹相比。 将整座地宫铺满符纹,这是怎样巨大的手笔。 即便经过了数百年,墓室也干燥无污,一尘不染。 “这家还挺爱干净的。”霍湘小声嘀咕。 但很快,他的这个看法就被迅速打脸。 穿过耳房来到下一个拱形的墓室入口,一脚踏入,斗转星移。 在门外向里看的时候,明明是布置相似的藏品室。 进去后的场景却天翻地覆。 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味冲的霍湘喉咙一阵翻滚。 丝网斑结,石山崎岖,地面上一层厚厚的糊状物让人无从落脚。 回头看,他们来时的拱门已经变成一面斑驳的石墙,门好像从未存在过。 低沉的啸声因为他们的闯入而尖锐起来,明珠照不到的地方传来拖曳的窸窣怪声,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耷拉着尾巴在泥糊里逡巡,正赶来他们所在的方位。 “快!我们往左跑。”完颜静嘶哑着声音低喝道。 霍湘闭了闭眼睛,一脚踏入软塌湿黏的泥糊里,飞溅起来的泥糊迸溅到他的小腿上。 屏着气背着完颜静往左狂奔,腥臭的泥糊没过他的脚踝,不知道是什么成分。 也许是心理作用,霍湘觉得脚痒得很。 那泥里仿佛有虫子,还能顺着他的脚往上爬,浑身也都痒得很。 “跑!跑!跑!” 虽然异常难受,但他的速度并不慢,泥糊的阻力并没有消耗他多少。 只是身后的不明怪物速度更快,特别近的时候,明珠映出的光甚至能照到身后不明怪物的影子,在石墙上拓下一个几十条腿的怪物虚影。 霍湘大口喘着气按照完颜静的指示一路东奔西走,四周的景色却变化不大,他们一直在地洞里乱转。 有时是两三人高的隧洞,有时是看不见顶的大窟。 除了身后一直穷追不舍的多腿怪,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生物,被霍湘一刀劈成两半。 “他妈的,这是来到怪物老巢了吧!” 霍湘呸了一声,下一秒,他不得不站定在原地。 “怎么不走了?”完颜静环着他脖子的手臂紧了紧。 “看不见这么大的石头挡着么,怎么走啊?”霍湘有点奇怪,但这时候没有空多想。 他转过身,看到了多腿怪的全貌。 诚挚的感谢大佬们送的月票和推荐票。 爱你们!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石兰荒塚(七) 有些人,见不如不见。 有些怪也是同理。 “这也太磕碜了!” 霍湘怪叫一声,觉得自己的眼睛脏了。 但此时此景他还不能当闭眼瞎。 虽然实力悬殊,也得拼上一拼,成为大虫养料的死法也太惨烈了。 密密麻麻盘成一圈的腿围着中间一个长着十几只眼睛的短柱子。 这些腿有的布满黑色长毛,黑甲凛然,有的却很短,细看竟像是人腿,黑黢黢干巴巴的一条,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尸体上扯下来的。 多亏这长短不一的腿拖慢了它的速度,不然霍湘早被撵上了。 狭路相逢,一根大腿粗细的红色分叉长条挥舞鞭来,霍湘举刀格挡。 “铛”的一声,霍湘踉跄后退,整条手臂发麻,差点丢了刀, 那长条上竟布满了细密的鳞片。 和他预估的不错,这玩意儿完全不是他能应付的。 “什么东西,尾巴吗?” 霍湘喘着粗气,却看见那长条是从多腿怪下方的口器中伸出的,被他的刀一击打回,正垂在泥糊里舔舐着什么。 就像寻常人吃东西不小心烫到了舌头,将舌头伸出不断吸气,或者拼命的喝着冷水。 这一击明显激怒了它,怪物边舔泥糊边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声。 霍湘恍然,他知道这红色长条是什么东西了。 “乖乖,这可真是武装到舌头啊。” “好好的大秦王爷不做,做什么要来闯这下墓的本,晚上就该待在庙里好好睡觉,我就不该乱跑……” 霍湘碎碎念,心里是一万个后悔,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将重新点燃的火折朝着多腿怪头上扔去吸引注意力,脚下朝着相反的方向撒腿狂奔。 多腿怪长期生活在地下,眼睛虽多除了能吓人却毫无作用,它看不见火折的光,也感受不到霍湘扔过来的这个轻飘飘的小东西有什么威胁,于是毫不在意,直冲着二人包围而来。 但是下一秒,惊人的蓝绿火焰燎了起来。 多腿怪发出凄厉瘆人的嘶鸣。 零星的火苗溅落到淤满泥糊的地上,幽幽的蓝焰飘浮在泥糊的表面,飞速的蔓延。 泥糊开始沸腾,升腾起味道更加刺鼻的袅袅黑烟。 “玩,玩大了……”霍湘抽空回头瞅了一眼,惊呆了。 火燃的很快,泥糊就像是天然的导火索。 这样下去大概会有两个结局,地洞里的氧气被烧光,火灭了,但他们会被憋死,做一对窒息鬼。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火把他们烧死,做一对炭烧鬼。 “阿宓,可喜可贺,我们不用被吃掉了。” 霍湘满头是汗的在洞窟深穴中上下穿梭,试图找一个高点。 火燃起的速度比多腿怪追他们时还快,但好在刚烧起来的温度并不高,他在火苗上跑两步死不了人。 “咳咳,怎么起火了,你搞的?” 喧嚣声中,完颜静的睫毛扇动了一下,有气无力的问。 “怎么这么问,你刚才不会是睡着了吧?” 可惜了,他背着个人还力战群雄死里逃生的壮举完颜静是一点也没看见啊。 “刚才有个贼恶心的长腿怪一直追着我们跑,你丫在后面躲懒竟然连视觉冲击都逃过一劫,这火嘛,”霍湘尴尬的哈哈一笑,“这不是为了打多腿怪,我只是随手一扔,谁知道这里易燃易爆。” “怎么办,阿宓,快想想办法,再不出去我们就要变成烤肉了。” “什么声音?”完颜静上下眼皮打架的厉害,勉强睁开眼睛。 “沙石?还是多腿怪的叫声?好家伙,都多久了,它还没烧死。这老伙计不仅易燃易爆,还耐火抗造啊。” “不是那个,有人在喊吾王……”完颜静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呼吸快了半拍,慌乱道,“不对,不是声音,这是神念,我们快跑,有什么东西要被召唤出来了。” “我也想跑啊,但是这地洞我都转了好几圈了,出不去啊姑奶奶。” 那道神念越来越强,霍湘也感受到了那股意志。 “吾王……” “醒来!” “吾王……” “醒来!” 互唤王的意念裹挟着极度的愤怒,让整个地洞为之震颤。 “肯定是那多腿怪,完了,它要召唤神龙了,打了大的惹来个更大的,我们要不回去先下手为强,趁着老怪没出来,将它砍了。” 霍湘嘴上叭叭着提议要回去把多腿怪砍了,脚底却跟抹了油似的一路向前,完全没有返程的意思。 开玩笑,口嗨归口嗨,真枪实干可万万不能,他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有逼数的。 能跑这么久都要多亏这具强悍的身体,若换回他前世腹肌都不明显的白斩鸡体格,不等和多腿怪朝面就得嗝屁。 “是,谁?” “扰,我,沉,眠……” 这回不是虚无缥缈的意念,而是实实在在振聋发聩的沉吟,轰隆隆从天而降。 这位大王可能当真睡了很久,说话有些磕绊,但听吐字还算清晰。 随着这道声音,地洞的顶部开始塌陷,明亮的光从裂开的缝隙里撒下。 霍湘听了这“王”的回应,除了害怕倒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趴在他后背的完颜静却被震的七窍流血。 “王”精准的定位了他们这些“外来户”,天窗就开在他们前方不远处,身高丈余的黑甲将倒吊着从洞开的地方垂下。 乌黑泛金的甲胄虽然破破烂烂,但依然能看出材质不凡。 灰白脏乱的长发乱七八糟的驳缠在一起,可能已经脏得板结了,即便倒吊着,发型也没有因为重力的原因有所改变。 新来的这位不像他们之前对付过的尸兵带着遮挡面容的头盔,他苍白发青的面容就裸露在外面。 漆黑的瞳孔极致的扩散,占据了它眼睛所有黑色的部分,远看瞧着还算普通,近处细观却大有恐怖。 没有呼吸和心跳,就像一具刚死不多久还没来得及腐化膨胀的年轻尸体,相貌甚至还有几分清秀,比起长腿怪、石娘仙、尸兵等各位老兄要讲究多了。 如果它不是倒吊着睁着一双冷漠的眼瞅着他们的话。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石兰荒塚(八)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这就滚!” 霍湘倒吸一口凉气,毫不迟疑的掉头速逃,但身后快的匪夷所思的破空声又让他顾及到背后的人不得不重新转身,横刀而向,但刀却被“王”袭来的爪子轻易拿捏,摩擦间发出了金石之声。 到底是什么怪物? 霍湘完全抵挡不住,看着扣住他刀刃的黑色利爪,心里胆寒。 尸王的脸苍白细腻,容颜俊俏,一对爪子却相当可怖,遍布着紫黑色的血管。 指甲长约两寸,漆黑一片,给人十分不详的感觉。 尸王抵着这刀,将二人直接从洞口甩了出去。 岩洞之上,是高大恢宏金碧辉煌的墓室,当中停着一座巨大的白玉棺椁,雕刻成莲花样式,层层包围。 此时棺椁的盖子却四分五裂的散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 整座墓室极尽奢华,无数的金银财宝,地上却是皲裂的血色符纹,当中一个一丈见方的漆黑大洞更是完完全全破坏了美感。 霍湘就是从那洞中上来的。 墓室该是建在地洞的上方,和地洞有着约七尺厚的石层与铜板层相隔,最上面是绘制着符纹质地特殊的石料。 本应是无比坚固的存在,不知这尸王刚才做了什么,竟能让此处坍塌出这样大的洞。 “好,饿!” 尸王薄唇微微开合,发出了嘶哑晦涩的声音,一掌朝着霍湘头部拍去。 下一秒却被一道声音定在了原地。 这声音微微颤抖着,带着迟疑和不敢置信,软绵无力听似寻常,但他却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收敛了浑身的焦躁和戾气不得前进。 “翩生?” 完颜静努力的瞪大眼睛,分辨着尸王的样貌。 石翩生,竟是石翩生。 那个跟随霍湘征战沣都,却不幸身死尸骨无存的石翩生。 这身破烂的乌金甲和清秀的容颜,完颜静绝不会认错。 石翩生收回了爪子,任由霍湘后退也再无其它动作。 他微微歪头,仍然是面无表情,黑棱棱的眼看向他们,似聚焦又仿佛一片空洞。 “翩生,翩生……”他嘴里念念有词,语调逐渐熟稔起来,不似之前的陌生和停顿。 “石翩生?”霍湘喘息着问道,哆嗦着换了一手持刀,刚才和石翩生对击的手已经以一个离奇的角度弯折向后,痛的他直打哆嗦。 闭眼狠心将手腕在地上磕正,那钻心的刺痛才勉强缓解。 “难道是武宣王之前的副将军石翩生?”霍湘警惕的上下打量着眼前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 他了解过原主的过往,知道原主身边曾有这么一人,但从未见过,听说跟随原主征战死了。 每每有人提及这位忠心耿耿的少年将军,所言无不痛惜。 英才早逝固然令人叹惋,但这死了月余的人突然在神秘墓室里诈尸,还能说话,似乎还有一点神智记得自己的名字,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应该是他……”完颜静声音越来越小。 身体的确是石翩生,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有反应,但没有呼吸和心跳,还长出了锋利可怖的爪子,跟她记忆里那个爱笑爽朗的少年将军相距甚大。 沣都那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前她对霍湘的打打杀杀毫无兴趣,偶尔看看兵书也只是随性而至。 边疆战场是霍湘的主场,完颜静作为曾经的亡国公主,知趣的从不涉猎,她的视线一向都放在京城那一亩三分地儿,打点好上京的皇亲国戚,理明白官场内宅里的弯弯绕绕才是她该干的。 可现在,她开始想知道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让霍湘失忆,石翩生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来到这里是意外还是幕后人有意为之? 是谁将石翩生的身体运到这里的? 所有事情的起点,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霍湘深受重伤的那一天,搞明白那天的事情,才有可能理清所有线索。 “石翩生,对,我叫石翩生,好饿……翩生好饿……”石翩生站在原地,后又缓缓蹲下抱紧了自己,像一个无处可归的孩子,只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和饿意。 霍湘警惕了一会,发现石翩生似乎并没有要攻击的意思,往远处走了几步开始观察这个庞大的墓室。 按照他的眼光,这个墓室几乎有一个体育场那么大,地上是样式精美的金银玉器,有些玉器碎了,但大多保存完好。 墓室四角占据着四颗金龙做仰天长啸状,各咬着一颗人头大小的明珠,发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这里的明珠打破了霍湘对夜明珠的认知。 和前世只能发出微弱光芒的夜明珠不同,这个世界有此种可照的黑夜亮如白日的明珠,虽然也叫夜明珠,但着实不知道是什么成分。 清晰可见,墓室四面的墙壁是栩栩如生的龙凤铜画,其上各有一道关闭的墓室门不知通向何方。 霍湘扫开一块干净地,将完颜静缓缓放下,给她擦干净嘴角的血痕。 “要不要喝些水?”霍湘替完颜静拨开了粘在脸颊的碎发,将水壶递到她嘴边。 完颜静闭着眼睛,皱着眉轻轻摆了摆头表示拒绝。 “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完颜静耳边响起霍湘的声音,她睁开了眼,却又很快的闭上了,睫毛快速而不安的翕动,眼角挤下两颗泪珠,明显是忍着很大的痛苦。 “头晕,头痛……哪,哪里都不舒服。” 一道湿漉漉的东西在鼻间蜿蜒,又流到唇边,有些痒痒的。 但很快,一只手伸来将其擦掉。 完颜静心里有点恐慌:“我流鼻血了吗?” 那岂不会是很丑? 即便是难受至极,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霍湘久久没有回她,墓室里除了石翩生的念叨再无一丝声响。 完颜静昏昏沉沉间,感觉一只手覆在她的头顶,耳边若有似无的传来一道叹息,是霍湘的声音,音调却很低沉。 “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夜班摸鱼成就一章。 好久没有更新,卡文又焦虑,后面的剧情细纲修改多次还是不甚满意。 快二十万字了,到了我的瓶颈期,外加拖延症和学业琐事不断攻讦,实在是难受。 更新确实是太慢了,对不住各位朋友,建议各位老友养肥。 完结应该还是会完结的,这本计划是一篇五十万字+的长篇,光大纲和人物设定我前期就写了数万字,若是不写完,念头不通达啊! 因为奇慢的更新速度,身披荆棘向各位老铁们请罪啦!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石兰荒塚(九) 耳边是略微熟悉的车轱辘声,完颜静晃晃悠悠间还觉得自己睡在临安堂香香软软的被窝。 她睁开眼睛,心里却咯噔了一声。 重新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瞎了? 这是在哪? 慌乱间想抬起双手摸索,手臂却不受控制。 “咣当!” 沉闷的几道声响之后,类似厚重布帛划过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一只手将密闭空间的盖子掀开,石翩生探头进来,向里张望。 完颜静被唬了一跳,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避无可避。 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这个石翩生面色红润,眼神儿灵动,颊边还带着微微的婴儿肥,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将军,咱们到了!” 霍湘坐了起来,一撑棺木边缘轻巧的跨了出去。 完颜静四处打量,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在做梦。 此处是个无比奢华精致的诡异婚房。 红绿两色的绸缎铺地,梳妆台家具都是纯金所铸,随意一个摆件放到外面都可以拍卖几千两银子。 唯独却少了婚床,被停放在当中的两口巨大棺材占据。 “呦呵,翩生你可以啊,这么有钱。”霍湘弹了弹袖子,环顾四周后视线停在了爬满了墙壁的壁画上。 翩生两眼放光,一副不值钱的模样摩挲着那些价值无穷的陪嫁。 “我要是你,就不会动这些东西,下面一堆小虫子,上面还有只大家伙,正盯着呢。”霍湘袖手而立,姿态慵懒,眼神却犀利的看向上方,似乎穿透婚房的顶壁在与什么存在对视。 良久,霍湘有些诧异的“咦”了一声:“这非人非鬼,是什么东西?” 石翩生收回了手,扭头看他,又看看头顶,又扭头看他:“将军,你在说什么,上面有什么吗?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完颜静却看见了。 头顶无数个重重叠叠的空间中,有着无数双眼睛,正中最大的那一双,一只眼柔美诱惑到了极致,另一只眼却狰狞滴血,阴冷恐怖。 所有的这些眼睛,都盯着霍湘,愤恨的恨不得他立刻死掉。 脚下地洞的更下方,则是影影绰绰的虚空入口,翻涌着密密麻麻的畸形怪物,又被氤氲着灰色雾气的法阵拦隔。 地洞里也有些畸形丑陋的生物,虽然丑却离奇的有些灵智,像是温石兰氏家养的大型宠物。 【哈,竟是半截龙脉灵运,温石兰当真是大手笔,锁了这半截灵运逆天而行,只可惜,自困近千年,她已经疯了。】 系统白泽的声音响起,无机质的声音却充满着嘲讽。 【虽疯但强,这怨气冲天的哟,等到温石兰氏血脉断绝,阵法破碎,那道瓷塑封不住她,她自己就会变成这世间最恐怖邪恶的存在,啧啧,那可就很有趣了。】 霍湘闻言,歪了歪头笑了,他对白泽道: 【但是温石兰是不死者呀,除非有人能将那些活尸也一举歼灭。】 【不过,既然我来都来了,就帮这位前辈一把,成全一番她最初的心愿。】 下一瞬,两道拇指长的金光从霍湘眼中飞出,直刺上方那对一直凝视着他们的眸子。 痛苦且愤怒的嘶吼荡起层层风浪,让那些重重叠的空间也跟着震颤,却丝毫没有传到地宫的婚房里。 “石娘仙,前辈这名土里土气的。”霍湘低下头嘀嘀咕咕,对上石翩生的不解的眼神后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然后抬头拐了一下他的脑袋。 “看我作甚,这婚房怪瘆人的,怎么出去啊?还不带路。” 石翩生“嗷”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张兽皮地图,端详半响后挠头委屈道:“这里是我祖坟的事,是将军您说的,指引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咋知道怎么出去嘛。” “将军,这么多金子,我们真的不能拿吗?嫂子的嫁妆你可还没还呢!” 嫂子。 完颜静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有点发懵。 更让她愣怔的是霍湘紧接其后笑骂的话。 “得,你比阿宓记得还清楚,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也没短了她的吃喝,要那么多钱怀璧其罪,是什么好事不成?放心,等我死了,家产都是她的。” 他的语调上扬,似乎还带着笑意,“阿宓”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充斥着亲昵和一丝得意。 石翩生撇了撇嘴:“呸呸呸赶紧打住,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再说了,您能不能别老跟我‘阿宓’来‘阿宓’去的,有本事当着嫂子的面也这么喊她啊。每回冷着张脸,两人好像仇人一样,我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只是奉劝你一句,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嗯对,小心火葬场。” “臭小子,还知道火葬场了,滚过来看着我怎么解锁的,逛你家祖坟还得我给你解密开门。” 霍湘伸手按上壁画的某一个凸起,机括轻响下陷,裸露出完颜静熟悉的三环青铜圆盘。 石翩生也凑上去打量,咋舌道:“这好像是字?好家伙,这古字谁认识啊,将军,这密你也能解?” 霍湘修长的手指开始滑动环形的轨迹。 “这些字,其实并不需要知道他们的意思,看见这些壁画了吗?看似毫无关联的壁画,其实与这道门的密码息息相关。你看这个字,和壁画上的这个鸟头是不是很像?鸟可登天入地,对应的是最顶层的方位,于是一环为甲。” “至于时辰,壁画上到处是夜行动物,婚嫁多子同子,我们不妨猜个子时。” “数字嘛,冥婚当然是三为吉……” 霍湘话音未落,石门就缓缓打开,露出了向左右延伸的青铜长廊。 一头的石门旁空空如也,一头的石门旁有着类似的青铜圆盘。 空空如也的那道石门,是完颜静昏迷中曾经历过的门,后面是四通八达的溶洞。 另一头,则通往主墓室。 霍湘和石翩生二人进入青铜长廊后,身后的门自动关闭。 一片漆黑中,石翩生掏出了火折子,映照着那些壁画。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石兰荒塚(十) 石翩生只是一扫而过看个稀奇,霍湘倒是看得仔细,角角落落都没有放过。 和先前完颜静头一次看到这些壁画时的反应差不多,霍湘凝视着那些画面沉默了很久。 他没有在脑海里跟系统交流,也没有跟石翩生说话,只是袖手立在那一面面墙的前方,仰头怔怔的看着。 完颜静无从得知霍湘此时的想法,只能感觉到他似乎并不惊讶,通身透着了然一切的萧瑟和凄清。 “走吧。”霍湘轻声道,走到了圆形机关旁边。 一层淡淡的金光覆在眼表,机关表面的石层迅速虚化,裸露出下方机关的构造。 “料你也学不会奇门遁甲,这些密码你死记硬背吧。”霍湘招呼石翩生过去,给他展示如何开门。 也许霍湘当真有根据壁画和地宫线索就能推断出密码的能耐,但这几次完颜静顶着他的眼睛看的清清楚楚,明明都是靠着透视眼外挂开的锁。 他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看来连他最为信任的石翩生都无从得知。 隔着无数石层和重叠空间一眼洞穿坐落在古皇宫里的石娘仙,在完颜静看来已是一种近乎于神,寻常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手段。 对霍湘的了解越多,便越能感受到此人的神秘和不可思议。 青铜长廊的通道缓缓打开,后面是完颜静曾经到过的柱封墓室,梦境外面的霍湘就是从这里出发进错了耳室,才直接掉入位居地底的怪物老巢。 但此时梦里的武宣王霍湘,显然不是那个失忆的愣头青可比,他通晓机关奇门,带着石翩生逛地宫跟逛自家王府一般熟稔,很快就来到了完颜静不曾见过的冰棺室。 数百个散发着古怪药香的半透明暗红色冰棺整齐的陈放在地上,棺底依旧绘满了金红色的符纹,金目下清晰可见符纹间的能量流淌,每个冰棺都占据了一个能量输出的关键截点。 大多数冰棺棺盖半开,里面是空的,极少数的冰棺却盖得严丝合缝,隐约可见其中有一具尸体。 虽然完颜静没有感受到寒冷,但这里温度大概很低,一旁石翩生的眉毛上在短短的时间里凝了白霜。 “将军,这是哪?不会突然诈尸吧?”石翩生搓了搓手臂,低声道。 霍湘摇了摇头:“难说,若我所料不错,这里大概就是你老家的复活泉水了。” 虽然“复活泉水”这个词对石翩生来说是个新东西,但他丝毫没有疑议,将军博览群书,见识远不是他能比的,时不时蹦出个粗人无法理解的新词,太正常了。 只有完颜静联想到霍湘前世喜欢打网游,泉水复活似乎是个异世流行的游戏术语。 “温石兰的血脉死亡后,尸体就会被接引到这里躺入冰棺,直到重新‘活’过来,变成活尸游荡在石兰荒塚,也不知道要躺多久。” 霍湘解释道,顺手就摸上旁边的一座空棺,还探头到棺材里面仔细研究。 “这里有一根遗落的金钗,通过痕迹来看,这张床最少有过两位租客,一男一女,棺材也绝非普通的冰棺,而是特殊药水混合着某种奇怪物种的血液冻成。” 石翩生奇道:“女的带簪子还好说,男的是怎么看出来的?” “啊,这个嘛……”霍湘直起身子,眼神古怪的看他一眼,往棺内几处斑驳抬了抬下巴,“看这里,人在濒死的时候,会有失禁和遗精等生理反应,这两处污秽的位置也各不不同。很明显,他们死后一个时辰内,就回到了这冰棺,或者是躺着的方位不同,或者是身高的差异,总之,肯定是不同的人,而且男女皆有。” 石翩生觉得难以想象:“四周都是荒野,他们怎么找进来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尸体就算能活着站起来,他们又是怎么打开门趟进棺材的?” 霍湘掏出手绢擦拭摸过棺材外缘的指尖,笑了笑:“这就要问那些活尸了。不过我猜,温石兰氏的后人只需要干脆利落的死去,剩下的工作全由这地宫打包。” “难道这地宫是活的不成?”石翩生打了个哆嗦,“乖乖,都说人死如灯灭,这可好,死了都不消停,还要继续在地宫里干活。也不知道那些活尸有没有生前的意识,若是还有意识,却只能常年累月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也太可怕了。” “将军,你说我是温石兰的后人,我死后不会也回到这里吧?” “怎么,皇陵级别的墓给你下葬,自动返祖归根,不是挺好的事儿吗?