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女如意》 章节目录 正文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正文》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章 楔子 六月里的正午天儿,日头毒辣辣地高挂着,暑气腾腾的小路上,李氏正牵着刚买来的小牛犊急匆匆地往回走。 家里那头老耕牛已是做不动农活了,前些日子起便萎萎地趴在牛棚里不吃不喝,今日得闲,她才是赶来东庄村老张家用了四贯钱儿买来一头小牛。 才从张家出来没几步,她便自怀里掏出了剩余的两贯钱儿,看了又看,掂了又掂,这才心满意足地放进怀里,乐滋滋地想着:今儿是占了大便宜了,要不是碰上这老张家急用钱,四贯钱儿且买不来一头牛犊哩! 东庄离自家屋还隔了六里地,眼下,她也不嫌热,抹擦一把汗便又大步流星地往回赶,一心惦念着回屋里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丈夫。 李氏走上没几步,一侧的土墙之中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叫骂声,她眉头一凝,下意识便是伸着脑袋放慢了脚步,只听土墙里,一个老妇骂骂咧咧地叫道:“我呸!讨哪门子喜钱儿?一文钱儿都别想!我儿媳要真能生个天命旺父的,家里还至于穷这么些年吗?我呸你个满嘴炮仗的老神棍!” 伴随着这骂骂咧咧声儿,木门吱呀一敞,一个老道结结实实地绊了出来,李氏忙直起腰,顺势朝木门里瞄了一眼。 门后站着个双手叉腰,面目凶悍的老妇人,她的身后,不过便是萧条破旧的小院落,三五间小土坯房,比自家才盖起的砖瓦房那是差了一大截,李氏不自觉拿自家与之对比一番,心里暗暗得意着,一抬头,便见老道趔趄了几大步,才是稳住身子,絮絮叨叨地往前去了,口里不迭说着那婆子有眼无珠。 李氏见他如此狼狈,扑哧一笑,忙加快了步子,赶上那老道,出声问道:“方才那老婶子气势好大,咋就给道长撵出来了?” 那老道步子一顿,转身一看,是个中年妇人,他一听李氏这话,料想她方才定是撞了个正着,便是一吹胡须,没好气道:“你问我咋的撵出来?你不是在后头瞧见了吗?” 李氏见他凶横,立时不高兴了,嗤的一声,撇着嘴儿嘲弄起来了,“道长莫不是见那家生娃儿,颠颠儿跑去讨喜钱儿被生生撵出来了吧。” 老道面上一黑,咧她一眼,哼道:“妇道人家,懂个屁?”他索性也不走了,站在路旁就地絮叨起来了,“贫道今日路过此处,忽闻一阵啼哭声,原是那户人家今日产女,老道掐手那么一算,那女娃儿的八字可了不得!是个稀罕的好命格,旺父又旺兄,这可不是喜事?老道这才前去讨些喜钱儿,没成想那婆子好生歪理!” 他说的头头是道,李氏越听越是入神,待他话毕,心里隐隐便是闪过些想头。 她上前两步,凑去老道身侧,一抬下巴,神神叨叨地问:“当真?那女娃儿真有这好命?” 老道听闻这质疑便是不高兴起来了,咂着嘴摇头道:“你们这些个妇道人家啊!!贫道游历这些年,能掐会算,几时看走眼过?哼,你不信,五年内便瞧着这家人如何富贵起来罢!” 李氏闻言,想起方才在那户人家门缝里瞄见的情境,那人家可说是穷的叮当作响,她暗暗一寻思,越发心动起来了,她没心思理会老道,一转身,便是牵着牛犊折返回去。 走了一阵子,便停在了那土坯院子门前。 站在门前,她清了清嗓子,连连换了数个表情,最后,挂上了一个慈眉善目的笑容,抬起手,叩了三下门。 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一个冲天的大嗓门:“外头谁来啦?” 李氏听出是那老婆子,忙应道:“她婶子哟,是我,赵家村儿红梅给婶子道喜来喽。” 不一时,门开了个小缝,露出婆子一张狐疑的脸,“红梅?不晓得!”她扫量了李氏一眼,正要关门,李氏忙不迭趁她关门前挤进去半个身子,呵呵笑道:“听说姨家今日添丁,这便来瞧瞧……”她干笑了一下,略去了下头那番话。 婆子哪里听不出,这年头,穷人家中添丁,邻里邻村也不见得没人来打听着买儿买女,只今天也算是够麻利,她这老四孙女才是呱呱落地,人便紧着上门来了。 她盯着李氏上下看了看,瞥见她身后的小牛犊,眼睛亮了那么一下,语气也是热络了些,“哟,买牛来着?” 李氏一怔,笑了一下,“可不,老张头家买了牛犊,刚经了婶子家院门口,就听着婶子屋里娃娃闹的欢。” 婆子闻言,笑容更深了些,她一抬下巴,试探地问:“小嫂子要买男娃儿?” 李氏早知她屋里那婴孩是女娃儿,见这婆子话里话外有了卖孙女的心思,心中暗喜,忙摇了摇头,惋惜地说道:“今个是来打问女娃儿来的,婶子家要是男娃儿,这买卖便成不了啦。” 婆子面上登时堆起了笑,“小嫂子来的巧,老身屋里可不就是个白胖女娃儿!”想起什么,她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一样小嫂子怕还不知,我这孙儿,经高人相过,是个旺父旺夫旺兄弟的好八字,老身且舍不得哩。” 李氏一听这话,登时明白了七八分,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我今个诚心买,老婶子便也诚心卖,莫说那些个神神叨叨的。就这数,老婶子嫌少,我可另寻人家去了,我村儿西头有户人家月底产子,不定两贯也是乐意卖的。” 婆子见李氏根本不买账,脸色便沉了下来,嘴一努,哼哼道:“两贯?小嫂子莫说笑了罢,你去打听打听,眼下各村里,哪还有这价?” 转而,她想起屋里境况,今日没抱上孙子,她本便是生了卖孙女的心思,这下,好容易来个买主,听了她这话,说不好便要告辞离去了,暗自懊悔了一下,不等面沉的李氏开口,她又道:“十月怀胎不易啊,今个起老身还要伺候娃儿她娘月子,小嫂子便不能再抬个价儿?” 李氏耸了耸肩,“婶子也知道,眼下这行情不就是一二两银钱儿嘛?一个女娃子,还当成个宝呐?难不成还管我要三两?” 婆子见李氏面上和气,实是个难缠的主儿,生怕她气恼离去了,又是生怕与她再多掰扯,没的两贯变成了一贯半,干脆定下心思来了,“女娃儿比不得男娃儿,老身也不与你磨叨,咋样也少不得两贯,小嫂子今个不拿出两贯,这便走吧!” 李氏见这婆子实是个心急要卖孩子的,心头暗喜,面上却是慎重地思量起来,过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娃儿抱来我瞧瞧,要是难养活,我便不要了呢!” 婆子见终于说通,赶忙应声,小跑着进了里屋。 儿媳妇王氏刚哺了娃儿正睡下,她蹑手蹑脚地抱起了孙女便是悄悄出了门。 李氏等在外间,她料想着这婆子便是再凶悍,卖孙女这事儿总该与儿子媳妇商量则个吧,没成想,寒暄三五句话的功夫,婆子便是抱着孩子匆匆迎了出来。 襁褓中,奶娃儿睡的正甜,李氏伸手抱来,一看之下,立时便是欢喜了起来,当下,她连满月也是等不得,只一心想着今儿便将娃娃抱回去。 两人各有心思,这会儿谁也不愿再客套,干干脆脆便是将这买卖做成了。 李氏抱着孩子牵着牛,一路喜气洋洋地回了屋。 一进屋,她便是扯开嗓子叫道:“娃儿他爹!娃儿他爹!” 赵启财闻声,从菜园子里缓缓走出,见李氏一手牵着牛犊,另一手还抱着个娃娃,便是愣怔起来了。 李氏气恼地跺着脚,“快去栓牛呀!” 赵启财这才反应来,慌忙接过牛绳往棚子里去。 李氏一笑,立即抬脚进了门,穿过堂屋便是一阵风似的进了里间,赵启财栓好牛,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立在门柱旁,盯着她手里的孩子,讷讷道:“这娃儿是?” 李氏眼皮也不抬,“花两贯钱儿买来的,这娃儿高人给看过,旺夫又旺兄,你便看着罢,五年之内,屋里便要翻身了。” 赵启财眉头稍稍皱了皱,“翻身?”他原地思量一阵,方才转过弯来了,婆娘这是要养活这娃娃啊!两贯钱儿!?那便是二两银,他拼死拼活一整年,也不见得赚来二两银哩! 他马上叹气道:“屋里不是已经有了三丫头和四丫头了吗?” 他刚说到这,李氏便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赞同,哪怕丈夫是小心翼翼的,她心头仍是生出了一股子火气,马上高声叫起来了,“我花你的钱儿了吗!花你的钱儿了吗!由得你在这数落??啊,你个没本事的,要不是靠着我娘家,眼下几个娃儿喝风把屁去!就今儿,要不是我嘴皮子利索,你当那两贯钱儿真能买来一个娃儿?” 她每叫上一句,赵启财身子便是后退几许,最后,赵启财转身退了出去,李氏声音才低了下去,忿忿地嘟囔了一句,“六贯钱儿!一头牛犊一个旺父的娃儿,老天真是瞎了眼,咋就便宜你这么个又木又没本事的!” 赵启财在外间听见了,心头倒有些舒坦了,原是买牛犊剩下的钱儿啊。 (本文银钱兑换为:十两白银兑换一两黄金。一贯钱兑换一两银。一千文串成一串叫做一贯,另:一串、一吊,都是同一个意思。) 章节目录 第二章 旺父命 日头刚一落山,赵如意便从自家田里走出来了,她不着急回屋,反而逆着大道,沿小路朝向不远处田埂上一棵梧桐树走去。 梧桐树下,阴凉静寂。 每日锄完草,她便会坐在这颗梧桐树下,看着远方一望无垠的平坦庄稼发一会儿呆,或是偷偷做一会儿针线活。她总能恰到好处地掌握好时间,无论风吹雨打,酉时三刻准时赶回家中。 眼下,时候尚早,她歇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扒开袖子,从袖口的小兜里取出一卷青灰色的粗线,又从怀中掏出一双刚完工的鞋垫,瞅瞅哪里不满意便又补了补针。 不时有微风掠过,麦浪高高低低起伏一阵,听闻这一阵沙沙作响声,她便是轻轻地笑了。 这时刻,安静而惬意,算是一日中最美好的时间了罢。 忽然的,如意身后的小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也不回头,下意识便是先将针线一股脑塞进了怀中。 脚步声愈发近了。 “五妹、五妹!”伴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清脆而尖利的声音陡然自赵如意身后响起,如意一回头,便见她的三姐巧铃怒气冲冲地寻来了。 