有没有意识还真不好说,古籍中记载温石兰氏有不死者之名,说不定这些尸体只是看起来死了。”霍湘的语调里隐含着些许笑意。 石翩生欲哭无泪,委屈巴巴的控诉:“将军,您定要长寿些死在我后面呐,到时候来这给我收个尸,我可不要变成活尸不得安息。” 霍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说什么胡话,我可比你大八岁,你还不如好好讨好你未来的小主子,让他给你收尸。” “小主子!?”石翩生瞪大了眼睛,“将军你背着我们在外边儿养小夫人了?还有了小娃娃?” “什么小夫人,简直胡说八道!” “那总不能是公主殿下,我可听说了,将军您连公主殿下的房门都进不去,至今也就摸过公主的手。” “我说未来,未来嘛!”霍湘摸了下鼻子,随后又清了清嗓子轻叱道:“你也太没大没小了,听谁说的,营里的人?这也是你能嚼舌根的?下回要是让我听到你们私底下说什么浑话,通通拉去打八十军棍。” 石翩生缩了缩脖子:“没,没有,兄弟们哪敢啊,我…我是听潇兰姐讲的,就浅浅的讨论了下,就两句,真的。” “王潇兰心思倒是挺多。”霍湘随口评了一句,语调很平,听不出是褒是贬,然后他们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往下一个殿厅走去,这让接收到“王潇兰”这个敏感词汇而激灵起来的完颜静有种抓耳挠心的烦躁。 这就没了? 不再多说两句吗? 意中人背后讨论你的私密事,你这是个什么态度? 霍湘到底喜不喜欢王潇兰? 不过她再怎么抓耳挠心也没用,这两人都听不着。 下一个大殿,是完颜静到过的主墓,当中停着那座巨大的白玉棺椁。 棺椁盖子紧闭,但霍湘的透视眼可以看见里面是空的,而且很干净。 霍湘立在中央,盯着白玉棺椁和地上符纹看了许久,突然拍了拍石翩生的肩膀,一反刚才的谨慎,出言颇为大胆: “翩生,这个屋怎么样,排面够可以吧。来,放点血,我给你画个符预定个床位,哪天你不小心凉了来到这鬼地方,也不用去隔壁和兄弟们挤,睡别人躺过的棺。” 这番百无禁忌的说辞将石翩生吓了一跳。 “将军,这…这不好吧,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些什么,多不吉利啊。” 虽然嘴上说着不吉利,但石翩生对自家将军无有不应,当即伸出手来划了一刀。 霍湘指尖运气,那缕飞出的血线就顺着气机的方向在白玉棺椁上游走,勾勒出一道道复杂的纹路。 “将军,您还会符纹?” “还行吧,略懂一二。”霍湘边画边随意道。 “将军谦虚!”石翩生眼睛很亮,看霍湘就像在看一位即将富可敌国的符纹大师。 曾有人问霍湘诗词怎么样,霍湘说略懂一二,结果随便题一首诗就能享誉天下。 也曾有人问霍湘兵法何如,霍湘也说略懂一二,结果这位将军带兵一路势如破竹,大秦没有霍湘,绝无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就攻入魏国宫,合并陈齐二国。 霍湘用兵在于一个“诡”字,不管是哪一国哪一军,见到霍湘都要头疼,听说大夏军中还专门成立了一个部门研究霍湘的战术。 各守边境相安无事倒也无妨,怕就怕是二者相争必有一亡的局面,对家统帅大概会日日夜夜愁的睡不着觉,不仅要防着城外面,还要防着城里面的自家人。会不会被霍湘策反?会不会被霍湘的手下易容替换? 霍湘说对符纹略懂一二,那定也是宗师大家的水准。 说来奇怪,那血符绘制在白玉棺椁上,很快就渗了进去,玉棺能吸血似的,符纹绘完,白玉棺椁仍光洁如新,但符纹落成之时,却有一层浅淡的血光在莲花白玉棺椁的上方一闪而过。 霍湘再次仰头,瞥了眼隐藏在无数空间之后的石娘仙。 石娘仙眼睛半阖,神情恹恹,对霍湘的行为无动于衷。 霍湘抚了抚袖子,理了理依旧整洁干净的衣服下摆,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了翩生,伤口处理下准备出去了,哦还有,地上的金银记得拿取一些。” “将军,外面可还通缉着我们呐,带的干粮和水足够我们撑七八天的,不躲了吗?” “放心,等出去后,信不信我们直接能看见鹿阳的城头。” “鹿阳!?”石翩生收拾金银的动作一顿,陡然提高的声调都有些许破音,“那怎么可能?”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离梦(一) 石翩生目瞪口呆的表情越来越淡。 痛意渐生,梦境不知何时开始朦胧起来。 一会是霍湘在异世界逃课游玩,一会是霍湘在中土大陆跨马急行。 完颜静相对熟悉的事物,或者对于霍湘来说记忆深刻的场景,就会有更多的细节,反之则是模糊的走马观花。 异世界的霍湘总是很有活力的,即便是生气嚎啕的时候,也让人觉得朝气蓬勃。 是个被家人纵容惯养出来的少年。 中土大陆上的霍湘大多时候却是阴郁沉闷的,心中好像压了很多很多事,那些事连他自己都不敢去回想和触及,在完颜静的梦中就化为雾气森森的晦暗。 又不知何时,那个阴郁沉默的少年换上了一副讨喜的笑脸。 心里骂的很脏,脸上却是纯然的笑嘻嘻。 完颜静恍惚间看到十五六岁的少年霍湘坐在镜子前方,反反复复拉扯嘴角,练习神态,直到能扬起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这场景颇为诡异,完颜静吓的往后一仰,眼前却又变换了情况。 一会是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的富家翁在摇椅上晃晃悠悠,悠然笑道:“阿香,晚上吃火锅呀?” 不久又是另一个背着古朴剑匣、面若好女的白衣男子怒目而视,拔刀架在霍湘的脖子上高声讥讽:“就你清高,没你不行,这是最后一次,你出去试试,走出这门,我公孙敏再管你就是条狗!” 崖边渊亭,身着灰布旧袍的清瘦书生背对而立,风骨卓绝:“那就十年,飞卿,我们约定十年……” 石头路旁,男人相貌俊俏硬朗,却穿了一身不合体的宽松麻衣,脚上蹬了一双破烂草鞋,本该心疼心疼自己,却不知为何眼含悲悯看着眼前之人:“师弟,该听听师父的话,师兄这苟道的本事你能学到一二,也不至于次次这样凄惨,来,师兄这件金蚕衣就忍痛卖给你了,五百两银子不还价,破财保平安。” 场景再变。 面容柔美,气质却清冷的黄衫女子高高的抱臂立在墙头,面无表情的淡声道:“快过年了,师父喊你回家。” …… 这些人完颜静全都不认识,却莫名心里发酸,胸口里汹涌着滚烫的情绪,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丝丝缕缕的痛意即便是在梦境里也格外清晰。 回家,她也想回家了。 脑子里有一根锥子在钻,胸口也有一柄大锤在敲。 “阿宓,阿宓……” 有谁在叫她,却总也醒不过来,她迷失在这纷乱的梦境里。 直到又一次站在悬崖之巅。 周围三个衣着古怪的人成合围之势。 各自驱动着形状奇特的法宝武器罩在她的头顶。 一个光头和尚,一个紫裙蒙面女人,一个样貌普通的屠户。 痛,仿佛筋骨寸断,灵魂割裂,痛的人视线扭曲、神智模糊。 和尚的袈裟破了,他垂目不语,双手合十口诵了一声“阿弥陀佛”。 屠户缺了一条手臂,伤口处哗啦啦的流血,他嘴里咀嚼着什么,嘴角还有一丝血迹,明明是普普通通一副老实人的面相,但半身是血一声不吭盯着人看的时候却让人背脊发凉。 紫裙蒙面女人的面纱虽然只覆盖了下半张脸,但其实眼睛什么的也是模糊一片,看不真切,看身形似乎是个窈窕的美人,但声音却粗嘎沙哑的难听至极:“早点送他上路,我中午回去还要做饭。” 系统白泽也在脑海里焦躁不安的喋喋不休。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霍湘,我求求你了,不要这样】 【赴死你甘愿吗?真的甘心吗?】 【疯子,真是疯了!】 【疯了……】 霍湘的头压得很低,他单膝跪地双手拄剑,膝头深深的陷入地面,对这些聒噪的话都置若罔闻。 丝滑的发丝垂落,围绕着他仍然挺拔不屈的脊背飘舞,好一番高人姿态,完颜静却难过的老泪纵横。 真的很痛! 为什么?霍湘被群殴,她为什么也要跟着遭罪? 群殴事件看起来都过去很久了,她为什么还要重温? 霍湘一直缄默,直到三个法宝不堪重负开始破碎,她听到了霍湘咬牙发出的沙哑颤音:“我…早该死了,三十多年前就该死了!如此结局深得我心,只可惜……” 可惜什么没来得及说,他顶着莫大的压力抬起了头,却没有看包围着他的三个人,而是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一道白光携着风雨雷电从极遥远的南方转瞬而至,像一颗导弹精准的定位了这个崖峰。 1.记忆的几段角色描写只有草鞋男是新角色,其他人的名字前文中都有出现过,隶属于男主的亲友团,身份亟待解锁,也会陆续出场。 2.男主亲友团很庞大,包括但不限于这些,每个人都很有趣(作者觉得)。 3.清瘦书生是那个坑过男主的柯秀成,此处剧透一下。 4.坟头这个本即将关闭,当然后续剧情里还会时不时闪现解密。 5.最后再汇报下剧情进度,男主离恢复记忆不远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离梦(二) 是敌非友,这一道骇人的冲天剑气绝对来者不善,摆明了是想当那后发而至的黄雀,将他们四个一网打尽。 包围他的三人须臾间也察觉到了这远隔山海袭来的重击,纷纷变色。 霍湘趁着三人分神之际,爆喝一声一拳砸下,砸的却是他先前拄着的那把寒剑。 这把寒剑并非霍湘少年扬名就佩戴的那把神剑,但观其通体银霜、寒意森然,若流入江湖朝堂,必也是天下武林中人趋之若鹜的极品。 如今却被他毫不留情的一拳击了个粉碎。 一道凛冽的雪色伴随着凄厉的哀鸣直冲而上,荡飞了镇压着他的三件法宝。 观周边青翠,时节乃春夏之际,山巅却飘起了六棱冰花,冰锥刺骨的寒意呼啸着扶摇而上,在空中与远至的冲天剑气猛烈相撞。 “轰!!” 巨响之后反而是诡异的静谧,空间都跟着震荡和扭曲。 完颜静直接飞了出去,视线开始旋转,余光瞥到那山峰竟被从上而下斜着劈开,断裂的一截缓缓的朝着崖下坠去。 啊这,完颜静心里暗道要遭,她大概猜出这是霍湘哪一次被群殴了。 掉落山崖,孤身一人,怪人包围,背后伏击……能集齐恁多元素的只能是一个多月前霍湘落崖失忆的这回。 低头瞧瞧,果然看见了曾经让她骇然的,能从前边看到后边,杯盏圈口大的破洞。 当时她看戏似的调侃霍湘伤的像个破布娃娃,现在这情景重现在她身上,只余下不感同也能身受的忧伤。 霍湘重伤的前因后果,与她入梦息息相关,是她一直想要查明的,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这段记忆,却好似对真相并没有什么帮助。 霍湘一介战功赫赫有钱有权的战神王爷,为何甘愿赴死? 难不成只为了摆脱那劳什子系统? 系统助他称王称霸,又有什么不好? 若当真想死,又为何不干脆找个小角落自绝,反而大张旗鼓的和那三人死斗,还连累了无数将士和可怜的翩生! 后来没死成,跟那冲天一剑又有什么关系? 完全想不通! 包围霍湘的这三位她一个不识,若说这三人等她梦醒后,还能凭借他们的外貌四处打听,可最后那冲天一剑的主人,就绝非常人可以探寻。 完颜静推测,那极有可能是一位传说中的大宗师。 寒剑寸断,霍湘身裹血衣逆着冰雪如浮萍柳絮般从高崖之巅跌落,凄凉极了。 完颜静也狂飙两道长泪,咬牙屏住了呼吸,准备迎接落崖粉身碎骨的剧痛。 耳畔很静,衬得心跳声越来越响。 霍湘的情绪也逐渐透过那“砰砰”的心跳声传递给她。 与完颜静完全相反,霍湘似乎心情不错。 ?? 什么意思?殡天快乐? 可惜您老最后没死成欸,光遭罪去了。 完颜静幸运的没有挨到粉身碎骨的那刻,胸前炸起的一道金光将她生生逼出了梦境,耳边响起霍湘又惊又喜的声音:“什么东西在亮?欸!你醒了!” 大概是天色昏暗,屋内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完颜静揉了揉眼睛,眯着眼将挂在脖子上的令牌勾了出来,放在眼前细瞧。 此时令牌已经不亮了,周围又实在是太暗,完颜静如何也看不清楚,只能用手摸摸。 令牌遍布着细小的划痕裂纹,再不复最初的光润。 “你这什么东西,看起来像块木头,怎么还能发光?”霍湘奇道。 完颜静摇了摇头,将令牌重新放回领子里,对于这个令牌她的确有了一些猜测,但这没必要让霍湘知道。 这次从梦境出来倒还尚可,没有剧痛也没有吐血,除了浑身酸软了些并无大碍,这让她多少松了口气。 别人做梦有好事,她做梦折寿。 之前每次做完梦她不是虚弱至极就是大病一场,这次比起梦里的惨相,她几乎要以为醒来后的自己也会病入膏肓,如今的情况值得庆贺。 霍湘憋了许多天,可算有人能听他叭叭,嘴里跟蹦豆子似的开始了:“你知不知道你都睡了五天了?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又是找客栈又是找大夫抓药给你看病,哎呦,可难死我了。” “得亏城外有饥荒流民,这要是在往日,必会盘查路引文书,我们可就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能在城外混吃等死了。” “快问问我,你都不好奇我们怎么从地宫里出来的吗?还有那些搜查的官兵,你猜我是怎么凭借智慧忽悠他们的,那可真是无比惊险……” 完颜静不免觉得好笑,从善如流的问道:“怎么出来的?还有,石翩生人呢?” “石翩生?问他干嘛,间接性发疯差点给我追掉半条命。我光顾着保护你了,他莫名消失谁知道去了哪,应该还在那地宫里吧。”霍湘略有不满的嘟囔。 呵,完颜静在心里冷嘲一声。 这也就是失忆了不记得事儿,若是等记忆恢复了,话术可千万不要变成—— “完颜静?我管她干嘛,我为什么抛下好兄弟石翩生去保护这个女人……” 冷嘲过后,莫名的难过随之涌上心头。 地宫里霍湘拼了命以身相护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失忆后的霍湘聒噪的像个傻子,完颜静本该觉得快意,忽悠着失忆的霍湘为她拼死拼活是件多有趣的事啊,若是王潇兰也在场看到这些,那简直最妙不过。 可现在这种快意她拼命的找也没有找到踪迹。 霍湘违背对她的承诺,父皇母妃同胞兄长尽皆葬于他手,不管这其中有什么内情,或者什么苦衷,都无法让人原谅。 都说大秦宣王重诺,一字千金,乃大雅君子,虽用兵奇诡,但为人重情重义、高风亮节。 到底是重的哪门子诺和情义,高的哪门子亮节? 为什么单单对她出尔反尔,一骗再骗,她哪里有得罪过他,对不起他,才招致这样的报复? 最让她悲哀的是她自己,此时竟有些留恋眼前这毫无理由的相护。 若是真有那么一个神医能让霍湘恢复记忆,眼前这个会对她笑,不惜性命也会将她背在身后的少年霍湘,大概也会随之消失。 “你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有点痒,你继续说。” 霍湘的话很多。 去掉吹嘘和夸大,完颜静大致明白了他们出地宫的过程。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离梦(三) 据霍湘所言,石翩生神智不清发疯,无意中碰触到机关打开了墓道,霍湘背着她悄悄跟在石翩生的后面找寻逃脱的生门。 结果没一会儿,石翩生突然苗头又对准了他们,朝他们追了过来。 霍湘立马反向狂奔,跑着跑着误入一个停放着两座空棺的喜房,喜房门关的迅速,将石翩生拦在了外面。 须臾间喜房另一侧又传来异响,他无处可逃只得抱着完颜静躲进空棺,却不料因祸得福,进来的是一群打着红白灯笼的活尸,他们将棺材抬上棺车运到了外面。 霍湘半路打开棺材逃了出去,活尸也没有对他们进行围追攻击,再后来迷迷糊糊的就走出来了,抵达了鹿阳城的郊外。 这其中有很多细节经不起推敲,很难说霍湘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但完颜静此时无暇分辨,石翩生的事也可以暂且放在一边,让他在地宫里多住些日子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老徐和二狗,她的头像还在通缉榜上,如何给自己正名扳回这一局还需细细谋划。 那边霍湘将楼下买来的粥和小菜一一从饭盒里取出,摆上桌子,又另取了个小盘儿,添了些许饭粒后搁置在一旁的茶几上。 茶几中间用旧衣堆了一个小小的窝,小白鹅闻到香味就扭着屁股跳了出来,凑到小盘前抻着脑袋开始啄米粒吃。 安排好呷呷的伙食,霍湘走向立在门口的药炉,抬盖看了看汤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熄了火,转身净手后,才重新盛了药回到桌子边,连带着粥一起放在托盘里,端着托盘走回床边。 完颜静斜坐在床上,一直眯眼默默的看着他的动作。 “先吃粥再喝药!”霍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端起粥,他看着手里的粥犹豫了一下,笑了笑还是将粥递到她的手边。 霍大少爷没怎么照顾过别人,另外喂粥什么的也太过暧昧了,显得他过于轻佻,还是让她自己吃吧。 完颜静却没有接,她低着头看了看霍湘手里的粥,又看了看托盘里的药,问道:“我老早就想问了,你……不觉得黑吗?怎不点灯?” 这暗的,她都看不清哪个是粥,哪个是药。 又或许,并不是霍湘没有点灯…… “黑?什么黑?” 霍湘的笑意微微凝滞,试探着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动作让完颜静心里一沉,指尖下意识的拽紧了被褥,她瞧得见晃动的五指,但是很勉强,只得一个虚影,说出口的话也不由得发涩:“现在……是白天?” 霍湘眉心蹙了蹙,犹疑的点了点头:“是白天,刚过午时,你的眼睛……” 完颜静不信邪的将自己的手放在眼前,使劲的眨了眨眼,拼命的瞪大,也依然只能看见一个隐在黑暗中的大致轮廓,眼前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雾遮挡,怎么也看不清楚。 那双眼失神又努力找着什么的惊慌样子看起来可怜极了,让霍湘心头一颤。 “别…别怕,我去找大夫!”霍湘“腾”的站了起来,凳子在地上发出“吱呀”一声。 “先别,等我吃完再说。”完颜静拦住了他,最初的惊吓过后,她现在倒是比霍湘这个旁人还要冷静,似乎瞎的不是她的眼睛一样,“不要着急,没全瞎呢,还能看个模糊的边角。” 此时回想起来,一切早有征兆,在地宫里她的眼力就有所下降,只不过当时情况危急未做多想。 完颜静端起托盘上的粥,放在鼻子前使劲嗅了嗅,没有米香,什么味道也没有,握着汤匙挖了一勺吃进口中,软糯的米混着香菇和肉沫的香气才在唇舌间炸开。 “我好惨。”这三个字完颜静说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莫得感情的朗读课文,她顿了顿又炫了一口粥才继续道,“嗅觉也没了。好在上天待我不薄,味觉还在,不然人生少了好多的乐趣。” 霍湘闻言在一旁反复的几次深呼吸,开始收拾东西。金银、换来的碎银铜板、药品、干粮……最后将白鹅一把抓起揣进怀里。 边收拾边唠唠叨叨的问完颜静头痛不痛?肩膀痛不痛?还有哪里痛? “不疼,我没什么事。” 霍湘皱着眉,有点不相信:“怎么会没什么事,真的都不疼了吗?我记得你在地宫里还嚷嚷着头疼呢,许是在地宫磕了脑袋,瘀血阻塞才会视力不良失去嗅觉。” 完颜静闻言轻笑道:“呦,你这失忆了还挺懂啊,走吧,我吃完了,下楼一起去看大夫。” 说是要去看大夫,但完颜静心里却明白,大夫估计看不出什么来。 在天牢和地宫里,她的确受过一些伤,可三流武者的体质本就强于常人,再加上昂贵的丹药跟不要钱似的吃,又躺了这些天,那点伤早该好了。 她带的那些丹药,可都是逢年过节贵人们奉给王爷府的珍品,再加上之前霍湘重伤没用完的那些,也都是宫里赐下的好物,说能肉死人生白骨都不为过,绝对的有价无市。 此时无感的丧失,大概率是因为做梦的后遗症。 做梦的后遗症越来越重,让她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可这个梦要如何解决却毫无头绪。 真的是蛊虫作乱吗? 她怎么觉得,那什么天煌蛊的说法有些不太靠谱。 若真如符陵所说,是子母蛊的话,这次地宫之行霍湘也受过很多次重伤,按照蛊虫说法,她应该在霍湘重伤的时候也跟着衰弱,但她其实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感觉. 霍湘那强悍的恢复能力,也是他自身体质的被动技能。 一些不经意间的记忆跳了出来。 最早的梦里,霍湘闯入她的寝居,她强迫与他对视,那时似乎有什么刺入她的眼睛,第二天甘棠也曾提起她眼睛有一些异样,似乎变成了金色。 而后她就开始不停的在梦里经历霍湘的过去,痛其所痛,还时不时的出现梦游和头痛的症状,离霍湘太远就会发病。 不久后从张管家那里得了奇怪的令牌,她察觉令牌不凡,故意带着令牌去宴会,行事招摇,为的是想看看这令牌有什么秘密,结果钓出一个张如桐,还钓出一个白泽,大家都非亲非故的,这些人却离谱的放言要效忠于她。 还有莫名其妙花样百出的刺杀和陷害。 进入地宫这事也很玄乎,若没有霍湘,她一个人够呛出得来,石兰荒塚大概会成为她最终的归宿。 有人预料了她的死,有人想她迅速的死,有人想她死但是更想她死在特殊的地方…… 下楼梯时完颜静想的出神不小心一个趔趄,幸好旁边有霍湘扶着。 望着眼前黑乎乎的影影绰绰,完颜静难以聚焦的眼睛透出一点迷茫,她偏头看向扶着她的人,却已无力看清他的五官和表情。 总觉得所有的这些都和霍湘脱不了干系。 是不是他?他到底给她挖了什么坑? 不然她区区一个亡国公主,没有实权的王妃,如何能引来这么多的关注。 她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身份,有什么特殊,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 离梦(四) “呦,王少爷,您家娘子醒啦?” 下到楼底,一个跑堂正提着壶路过,瞧见霍湘二人后,却熟络的凑上前来打招呼。 王少爷? 完颜静的眼力只能看个大概,听他喊王少爷只以为这伙计认错了人,却没想到身旁的霍湘却大喇喇的接上了话: “是呀,今日可算好了些,能下床了。对了,我娘子眼睛瞧不见,正打算寻郎中诊治,不知鹿阳城里,哪家郎中瞧眼睛瞧的好些?” “呦,您问我可是问对人了,这要说治眼疾,还得是西北角回春堂的方老先生。前些日子通判大人的老娘看不见了,就是方老先生给瞧好的,听说就服了三日的药。” 霍湘正色道:“我这就带娘子去回春堂找方老先生,等治好了眼疾,必请小哥一顿好酒。” 跑堂摆了摆手:“王少爷客气啦,不是什么事儿,咱们都是老乡,互相关照些是应当的。” 完颜静心里啧啧称奇,这跑堂一口官话说的不错,听不出是哪里的人,也不知霍湘攀的是何处的老乡。 她心里琢磨着跑堂的来历,各种猜测和阴谋在脑海里推算着。 跑堂是否是白泽的人?他和霍湘如何认识的? 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一路走着,各色人的招呼声纷至沓来。 客栈的掌事扬声调侃:“王少爷不愧家财丰硕,你这样寻常的样貌能娶到如此美貌的娘子,可真是好福气!” 客栈的账房先生与霍湘道:“郎君,这就是你娘子啊,可真是好样貌,气质也温婉,只可惜这身子骨还需好好将养……”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不像我家那泼辣婆娘,吁,多亏你给我支的那招,昨晚她总算是消了气,这糕点是我婆娘自己做的,郎君拿去吃吧。” 客栈一餐桌的熟客正自顾自饮着酒,身着青色长衫,头带文人布襟,此时迫不及待的走了过来,恭敬行礼道:“王兄今日可还安好?这位就是阿嫂吧,松山见过嫂嫂。王兄上回一言犹如醍醐灌顶,只是这其中还有几点松山苦思多日未曾明了,不知王兄今日可有闲余为愚弟解惑?” 完颜静直呼内行,这位又是谁?都已经称兄道弟了? 霍湘温和又不失体面的以要带内人看病为由,将书生敷衍打发走了。 等他们好不容易走出客栈,街头馄饨摊的老板娘扯着嗓子一声“恩公!”,吓得完颜静一个激灵。 “恩公午食可吃过了?这是恩公的娘子吧,可要一起来碗馄饨?” 霍湘笑着回道:“午食吃过了,大娘可莫要乱喊什么恩公,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恩公这称呼折煞晚辈了。” “那哪能啊,恩公就是恩公,恩公心善,与娘子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和的一对。” 完颜静在一旁安静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继续往前走,又见识了霍湘和各种老板摊主、路人行者、男女老少亲切的交际,一点也不像五天前刚到的鹿阳城,倒像是从小到大长在这的。 只能说不愧是霍湘,即便是失忆了,这番讨人喜欢的本事一点没打折扣。 只是她还在通缉榜上,霍湘如此行事会不会太高调了? 完颜静一肚子疑问,一堆话想说,但街上熙熙攘攘,明显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暗自憋着。 “行人速速避让,八百里急报!” “速速避让!” 一匹轻骑高喊从街头急转而来,惹得路人一片慌乱。 完颜静被霍湘拉着早早地躲在距离较远的屋檐下,听着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 “狗娃!傻站那作甚,快过来……啊!”妇人惊慌的尖叫和幼童的哭声在一片嘈杂里格外刺耳。 “吁!”轻骑怒喝一声紧急拉马,却似乎来不及了。 下一瞬,两道身影冲了上去。 从完颜静身边冲出去的那道身影格外的快,眨眼间就将小儿救下。 轻骑高立马上,心有余悸的抱拳道谢:“多谢这位侠士,吴某尚有紧急公务在身,不便多言先行一步,侠士可自去府衙领赏……驾!” 完颜静瞧着霍湘将小儿还给其母亲,又听其母先是狠狠给娃的屁股一巴掌,紧接着就是喜极而泣的一连叠“感谢恩公”,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她隐约明白霍湘这一路上的人缘是怎么来的了。 这当然不算完。 先前也想冲上去救人但因为速度不够快而痛失见义勇为机会的另一个人,携其伙伴也走了过来。 “吾乃云海阁弟子许一濂,这是我的师妹谈书君,师弟裴方,兄台出手不凡,侠肝义胆,这一身轻功当真靓眼,不知出身何门?我等对兄台十分,不知可否与结交一二。” 接下来完颜静就听得霍湘满嘴跑火车: “不敢当不敢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鄙人王正气,家里世代经商,做些玉石珠宝的买卖,幼时幸得机缘拜神鹅帮帮主为师,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外出采买不至于被匪盗劫掠罢了,不值一提。” “久仰云海阁大名,今日竟有幸得见云海阁高徒,当真是三生有幸,我与三位也是一见如故,只可惜今日要带拙荆看诊,不如我们晚些时候相约痛饮一杯……” 神鹅帮是个什么帮,许一濂从来没听说过,不过不耽误他也说些诸如“原来是神鹅帮帮主的徒弟,怪不得……”,“神鹅帮帮主神功盖世,如雷贯耳……”云云。 话毕,霍湘想走,但许一濂过来结交本就是有其它目的的,哪能轻易作别。 “我知王兄着急,但还请听我一言。不知王兄是否听说过近期旱魃作祟的传闻?城外雾峰山一带一日间大旱千里,致难民不计其数,更有人曾亲眼所见似人非人的怪物吮脑吸髓,残害百姓。巡抚大人正召集各路江湖义士铲除邪祟,悬赏更是丰厚,王兄身手不凡,不知是否有意一同前往?” 许一濂侃侃而谈,余光见霍湘像是对悬赏没有丝毫意动,也对,世代经商的王家少爷,岂会缺少这点身外之物。 但他既然想联合霍湘,自是提前做好了功课,拿捏了霍湘无法拒绝的筹码。 许一濂看了眼完颜静,继续道:“不才区区也略通岐黄之术,夫人早生华发,五感渐衰,恐是难治之症,而今神医宁自岳也受邀做客巡抚大人府中,王兄若是寻不到治病的好方子,许某和宁神医有些交情,倒是可以帮忙牵线。”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离梦(五) 早生华发? 头发白了? 完颜静表情一僵,手指不自觉得抚上发梢,但想到自己看不清,又将手放下了。 其实许一濂观察霍湘已有两日了,这位寥州来的王少爷小有名气,听说本是要去闫城为发妻寻医问药,顺带做些生意,但不幸路遇洪水,跟大队伍走散了,不得已在鹿阳歇脚。 好在王正气随身带了不少珍贵的金银玉器,典当了部分后勉强维持他大少爷的富庶生活。 当然,王少爷除了出手阔绰外,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急公好义,路有不平必出手相助,乃是罕见的圣父大好人。 武功倒是看不出路数,但许一濂作为云海阁重点培养的内门弟子,自问若是一对一,绝对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这位不过而立之年的王少爷,竟已有濒临先天武者的境界。 若是真能迈出那一步,三十岁的先天武者,在哪个门派都是个香饽饽,绝对值得拉拢和结交。 果然,在他提出能牵线宁神医的时候,这位对钱财无动于衷但是“爱妻如命”的王少爷眼神一亮,迫不及待的追问道:“许兄此话可是当真?” 那一瞬间眸中的神采飞扬,竟让王正气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焕发出略有些夺目的魅力。 站立一旁的师妹谈书君,眼神微微闪烁,心道这位王公子虽然五官拼凑得一般,但是身形和这双眼睛,都好看极了。 她的眼神又游离到霍湘急切中抓住许一濂衣袖的手,暗暗点了点头,这手也是一绝,修长漂亮的不像话。 再看看旁边双目无神,鬓角微白的病弱女郎,虽说女郎比王公子好看许多,但某些角度,倒也是一对相配的璧人。 许一濂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子,微笑着颔首:“知你珍重夫人,又岂敢用此事诓骗于你,家师洛真人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与宁神医也算好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如何,王兄可是同意了?” “同意,再同意不过了。何时聚首,可需提前拜会巡抚大人?” 霍湘顺着他的眼神儿,陡然松了手,他似是才反应过来,口中连连“抱歉”,满脸的不好意思,还作势要帮他整理下被自己扯皱的衣袖。 许一濂拉回自己的袖子,表示无伤大雅,能拉到一位高手,断袖给他又何妨? 终于答应了! 云海阁的师兄妹三人相视一笑,霍湘略微冒失的“纯良”表现,让他们对此人观感又好上了三分。 武学天分高,善良好拿捏,更难得的是此人虽然年过而立,但明显的处世未深,想来之前在家中没什么历练,简直是马前卒和免费打手的最佳人选。 “我们等人大多住在巡抚的别院山庄中,当然也有不少义士自行居住在客栈。讨伐大会就在后日,我自有名帖,王兄后日辰时直接在巡抚大门门口与我等汇合即可。” “至于宁神医……”许一濂拉长了尾音,并没有立即应下,“还待我传书神医,问过他后再约定看诊时间,最晚不出明日。” 一番客套之后,两拨人分道扬镳。 霍湘搀着完颜静的胳膊,领着她继续往回春堂的方向走去,门都出了,多看几个大夫也没坏处。 回春堂在鹿阳城的西北,霍湘也是第一次来,幸亏来得不多,此处还没有跟他熟络的人,不然再这事那事的耽搁下去,恐怕天黑了也回不了客栈。 方老郎中的生意的确很火爆,医馆门口还排了一条不短的队伍,他们等了三盏茶的功夫,才轮上号码。 切脉扒眼以及一系列检查过后,方老爷子神色凝重的把霍湘单独叫去了内室,完颜静独自一人坐等在外堂。 不久后,霍湘似有怒气的掀帘而出,脸色无比的难看,但见到完颜静后,他默了默又收敛了大半的情绪,尽量温声道:“这蒙古大夫说看不了,走,我们回去。” 这种结果完颜静早有所料,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回去的路上,霍湘一言不发,这转变让习惯了他话痨的完颜静一时有些不适应。 “你生气了?那方郎中跟你说了什么?” 霍湘勉强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看着不过短短五日头发就斑白了三分之一的完颜静,心里像堵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没说什么,等明日见了那神医,定能治好你。” 鹿阳城张贴了他俩的通缉画像,那画像师技艺高超,形似神也似,他出门在外都会用碳墨和胭脂给自己进行一番伪装,再加上性格行事上的刻意转变,这才无人怀疑。 可完颜静不同,此时就算把她和之前的完颜静并排放在一起,都不会有人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她瘦了很多,原本丰腴的脸颊露出了棱角,眉毛变得稀疏浅淡,嘴唇是几乎没有血色的白,像是一朵欣欣向荣的大红牡丹,干枯成了书页间没有生气的标本,美依然是美的,可对比眼下的萧条,却每每让人忆起曾经的烈烈好颜色,从而涌上挥之不去的伤怀惋惜。 完颜静却淡然一笑,道:“你不说,那便让我来猜猜,郎中是让你尽早给我准备后事了吧?” “你听见了?”霍湘猛地抬头。 完颜静怂了下肩,没有过多解释:“生死天注定,我看开了,你也无需介怀,朋友一场,等我死后遗产就是你的了,只是我那几个婢女,还望你看顾着些。” 说来也惨,她父母族人都死了个干干净净,成婚七年膝下也没有个一儿半女,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玉实和甘棠了,她大概是回不去上京了,到头来她的财产只能是便宜了霍湘,与其霍湘哪天恢复记忆来抢钱,不如现在做个好人白送他。 哦,差点忘了,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尚在人世,正野心勃勃的起义造反,不过完颜钟那家伙,提起来都觉晦气,休想继承她哪怕半两银子。 霍湘关注的角度却格外奇怪,他恨恨的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道:“只是朋友?我们可是合法夫妻,你要是死了我就要当鳏夫了。” 五个月,二十万字了。 嗯,这样算来,一年就能写近五十万字,哦吼,成就感满满!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离梦(六) 白日室外的光感稍好一点,但仍然看不清霍湘的模样,可这并不妨碍完颜静朝他声音传来的方向歪歪头,给他翻个大大的白眼。 “这话说得,你记得我们拜堂成亲时候的场景?记得我们洞房花烛夜的情形?既然都不记得,那咱们有什么关系?少给自己加戏了,府里新入的那两位如花美眷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夫人。” 霍湘不服气的道:“讲点道理,那俩母老虎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还不都是因你不在,我才让人欺负了,被迫将两尊大神请到家中坐着。咱俩的婚书可是存放在皇家族谱里的,如何能耍赖?不管,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完颜静气笑了:“你纳的两位侧妃,一个应是纪家的小姐,圣上和大长公主近些年一直有意撮合你俩,可另外一个,听说是教坊司的花魁?这我就不知道了,花魁妹妹,又是何人迫的你呢?” 霍湘:“笑了,你终于笑了,对嘛,明日事明日愁,今日定要开开开心心的。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说不准我今晚就被人害了,那现下就要过好每一分每一秒。” 完颜静一哽,倒也懒得继续这个纳不纳妾的话题,搞得她好像在意似的,于是干脆的顺楼梯下坡,嘲讽的啧了声就转移了话题: “之前你做那些都是故意的?就为了见那位神医?” 霍湘:“倒也不全是吧,看见路人有难,我这正义的化身,如何能忍住不挺身而出?也不知道这个宁神医是不是老徐他们认识的神医。” “张管家说到了鹿阳会有人接应我们,现在可好,接应的人不晓得在哪个犄角里蹲着,便宜徒弟和老徐也都不见了人影。要不是我机智,在地宫里顺了点东西,那现在桥底下就是我们的归宿,善堂施的薄粥就是我们的三餐,你如今能住上等客房,还有钱看大夫,多亏了有我。” 完颜静“哈?”了一声,给他提议:“何必带着我这个拖累,你不妨把我找个地随意一丢让我自生自灭,一个人也落得个清净。” 当然这提议只是她随口说说,霍湘休想摆脱她,就算她当真快死了,也得纠缠着他尽职尽责的守在她身边,照顾到她咽气的那一刻,然后给她送终。 这是霍湘欠她的,她生来煊赫,到死了也不能委屈自己,孤独等死什么的绝不存在。 当然,没有经历过那些众叛亲离悲惨遭遇的霍湘,虽说其狡诈已经初现端倪,但为人还算纯善,应该不会那么不讲义气的抛下她这个病人吧? 霍湘当然不会扔下她不管,听了她这话甚至不想搭理她,板着脸走了半条街。 但不久后他瞧见了路边卖头巾的小摊,被架子上迎风飘扬的各色头巾吸引了视线,于是颠颠的拉着完颜静过去。 卖纱巾的老妇十分的热情:“郎君,我们这都是最新进的好货,年前上京那边流行的款式,给小娘子挑一个吧。” 霍湘道了声好,兴致勃勃的这看那看,挑来挑去选了个乳黄色的,边角绣着朵淡粉色的小牡丹,好看又雅致。 付了钱,霍湘捧着头巾在路边就要给完颜静戴上,遭到了完颜静的拒绝。 “我,我自己带,你这买的什么颜色的?” 霍湘还没应答,旁边的老妇人倒是先笑呵呵的接上了:“是黄色的,小娘子戴着很好看,有个如此知冷知热的官人,福气还在后边呢。” 黄色的? 完颜静抿唇笑了笑,霍湘这厮虽说是失忆了,但是这方面的喜好倒是没变,还是喜欢黄色。 她拢好头巾,挡住有点晒的日头,重新挽上霍湘的胳膊,走在有些喧闹的街头。 这情景倒是意外的和谐,有点老夫老妻街头散步的温馨了。 完颜静心中回荡起霍湘“快乐今日”的观念,一时间虽身处闹市,心里却意外的安静。 不谋期前,不虑其后。 死亡面前,那些国恨家仇权势地位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咔嚓!” 头颅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完颜静恍惚间睁眼,她依然走在街头,刚才那一刹那她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大概是什么错觉吧。 四肢依然无力,眼睛依然混沌不清,只是心里异常的平静,有种阅尽千帆后的通透和安宁。 完颜静有点犯懒,于是对霍湘道:“我累了。” 霍湘回的很干脆:“那我背你。” 于是她熟练的趴到了霍湘的背上。 重又整理了一下头巾,完颜静随口问道:“你喜欢黄色吗?” 出乎意料,霍湘所言并不是她预想中的答案。 “还行吧,不喜欢也不讨厌,我比较喜欢蓝色,天空和大海的颜色嘛,在我那个世界,蓝色的天空和大海已经很少见了,天空大多是被污染侵蚀的灰色。若是穿衣的话,我还是喜欢黑色或白色,自带格调和逼格。” 完颜静惊讶道:“不喜欢黄色,那为什么……”为什么以前给她送衣服老是送黄色的,又为什么你自己也常常穿黄色的。 她说了一半没说完。 霍湘以为她问的是为什么买了黄色的头巾,笑着回答:“我以为是你喜欢的,你的衣柜里放着很多黄色的漂亮裙子,而且,这种明亮的颜色,与你也很相衬啊。” 完颜静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似乎忽略了什么。 “咦?”霍湘突然停下了脚步。 完颜静不知所以的小声问道:“怎么了?” 霍湘闭口不言,迅速的转身走到了一旁摊贩的招牌前面,假装在看放置的卖品。 完颜静心知他必然是看见了什么,怕被认出来才有此举,于是也跟着压低了脑袋。 几个佩剑的武林中人迎着他们刚才的方向从他们身后走过。 其中一男子笑道:“召平还是头回来鹿阳吧,这豫州第一大城如何?” 他身边的男子头上一根简简单单的沉香木簪,右眼以及半张脸都被黑色的布条包着,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矜贵的清冷:“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鹿城。鹿阳,自是极好的。” 完颜静听到这男子之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如遭雷击,她不敢置信回过头去,但视线里几个男子的背影都同样的模糊,以她现在的目力如何也分辨不清。 “喂,轻…轻点!你快要把我勒死了。”霍湘拍着她卡住自己脖子的胳膊,不清楚这位又发什么疯。 完颜静从霍湘背上跳了下去,但四顾茫然,那几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怎么了?”霍湘揉着自己的脖子疑惑问道。 却见完颜静猛地转身,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没有聚焦的眼里竟含着点点泪光。 “你说,你刚才,刚才看见谁了?” 这个黄色,真的是我老早就埋的小伏笔啊,最早可见第九章,终于在这里展开了一部分。 手动感谢下我的榜一大佬落幕的打赏和每天雷打不动的推荐票,榜二大佬啃书不啃数学的月票,以及其他不嫌弃我更新速度一直追读的小伙伴们,此处就不一一列名字了。 你们就是我熬夜更新的动力啊!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离梦(七) 霍湘虽不解,但仍老实道:“郭泰啊,就郭相那个庶子,你命案苦主黄少兰的相好,我之前偷摸见过他一回,未免他认出你,所以还是避一避吧,怪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完颜静才不管什么锅泰、碗泰,她急急追问:“不是他,他旁边呢?那个谁家玉笛暗飞声……他长什么样子?” 谁家玉笛暗飞声……霍湘眼神闪烁了两下。 他当然有额外留意,那个人模狗样还带眼罩的可恨文抄公,兴许是跟他一样穿越过来的,他能不注意吗? 于是跟完颜静详细的描述了他的样貌。 “如何,你认得那是谁?”竟然还敢公然抄李白的大作用来装逼,好不要脸。 完颜静怔了片刻,摇了摇头,不,不可能,胞兄的死讯当年掀起了轩然大波,怎能造假?而且这么多年也杳无音信。 可是,心底又有另外一个声音不断的提醒她如何不能? 就如本来已经死去的完颜钟、尸骨无存的石翩生,也许并不是死人复活,而是生者假死。 “皇兄的声音我应该不会认错,况且,他当年也确实死于万箭穿身,右眼也的确被一剑刺入。”完颜静思索一番后道。 “皇兄?哪个皇兄?难不成是……” “没错,这么多年我还能凭声音就认出来的,也只有我那位同父同母的兄长完颜旭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了客栈,霍湘让跑堂送了好些吃食,完颜静乍一见到死而复生的胞兄的激动已经完全平复,本着吃一顿少一顿,开始大快朵颐。 她边吃,边给霍湘讲述当年她兄长死亡的经过。 “父皇子女众多,我那位兄长排行第四,容貌俊美,文武双全,我们一母同胞,感情甚笃。” “六年前,我听闻秦国要撕毁盟约,派杀手刺杀我父皇,准备全面进犯大金的消息,于是通过我的婢女落苏,告知了胞兄,胞兄则给我策划了出逃回国的计划,但没想到却是个陷阱。” “不知是何处走漏了消息,回国的路上我一直遭到追杀,接应我的人死伤殆尽。我本以为是秦国内部的人因我泄露消息要置我于死地,也的确,我逃了数日,在广茂山伏击我等的士兵穿着秦国的军服,而我醒来后,发现自己正睡在宣王的军营中,正印证着我的猜想。” “但几年后我才知道,最初伏击我们的人是大金在秦国的暗子,调动了那许多兵马,也不止是为了杀我,而是为了我兄长的死做铺垫。” “四皇兄的死讯在大金亡国前不久传来,都说胞兄是被宣王埋伏的人马杀死的,霍湘一剑击中了皇兄的右眼,皇兄的侍从带着他突围而去,最后又被秦军乱箭穿身。” 霍湘虽然知道完颜静说的“霍湘”是原主,跟他没有关系,但还是忍不住心虚,不由得插嘴道:“啊这,那你皇兄如今还活着,想必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喽?” 完颜静敲击了两下桌子,示意他安静些听自己继续讲:“其中内幕我当年就知道了,我那时去问过的宣王,他说他留手了,不过是废皇兄一目,至于我皇兄被乱箭射杀,跟他没有关系,不是他的人。” “宣王不像是个会因为这点小事说谎的人,我信了。兄长死的蹊跷,也许还有大夏北冀等国的手笔,当然金国里面太子党的人不想他活着回去,是最有可能的。” “但秦金两国也就此正式开战,秦国有意扩张领土,一统天下,而我父皇虽然不喜征战,但禁不住国内四皇子党的报仇心切,于是在多方势力的推动下,这场国战就开始了。” 霍湘看了完颜静平静的面容一眼,小心的道:“结局我知道,听说我那原主异常勇武,直接灭了大金,而大金皇族除了远嫁的宗室公主外,无一活口。但若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你的兄长完颜旭没有死,有没有可能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他本人?” 完颜静揉了揉眉心:“这绝无可能,我兄长何苦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若真是他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霍湘眼睛转了一下,笑道:“你当真确定那是你兄长?也许只是声音相似,或者是江湖人士易容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去当面见一见。” 完颜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可,谁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万一跟你一样失忆了呢,他现在跟郭泰一起,若是不信我们反而去跟郭相的人告密,那我们岂不是完了?” 其实她也只有七成把握没有认错人,毕竟就跟霍湘说的,声音面容都可以是假的,而且,她兄长已经死了五年多了。 霍湘点了点头,觉得完颜静说的很对,就凭那句“谁家玉笛暗飞声”,她皇兄很有可能被掉包了。 有机会他一定要去试探一下,他乡遇故知是何等的难得。 想到此处,他状似不经意的提道:“他吟的那句诗倒也有些意思,‘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鹿城’,你之前可曾听过?不知可有下阙?” 完颜静闻言似笑非笑的抬了抬眼皮:“这首诗是十年前武宣王霍湘游历鹿阳所得,后广为传颂,怎么,阿香你也觉得熟悉?”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离梦(八) 嘲讽开到百分百,骂的竟是我自己。 霍湘傻眼了。 哦不,那不是他,是原主。 这也忒不要脸了,怎能说抄就抄。 完颜静继续道:“大金起于草莽,金国的太祖皇帝大字不识一个,被嘲笑了大半辈子,可能是缺什么就想补什么,后世的金国皇帝,对文道格外的看重。这点在父皇即位时更是到达了顶峰,因他极好诗书,也因此道少年扬名。自他登位,不管是民间、官场还是后宫,清谈之流都极其昌盛。” “父皇其实和曹礼清某些地方很像,在这世道沉浮了几十年,却总是倔强的坚持自己的那一套看法,外人如何也改变不了,找不到共鸣就寄情于入诗书中麻痹自己。” 霍湘有些不解话题怎么突然就跳到她父亲了,但既然完颜静想说,他巴不得多了解一些。 “当年大金皇宫里,白皇后早逝,只得了太子一个儿子。听我母妃说,白皇后是个思虑极重的人,生怕别人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几次三番逼迫父皇答应她日后不再另立新后,父皇念着少时的情分,答应了,日后果然没有再立皇后。” “但那点情分,早晚有消磨殆尽的一天,何况太子虽勤勉政务,但不管是书法绘画还是作诗,都毫无天分,长相也与白皇后相似,勉强称得上一句周正端方。” “反观我母妃,出身大儒世家。不仅有沉鱼落雁之容,还是大金有名的才女,可以与父皇吟诗作对、琴瑟和鸣,所以金皇宫里,我母妃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权。” 霍湘插嘴道:“那你岂不是金皇最喜欢的小公主?” 完颜静点了点头:“父皇最喜欢我这个女儿,有母妃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我十岁就能凝意于书。” 霍湘倒了杯茶放在完颜静面前,他并不懂书意的玄妙,也只当是个对书法作品的评语,诸如形神兼备、力透纸背的另一个说法。 完颜静知他不懂十岁能写意是怎样的天才,但也没多解释。 就如弹琴引来鸟蝶、唱歌能使花开,听起来厉害,却都是小道,有点用但不多。 “我十三岁时,金国举办了万国朝会,说是万国,其实也就周边十几个小国,但那种规模的大朝会,金国十年才会举办一次,是举国欢庆的大事。因朝会开在科举后不久,许多青年才俊也都顺势在幕府城多住些时日,共赏大典。” “而父皇和母妃,趁此机会也起了给我挑选驸马的想法。消息不知怎的就传出去了,除了来纳贡的小国,当时的大陆七国,几乎都有派使臣前来。” 霍湘有些哑然,心道原主可以啊,这么激烈的竞争下还能抢到公主老婆,“咱俩的婚事就是那时定的吗?” 完颜静喝了口茶,道:“当然不是,那次朝会你虽去了,但隐瞒了身份没有露面。而且,那会我才十三岁,离及笄还早呢。皇家的公主大多不会太早出嫁,二十几岁未婚也是常有的事儿,父皇母妃原也不过是想提前看着罢了。” “但有一事,我一直未作它想,只是许多年后再细究起来,总觉得有些猫腻。”完颜静一口喝完了茶,敲了敲桌子,示意霍湘再给她满上。 “在那次朝会之后不久,秦国突然崛起了一位诗书画三道齐鸣的大家——太白。” “一首用剑挥刻在蜀山断崖石上的《蜀道难》,引得无数人入蜀争相一观,不管是诗还是字,都让人叹为观止;” “一幅见者落泪的《军山风雨图》,道不尽的连营沧桑、百姓疾苦,当年楚国君不惜耗费万两黄金于黑市拍得真迹,挂于床头日日观摩,时刻提醒自己民生多艰、战无赢者。听说楚国国君之所以那么果断的投降秦国,也是因为见过这一幅画。” 听到《蜀道难》三个字的时候,霍湘手一抖,差点将水倒洒了。 怎么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眼睛看不见,声音就会无限放大,霍湘抖那一下,完颜静听得一清二楚,她的嘴角微微上挑,不急不慢的道:“后来的三年间,此人的传世大作更是层出不穷,时间和度把握的极妙,既不会让他的声名因为过长的间隔被人们遗忘,也不会因为作品太多,而丢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如此奇才,除了不断流出的作品,本人却从不现于人前,这样的神秘,多让人好奇啊,顺理成章的,许许多多的人开始查探太白究竟是谁?”