如意哦的应了一声,唤了一声三姐,慢腾腾地坐起身,刚伸手去拿立在树桩上的镰刀,巧铃嘴巴一撅,便不乐意了,“好呀你,又是在这处偷懒,算上今个,我已捉住你三回了,今儿我定要告诉娘!” 如意马上露出一个笑,转身甜甜地央求道:“好三姐,你若是不告诉娘,阿如明儿做完活儿回来再捉几只蛐蛐给你,好不好?” 巧铃心头满意,只是想起今个为甚来,面上立时现出不满,咂巴着嘴儿道:“呸,就你会捉蛐蛐么!我今儿要不是为了你,也不会在这时被爹爹支使出来!”她掏出一方小帕子,擦了擦面颊的汗水,嘟哝道:“今儿大婶子领着宏弟来了屋里,宏弟这会儿正闹着要和你玩儿呢!爹叫我唤你回屋去!”她剜了如意一眼,二话不说便甩手往回走。 如意慌忙拾起镰刀,快步跟上上,笑嘻嘻问道:“大婶子啥时来的?” 巧铃脚步一顿,恨恨跺了跺脚,“不知道!你问爹去!”然后,她便是一阵风般地跑远了。 赵如意眼神一黯,笑容滞住了,她抿了抿唇,提步跟在了三姐后头。 一回到家中,刚进了大门,果然便已是听见她的三姐在院中向李氏打小报告了,如意轻手轻脚地将镰刀靠在墙根,深吸一口气,又是挂上个满满的微笑进了院子。 李氏一瞥见她,脸马上拉了下来,“今个草都锄净了?” 如意乖巧地点了点头,“娘指配的那两亩锄净了,又帮着二哥……” 她话说到这,李氏便打断道:“行了行了,去洗洗的吧,你大婶子在屋头坐着呐。” 屋里的大婶子赵周氏闻声,笑呵呵迎出来了,“阿如回来了啊,你宏弟念叨你一整日哩。”话说完,竹帘一晃,一个小身影便是自她身后连挤带撞地冲了出来。 “阿如姐姐!”赵宏站在台阶上响亮地叫道。 如意盯着虎头虎脑的赵宏便是嘻嘻笑了起来,上前两步,牵起他的手笑道:“一时饭毕了,姐姐带你捉蛐蛐儿。” 赵周氏眼儿不眨地盯着如意打量了一会儿,见她浑身沾了些草沫子,衣裳也破旧,便是有意地看向南边房檐下并在一处低语的阿铃与阿翠两姐妹,朝李氏笑叹道:“咱们阿如是越发懂事了,小小年纪便知道帮屋里下地里做活儿哩。” 李氏正坐在台阶上摘菜,闻言面上僵了一下,不冷不热地接话道:“年头生了一场大病,花了屋里不少钱儿,这时病好了不得多做些活儿?” 赵周氏不接话儿了,笑呵呵地朝如意招手道:“阿如来屋里,大婶子今儿从县里带了些麻糖点心。” 见如意脚上不动,一双大眼睛只盯着阿铃与阿翠,她便是笑道:“方才你铃姐翠姐各都尝过了。”她一只脚踏进了门槛,扭头道:“宏娃,快叫你阿如姐姐进屋来吧。” 赵宏拽起如意便朝屋里跑去,一进堂屋,赵周氏便招来如意,慈爱地问道:“今个可累了?” 如意摇了摇头,抿唇道:“大婶子,阿如不累。” 赵周氏闻言便是轻轻地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两文钱递了去,压低声儿道:“拿着罢,得空买几样点心吃。” 这已不是大婶子头一次偷偷塞给她钱儿了,如意鼻头有些发酸,垂下头沉默了一阵子,才慢慢地伸手将钱儿接了过去,缓缓地塞进怀里。 赵周氏又递去一块麻糖,如意也是低垂着头,只伸一只手接过。一侧赵宏朝赵周氏偎了去,仰起脸儿小声地说道:“娘,阿如姐姐掉泪儿呢!” 如意闻言,马上抬头看向赵周氏,努力地弯起嘴角,“阿如没掉泪,麻糖好吃,谢谢大婶子。” 赵周氏瞥见如意微红的眼圈,心头便是软了又软,她微笑了一下,道:“大婶子明儿一早便走,只怕要年根才能见上,你在屋里好生听你爹娘的话,婶子年上再来瞧你。” 如意乖巧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那一双才完工的鞋垫,捧给赵周氏瞧,“这双鞋垫送给宏弟。” 赵周氏接过,见那针脚不甚细密,便是鼻头微酸,说起来,如意不过才是个七岁的娃儿啊。 她对二叔叔家这养女如意实在是欢喜的很,将鞋垫收进怀里,伸手轻抚了抚如意的刘海,正要再叮嘱几句,便听她抿唇道:“大婶子先坐着歇一歇,我去灶房给我娘打下手。” 赵周氏嗳地应了一声,盯着如意跨出房门的小小身板便是心疼不已。 这如意,是七年前李氏自东庄村儿一户贫民屋里硬用两贯钱儿买来的,只因神棍一句话,说是如意八字是个旺父又旺兄弟的好命格,李氏便不顾家中已是有了阿铃与阿翠两个女儿,硬是将如意买回来了。 那些年,她成日便拍着胸脯说她屋里五年内便要翻身了。 而如今,已是过去了七年又半载。二叔叔家境况非但没有好转,这几年收成不如意,在城里做活儿的老大去年又惹了官非,反而日子比前些年更艰难。 也就这一两年吧,李氏渐渐对如意分外刻薄起来了,也亏得这孩子打小便懂事乖巧,逢人便是笑眯眯的。周氏独独对如意喜爱的紧,想起今儿劝说李氏待如意好些时,李氏那副刻薄的面目她便是摇头叹起气来。 章节目录 第三章 一碗蛋羹 第二日天不大亮,外间公鸡刚刚啼叫了两三声,如意便睁开了眼。 今年年头,她大病了一场,为了给她治病,爹卖了屋里唯一一头猪。自病好起,她娘便将晨起下灶的活计一股脑交付给了她,与此同时,白天她也不能再像往常一样留在家中。娘说,因她一场病,拖累的屋里今年比往年艰难的多,病好了总要为屋里多出几分力气,她人小力气小,便先跟随着二哥学着下地做活。 如意年纪小,也知道屋里赚钱不易,她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只是,那时,她仍是忍不住想到,此事若是换了三姐四姐,定会偎在娘身侧撒娇推拒的,可是转念她便失落起来了,她和姐姐们是不一样的,娘对她总是说一不二的,若是她开口求娘,娘定会重重责骂她。 按往常,她卯时三刻起身下灶,辰时开饭,饭毕了,她便要随着爹娘与二哥下地了,遇上农闲时,爹娘有时睡个懒觉,下地的便只有她和二哥。 今日,大婶子赶早便要带着宏弟回镇上,她惦记着宏弟昨个夜里说过想吃鸡蛋羹,便比往常格外早起了身。 鸡蛋可是稀罕物,屋里养的两只母鸡一天也就下着一两颗蛋,这些个鸡蛋娘还要攒着换钱儿补贴家用,平日是万万不让碰的,也只有逢上过年过节,或是屋里来了亲戚时,娘才会做上那么一小盘。 如意也不敢点灯,摸着黑出了门,便朝东头堂屋走去,悄摸推开门,她的步子便放轻了许多,堂屋南北两侧连着的厢房,一边睡着她爹娘,一边睡着二哥。 木箱子被娘一层层堆放的极高,她搬起板凳站上去,再踮起脚尖才勉强摸进存放鸡蛋的竹篮子,这时,她心头忽然砰砰急跳了起来,不知怎的,去年因为三姐嘴馋闹着要她做鸡蛋,而被娘狠狠抽打那一次的事儿便浮现在了眼前。 这恐惧一浮上心头,她下意识缩回了手,怔了半响,才静静想道:今个为宏弟做鸡蛋羹,昨晚临睡前特意问了娘,是得了娘的许可的。 这般想着,她才又伸出手,左摸又挑,自篮子里拣出一个大个头的鸡蛋,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往门外走去,转身时,她又是轻手轻脚地闭了门。 这时刻,全家人都还在睡眠中,她也不敢大声,进了灶房便反手把门闭上。 这半年来,她对生火做饭已是驾轻就熟,熟练地蒸出一碗鸡蛋羹,将玉米糊熬上,等待的空闲,又从瓷罐中取出一颗腌白菜转身切了,余下的功夫,她便坐在小板凳上静静盯着灶台出神。 直至天空泛起鱼肚白时,终于传来了吱呀的第一声开门响,如意侧耳一听,仅凭熟悉的脚步声,水井旁的吸溜吸溜的涮洗声儿,便知是她的二哥赵祥起身了。 过不大会儿,外间才又是吱呀一声,只这一次,紧接着便响起了一个清醒后略带鼻音的叫唤,“阿祥!洗毕了先把你大婶子的牛拉出去吃个草。” 如意一听,知道娘起身了,连忙奔向灶台,手脚麻利地将锅里温着的玉米糊一碗一碗盛好。这时,她的二哥才在水井旁不温不火地应了李氏一声。 如意一开门,正正对上了前来查看的赵李氏,她忙唤道:“娘,饭好了,我这去叫大婶子起床不?” 李氏一怔,抬起下巴朝南边屋头蔑了一眼,扬声道:“这才几时?你大婶子是有身份的城里人,平日里向来是睡惯了舒坦觉的!哪就像你爹娘这劳碌命,日日天不大亮就要起身?” 如意一听这故意扬高的声音,再加上李氏下撇的嘴,便抿了抿小嘴,不敢再搭话,生怕哪句说得不好,又惹得娘生气…… 李氏剜了如意一眼,没好气道:“饭端屋里去吧,隔一时再叫你大婶子起床来,没的一时耽搁了行程。” 如意轻嗯了一声,低眉顺眼地返进了灶房。 端着早饭刚进堂屋,她爹已是坐在饭桌前了,隔了几步距离,便呵呵笑了起来,“今儿你娘叫做鸡蛋了?爹大老远就闻着了。” 如意嗯了一下,将饭菜一样样摆放在方桌上,抿唇道:“宏弟昨个夜里闹着吃鸡蛋羹哩。” 赵启财嗯了一声,却是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一蹙,看向如意,再三叮嘱道:“你大伯昨个又着你大婶子送来几尺布,一时去唤你大婶子时,嘴儿甜些,你宏弟最惦着你,一时多陪娃儿耍一耍。” 如意轻轻一嗯,转身又去唤她三姐四姐去。 如意刚走进南边廊头,便已经听见三姐四姐在厢房里的说话声了。 她掀开门帘,笑嘻嘻道:“三姐儿四姐儿,起床吃饭咧。” 巧铃和玉翠已经起身半晌,这时巧铃正侧身低头地系着襦裙带子,闻言一抬眼,紧盯着如意问道:“阿如你来的正好,姐问你,今儿饭桌上都有些啥?” 如意还未回话,倚在炕上的四姐儿玉翠便嗤的一声。她直起腰,将两只脚放下来,悬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娘一准儿让做鸡蛋了,昨个大婶子送来那么些个好东西呢!” 如意垂下头,一五一十道:“玉米饼子,腌白菜,还是寻常那几样。那一碗鸡蛋羹,是娘让给宏弟单独做下的。” 巧铃立时沮丧起来了,嘟囔道:“成日就是那些个粗粮,还以为今儿终于有鸡蛋吃咧。” 玉翠呸她一声儿,“你可真是馋的紧,想吃鸡蛋?早些嫁人去呗!” 巧铃嘴一撅,顶她道:“你不馋,不也天天惦记着吃顿带油水的?” 姐妹俩很快打闹在一处,如意见状,微笑了一下,转身退出了房间。 她再进堂屋时,大婶子已带着赵宏坐在饭桌上了,她刚甜甜地唤了一声大婶子,便听李氏沉下脸问:“一个个的,都在屋里磨蹭啥呢?” 如意朝外看了一眼,转身道:“姐姐们才穿好,一时就来。” 李氏不再理会如意,朝向赵周氏叹气道:“按说嫂子大老远回来这么一趟,我跟他爹该好好招待个,可不巧今年屋里不景气,大嫂来了也没个啥好招待……” 她话说到这处,赵周氏便一笑,“红梅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自家人,讲究那些个排场做啥,日子紧巴,哪家屋里不是粗茶淡饭的?” 李氏没接这茬儿,长长一叹,目光转向赵宏,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呵呵地问:“婶子屋蛋羹好吃不好吃?” 