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完颜静没忍住轻笑出声: “这个马甲被扒的过程有意思极了,先是蜀山上的猎户放言说不久前瞧见宣王带兵驻留过蜀山山脚。” “宣王的大军驻扎地,哪个不长眼的敢靠近?” “于是猎户信誓旦旦的保证那个时间段绝不可能还有文人墨客敢踏足蜀山观光游览,更别说高调的在断崖石上刻字了。如此把太白的怀疑对象自然而然的挪到大秦武宣王身上。” “紧接着,江湖百晓堂开始放出消息,说参考了断崖石的位置和字迹力度,非宗师境界的剑道强者不可。而在那之前,早有传闻说二十一岁的霍湘达到了宗师境。这个消息一出,武宣王不仅披上了太白的名士长袍,还间接进一步坐实了武道天才之名,之后与他对阵的敌军,没有宗师境高手坐阵的大多不战而降。” “可怜我父皇人坐宫中,无论如何也无法去秦国蜀地一观那断崖奇景,久仰太白盛名,却只能耳闻几句浅薄的诗词。” “这当然没完,北冀最年轻的宰相,柯秀成柯大人府邸的一个下人,偷了他书房珍藏的数本诗词卖于市井。柯相大怒,说这些诗词中有一本《东坡集》乃是他忘年小友所赠,公然发起悬也赏,不管多少代价,要将诗词原本追回。” “本来这本《东坡集》无人问津,那下人也不过卖了几挂铜钱,就这还是看在柯相的名头上。但柯相这悬赏一下,它突然就值钱起来,再加上其中的诗词确实经典,即便是原本被柯相追回了,却并不影响拓印本的兜售。后来,《东坡集》不仅北冀畅销,甚至逐步销往整个大陆。” 霍湘听到此处,抚了抚额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东坡集》,集……这是抄了多少啊?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离梦(九) 完颜静笑道:“当然了,柯公的那位小友自然是非宣王莫属,宣王和北冀国的交好并不是什么秘密,柯公也多次对宣王大加赞誉。更不必说,《东坡集》中几首诗宣王年少时私下里诵过,曾让几位学者惊为天人。” “除了《东坡集》,另有《寒食记》、《油翁图》等好几条支线,相继被证明是宣王少年时期所作,就此补全了宣王少年时的才名。” “我十六岁那年,金国和夏国边境多有摩擦,金国尚文已久,远不敌夏,被轻易攻占了潍城和洛城,但金国也不是毫无底蕴,若夏要强攻,必两败俱伤,恐会让一旁的秦占了便宜。夏国没捞够好处不想退兵,金国还想着伺机夺回两城,两军就在要塞内外僵持起来。最后夏提出和亲,点名要我嫁去夏国,结两国之好。” “意外的是,夏国的外交使者还没跨过边界,就被宣王的部下擒拿了,秦军一路高歌猛进,从夏军手里夺走了潍城和洛城,与此同时,秦国国主亲笔写的求亲帖也快马加鞭的送到了幕府,以潍城和洛城两城为聘,为他的外甥求娶大金的易安公主。” “我的父皇,”完颜静说到此处声音渐轻,“他当然是欢天喜地的同意了。” 霍湘的表情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个故事他听得很明白了。 武宣王小帅在万国朝会见到了金国的公主小美,想要娶她,听说小美的爹喜欢擅长诗词歌赋的年轻人,于是回去就处心积虑的给自己在文坛扬名,凭借文抄公的手段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学问大拿。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如此小碾磨豆腐,隔壁夏国的大海却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不讲武德暴力镇压,想要夺妻,武力更强的小帅自然是火速打倒了大海,未免夜长梦多,抓紧给小美爹递婚帖,将小美娶进家门。 寻常女子,若是知道有人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处心积虑只为了迎娶自己,估计会觉得那人怕不是爱惨了。 不管是爱惨了她本人,还是爱惨了成为她夫君后获得的利益、名声、地位…… 可霍湘却不会这样想,他几乎是瞬间明了完颜静今天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他站在自己的角度,站在他所了解的原主的角度思考,就知道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他虽然喜欢美女,也愿意保护任何一个遇到困难的女孩子,但却完全不可能会因这样浅薄的喜欢,潦草的一面之缘,就设下跨度数年如此费心费力的大局,不合理也没必要。 他愿意照顾完颜静,拼死也会保护完颜静,是因为完颜静是他占据的这具身体唯一的妻子,他接受了这具身体,理所应当也要接受这具身体连带的关系和责任,更不必说,完颜静也曾多次救过他。 而目前这个世界不管是何人,都不会有这份相同的特殊。 他隐隐有种感觉,宣王霍湘,和他自己骨子里可能是同一类人,或许,他们之间的联系比他想的还要深得多。 考究宣王的事迹和生平就可以知晓,他大多时候并不是一个张扬的人,甚至于习惯性的隐藏自己,成年之后甚至都很少出手,让人摸不清他真实的武学境界。 不突出也不平庸的路人,才是他最喜欢的定位。 他喜欢在棋盘之上运筹帷幄,不动声色间将敌人一网打尽。 十四岁入先天,少年时即有战神之名,已经足够耀眼,再搏一个文名,若不是为了某种目的,绝对有害无利。 而此回他特意站出来,将自己立于台前的时候,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将自己也划分为一颗重要的棋子,他的计划里,只能他本人来走这一步。 譬如:成婚! 尚文的金皇,很大概率不会同意将宝贝闺女嫁给一个文墨不丰的敌国将军。 他想要娶公主,就只能自己来,无可替代。 各种行为看似散漫,却目标明确很有章法。 可是为了什么呢? 名声宣王不缺,利益,好像也没得到多少利益,易安公主的嫁妆虽多,但宣王私底下的钱财也并不少,就看《东坡集》的销量,他都赚了个盆满钵满,最后那些嫁妆充了军饷,也没到他的手上。 若是为了爱慕,更是一个笑话。 完颜静摩擦了两下下颌,原本平滑细腻的肌肤,这两天都有些干燥脱皮了。 “之前是骗你的,我和宣王并不和睦,想必你也旁敲侧击的听说过了,平日里我住竹苑,与他并不住在一起。” “迎亲入秦的路上,他还与王潇兰一起用模棱两可的言辞误导我,让我以为父皇不得已才拿我换回两座城池。言行上还处处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好像他也是受害者,也是被迫才做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金国边境上的事,我并不知晓,父皇好面子,金国战败丢了两座城这样的大事,他严令禁止,不许任何人多谈。因为不知道两国的细节,所以我竟毫无怀疑。” 既然已经提到了王潇兰,完颜静又顺嘴补上一句:“王潇兰你应该还没见过,宣王的远房表妹,但其实是大长公主义妹的哥哥的女儿,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喜欢宣王喜欢的不得了。” “新婚夜明明是他不想搭理我,怕我脏了他高洁的玉体,才冷着张脸吓唬我,让我自己知难而退。却又在我父皇母妃面前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假面,被蒙蔽的世人也只会笑话我这个公主骄纵。” “今天告诉你这些,一是想让你知道,二是,也想你帮我分析分析,在你看来,我这样一个亡国公主,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大人物追杀我。还有宣王,我至今搞不懂,他当年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娶我?” 霍湘的思绪却完全飘远了,脑子里全是“分房睡”,“新婚夜”,“知难而退……”,感觉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原本他还抱有侥幸,这具身体说不定是因为重伤,才不能扬起雄风,只是暂时的,等他伤养好了,一切就能恢复正轨。 如今听完颜静所言,竟似他们这婚后的七年都没有圆房。 看着完颜静期盼他给出答案的样子,霍湘只觉得难以启齿。 老妹儿,有没有可能你夫君是真的单纯想娶个漂亮老婆,但因为不行,就只能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突发奇想算了下时间,四千余字,我写了将近七个小时。 我为什么这样的慢? 我什么时候才能快起来? tat 另有ps:大婚指路59章,霍湘拿两城忽悠人的事指路60章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 离梦(十) 事关男人的尊严,霍湘终究还是起了怨怼之心。 他在心里默默给身体的原主起了个“肾虚仔”的外号,包含了满满的愤懑。 最让他嗤之以鼻的是,这原主身体不行也就罢了,人品还糟糕,典型的cpu大师,十分的不体面。 想到这里,霍湘越发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语重心长又意有所指的劝慰道:“你也莫要多想,肾……也许老宣王本是对你一见钟情,但新婚夜却发现自己不行,为了他那点虚无的面子,才如此行事。你长得漂亮又聪明,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哪个男人不想把你娶回家呢,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新金最近正大肆的在西北陇州招兵买马,还打着你的旗号,那些刺客,会不会是因你那兄长而起。可若是这个缘故,你活着远比一具尸体更有价值,又有点不合常理。不如再想想,你还有没有其它仇家?” 仇家,那可多了。 其实完颜静大概猜得出敌人是谁,之所以跟霍湘说这么多,除了想告诉他一些事外,还想从失忆的霍湘这里套点话,了解一些他最真实的想法。 一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改变很多,但也会有一些下意识的行为,很多年后也一如当初。 譬如霍湘约莫天生对女子抱着三分柔情,这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宣王表面上看起来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男子并无不同,听闻早年军营聚会宴饮,他游刃有余得很,大老粗们调戏风月场上的小娘子,他也会跟着口嗨几句。 但完颜静总觉得他骨子里似是坚守着一条审慎的线。 秦月宜大长公主因为过去沦落为妓的经历备受诟病,遭到无数文人的口诛笔伐,但霍湘却丝毫不以为意。 外人以为大长公主如此离经叛道,是仗着自己是圣上的姑母,地位尊崇。 可完颜静观察到皇帝对他这个姑母并不如何敬重,无论秦月宜做什么,都在背后无条件支持她的,不是她天潢贵胄的侄子,也不是她那些缠绵悱恻相好的情夫,而是霍湘这个好大儿。 王潇兰在见到霍湘之前,只是家族里一个不起眼的庶女,被大妇刁难、被长姐磋磨,后来因为变故投靠姑姑,结识了霍湘,从此的人生走向了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的道路。 霍湘力排众议,提拔她为大陆上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将军。 是的,她虽然告诉霍湘的都是实情,但也有很多部分被她夸大歪曲过。 宣王的确人前人后两张面孔,大婚夜吓唬她是真的,和王潇兰坐一块背后吐槽她,还说她不如王潇兰让她自惭形秽也是真的。 但他的本意也许并不太坏。 这些日子,经由回忆里越来越多的细节,她也品出了点别的味道。 她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些话、那些事,背后或许有些她不知晓的内情。 是因为系统吗? 霍湘才不得做那些事?说那些话? 下午许一濂托人送来消息,与宁神医约在次日午时。 霍湘带着鹅出了客栈,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完颜静独自在客房里面,闲来无事,就摆好姿势打坐。 丝丝缕缕的内息游荡在经脉之中,但很快,她就发现了异样。 原本畅通的经脉现在却处处受阻。 就像叶片从枝头凋零,脱离了主干养分的供养,变得僵硬、死寂。 她不知何时开启了内视的本领,头一次施展,却只见一片凄凉,满目疮痍,恍然间就明白了方老郎中的意思。 原来竟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在残害她的经脉? 嘴里说的豁达,但完颜静并不甘心,她还这么年轻,怎么能死?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死也要死个明白。 不断的溯游而上,一种巨大的危机感逐渐笼罩上她的意识,压力也越来越大。 但完颜静并没有放弃。 庞大、浩瀚、恐怖…… 她仿佛离一个不可知晓全貌的庞然大物越来越近。 完颜静的心跳越来越快,漆黑一片的前端隐约浮现出一团七彩的光晕,但下一刻,巨大的冲击如海啸般袭来。 她被迫停止了内观法,意识被冲的七零八散。 “嘭!” 天旋地转,眼里模糊不清桌椅床柜似乎都在摇晃,完颜静失去控制般歪倒在床上,头狠狠磕碰在床沿上,她却似毫无所觉,空洞无神的眼里金光闪烁。 过了许久,完颜静才停下轻轻的抽搐和颤抖,从刚才那个窒息骇人的状况里逃出来。 眼睫煽落了几滴泪花,冷汗打湿了内衫。 理智渐渐回归。 完颜静心有余悸的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濡湿冰冷的脸颊。 “那……那到底是什么?” 客栈外时不时传来喧闹。 城门处新涌进来的大批流民,在城中时不时惹出些乱子,鹿城的衙役忙的脚不沾地。 完颜静心神不定,好不容易等回了霍湘,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提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完颜静微张了张唇,却没有提之前发生的事。 “路边看到了有人卖鸡蛋,我连着篮子一起买回来了,这篮子的大小,给呷呷做窝正合适,是不是呀呷呷?”霍湘把鸡蛋拿出来,丢进药炉里烹煮,又拎着篮子去水盆处清洗一番,擦干后才将旧衣叠在里面,把小鹅放进去。 “用得着那么娇气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养了个儿子。” 霍湘挠了挠小鹅的脖子摇头道:“是闺女,我在外面请人瞧过了,它是只小母鹅。” 完颜静翻了个白眼。 霍湘安抚好小鹅,想起了什么,将放在一旁的药包展开。 待鸡蛋煮好捞出,他给完颜静手心里塞了两颗,开始熬药。 完颜静虽然失了嗅觉,但那逐渐蒸腾而出的苦涩热气,还是让她有所察觉。 “你在煮什么?” 霍湘手一抖:“煮……煮鸡蛋啊!” ? 完颜静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撒谎,但既然不是给她煮的药,她也识趣的没有追问。 霍湘看着眼前浓黑的药汤,嘴里已经开始发苦了。 等药煮好,凉的差不多,他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他懂人不能讳疾忌医的道理,于是乖乖的去看男科了。 只是大夫并没有看出个一二三,聊胜于无的开了几帖无伤大雅的补药,说先吃吃看瞧瞧效果。 可这,这也太苦了吧。 也许良药苦口,真的起了作用,这天晚上,霍湘做梦了。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梦里的霍湘睁圆了眼。 他灼热的呼吸正贴着雪白的肌肤,吞吐着的白色雾气在极寒的环境下缭绕在鼻尖,然后飘荡向那极适合拔罐的美背。 眼前流畅的脊骨微微颤动,似乎感受到他突然加快的呼吸,随后染上羞涩的绯红。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 离梦(十壹) 霍湘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个春梦。 只是这个梦境有些太过真实了。 大概是寒冬腊月,耳边依稀听见屋外寒风的呼啸,与压抑着的声息混杂在一起。 厚厚的被子堆叠在床的边缘,帐外的铜盆里燃着热烈的火,火苗摇曳着,在纱帐上涤荡起一层层波澜靡漫的虚影。 两人乌黑如墨的长发丝丝缕缕的绕在一处,难解难分。 “冷不冷?” 霍湘听见自己在她耳边问道,微喘的语调里含着慵懒的、轻柔的笑意,不待姑娘回答,他就咬上了那只圆润可爱的耳垂。 这明显引起了姑娘的不悦,脊背的主人小小的惊呼一声,撑着床褥,挣动着想转身将他推开。 霍湘松开晶莹的耳垂,微微抬起上半身,远离了一些,让她推不着。 这可把姑娘气的够呛,只见她放弃挣扎将脑袋埋藏在被褥里,沙哑着嗓音瓮声瓮气的道:“滚,你给我滚开!”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啊,梦里的霍湘如此想着。 “真生气了?我的错,我的错。”他忙不迭的道歉,伸手给姑娘拢了拢长发,又扶着她的肩头让她面朝自己。 “好了,现在就方便了是不,想打想掐都可以……” 正面转过来,霍湘对上姑娘那双莹莹脉脉又隐含着愠怒的漂亮眼睛,认出了她。 意外又似乎不那么意外。 原来真的是阿宓。 霍湘的脸噌的一下红了,想避开她的视线。 情绪的剧烈起伏下,他又记起自己在做梦的事儿了,眼前所见都是假的。 淡定些,只是做梦而已。 淡定些,就算不是做梦,阿宓也是他明媚正娶的夫人,没什么不妥当的。 淡定些,做梦就大大方方的,好好体验一番,不要怂,上去大胆肝! 霍湘不断的这样劝说自己,但事实上,他心虚的不得了,就跟做了什么亵渎且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眼前之景渐渐模糊,霍湘松了一口气,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跨入了下一个梦境。 可能是受心理波动的影响,无数或明或暗的场景跳出来,却不等让人看清什么就又进入了下一个。 霍湘觉得自己好像在寻找什么,却总也找不到,终于,眼前的场景停留在一片鼓乐齐鸣、笙磬同谐之中,他一身红底金线绣制而成的礼服,正骑在高头大马上,遥望着琉璃翠瓦铺就的大金皇宫…… —— 时候还早,客栈内外已经热闹起来。 叫卖早食的、招呼的、拉牛赶鸡的……霍湘生生被吵醒了。 他在软塌上赖了一会,脑子里开始回放昨晚旖旎的梦境。 真实,太真实了。 他现在都还能把所有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床幔是奶白色的,被褥是黄粉相间的…… “昨天的药|效也太猛了吧!”霍湘嘀咕着,蹬了蹬被子,意料之外,他并没发现自己和昨日早上起来有什么不同。 不信邪,霍湘偷偷摸摸的掀开毯子,朝被子里面快速的瞥了一眼。 他没感觉错,虽然昨晚的梦做的香艳,但他的雄风依然萎靡不振,不曾崛起。 “这怎么可能呢!”霍湘生无可恋的望向房顶。 就此,他对这个世界医术和药物的信心大跌。 花了那么多银子给完颜静请大夫,抓药,没把人治好。 若说完颜静病情复杂也就罢了,可他自己,不过是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为什么也治不好呢? 忒,封建社会害我! 霍湘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对镜给自己的脸上画好伪装,走出屏风,来到完颜静的床头,本是打算随便看一眼就走,却发现完颜静面色苍白浅淡,双目紧阖眉头轻皱,嘴里轻轻的念叨着什么,像是在做噩梦。 纠结了一小会,霍湘决定给她叫醒。 “阿宓,醒醒,梦里都是假的。” “起床啦,醒醒!醒醒!” 拍了她的肩膀又喊了她半天的名字,才见完颜静缓缓的睁开眼睛。 没有聚焦的漂亮桃花眼望向他,渐渐与梦中的那对美目重合,霍湘有点不好意思,刚要挪开视线看一看他的鹅闺女缓一缓,余光却瞥见完颜静眼里似有一缕金色闪过。 霍湘又看了回来,金光却已消失,刚才的一幕像是他的错觉 “几时了?”完颜静哑着嗓子轻声问道。 “刚卯时。” “才卯时?”完颜静有气无力的声音微微提高,“卯时喊我干嘛?有病吗?”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面,语气表露出十二分的暴躁。 “我……我这不是看你做噩梦了嘛,你都要被吓哭了。梦见了什么,来,说说看,梦说出来就好了。” “……” “早饭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你真的好烦啊,能不能滚?”完颜静紧闭上眼睛,将被子拉至头顶,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 刚才梦里正梦到十六七岁的霍湘在林间施展他的成名剑诀‘灵犀’,马上看完了,却被现实里的这厮喊醒,完颜静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都有点怀疑,霍湘是不是知道她在梦里偷师,所以才好死不活的来干扰她。 不知道她现在再次入睡,能不能接上之前的梦。 霍湘终于安静了,但好像立在她的床头也没有离开,不知在干什么。 爱干什么干什么,只要别来吵她睡觉。 完颜静集中精力使自己的意识下沉,心里不断念叨着“灵犀”,回想着刚才看到的招式,企图将自己再次拉入刚才的梦境里。 对灵犀剑诀的执着,让她错过了一场好戏。 站在她背后的霍湘束手无策的站在原地,被她的那句“滚!”,搞得面红耳赤。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 离梦(十二) 又过了数个时辰,完颜静堪堪睡醒。 一觉无梦,灵犀的最后一式,到底没有看到。 但难得这一觉睡得安稳,也没算浪费。 侧耳听了一会儿,知晓霍湘并不在房内,于是开始盘膝打坐。 她不敢行气,更不敢施展内观法,之所以打坐不过是习惯了以《太玄心经》的玄妙姿势来保持心神安定。 脑海中一遍遍复盘灵犀决的招式,完颜静心知要想完全掌握还需身体力行的练习,但此时她身娇体弱,除了“想想”也别无他法。 没一会儿,霍湘推门进来了,将桌上的饭菜拿去小炉子上加热,顺道好奇的打量了下完颜静的姿势。 他认知里的打坐姿势,大多手结定印于脐下,右足置于左腿,左足置于右足。 而完颜静的姿势颇为古怪,她的两条腿就随意的屈曲在身前,并不交叠,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交错,大拇指伸直指天,无名指、小指弯曲对向脏腑。 虽说这姿势奇特又散漫,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迎合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然之道。 “吃饭了。”霍湘在炉子边上声音不高不低的道了一句。 完颜静睁开了眼,穿上鞋子下床,凭借那一点模糊的光感,走到桌子旁边坐下静静的等着。 霍湘笑了下,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桌,又去架上取了外衫要给完颜静披上。 完颜静皱了皱眉:“我不冷。” 正是炎夏时节,搞不懂霍湘为什么总觉得她会冷。 “好吧!”霍湘将外衫搭在她的椅背上,“那先放这,你冷了再穿。” 两人相对而坐开始吃饭,巳时已过,也不知道吃的是早食还是午食。 霍湘完全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他边吃边唠,这家小寡妇有了什么新八卦、那家出了个什么稀奇事儿,讲的绘声绘色。 他也不用完颜静给他捧哏,一个人就可以排一出大戏。 完颜静先吃完了,但仍坐在饭桌边上没走,静静的听着。 霍湘扒了两口菜粥,问道:“好几次看你盘坐着一动不动,是在练功吗?” 完颜静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哇,是那种可以练出内力的功法吗?” “内力?” “哈哈,不是内力吗?我看这里的话本好像有提到过。” 完颜静道:“倒也没错,很久以前不同的门派有不同的说法,有的叫内息、内力,也有唤气机、真气,还有很多别的叫法,但指的都是一股游走于经络,练至高深处可引出于体外的力量。现在那些古老的门派大多销声匿迹,于是对这种力量的叫法倒是很随便了,你怎么叫都行。” 霍湘眼睛亮了:“有了内力是不是可以飞天遁地,遨游四海了?宣王之前是不是也有内力?你要不要教教我,我怎么什么也感觉不到。” “飞天遁地可能还是难了点吧,不知道传说中的大宗师境能不能做到。” 完颜静没有藏私的想法,她将《太玄心经》的第一篇和第二篇都口述了一遍,反正这本来也是从霍湘那里盗的。 霍湘听完了,但跟没听一样。 心经很短,很精炼,是古代晦涩文言文。 他大致能读懂文言文,但绝不包括这种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变成了天书的段子。 