赵宏登时看向如意,一双眼睛闪亮亮的,中气十足地喊道:“阿如姐姐做的,好吃!” 一桌人都笑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四章 不景气 李氏见赵周氏面上也带了笑意,便接茬笑说道:“说起这日子紧巴,可不是嘛!大勇今年也十八了,我跟娃他爹寻思着为他说一门亲,只是屋里头钱儿吃紧……”她啊哈的一笑,语气谦卑极了,“那啥,有件事还得求嫂子一回,说起来也怪难为情,大嫂莫见怪了。” 她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用眼睛瞄赵启财,赵启财见了,头反倒低下来了。 赵周氏余光瞧见,笑了一下,“都是咱自家人,但凡有事儿我跟你大哥能帮衬上的,红梅只管说罢。” 李氏这会儿瞅丈夫心头来气,面上却仍带笑的,“嗨!这不嘛,今年就想给大勇说一门亲,只是现如今说亲,只彩礼钱儿哪能没个四贯五贯的?”她俩手搓着大腿,笑说道:“屋里情况不好,娃儿一日日大了,我跟他爹心急啊,这不,我这些日子里寻思着,咱大嫂过日子,那是向来细致,情况定比我们屋里强上百倍,这侄儿说亲,大哥大嫂也不能坐视不管吧。”她呵呵笑着,又道:“大勇常说哩,他大婶子待他最是亲,比他三婶子是好的没法比呢。” 周氏见李氏一句话绕了几个弯子,自是听出她拐着弯儿借钱的,当下收起笑容,放下筷子,一脸诚恳地向周氏解释着:“红梅,这事,怕是不成。你也知道,今年嫂子跟你大哥才在镇上起了新屋,周转正紧巴,再者,赶明年还想送宏娃儿入学堂,钱儿就更吃紧了。” 李氏越听笑容越是僵,周氏话说完,她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当即皮笑肉不笑地嘿了一声,“我就说么,大嫂这一入城里就是不一样了,咋的,还要送宏娃入学堂咧?啧啧——”她咂嘴叹道:“大嫂心气儿就是高些。” 周氏对那酸话只当不察,笑了一下,说道:“倒也没指着他能考上个秀才,能识几个大字将来也该比他爹强。” 赵启财原本沉默着,这会儿才是看向周氏,出声道:“大哥这阵子忙活不?” 周氏这才又提筷,笑道:“倒也还成,年头景气些,只一入夏就在屋里闲了一半月,前些日子才刚刚接上了一桩活计。” 赵启财眼中不觉带了些艳羡,“农民累死把活一年,只靠屋里几亩地能赚几个钱儿?还是大哥头脑灵光些,早些年在外头跟人学了木工活儿,镇上一年到头来,咋还不得赚个三五两的。” 周氏温温一笑,伸筷为赵宏夹一筷子菜,才不急不缓地说道:“若不是大勇执意去县里务工,跟着他大伯学个三五年的,也能学些个手艺,将来在外头接活儿不成问题。” 赵启财叹了一声,附和道:“可不是,旁的不说,木工总是门好手艺,这娃儿,偏是个死犟脾性,宁可到县里酒楼当个打杂工也不愿学一门手艺。” 周氏闻言,又笑问老大赵勇在县里的情况。 李氏在旁默不作声,见丈夫一打岔,一来二去的竟跟周氏拉起了家常,便不好再重提方才借钱那话儿。只是周氏方才那一番回绝,她知道借钱的事决计是没了指望,想起早些年赵启明去镇上学手艺,自家是如何的帮助,心头又是气苦又是恼怒,当下,也不愿与她一齐聊家常,端起玉米糊,面色不大欢快地呼噜噜几口喝下,一抬屁股,转身进了厢房。 周氏一怔,心知李氏为方才那事怨怪,正要开口,便见赵启财摆了摆手,压低声道:“由她罢,由她去。” 周氏难为情地笑了一下,不再开腔,只迅速扒着碗里的玉米糊。 一时间,堂屋里倒静了下来。 连小小的如意都看得出来,这一顿饭,吃的有些不欢快。 没一会儿,赵启财碗里的饭见了底,如意瞧见,正要起身去盛饭,赵启财便摇头,“今儿吃饱了。”又朝一旁默不作声的老二赵祥说道:“一时驾车送你婶子和宏弟。” 赵祥闻言也不吭气,继续埋头吃饭。一家子都知道老二这闷葫芦性子,自是习惯。 周氏也早早吃完,只看赵宏碗里还余着小半碗玉米糊,便伸手端来一勺勺喂他,心头想的却是早些吃毕了赶回镇上,借钱一事再跟娃儿爹商量个。 正在这时,厢房里却忽然传来一阵乒乓声。 这动静极响,如意听出他娘在屋里摔了东西,心下更是战兢,她虽小,大概也估摸出,娘是因为方才大婶子没肯应下借钱儿的事动了脾气。 只有旁里的巧铃不知情形,仍是抽空拉着玉翠不停说笑,这会儿见李氏进屋去,又是叽喳起来,只是说到一半便是被那乒乓声惊得住了嘴,接着,便是被李氏的大嗓门隔着厢房门狠狠呵责了一通。 巧铃放下碗,拉着玉翠灰溜溜出了堂屋。 周氏也拉起赵宏,笑道:“吃饱了,时候不早,这就跟娃儿启程,叔叔跟红梅也别送了,在屋歇着吧。” 赵启财讷讷应了一声,招呼着如意将周氏母子送出大门,老二赵祥已驾车在门口候着了。 周氏抱着赵宏上了板车,转身道:“大勇爹别送了,劝着些红梅,天大的事儿也别着急上火,一时回屋去我再跟你大哥商量,看看赶年底凑出些银钱儿来。” 赵启财闻言,顿时想起大哥屋里这些年的不易,面上倒有些惭愧,“大嫂说的啥话,就是有些钱儿也该紧着宏娃儿上学使,大勇婚事不急。” 周氏笑了一下,抬脚上了车,又道:“大勇爹别送了,快回屋劝着些红梅。” 赵启财应声,远远看她们母子坐上板车出了小路,他才叹了一声,转身回了院子。 