完颜静给他讲解了一番经络和腧穴,又用通俗易懂的语言重新解释了一遍《太玄心经》。 “心经只是基础,还需将武技招式融会贯通,还需要一定的实战。” 霍湘好奇道:“我听说江湖里对武者分了好几个等级,阿宓你是哪个段位的?” 完颜静纠结了一下,其实她自己也搞不大清楚。 她目前只能炼精化气,使用明劲,这是三流武者的水准。 但听闻能施展内观法,乃蕴神于内的境界标志,为先天武者。 可她明显不是先天武者。 先天武者的体魄经由先天真气洗涤后脱胎换骨,精气饱满,强劲澎湃的内息心随意动,一举一动合天地之道。 她既没经历过脱胎换骨,武技之意也不达标准。 而不论这些,光算战力,她现在多走两步都要喘,丐帮新入门的小徒都能将她打倒。 “之前,算是三流武者吧。”杨三姑亲口认证过的,总没错吧。 霍湘很惊讶:“你只是三流武者?那二流一流、先天、宗师该有多强?”在地宫里,他记得完颜静很是英武,举刀砍腐尸跟切豆腐似的,被大批尸兵包围也一点没带怕的。 完颜静给他举了几个他所熟悉的人:“我们地宫见过的石翩生将军,还有你那表妹王潇兰,应该还没到宗师境,是先天武者。二狗,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宗师境,但张管家肯定是货真价实的宗师。” “我们昨天见的云海阁那三个人呢?” 完颜静:“没看过他们出手不好说,当然我对江湖了解不多,就算看过大概也辨不出来。但杨师傅之前说过,江湖上的寻常武者,大多是三流或者二流高手。虽然我不曾听过云海阁的大名,但看他们那骄矜劲儿,应该不是个小门派。许一濂虽然年纪不大,但他代表云海阁而来,还能牵线神医,在云海阁里应当颇有份量,而且不是那种纯靠祖荫和裙带关系的份量,应当是有些真本事,所以我给他的定位是二流武者上下。” “至于旁边他的那俩师弟师妹,听声音不过十七八岁,三流武者顶天了。” 霍湘表示很服气:“你推测的不错,我出去打听过,许一濂是二流武者,他师弟是三流,师妹是跟着出来长见识的,三流都算不上。对了,我呢?我之前是什么境界?” “你?”完颜静摸了摸下颌,她一直认为霍湘是个宗师境,世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同为宗师入神坐照境,差别其实也不小,霍湘大致属于宗师里较厉害的。 在他之前,最年轻的先天武者是六十年前齐国的微生,成为先天武者时年仅十六。 最年轻的的宗师是三百余年前的某派掌门臧瑞吉,听说当时门派被围攻,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臧瑞吉另辟蹊径逆转功法,一瞬跃至宗师境,凭一己之力击溃敌手,年仅二十九岁,但他也因为功法反噬,死于五年之后。 霍湘年十四蕴神于内,弱冠之龄入神坐照,这个记录已是千百年来的巅峰。 目前大陆上的大宗师境强者,屈指可数,大多都有几百岁,经历过不少朝代更迭。 历经红尘、八苦,阅尽人世繁华萧瑟,方能自成一脉,超凡脱俗,成就绝世大宗师,无一不是震铄古今。 也有人大胆猜测霍湘会不会已经是大宗师了,但很快就被反驳。 霍湘再怎么天才,也不过三十一岁,如何能成大宗师?这绝无可能! 老铁们,要对小攻多点信心呐,定会写完大纲的所有设计乖乖完结的,这本文起初也曾有过日更四千的辉煌。 十一月的更新字数对比十月的更新字数,同比增长了78%,虽然总体依然不多,但是小攻的进步大大的,以后也会越来越顺。 再等三个月,年后实习告一段落,就可以畅快更新啦!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 离梦(十二) 但完颜静亲身经历过的梦境和所见所闻,让她不由得怀疑,霍湘很有可能已经迈出了那一步。 断肢再生、白骨生肌,起码霍湘的肉身已入大宗师境。 但猜测归猜测。 完颜静:“宣王是宗师境,站那不动让许一濂随便打,许一濂也伤不了他,放在江湖上应该也勉强算个人物。” 霍湘的眼睛微微睁大:“我这么厉害?那被老张赶走的涂山怪人,地宫里的石娘娘,岂不都是大宗师往上?不然我怎么会被人欺负的屁滚尿流。” “我说的是宣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完颜静一点不想对他的“屁滚尿流”置评:“许一濂不是约了午时?你快些吃完,我们提前前去,也多表现出一点诚意。” 说完她竟自起身,走进内室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她就坐那等着霍湘给她梳头。 不过学了几日,霍湘就已经熟练掌握了多种发髻的梳理方式,可以每天不重样的给完颜静装扮。 今天梳的是婉约派的发型,配上她苍白的脸色,特别惹人怜惜。 头发梳好,霍湘又取出眉黛,给完颜静修改了眉形和眼部的轮廓。 完颜静很好奇自己被画成了什么样,可恨看不见,只能退而求其次问些别的:“你也易容了?” 霍湘边收拾着七零八碎的工具,边有几分自得的道:“化妆而已,算不得易容。中医有望闻问切四种,怕影响神医的判断就只给你上了眉黛,若是有特别熟悉的人,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 完颜静神色有些古怪:“你一个大男人会这些也是稀奇。” 霍湘停顿了一下,小声反驳道:“哪里稀奇了,我善书善画,画在纸上和画在脸上有什么差别,都是明暗线条的变化罢了。” 完颜静无可辩驳,觉得确实是这个理。 心里却在琢磨,原来霍湘前世的时候就长于画技。 神医的地方有些远,霍湘租了辆马车,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到。 宁神医很有经商头脑,不提是不是个好医生,但绝对是个好商人,江湖各地都有他开的医馆分号,看病抓药一条龙服务,有些分号还兼顾些风水算命的生意。 各分号的名字都是地点加宁思二字。 他们去的就是鹿阳宁思堂。 宁思堂扩建的比府衙还大,前方是迎来送往招呼病患的地方,五六个郎中和十几个小厮药童忙忙碌碌,除了数十提供给病人的床位外,宁思堂还建有善堂,凭借官府发的难民牌可免费就诊。 后院则是提供给郎中小厮们的起居室,当然僻静处最典雅的地方是属于贵客和高层的。宁自岳来鹿阳参加大会,就住在自家的产业里。 门口的人很多,特别是这几日流民涌入,宁思堂被挤得水泄不通,霍湘按照许一濂给的提示,驾着马车来到偏门,跟着早就等在那里的小药童轻松的避开人群进了医馆。 小药童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言行却颇为老练,不管霍湘打听什么都微笑搪塞,步履匆匆的引领他们来到后堂。 他让霍湘和完颜静先等在外面,自己进去通报。 不一会,就出来朝着他们行了一礼道:“师父就在屋里,公子和夫人可自便,小可还有诸多事情要忙,事毕后若是想要离开,于药庐寻我即可。” 还十分贴心的给他们指了药庐的位置。 “竟然是神医的高徒,失敬失敬,这一路辛苦小公子了。”霍湘说着,将一块碎金往他手里一塞。 小药童捏了捏沉甸甸的金子,不经意间瞟了完颜静一眼,喉头微动,似乎是在纠结什么,最终还是将金子还给了霍湘,再次行了一礼道: “先生客气了,本是分内之事,无需介怀。” 待小药童走远了些,完颜静轻笑道:“这个小药童有些意思,他是觉得我们可能会无功而返,才不肯收你的贿赂。” 霍湘“呸”了一声:“你个乌鸦嘴,快别说了,走,我们进去,我还就不信了。” 屋内入眼就是排的满满当当的架子,摆满了医书,和各种装着药材的瓶瓶罐罐。 霍湘掩了掩口鼻,这股浓郁的药香都能把人腌入味了。 顺着书架间的通道走到最里,就见到了宁自岳。 高端大气的医馆,江湖人人敬重的神医之名,本以为是个很会拿乔的角色,但实际上宁神医十分接地气,为人也很随和。 “快请坐,夫人悬腕于此即可。” 完颜静从善如流的在案前坐下,伸出了右手,她看不清神医的长相,但听声音大概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 三根手指搭上了她的脉,约有十几次呼吸那么长,宁自岳又让她换了另一只手。 霍湘站在一旁,看似在打量着堂内的摆设,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完颜静。 宁自岳皱着眉,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这表情让霍湘心里七上八下的。 “夫人之前可是吃过什么大补的灵物或者宝药?” 她身体一向康健,头疼脑热好多年都没有过了,哪里需要吃什么药。 完颜静起初茫然的摇了摇头,后来想起了什么觉得不该如此武断,于是反问道:“是什么灵物宝药?之前又是指多久呢?” “夫人五感衰退,气血不丰,昏沉健忘等一应症状,乃是颅中及周身血脉闭塞所致。似这种病症,老朽也诊治过良多,只需连续七日服用药方,七日后饮下麻沸汤,施以银针,再以细刃抵达顽固病灶之处,取出闭塞之物即可。” “即便病灶处位于颅中,风险奇高,但也不是毫无生机。” 宁自岳撸了撸胡须,叹了口气道:“可夫人的血脉,已僵死了十之有三,即使去除闭塞之灶恐也无甚用处。若是常人,血脉不通,自是活不过一天,夫人现在能言能行,只因夫人的身体里似有一股汹涌的药力在支撑,但如今这股药力在夫人体内失衡,若是能知晓夫人吃过的是哪一种稀世宝药,或许老朽还能想出一些办法。” 完颜静往霍湘那边歪了歪头。 她不记得自己有吃过什么猎奇的玩意儿,若是真有那种东西,就得问霍湘了,到底给她喂过什么。 完颜静:“宁先生可识得蛊虫?曾有人说过我中了天煌蛊,不知真假与否?” 宁自岳沉吟了一会,道:“蛊术老朽谈不上精通,但也略有涉猎,天煌蛊亦有所耳闻,此蛊虽已销声匿迹多年,但记载中,中蛊者腕间会有一条红线。” “可我观夫人腕上并无红线,也无其它蛊术遗留的痕迹,老朽虽医术不精,但也足以确认夫人没有中蛊。”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 离梦(十三) 果然不是什么劳什子天煌蛊! 国师符陵是当真不知,还是知道真相故意隐瞒,拿蛊术一说来让她混淆? 若是符陵这条线走不通,还能从谁人处知晓真相…… 石翩生? 王潇兰? 张管家? 她被一步步引向鹿阳,是何人垂坐幕后? 阴谋,定有阴谋。 从神医处出来后,两人依约来到药庐。 药庐比宁神医的寝居还要大上数倍,行至院外就听见其中的嘈杂。 十几个人,有男有女,各穿着短打在院中挑拣、碾制药材,居中一个两人多高的大炉子正烧的热气腾腾,一股浓郁的药味弥漫的到处都是。 神医小徒手里还有点活没忙完,他俩就暂且在院门旁等着。 完颜静视物不清,耳朵就格外灵敏些,听着一旁的伙计边忙边说些八卦。 “这不是邪了门么?” “谁说不是呢,鹿阳城周边多河,往前早数几年鹿豫大坝没建成的时候,这回正该是闹洪涝呢,就是去问爷爷、太爷爷那辈,都不曾见识鹿阳闹过旱灾。” “听说,那千里旱事就止步在鹿阳城外十里长亭。亭外是板结干涸的土地,亭里青翠依旧,若真是天灾哪有这样的?看来,那旱魃之说确有其事啊。” “嘁,小点声,休提什么旱魃,让师父听到那可不得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定是有人装神弄鬼,世上哪有那些玩意儿。” “你没见过,不代表旱魃就不存在,听说还吃了不少人,巡抚大人此次召集了如此多的江湖义士,定能将这作恶的旱魃捉拿归案。只是可怜了山里的那些村民,听说大旱来的突然,好几处山头都因为疏松坍塌了,不少小县城囫囵个的被压在下面。瞧瞧近几日聚集的那些流民,多吧?听说还不足总数的十分之一。” “这么惨,真是造孽啊……” 完颜静寻着声音来处歪了歪头。 一旁的霍湘却已经熟稔的跟人搭上话了。 “老伯,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别是以讹传讹罢!” 霍湘的语调略有点欠揍,老伯一听就不乐意了:“嘿你个后生仔,绝对都是真的,我表舅他三儿子的亲家就住在旱地,全家只活着跑出一个外出采买的老婆子,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再说了,不光那婆子,你上街上打听打听,从旱地逃命来的,哪个不是这番说词?” “嘁,都说那似人非人的怪物吮脑吸髓。可你猜怎么着,我在府衙当官差的亲戚亲口告诉我,从没见到被抬回来的空脑苦主。凡是不明原因死亡的,尸体必须抬到府衙登记造册,这点老伯你应该也知道的吧?既然府衙没有被吮脑吸髓的尸体,那说明这事只能是假的喽?”霍湘朝着老伯挑了挑眉,又继续道: “至于灾情蔓延千里之说更是扯淡,千里地,那上京、弘越岂不都得遭殃,甚至都到西域了。真要那么远,就不该称灾而是世界末日了吧?旱地遇城则止,雾峰山脉百里之遥,旱情,定也局限于这百里。” “这,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老伯用袖子擦了把汗,“可照你这么说,那旱魃乃子虚乌有,巡抚大人何必这样大张旗鼓的召集侠士?” 完颜静心道,旱魃是否子虚乌有并不一定,但巡抚的目的却绝对不单纯。 霍湘也没有回答老伯,而是为难的摆了摆手:“这我可就不知了……欸,我一个小小的商贾能懂些什么,也都是瞎猜罢了。 说完,他眼尖的瞧见宁神医那有趣的小徒弟出来了,于是忙不迭的招手:“这里,小师傅我们在这里,欸,可把您给等着了。老伯,那什么,我们回去还有事,今个儿就先聊到这,就此作别我们改日再叙,改日再叙啊。” 神医小徒一路过来,小小的身躯却仿佛有静声的功效,药师们窃窃私语瞬间消失,他照旧行了一礼,笑道:“王公子闲谈甚欢,想来是尊夫人的病情明朗了一些。” 霍湘搀扶着完颜静的手臂绷紧了一瞬,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倒是完颜静平静回道:“非也,宁神医说他也爱莫能助。” 小徒敛了笑意,略带歉意的又行了一礼:“适才少川言行无状,还请两位莫要见怪,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夫人定能逢凶化吉。” 完颜静笑了笑,觉得这个神医的这个小徒弟着实可爱:“你叫少川?” “是,小可宁少川。” 完颜静点头道:“有劳宁小先生引领我们出去。” “夫人客气了,请随我来,” 出了宁思堂,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车里霍湘和完颜静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霍湘终于憋不住了,问道:“明早怎么办?那什么大会我不太想去,听着就不太正经,像是有鬼。要不,我们换套妆容逃跑吧?或者,直接毁约。宁神医救不了你,我和许一濂的约定自不作数,咱们直接推了他,怎么样?” 完颜静手摩擦了两下下巴,思索后皱眉道:“不知为何,我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一切似乎都与我有点关系。明日那劳什子大会,还是去看一看吧。应该不会开完大会就立马出发,你别怕,明天顶多是个战前部署,大家认识认识,客套客套,不会有什么坏处。” “那你怎么办?你一个人在客栈里成吗?” “什么怎么办?放心吧,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完颜静想了想后,又接着道,“何况老徐二狗明天也很有可能会去,二狗怎么说也是个高手,若是在鹿阳,他们不可能不拉拢,毕竟你这样的他们都当成个香饽饽。”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 离梦(十四) “我这样的怎么啦?” 霍湘摸了摸自己的八块腹肌,深以为完颜女士的要求太高且说话方式需要加以改进。 这些日子他吃好喝好,地宫里受伤的后背也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他每次洗澡观察自己,都不由得赞叹这具充满力量,且比例形状都长得恰到好处的身躯。 源自肌肉之中的记忆让他反应灵敏了很多,偶尔也会施展一些简单的武技,和五六个地痞流氓对打也绝对不成问题,受到江湖同好的喜爱不是理所当然吗? 虽然完颜静的话有点瞧不起人,但霍湘自认为十分大度,不会与之计较。 像他,对于语言艺术的精准把握就要强过完颜静许多,巧妙的决定转换话题方向。 “老徐和二狗找不到我们,会不会因为我们的伪装太成功了?若是要找他们的话,也不一定去那个大会。”霍湘撸着小鹅的毛,心想不然如就把这鹅放在肩头,绝对醒目。 他将想法与完颜静说了,完颜静却摇了摇头。 “不可,就算你真的见到了老徐和二狗,我劝你也不要和他们相认。” “那又是为何?”霍湘觉得女人果真善变,刚才劝他去参加大会,还拿老徐和二狗当做理由,这会儿又不许了。 他猜了一下:“你怕有人已经盯上他们两个,与他们汇合会被顺藤摸瓜?” “那倒不是……”完颜静欲言又止,她总不能说怀疑老徐在给她挖坑,不像个好人。 但霍湘一向特别信任老徐,老徐多年来给王府养马拉车,对宣王的忠心也是日月可鉴,也许是她误会了呢?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完颜静觉得自己好像漏了什么。 一夜无梦,霍湘早起出门,参加那劳什子除恶大会。 完颜静睡到自然醒,难得的在床上发了好一会愣,才起床。 三九静静的躺在她的身旁,完颜静想到了什么,手指不由得抚过刀柄上的纹路,以及略大一些被布条捆绑着的刀鞘。 这把刀原先是有刀鞘的,可惜被她落在了地宫外的马车中,来到鹿阳城后霍湘去兵器铺买刀,又顺道给它配了把差不多的鞘,只是不是量身定做,到底还是不太合适,委屈了这把好刀。 三九,是杨三姑在她开始练刀的时候送给她的,并没有说明来历,但大家都心照不宣。 此刀长短与她极度适配,外形也好看,名字也好听,完颜静对武器并非一无所知,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价值。 杨三姑一个开武馆的,恐怕拿不出这样一把好刀,应是霍湘托杨三姑转交给她的。 只是霍湘不说,她也一直当做不知。 不过是把刀而已,算不了什么。 只是她没想到,这把刀竟然是霍湘亲手打造的。 完颜静闭了闭眼,昨晚梦里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火热的打铁房,沉重漆黑的炉子冒着白焰,也不知烧的是什么,看起来比寻常火焰的温度要高很多。 老徐跟在一旁,打磨着一块白色的金属片,正是三九刀柄的根部。 “王爷怎么突然想起要打把刀了?这刀的图样真是巧妙,不知王爷从何处得来?” 霍湘赤裸着上身,砰砰砰的砸着:“我画的,你想要就送你了。” “王爷居然还是个好铁匠呐!”老徐扬高了声音给老板捧哏,对霍湘的全能似乎已是见怪不怪:“算了算了,若没有寒铁和源金,有了图纸也做不成,是给王妃做的吗?” 霍湘沉默了一会,才哂笑了一声道:“她练武练的努力,想必是极想杀了我的,那不得给她做把锋利的刀,不然寻常刀具恐怕还割不破我的厚脸皮。” 老徐没说话,只悠悠的叹了口气…… “砰砰砰!” 三九在千锤百炼中渐渐成型,化成了现在的模样。 完颜静睁开了眼睛,重新审视眼前的这把刀,良久也跟着叹了口气。 早餐已在桌子上摆好,一碗肉粥、一盘蒸饺外加一碟小菜。 桌子离大门有点近,能清晰的听到门外的声音,屋外时不时有客人和洒扫的小厮来来往往,看来客栈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吃得差不多,门外不远处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引起了完颜静的注意。 原本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寒暄,但是一个名字让完颜静瞬间竖起了耳朵。 中年男子道:“哟,难道是莫黎和尚?您竟也来了?” “阿弥陀佛,施主认得老衲?” “大师低调不常在江湖行走,但晚辈幼时曾跟师叔与您见过一面。那时晚辈不过十几岁,如今三十余年过去,大师风采依旧,晚辈却变了很多,大师不认得在下也是应当。” 莫黎? 完颜静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莫黎和尚,真的是他吗?会不会是什么同音字或者压根就是她听错了。 从前有个邋遢的老道士说过,只要能找到莫黎和尚和宏林祖师,就可解除她身上的死劫。 她不是没有打听过这两人,但这两人跟不存在一样,没有人耳闻过,最后也只能当那个邋遢道士在胡言乱语。 可如今,那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高人就在她的门外? 会不会太过于巧合了? 完颜静有了一丝迟疑,她本能的觉得有些蹊跷,但外面莫黎和尚和中年男子已经寒暄完,似乎就要分开了。 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莫黎和尚走了,她后面恐怕很难在茫茫人海中再找到他。 “咔!” 完颜静怀抱着刀打开了房屋门,在一片乌黑的模糊中寻找着人影。 “莫黎大师还请留步!” 出乎意料,莫黎和尚似乎并没有走远,回应她的声音就在不远处,而那个与他寒暄过的中年男子大概已经走了 “可是夫人唤我?” 完颜静迟疑的点了点头:“小女命不久矣,曾经有人说大师您可以保我一条性命。不知此事可当真?” 莫黎和尚沉吟道:“若是夫人信得过我,不妨跟我来。老衲确实懂得一些岐黄之术,但算不得精妙,不妨给夫人看看。” 跟他去哪?在这不行吗? 完颜静强忍着没有皱眉,此番出面会不会莽了些,要不还是等霍湘回来再说吧。 之前生病了,评论区挂了通知,不晓得伙伴们有没有看到。 流感横行大家要注意健康呀。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 离梦(十五) 完颜静一向敏感多疑,行事谨慎,若在往常,她肯定躲在屋里,任由外面是宏林、莫黎还是元始、鸿钧,她一概不会搭理,就算眼前摆着救命的良药,她也会反复衡量这会不会是别人给她下的套。 下一秒立刻就死,和一个月后不知道会不会死,她当然会选后者。 可自从能入梦亲见霍湘的过去,潜移默化中她行事大胆了许多,所作所为也染上了些许霍湘那股子,看似成竹在胸实则赌徒式的疯狂劲儿。 此时她才觉察出有些不妥,霍湘肆意妄为,是因为他有那个实力,而且喜欢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找些存在感。 但是她不同,平平稳稳与她才最相配。 心跳陡然加速,完颜静心里鸣起了警钟,但是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唇角的笑容甚至更大了些,正符合一个病危患者听说自己还能抢救一下时的惊喜。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不过大师正要出门,小女是否叨扰了大师?若是给大师添了麻烦,可就太过意不去了。大师可先去办事,待大师正事忙完,小女沐浴更衣后再去拜访可好?” 完颜静仔细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言辞,觉得很完美,没有疏漏。 却不料眼前的老和尚并不按常理出牌。 “阿弥陀佛,不瞒夫人,老衲游历此地正是为了雾峰山之祸,听闻那恶徒极为凶残,此行生死难料,若这次错过,恐再难相见。看诊只需片刻功夫,夫人不必多虑,若能救夫人一命,老衲也算结了一段善缘。” 呃…… 完颜静找不出他话里的破绽,也是她自己主动出来求助的,此时却骑虎难下。 “此处太过嘈杂不利于断脉,老衲的客房就在隔壁,还请夫人移步。” 为什么老想让她移步,他房间里有什么大宝贝想让她看吗? 心里的怪异更甚。 完颜静往自己的客房退了两步,手扶在了门框上,为难的跟他商量: “小女目力不济,恐难跟大师前去,大师若不嫌弃,可否来我房中?” 这话要是换个场所换个对象,可能会生出不少误会和遐思。 但在此地却唯有莫名的剑拔弩张。 莫黎的视线扫过完颜静平静的面容、她怀里抱着的刀,落在她身后看似寻常的房间布置,久久无言,不知在思量什么。 他怎么不说话了? 完颜静暗道不妙。 这个不知道真假的莫黎和尚为什么要诱她出门?又想把她骗去哪里?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完颜静突然皱眉捂住了腹部 “抱歉大师,我失礼了,有些内急我们稍后再聊……”她嘴里说的很快,手上也迅速的欲将门关上。 可是莫黎和尚的动作更快,竟探出一掌直接朝她抓来,完颜静甚至听到了他袍袖的呼啸之声。 劲力直击客房的木门,轰然将其击的粉碎。 门后的完颜静顿时感觉一股难以抵挡的恐怖力量传来,掌腕刹那间不自然的扭曲,传来撕心的剧痛,她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撞上了离门不远的火炉,和火炉一起倒在了地上。 幸好炉子是灭的。 这声巨响让整座客栈都为之一静,很快楼底下便传来客人和小厮惊慌失措的声音,老板不会武功,料定楼上发生了武林中人的械斗,直接去府衙摇人了。 无人敢上楼来查看,楼上的客人也都紧闭房门,也有胆大的透过门缝往外偷看。 “阿弥陀佛,竟然没有符纹阵,原是老衲我多虑了。”老和尚喃喃道,撵动了一下佛珠迈入了完颜静的房间。 完颜静踉咬着牙,摇摇欲坠的从地上爬起来,用右手将弯折的左腕咔嚓一声掰正,那狠辣果决的劲儿让莫黎都对她另眼相看。 三九出鞘,她紧握着刀柄凭着声音将刀锋对准老和尚。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夫人何故有此一问,老衲法号莫黎,不是您邀请老衲入您房间为您诊治的吗,老衲欣然前往夫人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莫黎和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和煦,下一秒却话锋一转,“只是夫人也太不懂事了,怎的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还连累客栈老板要找人修葺房门。” “为了大家都好,王夫人还是听话的跟着老衲走吧。” 话音未落,完颜静又听到了袍袖破空的声音,她比从前强了很多,认出这个老和尚是个先天武者,宗师未满,应该不敌王潇兰和石翩生,但也绝不是她能应对的。 唯一的好消息是老和尚似乎并不想杀她,而是要活捉她。 在老和尚的掌风到来之际,完颜静听声挥出了一刀。 老和尚竟也不闪不躲,直接用手去拿捏三九。 寒光乍现,完颜静感受到刀嵌入人体组织的声音,有什么温热甜腥的东西溅到了她的脸上。 “咦?”老和尚诧异的叫了一声,电光火石之间收了手。 完颜静喘着粗气,没有聚焦的眼睛飘忽在前方,丝丝缕缕的血迹顺着三九的刀锋滚落。 “是我大意了,你竟有如此好刀,怪不得能从石兰荒冢中出来。” 完颜静听到风从左方袭向自己的肩头,继续提刀格挡。 老和尚作为先天武者,即便她有宝刀,也能轻易的将她打晕掳走,但此时莫黎却不急着将她带走,而是好整以暇的和完颜静你来我往的过招,像是猫在吃掉老鼠前对老鼠的戏弄。 “灵犀剑诀,他竟也教给了你。”莫黎出招间撵动了一下佛珠,感叹道。 完颜静面容肃然,耳朵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说话。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下一秒凶狠且带着灼烧之意的拳头砸中了完颜静的肩头,骨裂和三九落地的声音不分先后,在她的耳中无限的放大。 这一拳足够的狠,完颜静直接被砸到了墙上,她收回先前老和尚不想杀她的猜测。 现在改变主意愿意老实跟着走行不行啊? 后脑与墙壁的相击让她的世界都颤抖起来,瞬间吞噬了她的意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 离梦(十六) 完颜静的眼前一片漆黑,但这种黑和眼睛看不见的黑是两码事。 之前她视物不清只有微弱的光感,可起码脑子能想事儿,心里门儿清。 现在的一片漆黑,是真的黑懵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完颜静在一阵阵低喃念经声中醒过来。 她不敢睁开眼睛,于是假装自己还在昏迷着,打算暗暗的观察周围的环境。 情况很不妙,她能听见周围的声音,也能感受到身下石头平台的寒凉冷硬,但即便是想微微的动动手指,也无法做到。 不知和尚对她做了什么,完颜静感受不到疼痛,也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他们嘛米嘛米的念叨。 她很快就确定了周围有七个人。 七个人围成一圈,将她拱卫在中央,这情景怎么说呢,像极了献祭或者超度,想一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献祭和超度都不太友好,一个是死亡的未来进行式,一个是死亡的过去完成式。 难道今日就是她的终结? 可距离百日之期还有不少天呢。 她还有太多的疑惑,还没有去确认街头偶遇的那人是否真是她的兄长,她有好多话想跟兄长说。 在完全听不懂的经文中,时间一秒秒过去。 温热的小爬虫爬过她脸上麻木的肌肤,完颜静本应恐惧厌恶,但此时她的思想似乎也跟着身体一起麻木了,理智上她应该害怕,但实际中她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灵魂在被一寸寸冻僵,然后拉扯出体外。 直到小爬虫游走到她的唇畔,渗入她的唇齿,那淡淡的咸甜让她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什么爬虫,而是血。 “轰!” 一声巨响,经文诵声戛然而止。 有人闯进来了。 “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莫黎身旁的和尚身高一丈有余,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小山,怒喝声也像是一头巨大的恶虎在咆哮。 “阿弥陀佛!”莫黎道了一声佛号,依旧是低眉垂首,看起来慈眉善目,“施主不请自来,不速之客也。” 完颜静飘飘忽忽的躺在地上,神思清明了一瞬,然后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凌厉女声。 “不速你他妈的,有人举报你们私下非法集会,都给我抱头蹲下,巡政司办事,还不速速听令!” 王潇兰拍了拍挂在腰间的巡政司令牌,瞥了眼旁边穿着巡政司小吏制式棕色软甲的老徐,示意他上前捞人。 老徐挠了挠头,瞅了眼中央祭坛上血呼啦的完颜静,又瞅了眼那七个除了莫黎之外都体型夸张的壮和尚,笑了一下推诿道: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王将军要不您先请?” 王潇兰皱了皱眉头,谴责的白了老徐一眼,开口就是阴阳怪气:“您老可真是个忠仆,王妃都被人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你竟还顾忌些无关紧要的。放宽心,有本巡政司司长在,这些人不敢造次。” 老徐小声提醒:“巡政司没有司长,咱偷的是郎将官的牌子。” 王潇兰目不斜视,当作未闻。 说话间,她举弓搭箭,正对着场间的七个和尚。 箭打眼看去不少,老徐数了一下,共有八根。 “怎,怎的有八根,你不会要把王妃一起射死吧!”老徐有点冒汗,“王妃可不能死在这里。” 王潇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杀完颜静作甚?你还不快去。” 老徐只得在和尚们愤怒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上前。 “小女娃,你过了。若你此时离开,尚可饶你一条性命。”肤色略黑的中年和尚神色阴沉,声如洪钟。 像小山似的的大块头和尚直接站了起来,握紧拳头朝他们走来。 “就两人,速度解决后继续。”莫黎只说了一句,随后就闭上了眼睛,继续开始念叨经文。 随着经文的吟诵,被血色浸染的符纹阵升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黑色玄光,包裹着一缕缕七彩的“气”流向他手心里拳头大的半透明光珠。 王潇兰也没再多话,手指微松,两箭鸣啸着冲了出去。 一箭指向莫黎,一箭指向大块头和尚。 莫黎依旧闭着眼睛,像是毫不在意。 也是,到了他这种境界,凡俗的弓箭刀枪,几乎无法伤他。 而且凭借这颗即将大成的东极珠,他很快就可以突破当下的桎梏,迈入宗师的境界,甚至是大宗师。 什么巡政司,就算是豫州府军来了,他也能全身而退。 小女娃还是太过年轻,带着身份腰牌,凭着些许功夫就敢只身来此。 殊不知他们七个可和外面轮守的武僧不是一个档次。 只是下一秒,前所未有强烈的危机感突然笼罩了他,莫黎猛然睁开了眼睛,他收回原本准备直接拿捏箭矢的右手,怀抱东极珠急速的闪避。 但是没用,他拼尽全力的闪避也只让箭矢偏离了原先轨迹一寸。 “咔嚓!” 东极珠爆开化成粉末。 箭势依然未停,直接洞穿了莫黎的丹田。 “噗!”莫黎吐出一大口鲜血,显然遭受了重创。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飘飞的七彩光芒,看着自己被洞穿的丹田,目眦欲裂。 而另一边大块头和尚的喉部被一箭射中。 只见他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无法说出,几个呼吸后轰然倒地没了声息,一击毙命,死不瞑目。 一片死寂,剩下的五个和尚噤若寒蝉,神色带着点茫然和不解看着眼前的一切。 王潇兰神色平静,似乎刚才只是做了弹了弹灰尘的小事。 她随意的瞥了一眼刚才也曾发言的中年和尚,中年和尚立马低头,撵动念珠,声音颤抖的道了句“阿弥陀佛”。 她的视线扫过剩下的五个和尚,冷笑着扬声道: “还有谁?” 空气中飘散的七彩荧光飞快的又回到完颜静身上。 老徐摸索了一番后按动开关,使升得略高的祭坛下移,又举着早已准备好的锤头砸裂了符纹的阵点。 这才走上去,将完颜静扛到肩上,在盘坐的五个和尚的眼皮子底下走回王潇兰的身边。 莫黎又吐了一大口血,声音变得更加嘶哑:“你们到底是谁?你可知你在坏谁的事?即便你们一个宗师一个符纹大师,今日走出这里往后也休想逃脱。” 王潇兰待老徐扛着完颜静出去后,才收了箭,讥讽道:“莫不是大夏国的那位?” “你既然知道,竟然还敢?” “呵呵,你可以回去转告他,想要什么东西就自己来拿,忽悠几个和尚来偷是什么意思?我王潇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大秦上京等着他。” 大话说完,王潇兰就有点后悔。 没错,夏国里的那位她确实是惹不起,要是真来了,可怎么办?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 离梦(十七) “哼,小女娃口气不小。”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粗粝的声音。 王潇兰心里咯噔一声,预感不妙。 来者已至门外,她竟毫无所觉。 只能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人有隐藏行踪的独门秘法,二是此人境界远在她之上。 根据她多年对敌的经验,八成是后者。 “阿弥陀佛,师叔祖您来了。”莫黎松了口气,悠悠的道了一声佛号。 王潇兰目视着屋外的人走了进来,一眼瞧见他拎着的人影。 说来有些残忍,被拎着的那道人影竟还是醒着的。 完颜静两只手的腕部和脚踝都被割开了口子。 口子并没有很大,刚好能不断的流血,但又不至于让她短期内就流血而死的程度。 每处伤口都重叠着三四条伤痕,是血凝之后又反复割开的结果。 新来的瘦和尚看起来极老,脸上皱褶遍布,但一双手却有很大的力气,拖着她就跟拖着条狗子一样轻松,完颜静被迫在地上滑行,浸透了血液的衣摆在地上拖出鲜红色的长长一道。 但她自己却像是没有知觉,不哭不闹,神情淡漠呆滞的逶迤在地上。 实际上完颜静的脑内运动比表现出来的要活跃得多。 她现在应该做的是担心自己的小命,认真的向上天祈祷来救她的这两位大佬再多给力一点……如果这两位大佬之一不是王潇兰的话。 因为王潇兰,完颜静历来很强的求生欲望头一次降到了低谷。 她宁可被坏和尚杀掉,也不愿以这番惨淡的姿容面对王潇兰。 当初连讽带刺的拒绝了王将军的“建议”,如今半死不活的需要王将军来救,自尊心和面子都严重受挫。 瘦和尚相当的厉害,老徐中了一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她想开口让王潇兰快点跑,但是身体依然不受掌控,说不出话,于是只好当个安静的面瘫人质。 “你又是谁?” 王潇兰没跑,她如临大敌的直视着瘦和尚,须臾视线又稍向下再次打量了一下完颜静,心里翻腾起怒火,同时也有很多疑惑不解。 老徐给她去信,说霍湘和完颜静都陷入了危险,求她速来鹿阳救急。 她自然是火急火燎的来了,与老徐接头之后就跟着他的车直奔此处。 老徐路上大概说了下情况。 密严宗的和尚要进行人祭,掳走了完颜静,他们要快些赶去救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偏巧王潇兰对密严宗有些许的了解,知道夏国的那位最早就出身密严宗,后来也一直跟密严宗脱不了干系,行事中出现过不少密严宗的影子。 秦和夏国这些年战事没少起,霍湘重伤前带兵征战,战的也是夏国,坠落悬崖恐怕也是夏国的谋划。 夏国要做的事,王潇兰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是要使使绊子的,更何况顺道救一下完颜静,看看这位小公主被她救而吃瘪的样子也很有趣。 所以她痛快的就跟着老徐来了,几个先天武者,不足为惧。 可谁能跟她解释下,密严宗这场盛大的祭祀是什么情况? 整个禅院几十个和尚守门,更有七个先天武者一起做法,现在更是出现了疑似宗师境的高手。 这么大的排场,就为了要祭掉完颜静一个? 霍湘初重伤之后,王潇兰在上京中周旋奔波之时,就隐约感受到有数道紧盯着王府的暗流,截取的密信中,有不少针对宣王王妃的密令。 她只当是完颜静身份特殊,有人要借机下手,因此王潇兰决定留在王府,可没想到完颜静这个愚蠢的,面子看的比谁都重,竟连连推拒,非要眼见着她去守皇陵才过瘾,好嘛,王潇兰寻思她也懒得管,守皇陵还落得个清闲,这烂摊子完颜静一个人操心去吧。 但是眼前的一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完颜静明显不像老徐所说的那样,不小心才被误抓来当祭品的。 她是密严宗的目标,密严宗甚至为她出动了宗师境高手。 这个花瓶小公主,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老衲乃本寺首座阿诛上师,施主行无礼之事,老衲依寺规请施主离开。”瘦和尚也不知道嗓子出过什么毛病,说话的声音低沉又阴森,好像两张铁片在不停的摩擦,他嘴上说的客气要请王潇兰离开,但却拎着完颜静堵在大门口,手中的金杖蓄势待发。 竟是阿诛?! 王潇兰心里一惊,她当然知道此人。 密严宗首座阿诛,今已有一百九十多岁,大夏国里的那位,都要称阿诛上师一声师叔。 王潇兰感觉喉咙里有些发涩:“见过密严宗阿诛上师,只是阿诛上师话说的有失稳妥,这里明明是我大秦的玉香寺,跟你密严宗有甚关系?上师在此胡作非为,施展邪法巫术,残害我大秦无辜百姓……”她看了完颜静一眼,撩了下自己的腰牌,故作轻松的继续道,“我作为巡政司的司……郎将官大人,自然不能作壁上观,只想问上师一句,当真要如此行事?” 阿诛上师发出一声冷笑,比起养气功夫极好,无论做什么都古井无波的莫黎喇嘛,近二百岁的老和尚倒是很富于情绪化,颠倒黑白的功夫也更为深厚。 “残害百姓?阿弥陀佛,老衲可是不顾敌我国界,为了援救一众秦国百姓的大功德而来,此妖女不除,祸乱不止,老衲在做替天行道的好事。何况……” 阿诛上师耷拉着眼皮,停顿了一下:“秦国巡政司郎将官,正四品,秦国正四品及以上官员受封入册,老衲的确会有顾忌,但是王将军,你现在不过是守皇陵的一个小小副卫长,勉强从六品的闲职,还身负偷盗官员令牌的重罪,老衲不如就好事做到底,顺道替秦国惩治了你。” 他知道我是谁,肯定也清楚完颜静的身份。 王潇兰握着弓的手沁出一层冷汗,但嘴上依然不服输,她压抑着怒气,死也要犟上一犟。 “您老倒是会给自己戴高帽,邪法就是邪法,说什么替天行道,我倒要看看,比我多活了一百六十多岁的宗师,究竟有多厉害在这口无遮拦!” 年末汇报忙上加忙,忘了更新啦。 提前祝各位小伙伴元旦快乐,2024健健康康,红包奉上。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 离梦(十八) 完颜静半阖的眼眼皮动了动,她找回了一点知觉,发现自己的黑蒙的视觉此时竟恢复了,她从眼睛缝隙里瞧见前一秒还很嚣张的王潇兰此时面色发白,说出的话也因为迫于阿诛的威压,声调不自主的微颤,像是一只铁齿兔子面对豺狼瑟瑟发抖,却还要强撑着呲呲那口好牙。 若在往常她瞧见王潇兰这副模样想必会乐得笑出声来。 可现在她只想扶额叹息。 大姐,面子重要还是小命重要啊? 同是宗师境,你打不过老牌宗师,还不能逃跑吗? 说来她有些嫉妒,王潇兰对外的境界是先天武者,完颜静虽然在霍湘的记忆里觉察出一点端倪,可她并不想承认王潇兰是个宗师大佬。 可听他们先前所言,她的猜测多半成真了,王潇兰年纪轻轻的,真的是个宗师。 隔行不知此道的深浅,完颜静学武前对这些境界没有什么概念,可当她也开始习武,却知道宗师境有多难。 先天武者虽然也是高手,但江湖上搜吧搜吧,也能找出不少。 但是一国之内的宗师境高手,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王潇兰若是公开她是宗师,秦王绝不敢将她随意的贬谪,就算霍湘倒了,对她那也得恭恭敬敬的。 入神坐照,自成一脉,谓之宗师。 传言成为先天武者之后,集百家武学精粹,感悟炼神秘法,算是入神坐照神通的入门。 而后反复锤炼自己的道,开辟独属于自己的“神桥”。 神桥开辟之后,还需历经生死的检验,据霍湘所言,那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你这个道,能不能行?桥,坚不坚固? 那是需要鲜血和死亡危机的冲击来判定胜负的。 胜者宗师也,败者尸体一具。 很多先天武者,毕生都无法突破入神坐照境。 他们能活到一百四五十岁,已经比寻常人的寿命多出一倍,当然不愿冒那个险,所以临到寿命终点,才考虑突破的事。 可宗师境哪有那么容易。 一个衰老不堪的神魂肉体,巅峰时期都没有进取斗志、与天搏命的拼劲儿,不敢踏足那个领域,到老了凭着想活命的念头就能更强吗? 每一个宗师,都是智力、魄力、毅力缺一不可。 至于如何锤炼,怎么样才是“道”,“神桥”又具体是什么,完颜静这个三流武者是不太明白的,她能知道常人不知道的宗师境奥秘,都要多亏霍湘的零星记忆和曾经皇家公主的特权身份。 王潇兰没有逃,她收了长弓,眉宇间忽然变得沉静坚毅,偏清秀的五官凝练出一种很难捉摸的肃杀之气,胆怯和畏惧像流水一样从她身上消失了。 不知道阿诛和尚什么感觉,反正完颜静面对着沉浸在战斗状态的王潇兰,头一次一点竞争对抗的念头都没有,感觉王潇兰一根手指就能将她碾死。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二者打架的时候,阿诛会嫌她碍事将她扔在一边,她真的不想夹在这俩人中间被误伤什么的。 “铮!” 王潇兰背上的箭匣嗡鸣自动,侧壁突然弹开,一把紫色流光的二尺玉剑从中飞出。 她的气势也随着这把剑节节攀升,人与剑有一种奇怪的共鸣和协同的韵律。 玉剑亢奋的鸣动,空气隐有躁意,似乎因见到了难遇的对手而高兴和迫不及待,也如王潇兰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 箭匣,也是剑匣。 无人知道,王潇兰平素背负的长弓,并不是她最擅长的。 二十年养一剑,是为廿白,这把由昆仑玄铁玉打造成的剑,就叫廿白剑。 完颜静知道她有这一把剑,却从未见过。 王潇兰与霍湘同龄,他们年幼相识。 霍湘拜入青舟的第五载,偶遇当时已经自立门府的舅舅秦郑,于是就被寻了回去,也是在那之后不久结识了王潇兰。 大概是霍湘这个挂b一眼瞧出小潇兰根骨不凡,起了培植亲信的念头,于是将她拉出宅斗的苦海,给她推荐了位隐居的女性老者拜师学艺。 这位女性老者,辈分上是霍湘的师叔,和霍湘的师父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可惜的是,女性老者早年受过伤,没几年就去了,此后王潇兰就跟着霍湘四处溜达。 这把廿白剑,也是女性大佬赠予王潇兰的。 二十年之期早已过去,剑气大成,王潇兰却始终未有出鞘的机会,而今锋芒初露,光彩灼人。 宗师中境对战宗师大圆满,虽不敌,但力求一战! 王潇兰剑尖前指,一往无前。 阿诛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他正色了些许,脱口而出赞了一句。 “好剑!” 从儿时起蕴养二十年的剑气,包含着王潇兰这二十年的勤勤恳恳,不仅仅是剑气,更是她历经二十余年的道,只要不是大宗师,谁见了都要避其锋芒。 “你是梁世秀的传人。”阿诛肯定的道,神色有些许波动,似乎回想到了什么。 “你认识我师父?” “我是你师父的老朋友,本以为她四十年前就死了,没想到还活着。她,最近还好吗?”阿诛也不自称老衲了,他收敛了威压,面相都和善了不少,看王潇兰的眼神儿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后辈。 “呵!”王潇兰冷笑了一声,“她比你以为的晚死了二十来年,至今坟头草已割了无数茬了。且我师父还活着的朋友只有一个,很可惜,并不是你。” 阿诛并不在意她的嘲讽,喃喃道:“她跟你说的?那唯一的朋友说的是姚师傅吧?” 王潇兰皱了皱眉,没否认。 阿诛脸上的皱纹往上提了提,似乎是笑了一下:“第一次见你师父的时候,她才二十岁,还是个小姑娘,老衲是某寺的住持,那时江湖上的闲人写了本武力排行榜,老衲不才腆居第三,于是你师父在我百岁寿宴上上门挑战。” “梁世秀梁女侠十九岁晋升先天武者,此后一路高歌,的确是少年天才,但挑战我这个百岁老人,说实话还差点,我只出了一招,你师父就败了。她不甘心,于是此后年年都来。”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离梦(十九) “她进步飞速,每过一年,在老衲手底下能坚持的招数就越多,直到十年后,老衲败了。那之后,她就再没来过,大概是觉得老衲不是对手,没了挑战的兴致,自此听到她的消息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还挺舍不得这位有趣的小友,于是老衲临老了开始奋发图强,侥幸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是等老衲功法小成之时,梁女侠突然销声匿迹了几十年,再出现在江湖上时,就是她被害的噩耗。” “老衲年纪虽大,记性却不错,你师父不记得老衲,老衲这么多年倒还记挂着她这位小友,我说是你师父的老朋友,有错否?” 王潇兰握剑的手纹丝不动,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熟知她并且仔细研究过她的完颜静却察觉到她的脚尖挪动了几寸,肩头也抬高了几分。 这说明王潇兰已经被说的动摇了。 完颜静在心里叹了口气,干脆闭紧了眼睛不再偷看,左右这局面不是她能左右的。 阿诛和尚不愧是个老油条,不战而降的手段当真是高明。 编点故事和说词,王潇兰就给忽悠了? 一会老和尚趁她不备偷袭出手,看她怎么办。 方才见王潇兰出剑颇为帅气,她竟还被镇住了一瞬,觉得之前对她的声大了点,这可是宗师境的强者,性格糟糕、情商低、行事自我、嘴毒、喜欢别人夫君还时不时的讥讽她这个正牌夫人……似乎也无可厚非。 去他妈的无可厚非! 果然,她讨厌王潇兰是有道理的,宗师的滤镜都不能让她改观。 霍湘有什么好的,值得宗师女强者的倾慕。 “此处并非邪法,而是符阵,老衲所说替天行道也并非虚言。若吾等真的在行不轨之事,如何逃得过秦国严密的勘查?此处更是离刁家庄不远,便是姚师傅,应当也是知道的,都是心照不宣罢了。”阿诛继续道,声音更加温和, “还请王将军信老衲一回,莫要阻扰。” 王潇兰反问道:“你说姚师傅也知道此事,你可知你手里挟持的那位是谁?” 阿诛微微颔首:“前金国公主,如今的武宣王王妃完颜氏。” “不过是个无辜可怜的弱女子,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你们要一群人用符阵折磨她,这难道也是替天行道?” 阿诛:“折磨从何说起?老衲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任何知觉,会平静安和的回归极乐世界。” 完颜静:“……” 那可真是谢谢您嘞。 王潇兰:“你们为什么定要杀她?” 阿诛犹豫了一下道:“王将军,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可不是好事,只一点,雾峰山的灾害与此女有关,此女不除,还将有更多的人死去。成千上万个百姓和完颜氏一人的性命,孰轻孰重?” “为何不一剑杀了她了事?”王潇兰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阿诛沉默半响,回道:“也罢,老衲就将真相告知。此事隐秘,望王将军知道后勿要外传。完颜氏体内有一奇珍,如今奇珍异动,引得山河大乱,乃是百姓的浩劫。她肉体凡胎无法与此物相合,本也只剩不足月余的寿数,是将死之人。在那之前,吾等用秘法将此物引出,雾峰山的剧变和异象才可化解。” 雾峰山的异象,不是那怪物旱魃出世才发生的吗?与我也有关系? 这好大一口锅从天而降啊,往后街头孙寡妇家的小儿出门玩被石头绊倒摔断了腿,是不是也要赖她? 至于奇珍,完颜静想起内观时看到的那仿佛有生命一般生机勃勃、色彩缤纷的光晕,觉得这个说法倒也有几分可信。 按照这个线索来推测,很多事都能解释的通。 这么多人前仆后继,无非是想寻得宝物,或精进修为、或益寿延年。 眼前的和尚嘴上说的好听,其实也不例外。 这事的内情霍湘不可能不知道,又或者这古怪的奇珍本来就是霍湘的。 她能梦见霍湘的记忆,是否也与这个“奇珍”有关? 完颜静思索着,耳边又传来王潇兰的声音。 “前辈无利不起早,既是奇珍,想必对你们也大有益处吧。完颜是秦国的人,自然由秦国做主,前辈千里迢迢跑来此处,到底还是不妥。晚辈不是您的对手,但还是想请前辈赐教。” 说的不错! 居然没被老和尚绕进去。 完颜静对王潇兰刮目相看,在心里给她鼓掌。 