刚踏进堂屋门槛,迎着面门便是飞来一物,赵启财堪堪躲过,弯腰捡起了扫炕笤帚,无奈地重重叹气道:“红梅!你这是做啥!” 跟在赵启财身后的如意见状,饭桌也没来及收拾,立时惴惴地退了出去,若是在娘气恼时撞见了自己,十有八九那火气会更大些,前几次娘在饭桌上发了火,她没处躲,便被娘揪着辫子狠狠责骂了一通。 (查了一下资料,古代嫂子称呼丈夫的兄弟叫叔叔,或是按对方孩子的姓名叫做“xx爹”。到了现代,叔叔这一称呼几乎不再当面叫,口语上跟着丈夫叫哥哥弟弟了。) 章节目录 第五章 都怨你 如意一出门便寻思着,爹娘往常也不时拌着几句嘴,爹向来让着娘,不一时便也安宁了,正想着,便听厢房里爆发出一声尖喝,“赵启财,你给我说清楚喽!你今儿是啥意思,跟我对着干是不?!” 她爹赵启财连哄带劝的声音传了来,“大哥大嫂今年才在镇上落了户,就是有积蓄,早也花了个光啊!眼下大哥日子正紧,闲时也常照顾咱们一家子,昨儿刚得了几尺布,赶忙就让嫂子送了来,嗨呀!你咋就偏要难为着大嫂!大哥屋里明明也没钱儿了啊!” “噢,按你这意思,几尺布就是大恩大德了?他赵启明算个啥东西!也不想想,前些年他到外边儿去,他屋里那些地是谁帮着收整的?十钱儿半贯的,都是哪个接济的?没有咱屋,他一穷二白的赵启明能有钱儿吗,能有今日吗!” 如意战在墙根儿听着娘断断续续的吵闹,不觉便垮下了小脸儿。 在如意心中,大婶子是全家待她最最和善的长辈。而今个,娘为了借钱儿的事埋怨起大伯一家,连带着说了许多大婶子的不是,她心头多少有些失落。 她七岁,隐隐也到了明辨是非的年纪,只是眼下,一头是爹娘,另一头是大婶子,她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子沉重憋闷。 想着想着,先头那争吵声又更盛了些。 “今儿这通话,原就该你来提!你个姓赵的不吱声,叫我一个婆娘家腆着脸儿求你嫂子,啊?你还是个男人吗!屋里头没钱儿,怨哪个?怨哪个?你个没本事的……” 相较她娘嘹亮尖利的叫声,她爹解释的声音低沉又气弱,他又是连哄带求的说道:“大哥屋里是真没钱儿了啊,按大嫂那性子,有钱儿还能不帮衬咱们吗?” “我呸!她屋没钱儿??谁信啊,没钱儿还有棉布?你个不开窍的,你还真以为你大哥大嫂待咱有多实诚?要真记咱当年那情,今儿她无论如何也该应下,还能那么干脆就拒绝了?你个吃里扒外的!净向着你大哥屋里!” 房间里,赵启财不迭点头附和着,见李氏口气不再激烈,才是忙劝道:“好啦,好啦,你看你这心操的,大勇成亲,不是还有咱娘呢吗,过段日子我就上老三屋里打问打问娘,这事娘还能不管吗?再说也不急今年,大勇说到底虚岁也才十八,就咱村里,二十好几成亲的那还不叫多?还非就着急今年?” 他这话说了,李氏才老大不乐意的住了嘴,半晌才虎着脸儿道:“当真?就你娘,有什么好处指不定都留给了老三,指望的上?” 赵启财忙点头,“能,能,能指望上的。” 如意侧耳听着屋里头慢慢平静了下来,正琢磨着悄悄进堂屋收拾碗筷,她娘的声音便传了来,“阿如!阿如!” 如意忙掀开门帘进了堂屋,立在外间回道:“娘,阿如来了。” 厢房门帘一挑,露出李氏一张嫌恶的脸,“只当你下地去了,还耽搁啥呢?你二哥送你大婶子,少说午时才回来!还不快去收拾锅碗下地去!” 如意轻应一声,忙抬脚朝方桌走去,利索地将碗盘落了起来,这时间,李氏又是瞪她一眼,放下帘子嘟嘟囔囔起来了。 说的那些话,无非是抱怨她年头生下的那场病花去了屋里多少钱儿,她隐约听见,那嘟囔声中似乎夹杂着一句“赔钱货”。 她虽小,也隐隐明白,娘方才并不是真的在意她是否下了地,催她责骂她,只是因为娘瞅着她心烦。 如意进了灶房,眼睛有些发红,却仍是在心底不住宽慰自己,她再勤快些,再懂事些,比三姐四姐都要听话勤恳,做最多的活儿,日子久了,娘总能待她更好的。 这样想着,她心头好受些了,麻利的将碗筷搁进大木盆里,就着丝瓜丝一下下认真的刷洗起来。 正洗着,四姐玉翠气哼哼的跑进来了,“我方才都听见了!大哥说不成亲都怨你,年头你生病,爹爹卖去那头猪值当几吊钱儿呢!这钱儿若不是给你治病花去了,娘也不用管大婶子借钱,今个也不必发这样大的火气!” 如意闻言,刷洗的动作滞了一下,心里的自责登时化作一股沉甸甸的委屈,她想:为了病那一场花去的钱,她已是内疚到了现在。只是那时,她病的那样重,若是不治病,只怕是好不了的。 此时,她有许多话想对四姐说,只是一回头,见玉翠一脸气恨,她便压下了那股冲动。 四姐脾气虽没三姐大,却向来难说话些,当下,如意抿了抿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四姐别恼,阿如会仔细干活儿的,将来长大了,一定会回报爹和娘。” 玉翠站在她身后,听闻她这话便是嗤的一下,冷笑道:“不管用,你当你是什么好使的人物呢,就算长大了也是个讨人嫌的!连娘应下我的喜鹊儿梳子也没着落了!都怨你!” 吐出这话,她便是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如意这才恍然记起,娘是最疼爱四姐的,先前已是应下她,年头逛集市时便为买下那把她心痒许久的雕花喜鹊木梳,只因自己那一场病下来,娘便不肯再逛集市了。 而四姐平日虽不说,心头却是记恨着的。 收拾好灶房,如意摸了摸袖口夹层里藏着的几枚硬硬的铜板,加上大婶子昨日给的两个,她已攒了六文钱儿了。她跟着爹逛过几次集市,知道这六文钱儿,买一样绢花,木梳这等女娃家的小玩意是足够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却一点也不想将这钱儿拿给四姐。 逢年过节,三姐四姐儿总能穿得新衣裳,若娘高兴了,小玩意儿也是有几样的,只有她,年年穿着姐姐们淘汰的旧衣裳。 小时她不懂,即使娘看向自己的目光暗含嫌弃,她每日仍是欢欢喜喜的。只是这些年大了些,她才渐渐知道,她是不得爹娘欢喜的,而三姐四姐也一点儿不喜欢她,她们每日亲亲热热的在一处嬉笑玩耍,却总是避开了自己。 而这几文钱,就像是她唯一拥有的小秘密,她是万万也不愿与旁人分享的。 章节目录 第六章 不是赵家人 如意再次进堂屋扫地时,瞧见原本放在堂屋的供桌上,大婶子昨个带来的几包糕点麻糖已是被娘收起来了。 她轻手轻脚扫地擦了桌,又去水井边摆了抹布,拾掇好灶房,这才回自己的屋换衣裳去。 三姐四姐感情要好,自小同住一屋,如意如今住的屋子也在南边,正挨着三姐四姐的那间大屋,原本是堆放杂物粮食的小套间,自她记事起,爹便将那巴掌大的小屋重新修整了让她住了进去。左边毗邻灶房,右边便是姐姐们的房间,再右边那间大屋,原先住着大哥,自大哥前年去了县城,便被空置了下来。 小屋虽小,她却心满意足,不为旁的,每日夜里避开了三姐四姐,她总能由着自己的心情或发呆或难过,她一直牢记着大婶子对她说的话:爱笑的娃娃讨人喜,平日里要高高兴兴的。她虽不能完全理解大婶子的心意,却也明白,若她成日哭哭啼啼的一脸苦相,娘定会更加厌烦自己的。因此,每每遇了委屈,即使心里堵的慌,她总是微笑着,若真难过的紧了,也只回屋后一个人时再悄悄哭。 这一方小天地,是她最惬意的地方。 如意套上罩衫,挂上一个笑脸,刚要出门,便听见两个姐姐隔着墙的说话声,声音虽隐隐约约,可她仍是听见了。 玉翠说:连娟子都说,阿如比咱们长得好看! 巧铃回她:别跟阿如一般见识,外头都说,她可不是咱赵家人呢…… 如意一颗心瞬时沉了下去,站在原地呆怔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闭了门朝外走去。 一出大门,她便朝村口没命地奔跑了起来,直跑到村外的大片农田,才弯了腰大喘着气。 这一路上,四姐儿的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她不是赵家闺女,是爹娘从外头买来的。 其实比这还要早一些的时候,她便隐约猜出了自己的身世,她记不清哪一日晚间,她刚经过熄了灯的东边屋头下,便是听见娘叹气着说:早知道,那年该用那两贯钱儿买些粮。 爹宽慰娘没准过几年屋里便好了,大勇在外头也一准儿能有出息。娘听后却气恼起来了,说是七年了,日子不但没好转,一日不如一日,莫说旺屋里,别是个扫把星才好。 …… 如意失魂落魄地想着,也没注意脚下,刚从大路拐进一侧田里的土道上,便结结实实绊了一跤。 这一跤摔的生疼,好在她做惯活儿的,身子皮实,揉搓了两下膝盖便爬起来了,缓过劲儿来一看,才注意到自个儿栽跤那坑可不寻常。 她仔细瞧了瞧,这及膝的坑分明是有人故意挖下的,她想:八成是村里那些个顽皮的小哥哥,为了使过路人栽跟头,在上头搭了几根细树枝,虚掩地盖上了草沫儿树叶,若不仔细瞧,定是察觉不出的。好在她身子板小,正正栽进坑里,若是往来农户一个不留神踩了进去,定要摔上个狗啃泥。 她四处张望了一阵,果然,瞄见了一侧隐在田边儿一片湛蓝的衣角,她盯着那处还想细看,湛蓝便嗖的一下跳了出来,不等她反应的,便站在了她的面前。 只看那一身布料,如意便知他屋里定是有钱人家,这崭新的棉布料子,财主富户才日日穿戴,寻常人家逢年过节也不见得能做上这么一身,这样的衣裳,三姐儿四姐儿一人一件,只是她们平日里是断断不肯随意穿在身上的,也只逢年节串门子时才拿出来穿一回,爱惜的不得了。 如意愣愣盯着他的衣裳瞧好一阵子,冷不妨脑袋便被人飞快的出手一拍,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她耳畔气恼地说道:“笨蛋,你弄坏了我的陷阱!还站在这发呆?” 如意一怔,下意识便朝脚下的土坑看去,再抬头时,视线却是定格在对面那人起伏的胸口处,不敢再往上瞧。她抿了抿唇,怯生生说道:“这坑不填上,一时叔叔伯伯们还要栽跤呢。” 男娃闻言,想起了她方才栽跤的模样,便是扑哧的一笑,如意听见他笑,也跟着嘿嘿笑了一下,男娃见了,立即收起笑容,鄙夷道:“难看死了!” 如意笑容僵了一下,头埋的更低了。 这时,男娃一伸手,指着土坑,虎视眈眈地盯着如意,“我可不管旁人摔不摔,今儿这陷阱是你给我弄坏的,你要给我按原样添上草,做不成原样别想走!” 做成原样? 如意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垂着头弱弱地回道:“我不想害人。”吐出这话,她放胆抬眼瞄了那么一瞄,果真见男娃面色铁青起来,如意立时有些怕了,对面这人,足足比她高了一头,若是今儿不肯依他,他偏不要自己走可怎么好?