阿诛和尚叹了口气,道:“王将军何苦如此固执,老衲本可强行将你驱逐,只是不愿对故友的传人动手,这才费功夫好言相劝。” “那就请前辈动手将王某驱逐吧,三言两语是说服不了我的。今日便是拼却一条性命,也要将完颜留下。”王潇兰话音未落,就先下手为强,剑锋所指却不是阿诛和尚,而是他手里拎着的完颜静。 完颜静:“……” 刚感动了一个呼吸,现在又是什么情况?是要将我的尸体留下吗? 完颜静吓得将偷偷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 莫慌莫慌,王潇兰不一定是要杀她,可能只是为了让阿诛顾忌。 果然,阿诛虽然觉得王潇兰不会杀完颜静,但他也拿不准,为保万一只得先护着手里的人质,使用身法不断腾挪躲避。 王潇兰却好似能预判,阿诛的身法玄妙,她的剑却总能紧追其后。 阿诛的身法到底快了很多,他先一步带着完颜静移至莫黎和尚等人处,将人质扔给了之前那几个和尚,然后回身挥出一掌。 王潇兰不敢硬接,极速的撤退直至堂门处。 阿诛没了顾忌,追了上去。 两人跃至堂外,耳听一片真气激荡的声音,打的颇为激烈。 莫黎和尚给自己喂了不少丹药,血已经止住了,被一个寡言的方脸和尚搀扶着。 中年和尚扛着完颜静,按动祭坛的机关,一条密道就出现在众人眼前,六人纷纷走了进去。 “动静有些大,已经惊动了不少人,善平你先带着她离开,我们出密道后分开行事,在城外汇合。”莫黎脸色有些苍白,撵动着佛珠压低了声音道。 中年和尚点头称是,顿了顿又心有余悸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密道并没有很长,很快就到了出口,是鹿阳城地处偏僻的一家破旧别院。 善平和尚将完颜静搁置在床上,拉上床帐,然后去到外室和其他人一起换衣服乔装打扮。 床上,完颜静睁开了眼睛,心知这是她最后逃跑的机会。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离梦(二十) 她缓缓的动了下,又发现这个机会比较渺茫,别说逃跑了,想坐起来都很艰难。 床顶木板的细纹和床幔的边裾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的视线里逐渐模糊,短暂恢复的视力也丧失了。 如果这是一场逃脱游戏,那游戏级别必然是地狱难度。 完颜静闭上眼睛,放平呼吸,决定摆烂先睡一觉。 毕竟不管是被人提着还是被人扛着,滋味都不怎么好受。 前者衣领卡脖子差点窒息,后者胃被顶着不断颠簸,没吐出来得感谢和尚绑匪办事的讲究——一直不给东西吃。 门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莫黎有条不紊的细细叮嘱。 走哪条道,遇到官兵如何言语,发生意外怎样行事…… 真是面面俱到啊! 完颜静在心里感叹。 听他们所言,这次要带着她一路走小道跨越边境,直接回他们的大本营。 迷迷糊糊间,床板下隐约有奇怪的声音传来,似是老鼠之类的活物正在底下移动。 睡意瞬间散了大半,完颜静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惊胆战的侧耳倾听。 确实有声音,声音还越来越大。 “哼哧哼哧”的,不太像老鼠,更像是比老鼠大一些的东西。 声音越来越近,完颜静积攒了些力气坐了起来,她预感底下的东西要跑出来了,她得离床远点。 外边和尚的低语倏的一静,他们一个个的都是高手,耳力非比寻常,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 “不好!”莫黎眼中精光一闪,善平会意,使全了功力狂奔进完颜静所在的屋子。 但还是晚了一步。 “砰!” 床板在善平进来之前翻了个面,完颜静毫无抵抗能力的掉了下去,善平和尚掀开床幔,看到的就只有光秃秃的床板。 “追!”善平神色严峻,一拳砸穿了床板,床板下方是一个狭小的地道,宽窄只容一人通过。 他看了身后几个和尚一眼,就跳了下去,但身后能跟上去的和尚不多,毕竟这个地洞实在是小,块头稍微大点的,就会被入口卡住。 完颜静在洞里倒是行进的飞快。 这位从床底下捞人的奇人不是别人,是完颜静还蛮熟悉的老徐。 老徐之前被阿诛和尚一掌击飞,完颜静以为他不凉也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没想到这老伙计比她想象中的机警。 她和老徐一起坐在有着四个轮子的长木板上,前方是一只拉着板车奋力刨土前进的牲畜。 这牲畜比牧羊犬稍微大点,因为四周太黑了,看不清具体是什么物种,只能感受到它四只短脚倒腾的飞快。 溅起的沙尘很大,完颜静一只手掩住口鼻,一只手抓着束缚在腰上的绳子,心里倒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觉得这一幕刺激好玩还挺有趣。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白色的光点,四脚兽“哼哧哼哧”的冲向终点,光点越来越大,完颜静也看清楚了驮着他们的是什么东西。 竟是只壮硕的粉白小猪。 从外面看来处,出口是个被杂草遮掩的狗洞,老徐朝着洞里扔了沉沉的一团,然后拉着完颜静上了备在出口的简陋马车。 小猪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偷来的,当下就被弃如敝履,遗弃在街头。 皮鞭朝着马儿屁股狠狠一击,只听一声“嘶鸣”,马车轮子飞快的转动起来,拐了弯出了偏僻的内巷,行驶在了大道上。 完颜静四处打量马车的内部,发现这个值不了一两银子的破旧马车竟也不同寻常。 车窗旁潦草的绘有数道符纹,闪烁着淡淡的银光。 完颜静想起之前和尚说老徐是个符纹大师。 现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身为武宣王府的王妃,她竟不知府里竟是如此的卧虎藏龙。 管家是能打败涂山莹的宗师境高手,马夫是符纹大师,想来应征小侍卫一职的王潇兰王大将军还被她不屑一顾的拒了。 当然目前展现出来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账房、扫洒的小厮、厨娘、采办等等,兴许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马车奔出去百米远,一声爆炸从身后传来。 方向正是地洞出口的位置。 想来是老徐走前扔的那一团不明事物炸开了。 完颜静将几个和尚回想了一遍,莫黎受了重伤,大概不会爬地洞追来,剩下的去掉块头大的,就只有善平和另一个身材矮小的和尚。 善平大概会一马当先,所以这个触发机关的倒霉蛋八成是中年和尚善平。 阿弥陀佛! 推测到这里,完颜静默默的在心里替他点了根蜡。 越临近城门口,流民就越多。 竟像是比之前还翻了个翻。 这些人衣衫褴褛,只是面容憔悴些还算是好的,不少人身上沾满了血迹,缠满了绷带,甚至还有的缺胳膊少腿。 又发生了什么? 完颜静不解,却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但是驾着马车的老徐却好似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似是闲聊随便一说,又像是意有所指的特意解释给她听。 “今日内又发生了两起地动,西边还生起了瘟疫,再过些时日,鹿阳城恐怕也要出些乱子自顾不暇,更不必说收容这些灾民了……” 老徐在马车外,声音有些听不清,于是完颜静挪了个位置,坐的离马车门近了些,随着他的话信口回道:“鹿阳也要出现异象?为什么啊?” 接下来,她听见老徐冷哼了一声。 这声冷哼和带着嘲讽、恶意的话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 “他们变成现在这样自然是因为你,你若是聪明一点乖乖待在石兰荒塚,这些灾民此时当是还过着和往日无二的生活。” 马车跑的太快,完颜静要抓着扶手才能勉强稳住自己。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心里却没有一丝意外。 “果然是你!” 老徐闻言笑了一声:“怎么,王妃已经猜到一些了?” 完颜静:“我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在荒坟中,是你在马车上做了手脚。” 老徐承认的很干脆:“是我。事情的走向本应是你就此消失在那个地方,再也不会出来,后续的一众异象也就不会发生。” “欸,王妃娘娘嘞,您怎么不按剧本行事呢?”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离梦(二十一) 完颜静自认为有丰富的想象力,对于无法解释的情况可以通过脑补给予一个符合逻辑的推理。 但此时老徐的话她除了迷惑还是迷惑。 “剧本”一词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其来源应该是霍湘上辈子所在的时空。 类似于现今大陆上的说书、戏曲。 她要走什么剧本? 谁写的剧本? 她自认为不曾得罪过老徐,老徐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完颜静感到一种无处说理的荒谬,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保持心平气和他交谈。 “什么剧本?从未有人跟我说过。” 老徐没说话,他也知道目前的结果跟完颜静无关,完颜静对他们的计划一无所知。 他只不过是心里有气罢了。 完颜静:“按你们的计划,我会死在荒坟里对吧,可真是不好意思,我竟然活着出来了。可你们有什么想法,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一向是个好商量的人,跟我聊聊你们的‘剧本’,说不定我就同意了呢?” 老徐哂笑一声,以这位王妃的性子,怎么可能甘愿赴死。 当年大金国破,所有的完颜皇族除了她之外,尽皆宁死不降。 她忍受着旧臣的唾骂、天下人的耻笑都一直好好地活着,若是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恐怕会绞尽脑汁的逃走吧。 完颜静细细揣摩老徐的反应,猜到了一些事情,她往马车椅背上歪歪斜斜一靠,姿态有些懒散无赖:“再说了,我能从里面出来,多亏王爷救我,您老有时间问我为什么不按剧本走,不如去问问你家王爷,为什么破坏你们的计划。” “你怎么会知道这是王爷的计划?不对……”老徐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随即闭口不言。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 完颜静装作没有听到他的那句话,继续问道:“你现在是要带我重回温石兰家的荒坟吧?” 虽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老徐犹豫了下,“嗯”了一声。 “只要我在那里死亡,现世的异象就会立马消失?” 老徐顿了顿,又“嗯”了一声。 完颜静思索了一会:“我不明白,是因为我身上的那个东西吗?那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去荒坟?老徐,我们不妨敞亮一点,你看,我亲族尽丧,无牵无挂,若是为了百姓,舍了这条性命又何妨呢?只是我不想做个糊涂鬼,你总该让我知道些我应该知道的吧?” 她的声音温煦柔和,但说起道理来却有种让人无法反驳的压迫力。 欺瞒背叛、事关生死性命似乎也不能让她动容,谈及舍生也不带什么情绪,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那一瞬间给他的感觉,竟有点像未曾失忆的宣王。 老徐没说话,忽然觉得这个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王妃有些陌生。 完颜静轻声笑了笑:“这一切都是霍湘的计划?白泽的投诚,京里的案件也是他给我安排的?怎么着,给我安排了死法却连个风光点的身后名都不予吗?他没预料到自己会失忆?怎么就没算到他自己会救我出来?” “……” 老徐叹了口气:“白泽不全由王爷掌握,曹先生的指控和京里的命案也是意外,但送你前往石兰荒塚,确实是王爷失忆前的安排,他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 “不想我知道什么?不想我知道是他的安排,还是不想我知道这些怪事?” 完颜静没有听到老徐的回答,因为他们正好到了城门口。 城门出易进难。 门口守卫并不禁止百姓出城,但因为灾情流民众多的缘故,出了城再想进来就会受到层层盘查。 马车内,完颜静捏紧了衣摆,若是不想遂了老徐他们的计划,她只要在此时喊住守卫,控告他拐卖女子即可。 但她纠结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老徐跳下车辕,笑着给守卫查看官牒,很快就被放行了,他拉着马车顺利出城,不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完颜静会在这时喊住守卫来拖延出城,当然她即便那样做了,也是无用,他自有后招。 但是完颜静如此的配合却是她没想到的。 难不成她说的是真的?会乖乖的跟他去石兰荒塚? 过了这几年,她也有舍生取义的觉悟了? 若真是那样,他倒是省事很多。 两人出城后,却并没有往雾峰山的方向走,而是沿着山脉往东。 不多时,老徐接连不断的咳嗽从外面传来,他似乎伤的很重。 完颜静听见药瓶的碰撞声。 老徐吃过药后,咳嗽声才渐止。 看来阿诛和尚的那一击他也不是全身而退。 这药必然不能让他立时痊愈,应该是止痛一类的,也不知道老徐还能撑多久。 马车离开官路改走小路,人渐渐稀少,老徐声音有些嘶哑的开始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王妃可曾听过地脉灵运一说?” “地脉灵运?” 这词完颜静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每个国家的兴盛衰败,关联着天地人三者。天时,乃星象,若是一个国家即将有大的变动,或兴起,或衰败,那么在星象上会有征兆。人和,则通俗易懂,百姓、君王、官员都是人,君王官员是否明智有为,朝廷有无奸佞邪肆。再说最后的地利,无法由人决定的灾祸、如地动、水大旱、暴雪等等,与国家的兴衰息息相关,历史上有无数的国度就是因为不断的自然灾祸而最终覆灭。” “这些灾祸有些是意外,但很多时候,却是因为地脉灵运出了问题。” “一个国家只要地脉无恙,即便君主失德,最后也大多能逢凶化吉,出中兴之士。但若是地脉灵运出了问题……” 完颜静听到这,似乎猜到了什么:“若是出了问题会怎么样?” “会很快灭亡,即便国主并不昏庸。而后自有新生的地脉灵运,或者临国的地脉扩充壮大后来填满。”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离梦(二十二) 完颜静笑了笑:“这种说法,当真是稀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国家兴衰这样的大事怎会如此的草率?” “你不信?”老徐微哑的嗓音经过风的扬散,有一种诡异的寒凉。 坐的是人家驾的车,小命攥在车夫手中,完颜静哪敢说不信。 “也不是,但总要讲讲道理么,就如鬼神,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有,有的人却认为是无稽之谈。真假要想分个清楚,不如简单的来理理思路。你突然提及地脉灵运,是想说金国当年在数月之间覆灭,与此有关?” 老徐觉得王妃这些年果然成长了不少,还挺聪明。 “不错,金国覆灭时,地脉灵运十不存一,大部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完颜静睫毛微颤,脸色越加苍白了几分,老徐偏头将她的形容尽收眼底,却只当不知,有些残忍无情的继续道出他所知的真相: “地脉灵运只有少数人知道它的存在,甚至很多国主终其一生都不知所以然。因为它虽然承载着一国的命运,却非人力可以撼动,近乎于神和道,又怎是凡人能够算计的呢?但这种认知在几年前被打破了,正值春秋鼎盛的金国,灵运却古怪的被一个凡人偷走。金皇虽算不上明君,但一向守国有方,他察觉到灵运有失,下令术士密查此事,但大势已去,金国皇脉算是到头了,改国换姓已成必然。若是强撑着对抗,迟迟不接纳新国度,金国不久后就会频发灾祸,在百姓流离失所和漫长的灾难中走向灭亡。” 是这样吗? 所以秦国攻打的时候才会那样顺利,几无抵抗。 完颜静理智上告诉她不该听信老徐的鬼话,可心里却有种直觉,这恐怕是最合理的答案,不然如何解释秦国当年短短数月就攻入了幕府,护国大阵被一剑斩落,霍湘虽强,但强到那种地步还是太夸张了。 “完颜皇族自知弄丢了地脉灵运,最后纷纷以死谢罪来安抚宗庙的亡魂……” 完颜静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她隐在袖子下的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她想让老徐闭嘴,嘴巴却不听使唤。 “你道为什么当年金国皇宫尸横遍野,太后下令斩杀所有皇室宗亲,当真只是因为气节二字吗?因为只有列入完颜宗庙族谱里的人血,才能平息来自地下深渊的怪物。” 什么深渊怪物?皇陵的祖宗既然死了又如何能复起作妖? 有太多的疑问,但最先冲入她脑海里的,却是母妃父皇的死状。 当年她随霍湘在霍湘军营,秦国攻打金国一路上她都跟随着。 按理说这分明是莫大的耻辱,但完颜静当时却并没多少愤恨之情,因为某些原因她甚至还乐见其成。 说金国春秋鼎盛实是夸大其词,她父皇沉醉书画,没有多少管理朝政的心思,朝中积弊已久。 兄长遇害早逝,下一任皇位八成要落到那个她老早就看不顺眼的太子手中。 霍湘答应她会保全她父皇母妃,反正她父皇也不想当皇帝,后半生做个闲散国公似乎也不错?如果没有后面那些事发生的话。 “公主,陛下和娘娘都被宣王一剑杀了!他在骗你,全是骗你的,四皇子当年也的确是他下的狠手。公主,我们快些逃吧,等他们反应过来,怎还会留着我们?”落苏满脸惊恐哭着拉扯她的模样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她当年对亲信落苏的话半信半疑,没从她的提议逃跑,而是赶进宫中要亲眼见证。 一路上无人阻拦,皇宫里原先的宫人却不见一个,各殿殿门紧闭,其下是溢出的鲜血。 她狂奔到母妃宫中,却只见一地服毒而死的宫女太监,不见母妃的身影,她又转向祖母太后的寝殿。 殿门大开,还未入内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 满殿都是衣着华丽,表情却狰狞惊恐的宫妃尸首。 祖母满头银发,斜着端坐高位,胸前绣着的白鹤被鲜血浸透,脖子上一道三存长的切口正在汩汩的往外冒血。 地上横陈的几十具宫妃尸首里,她的母妃也赫然在列,头颅近乎被砍了一半,半张脸埋在血泊中,眼睛大睁,那张永远温婉漂亮、温言宽慰她的脸庞,就此成了她一生中最大的噩梦。 而霍湘,手握着他的那把剑立在血中,闻声转身与她对视…… 因着落苏的话,她误会了霍湘很久,霍湘却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就让她这样一直误会着。 直到许久后她才知道落苏是个叛徒,告诉她假话是另有目的。 她的母妃原是死于太后之手,霍湘是后来才进去的。 可真相,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她吗? 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窒息将她层层围绕,完颜静拼尽全力才找回一丝清明,艰难的道: “这就奇了,灵运若是转移到我的身上,如此大事我怎会一无所知?好端端的,怎么偏偏是我?” 老徐道咧了咧嘴角:“你这话说的倒像事不关己,听闻你曾濒死复生?说不定是死生之间引动了什么灵运就到了你的身上。即便你当年不知情,如今可是知道了,现在你身负灵运的事儿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又或者灵运逸散,能被宗师级往上的高手察觉。虽说灵运似道不可捉摸,可那些大宗门里还真有不少传承的秘法,现今不少人觊觎你身上的这道灵运。” “石兰荒塚下是深渊密地,这么多年过去封印有所减弱,你若是按照预定的安排死在那里,灵运自然会脱离而出被那里的神仆捕捉,用以强化封印,阻止戾气的扩散。灵运不会动荡引发雾峰山群四周的灾祸,石兰荒塚下的东西也不会跑出来。” “老徐我做的可都是大好事,你就算不去荒塚,也活不过这个月,如今送你个好归宿,让你临死前有机会赎清你的罪过。荒塚你也进去瞧过,如今市面上整块上好的地头立碑可不便宜,你以后睡里面,可不比什么都强?” 我的阴间更新时间又再创新高,周前有点事情,昨日在作品相关写过现在就不提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离梦(二十三) 自古以来无缘无故受到祸端波及、莫名其妙被天降的漆黑大锅砸个头破血流的人多不胜数。 她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此时顺应天命,甘愿认栽就显得尤为重要。 完颜静眼睛微阖,无言半响后对老徐的一番言论表示赞同,“确实如此!”。 老徐咳嗽了两下,还待说些什么,却听到完颜静在身后发出隐隐的啜泣之声。 “你哭个屁!”大概因为内伤带来的剧痛不断撕扯着心肺,老徐十分的暴躁且易怒。 完颜静被他的这道呵斥惊了一瞬,哭声暂停了几个呼吸。 她吸了吸鼻子,看似被吓住了,努力的压抑哭声,实则心里百转千回。 原本司空见惯,此时想来却觉得可疑的一些细节反复在眼前徘徊: 老徐十分厌恶她,并且毫不掩饰。 很早的时候她就发现,霍湘的一干跟班人马,除了石翩生之外,都与她不对付。 如王潇兰,如张管家,如大长公主,如……眼前的老徐。 王潇兰和她是情敌,理所应当讨厌她;张管家和她治府理念不同,作为霍湘的头号唯粉,厌恶她好像也很有道理;自古婆媳很少有关系和谐的,她自觉对大长公主一向恭敬,可大长公主天然不喜欢她也没有办法;至于老徐,老徐是个深藏不露的马车夫,作为一个隐藏的阵法高人,却整天被她呼来喝去的拉马驾车、跑这跑那,当然不会痛快,有怨气也可以理解,可这种怨气,不至于到仇恨的地步吧?瞧老徐咄咄逼人的劲头,更像是与她有血海深仇。 往常她凭着想象和揣测给他们的讨厌编撰上理由,但老徐撕破脸皮后有些过度的表现,却让她猜测这其中会不会还另有隐情。 马车的咕噜声中,隐隐掺杂了别的动静,完颜静目力近无,听力就敏感了很多,听出后方有一匹单骑追上来了。 老徐驾驶的这辆马车虽然不能和王府里的那辆相提并论,但经过符纹的加持,已是比寻常马车快了一倍不止。 但后方追来的那人更快,目标很明显是他们,通过声音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快速的拉近。 老徐也听见了后方的动静,嘴里嘟囔着骂了句什么,扬起鞭子加快了进程,但后面的追赶的人也跟着加速。 听马蹄声不过几十丈远了。 完颜静原本想用眼泪让老徐通融几分的想法突然变了,她哭泣的腔调扬了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完颜静喃喃道,忽而又流着泪大声惨笑起来,没有聚焦的眉眼间染上几分疯癫。 “疯了吧!”老徐抻头往后看了一眼,被后面的单骑追着,他倒也没空关注完颜静的异常。 “老徐!慢一点,是我啊,等等我。”追赶之人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老徐的耳中。 老徐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马车,等身后的单骑赶上。 追来的人是之前留下阻拦阿诛和尚的王潇兰,此时她骑在枣红色的马儿身上,虽然形容有些狼狈,但一双眼睛顾盼有神,显然和阿诛和尚的对峙她没吃什么亏。 对比起来面色苍白发青的老徐似是受伤极重,王潇兰担忧的皱了皱眉,正要说两句关怀一下这位稀罕的符纹大师,却不料马车里突然飞出一个铜制水壶,正好砸在老徐的头上。 一缕血顺着老徐的额头往下流,老徐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眼前的事物化作重影。 完颜静扔了一个铜壶还不算完,又拾起马车里的垫脚的沙袋朝他头上招呼。 沙袋没有砸到目标,被王潇兰抓住了。 “完颜静,你发什么疯?”王潇兰将沙袋扔回马车里,对着她怒斥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完颜静却好像完全没有看见她,一双眼睛瞪得很大,眼角挂着两道泪痕兀自重复着“原来如此”四个字。 “老徐你头没事吧,她这是怎么了?” 老徐扯了段衣襟将头包起来,吸着气儿狐疑的站在一旁观察完颜静:“他娘的啷个晓得嘞。” 王潇兰倚靠着小马车,将外伤药瓶扔给老徐,顺势摸了摸车轱辘内侧的符纹:“我都在后边追了好几时辰了,您老也是厉害,我再不喊住你,眼看都要出豫州了。” “将军欸,那你还追啥子嘛,老徐我寻思后面追着的是那几个大和尚,赶这车差点就拼上老命咯。” 王潇兰捡起铜水壶给自己灌了两口水,抹了下脸上的血痕,问起霍湘:“对了,飞卿人呢?” 老徐笑道:“他小子好得很,去吃巡抚老爷开的席了。” 王潇兰好奇的想细问下具体是什么席,完颜静却在马车里冷不丁的发出阴恻恻的声音。 “霍湘他也不怕撑死,过些天吃我的席,再往后,就是你们两人的席。碧水青山谁作主,断线情切鸾孤凤,我方魂灭迎尔重。” 王潇兰往马车厢里探了探头,看见完颜静头发散乱,疯婆子一般歪斜的靠在马车壁上。 她伸手在完颜静眼前晃了晃,完颜静毫无反应,这让王潇兰心中有些打鼓:“老徐,你家王妃这不大对劲儿啊,阿诛和尚对她做了什么?” 老徐模棱两可的道:“神智不清了吧,要不拉去给神医瞧一瞧?林先生传信,说在晋城等我们,也给王爷去了信儿,我们在晋城汇合。” “晋城?林三元不在刁家村等着去那作甚?行吧,那就去晋城,我来驾车,您老去车上歇着吧。” “我一个老头子,咋能和王妃坐一起,还是我来驾车吧。” 两人就谁驾车开始一番争论。 完颜静闻声嗤嗤的笑起来:“怎么,谁驾车霍湘那狗东西没给你们安排好吗?不像他事无巨细的风格啊。” 这熟悉的讽刺腔调重新拉回王潇兰的视线:“公主殿下你没疯啊?瞧您这邋遢模样,真看不出是个正常人呐。” 老徐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还是老夫来驾车吧,王将军骑着您的小红马也快些,我们最好赶在天黑之前到晋城。” 完颜静挠了挠头,将本来就乱成草窝的头发变得更乱了些,神情十分绝望,笑的那叫一个凄美:“老徐这么急呢,怕我到不了晋城就死了?放心,我要等一等霍湘那狗东西的。窃我国运,灭我全门,辱我声名,死前总要牢牢记他一眼,才好安心去地狱里念上千万年的诅咒。” 王潇兰原本准备去牵小红马,此时她停下了脚步,转身疑惑道:“胡乱说什么死的活的?什么国运?你说谁窃国运?” 完颜静将头偏向老徐的方向:“老徐,不是疑惑灵运为什么会在我身上吗?我全都想起来了,那一半灵运,是霍湘施术融进我身体里的。屠戮我旧国,还把罪过都推到我身上,哈哈哈哈,好手段,好谋划,可真是你英明神武的好王爷呢。” 王潇兰看向老徐,等着他的解释:“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有点听不懂,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消息?” 老徐的脸上没了笑意,他有点发灰的眸子惊疑不定的盯住了完颜静:“王爷施的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离梦(二十四)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老徐,你对我好像有一点敌意,不妨让我来猜一猜这其中的缘故。” “金国护国大阵最后一次修缮,我没记错的话,总领是当时的工部侍郎徐炳明徐大人。徐炳明此人非科举入仕,之所以能升到侍郎的高位,凭借的是一手符纹本事,皇家的一应器具,也都出自此人之手。” “一个懂符纹的奇人,不管在何处,都会被人推崇和敬仰。但大金灭国前不久,这位徐大人却因为卷入一起谋逆案,被牵连入狱,最后死在了狱中,此事当时还在民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同是姓徐,又都擅长符纹,老徐,那位徐炳明徐大人,和你不会有什么渊源吧?” 在完颜静提到徐炳明名字的时候,老徐的呼吸明显加快,而完颜静刻意停顿了一会,却没等到老徐的回答,近乎是默认的意思了。 “现在想来,金国护国大阵,应是与灵运相连,而徐炳明大人的死,或许不是因为那起莫名其妙的谋逆案,而是因为灵运丢失的追责。如此,你怨恨我好像就挺有道理,因为灵运跑来了我这里,若是没有我,灵运没有丢失,那位跟你沾亲带故的徐大人或许也就不会死。” “可是老徐啊,你恨错人了,我现在告诉你,这一切都是霍湘做的,你待如何?霍湘为了更快的侵占大金,巩固他在秦国的位置,于是将金国灵运搬走偷偷放在我身上,很合理是不是?你不该怨我,你该恨的人是霍湘啊,看看你现在又在做什么?给你真正的仇家当下属,当马夫。” “老徐,我们半斤八两啊……” 老徐脑子里“轰”的一声,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手撑在车辕上,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渐渐镇静下来,恢复了些许理智,艰涩的道:“不,不对,你在说谎,你不可能记得,王爷也不是那种人。” 完颜静当然不记得数年前发生的事,她指控霍湘施术盗取灵运是她为了自保随口现编的故事。 但这个故事她说的绘声绘色,照这个思路模拟故事的经过,是可能性很大的一种推测。 也不知道老徐坚定认为她说谎是因为什么。 完颜静叹了口气,收敛了一下疯批的姿态,重新摆出一副勘破生死的冷淡荒凉:“事到如今,真相也不那么重要了。我贱命一条,六年前就该死了,多的这几年都是我赚的。也罢,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老徐,我跟你去石兰荒塚。” 王潇兰皱眉问到:“什么石兰荒塚,老徐你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树木稀稀疏疏,中间一条不太明显的土路尚未被野草覆盖,曲折的延伸,一直没入更远的林中。 两匹马儿被拴在同一颗粗壮树干上,王潇兰抱臂站在一旁,听老徐讲完了事情的经过。 “你的意思是,我千辛万苦将她救出来,甚至不惜和阿诛和尚打了一架,最终的结果就是要给她换个地方杀掉?” 老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将军,注意措辞,放任她自生自灭罢了,怎么能是杀掉呢?再说了,是我们,我们一起救的,不止你一个人。” 岂料王潇兰根本油盐不进。 “老徐,实话实说,我不信你,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你杜撰的。你说这是飞卿失忆前的安排,但现在飞卿什么也不记得,即便将他寻来,你也死无对证。” 老徐:“王将军欸,那你到底怎么样才能相信,时间不等人啊,灾祸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完颜静她自己都同意了,你又何必在此阻拦?将军你刚才也用气机探查过她的情况,若什么也不做,她体内那股能量,很快就会爆开,那可就大事不妙了啊。” “完颜静她的确同意了,那是因为她没有选择,但既然我在这里,就不会只有那一条出路。” 王潇兰摆了摆手:“你大可不必用时间紧急来混淆我,她体内那股奇怪力量的发展速度,要达到爆开的地步最少也要二十几天的时间。你说林三元在晋城,我刚才已用符纹传书,他到底在不在晋城很快就见分晓,不急,我们可以就在这里等着。” “你!”老徐无奈,只能破罐子破摔,“不用等了,林三元的确不在晋城,在晋城的是石兰荒塚。石兰荒塚会接连进行转移和波动,方位需要不断地探测。此时它正在晋城的郊外,若是不赶紧去,下一回它跳到更远的位置,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半载的,都够呛能有追赶上它的机会。” “你看,您老这一句实话没有,让我怎么信你?重点还是要让飞卿恢复记忆,一切问题才会迎刃而解。” “至于现在,在真相大白之前,晋城还是别去了吧,我们先去刁家村住几日。”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离梦(二十五) 二人说话虽然远远的避开了完颜静,但不巧完颜静是个耳尖的,听得一清二楚。 不出所料,王潇兰果然替她出头来了。 或者说不止是为她,换了其他任何一个陌生人也一样。 古人云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王潇兰作为霍湘的副将,名头甚高,权利和威望也不低,但能掌管的却只有小部分人马,跟她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举个例子,若她和石翩生两人各带一队兵马,同时得令急行出发,规定在落日前抵达目的地,可不巧,急行军的途中,偶遇一伙土匪正在欺压百姓。 王潇兰必然会停下队伍的进程,带着部下亲身上前将土匪扫荡一空,再派数人将捆绑后的土匪扭送当地官府,一整套结束,才会领着剩下的部从加速赶往目的地,在落日前疲惫的抵达目的地。 但石翩生就不会多管这个闲事,他接到的命令就是行军抵达,看到这伙土匪,甚至会下令众人隐蔽行踪,谨慎的不要在土匪面前露出任何端倪。 他能为那些可怜的百姓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派一个小兵隐藏身份后去城里报官,至于官兵管不管,那可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了。 看过部分霍湘和王潇兰之间相处的记忆就会有所察觉,王潇兰的三观以及脾气性格,很大一部分是霍湘引导的。 什么做人要有底线和原则,自身强大更应该恪守本心,不做恃强凌弱之事。 什么人生短暂,要活的问心无愧,生命珍贵,不可轻贱。 很多他自己都没做到,却还喋喋不休的跟身边人絮叨,很为他挣了不少好名声。 再比如关于男女的观点,时不时的就给王潇兰灌输。 诸如男女都是平等的,女子也可称王拜相。 比起世间大多数女子娇弱如菟丝花一般只能依靠男人活着,女子也可以强大独立起来,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不止是王潇兰,霍湘周边的所有人,都不经意间接受过他的“洗脑”。 大概是独自来到这个世界很孤独吧,霍湘会经常说一些他那个世界才有的时髦词汇,说的多了,周边人受到传染也纷纷跟风,新词汇就此在市面展开,他也会经常说一下那个世界普遍的观念和想法,想在一片孤独中找一点共鸣、找一些认同又或许只是想听听故土熟悉的腔调。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坐在同一个课堂上的小朋友,考完试得分却不一定会一样,九年义务教育完事,有的变成正直向上小少年,有的在街头干起流氓混混的行业。 霍湘身边的这些人,就完美诠释了这个道理。 年纪大的压根儿当他放屁,年纪小并且从小跟着他的,也长成了不同的样子。 他有任务和安排更放心交给石翩生去做,却也愿意保护和放纵王潇兰的侠心,即便王潇兰有时候和他唱反调。 这点漏洞,今天就让完颜静利用上了。 霍湘曾给王潇兰讲过一个故事: 某地天降大雨,大坝满溢,又被山阻隔,洪水随时都有回流上游的风险,你作为官员,是选择开闸泄洪,还是置之不管呢? 开闸泄洪,山脚下只有一个小村庄,村庄里的几十人在宣泄而下的洪水中必然丧命。 而若不开闸泄洪,上游城池的几万百姓定遭洪水荼毒,十不存一。 当时的小王潇兰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 “当然是开闸泄洪了,一边是几万人,一边是数十人,当然会选那数十人。” 少年霍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眼睛有些无神的斜靠在树杈间,仰望着天空。 “可那数十人,就不是人了吗?他们又凭什么被牺牲?他们可能会病死、累死、被路过的土匪砍死,但只因官员的一个决定,就理所应当的应该去死吗?是不是应该有人问问他们的意见?你,王潇兰,某日位高权重,就可以轻易做这样的决定吗?” “这……”小潇兰挠了挠头,脑容量明显不够用了,她抬头看树上的表兄,对他连名带姓的质问很是委屈,但偶然的灵机一动促使她反问道,“那表兄你呢?你会怎么办?如果你是那个官员的话,难不成毫无作为,眼见着那洪水淹死数万人不成?” 不料少年霍湘叹了口气,从树上跳下,立在她身旁说出了和她一样的答案:“如果我是那个官员,大概还是会开闸泄洪,为了那数万人葬送山脚几十村民的生命。” “……那你还说我?”小潇兰愤怒的声音,在接触到霍湘沉郁的表情时越来越小。 她从没接触过这样的霍湘,不知他回忆到了什么,脸色出奇的难看,似乎一瞬间褪去了少年所有鲜明的颜色,变成一块又老又硬没有光明的泥坑石头。 “但是潇兰,这不是官员正确决策后挽救数万百姓的功绩,那几十条人命血债,他将背负一辈子也无法摆脱,午夜梦回,会时不时的跳出来折磨着他为数不多的良知,直到他彻底成为一具麻木的功利者。” 王潇兰似乎被吓到了,霍湘顿了顿,收敛了下那副严肃的样子,温声开导她。 “或许还是因为不够强大,才需要做出选择,想想看,如果你足够强,能在洪水宣泄而下时一剑劈开一条河道让它转向忽视村子,不就两全其美了吗?也许可以将大坝双层加固,提高它蓄水排水的能力,也就不用愁洪水肆虐的问题。” “跟你讲这个故事,只是想告诉你,事关生命没有多少和贵贱之分,即便一方是数万人,一方只是一人也一样,作为高位者,没有资格替那一个人决定,更甚卑劣的拿道德和大义去绑架他。非如此不可,那一人的牺牲,也绝不是理所当然的,你可懂得了吗?” 小潇兰连连点头,眼睛亮亮的问霍湘:“那我要变强,我不要任何一个人死,表兄,多强才算是强?” 霍湘瞥了她一眼,给她划定了一个小目标:“就先当个宗师吧,勉强能左右一下战局,不管以后沦落到哪个国家,都能有口饭吃。当然大宗师更好,彻底饿不死了。” 小潇兰那会还对表兄的话深信不疑,表兄说什么都是对的:“那我就要成为宗师、大宗师,一人也要救,数万人也要救。” “好!”霍湘轻笑了下,闭上了眼睛,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眼角却似有不明显的泪花。 他想到了上辈子的故事,每一根痛觉神经都被反复拉扯、反复爆裂,毫无所知的遭受着亲人的背叛和摆弄,那些与白泽融合时堪称地狱的日子。 那时的他,大概真的很想有一个人站出来,站在他的这边,救他,护他,哪怕只是为他说一句话。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离梦(二十六) 完颜静想到此处,也叹了口气,有一点王潇兰果然没有辜负霍湘多年培养的欣慰,也有一点示弱依靠情敌才能摆脱当下困境的羞耻。 不过她这么些年,脸皮厚了很多,这点小羞耻无足挂齿,给霍湘头上扣屎盆子更是毫无顾忌。 反正眼睛看不见,她就干脆找块布条将眼睛蒙了起来,力求减少面部暴露的面积,以求她略微拙劣的演技在王潇兰面前更逼真一些。 “霍湘害我,害我家破人亡,迫使我孤苦无依只能依附于他,潇兰姐姐,你可晓得他的真面目?”完颜静扯着王潇兰的袖子,泣不成声,一口一个潇兰姐姐,全无往日高高在上的公主架子。 王潇兰也是头一次见,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强行板着脸烦躁道:“莫哭了,你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样。” 完颜静听见了,但她选择性耳聋:“潇兰姐姐为他说话,当真喜欢他不成?他又何曾把你放在心上过?但凡是个明事理的,把我休了大大方方的娶你不好吗?对我不假颜色,还勾搭吊着你为他办事,如何能是个好郎君?” 王潇兰抿了抿唇,有些稀奇的重新打量这位小公主,她不是傻子,对完颜静跟她哭嚎的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能猜个七分八分,但没想到这位小公主的想法,还挺超前。 她把袖子从完颜静手里抢回来,将一直放在身侧布包着的长条事物塞进完颜静的怀里。 “本将军这辈子也没有要结姻缘的想法,我和霍湘的关系,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王潇兰皱眉犹豫了一下,触及完颜静蒙着白布、可怜巴巴还消瘦了一圈的身形,看她蜷缩在马车角落里,好像一团脆弱的小动物,到底是心软了一些,有些不自然的道,“霍湘表兄可能比你想的要看重你些,早年我和他,不过是偶尔逢场做做戏,你……也莫太放在心上。” 王潇兰塞过来的长条事物,完颜静掂量了一下,就知道是她的那把三九。 她唯一一次使用三九和真人对战,就被过于强大的秃头和尚缴了兵器,但没想到,王潇兰去救她,竟还能有闲暇将这把刀帮她寻回。 高手自可做到视兵器于无物,片叶飞花皆可伤人。 但实际上,有兵器和无兵器,好兵器和坏兵器还是有差别的。 低端局都差不多,高端局失之毫厘就可错分高下,王潇兰虽然是宗师境高手,可在这步步维艰的世道里,兵器在手才会有安全感。 于是推己及人,将三九归还给这小公主,她可就不用再哭得人闹心了吧。 完颜静拿到三九,怔然了一会。 她揣摩霍湘与他关系圈之间的联系,可她自己,何尝不是霍湘关系圈里的一员。 霍湘那些难辨的谎言让仇恨成为她练武强体的动力,给她安排京里最好的武学女师父,还给她打造了这把三九。 虽然昧下了她的嫁妆,但也给她留下数间可以下金蛋的铺子,暗中请了精明的账房先生和管家教她打理生意和理清府里的花销财政。 比起七年前那个刚走出金皇宫门的小公主,如今的她即便没有王妃的名头,在世道上生存也有谋生的手段,武艺也足以保护好自己。 霍湘对于她,似乎真的做了很多。 不是那种挡在身前的呵护,温声细语的关切,而是每每对她冷脸相待,却又无形中给她成长的资本。 但这怔然也只有一瞬,完颜静很快就回过神儿来,现在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 “你又有多了解他?你可和他同床共枕过?” “那倒是没有。”王潇兰真的很头疼,刚才还看小公主楚楚可怜有些心软,她现在只想给刚才的自己一个大比兜。 果然,她之前讨厌完颜静是有道理的,她从头到尾就不该跟她搭话。 “那你又如何能说足够了解他?他就是个负心汉,霍湘害我~~” “……” 假话说一万遍,就会变成真话。 完颜静准备用语音轰炸来动摇王潇兰对霍湘的信任。 —— 霍湘这边完全不晓得自家表妹正在被人撬墙角。 那日他离了客栈,去参加巡抚举办的大会,因为路线不熟到的有些晚了。 幸好云海阁的那位许一濂少侠还算义气,出来接他还为他担保。 当然此举引起了一些年轻俊杰窃窃私语的嘲讽,他们大都和许一濂同辈,但与其不合,此时更是恨屋及乌,说他自降身价,自以为请来了什么大人物,结果就是这个浑身染着铜臭气息的无名商贾。 霍湘顺着场间这群人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衣服。 身为富商少爷王正气的衣服,那自然是光彩耀人,宝蓝色的蜀锦大底绣着黑银相间的云纹,腰间挂着昨晚刚花了几百两银子买回来的上品和田玉,脚下的靴子和头饰造型也都很有讲究,让人一看就很有钱,像个冤大头。 当然霍湘不觉得自己是,除了这身衣服和鞋子外,和田玉今天这场合用完了还可以卖掉,不会赔本。 但王富少的人设和门面不可丢。 许一濂养气功夫很好,不把这些对头们放在眼里,照常和交好的江湖友人及长辈见礼。 但这些长辈和友人也明显不买霍湘的账。 士农工商,商贾的地位仍然是最低的。 连江湖侠客都看不上他们。 王正气可受不了这个气,正要发作,场间却是安静了少许。 巡抚大人……的军师幕僚胡大人到场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 离梦(二十七) 霍湘上前准备以德服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胡大人看外表四十左右,颏下一缕青髯,身着素色青衫,干净利落,腰背挺得很直,自有一股威严,一看平日里就很有话语权,美中不足的是肚子前方微微凸起的肚腩和略微发福的身形,暗示着他是没有武力值的普通人。 他也不说废话,在主位前方站定先跟各位义士行了一个很有范的礼。 “在场的都是为国为民的仁义之士,巡抚本该亲自来会见,只不巧大人因多日来的殚精竭虑,导致旧疾复发,无奈只能吩咐吾等来招待各位大侠。” “来意想必诸位已经知晓,此怪尚不知具体形状,见过其貌的人都惨遭不幸,但据远远见过其踪影的百姓所言,此怪浑身乌黑,身高丈余,似熊似虎,凶猛异常。” “之前也曾派府军前去抓捕,也有颇为自信的侠客要为民除害,孤身入内。最终却俱都毫无音信的消失在深山中,此行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若家有老小,心有挂念的义士想要中途退出,我们也绝不阻拦。” 场内一片安静,人人都是一脸的坚毅,无一退出。 当然,这不是因为大侠们都当真怀揣着侠肝义胆,甘愿抛头颅洒热血拆除异端、保护百姓,而是被胡大人身旁沉甸甸的箱子诱惑的挪不开眼。 “好!诸位高义,胡某佩服,在此提前替豫州的父老乡亲们谢过各位大侠,此行胡某另行清点了五百府军,等在山脚作为后援。” 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箱子上,胡大人也十分识趣,扬声道:“箱内是万两白银,俱都是城中富商捐献赠出,若是今日此行能抓到黑怪,万两银子由诸位英雄好汉平分,即便此行不成,事后也可领十两白银离去。胡某知晓诸位好汉绝不是贪财之人,但此乃城中百姓的一点心意,望诸位千万不要推辞。” “胡大人客气了。” “胡大人……” 听到想听的,江湖客们都非常高兴,对胡大人好一番吹捧。 然后一众人就成群结队的往雾峰山行去,后面跟着灰衣红盔的的府军,以及骑在马上的胡大人及其四五个下属。 这就走了? 会不会太草率了? 在客栈等他的公主老婆怎么办? 霍湘一身华服,趾高气扬的走在人群中间,像是个伸展着蓝毛的孔雀,心里却很虚,琢磨着是尿遁还是屎遁。 瞥了眼身旁许一濂师兄妹三人,还是决定先问问情况再作打算。 “许弟,咱们这是在去抓捕黑怪的路上?” 许一濂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当然,王兄为何有此一问?” “实不相瞒,为兄我虽练得武艺,但从小跟着家父行商,对咱们江湖的规矩知的不多,没料想咱们江湖兄弟做事竟如此雷厉风行,这就要启程为民除害。在下走的匆忙还未跟夫人报备过,不如你们先行一步,我回去客栈跟夫人交代下,再追你们。” 许一濂表示理解,正要点头,旁边却突然跳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怕不是又要临阵脱逃了吧,许一濂,这是你们云海阁新招的客卿?你们云海阁可真是什么鼠辈都当个宝往门里领,来者不拒啊。” 霍湘准确捕捉到“又”这个字眼。 许一濂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一分,但跟随他的师弟师妹明显没有他这种老江湖的城府,闻言都一脸羞愤,却又碍于门派教养规矩不便反驳,憋得很辛苦的样子。 霍湘眼角扫过他们俩的表情,心中了然,原来他竟是被拉来救场的。 听他们所言,云海阁之前应该还有一位客卿与他们一起,凑齐四人小分队,来这打怪。 只是那位客卿不知道什么缘故半路挂机,才让云海阁这位大师兄不得不临时路上拉来个人凑数。 他,王正气,就是被拉来凑数的那个。 对于冷嘲热讽,霍湘是毫不在意的,就算是被骂,那骂的也是王正气,跟他霍湘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一脸无辜的看向许一濂求个解释,心里却打定主意作壁上观,安静的看场好戏。 许一濂心里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他的老对头,暴风舵六公子辛尚元,这六公子也不缺钱,不晓得来凑什么热闹。 暴风舵起家不过百年,却有钱的一匹,是江湖中这些帮派里最有钱的,做的是镖局生意。 暴风舵的走镖买卖遍布大陆,甚至远销海外,就是名声一般,时常有暴风舵欺压百姓的传闻。 他们日常行事嚣张跋扈,颇有店大欺客的意思,之所以发展如此壮大还无人敢惹,是因为暴风舵的老舵主辛南林不仅是个宗师级强者,据说夫人还是大夏国的一位公主,跟夏国皇室沾亲带故。 不过,暴风舵的势力在秦国稍弱。 秦国有自己的顺风镖局,并且设定规矩,非秦国本土的镖局要想在秦国发展,都要缴纳高昂的税额。 秦国面对暴风舵如此硬气,许一濂却硬气不起来,能维持不卑不亢就不错了,即便辛尚元只是辛家主二十多个子女中的一个。 “原来是辛少侠,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这位是神鹅帮王正气王少侠。” 许一濂说完,又转向霍湘,跟他介绍道:“王兄,这位是暴风舵的六公子辛尚元……” 他话音未落,辛尚元就哈哈大笑起来:“神鹅帮!?我没听错吧,哎呦,笑死我吗?江湖何时出了这样一个门派,怎么不叫阿猫帮、阿狗帮啊……哈哈哈哈” 江湖里很多人,把门派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辱人不辱师门,辛尚元简直太过分了。 许一濂深吸了一口气,面对霍湘十分抱歉,对辛尚元也彻底冷了脸,正色道: “辛少侠,此处可不是你暴风舵的老家,你往日讥讽我两句,我也不与你计较,可王兄是我请来的客人,还请你收敛一点,不然在围攻怪物之前,我不介意和辛少侠先切磋一番。” “好呀,求之不得!”辛尚元一听这话就气的牙痒痒,之前比武大会他输给了许一濂,回去被好几个兄弟嘲讽,连一向疼爱他的父亲都接连几日对他不假颜色,这仇他早就想报了。 霍湘有点傻眼,这,就要打起来了? 昨天论文外审终于过了,但下个月还有选调生考试。 苦读的尽头还是编制,削尖了头还不一定钻的进去…… 呜呜,抽空来更新一下,顺带发个红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