她惦记着地里的活计,生怕一来二去耽搁了活儿,挣扎了半晌,才苦哈哈地妥协道:“要填也行,等一时太阳落了山,我再给你添成原样儿,成吗?” 男娃一翻白眼,更来气了,“成吗?你说成吗!你是猪脑子吗,太阳落山?那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大头他们早就回屋去了!” 大头?如意是认得的,不就是里正家的坏小子吗。面前这人,连大头也是敢欺负的,如意顿时更心怯了,暗暗挣扎了半晌,才磨磨蹭蹭地蹲下身来拾捡草叶树皮。 她捡树枝添草,那男娃便立在一旁监工,一双眼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见她乖乖听话,倒也没再说什么。 不一时,土坑便恢复了原样,如意站起身,仍是不敢正眼看他,嗫嚅道:“我、我弄好了。” 他撇了如意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顺带恶狠狠地警告一句:“现在你可以走了,不过,往后要再坏我的好事,仔细我收拾你!” 如意弱弱应了一声,赶忙拾起农具大步窜进了田里。 她脚下快步走着,忐忑地想着:进了田垄,七拐八绕的,这人定瞧不清哪一块是她家的地,总而言之,对这又凶又蛮横无理的男娃,她还是躲远些的好。 章节目录 第七章 李氏内心的矛盾 正午时分,远远的,一个青灰色的瘦削身影朝自家田里走来,如意知道是二哥赵祥来了,二哥向来沉默寡言,不大爱说话,与三姐四姐也极少逗笑,每日沉闷沉闷的,只是,二哥却也并不像姐姐们那样喜爱欺负她,他话虽少了些,如意也极是敬重他的。 他一进田里,如意便直起腰来,唤了一声二哥,在得了他一个低低的嗯声后,才又重新弯腰干活。 如意做活麻利,酉时不到便将两亩地收整利索,转身去了梧桐树下。 一静下来,脑子里便寻味起今晨碰到那男娃,只是这会儿思来想去的,却死活也记不清他究竟长的什么模样,只怪她今个实在是太紧张了,现下无论她如何细细回忆,脑海里也只有他薄唇一张一合教训自己的模样,至于眉眼,她没有更多的印象了。 如意坐在树下歇了一阵子,见二哥扛着锄头出了田垄,知道二哥下了晌,便起身跟着二哥一齐往回走,路过今晨摔跤那条小道,她刻意放缓了步子,没走几步,果真瞧见了,许是大头已被捉弄过了,路旁赫然是一个及膝深的土坑,原本上头盖的草皮树叶已是不知所踪。 如意犹豫了一下,出声唤二哥先走,眼见二哥拐出了小道,才用锄头四处刨了些土,手忙脚乱地填起土坑,原本这时间田间已没几个人,可不知怎的,她手头动作却有些慌乱急促,那男娃霸道的口气,恶狠狠的目光时时浮现在脑海。堪堪培好土,她便心虚地四下打量了一阵,见周遭没人,立时腾腾腾朝小道外跑去。 刚进自家院子,便闻见了阵阵饭香,忙活了一天的如意这时才感到饥肠辘辘,她放下农具去水井旁打水擦洗了一把,先赶去灶房瞧个究竟,一进灶房,便是瞧见了她娘在案前忙活的背影。 李氏一转身,见如意进来了,随口道:“准备吃饭咧,娘今个烙了韭菜饼子。” 如意心头一暖,马上甜甜地应了一声,也不转身去堂屋,反而挽起袖子立在一旁打下手。 娘今个语气虽然随意,可却是这几个月来头一遭亲自招呼她吃饭哩。 李氏看了一眼如意,暗想着:这老五,咋说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小模样有时瞧着也怪可怜,性子在几个娃儿里是顶好的,乖巧又能下得苦。而巧铃跟玉翠两个,一个贪玩些,一个娇气些,没一个比这养女吃的了苦。只是转念她便又是想到当初买来如意的初衷,这些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她,为她花了多少钱儿?本指着如意好好旺一旺,可屋里的境况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只买她时就花了二两,满月起,又是羊奶又是鸡蛋的供养着,比老三老四小时还上心些,养了这些年,她稍大一些,刚能给屋里做些活儿了,去年又生一场大病,咳了月余,只药钱儿就花去半串儿,这还没能够治利索,折腾的她两口子又是将屋里那头肥猪也卖钱儿为她治了病!这七年多来,前前后后的,赔进去的本咋不得有个二十来两!? 一算起这账来,李氏便悔的肉痛不已,叮的一声撂了菜刀,一伸手便将身侧如意朝门外搡去,“去去去!别跟这头碍事,到外头菜园子寻你爹去!” 如意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身体,对娘这忽然变脸的行为她已是见怪不怪,有时娘心情好了也会夸她几句,在她还没高兴一会儿时,转瞬又会突然责骂她。 尽管如此,她心头仍有些欢快,看出她娘今个是高兴的,当下,她轻轻应了一下,转身出了灶房。 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便害怕着爹娘哪一日不肯再要她,她知道,卖出去的女儿便没有亲爹娘了,她已是跟着爹娘姓了赵,若是被赶去,无依无靠的自己一定会饿死的。 站在院子里,她已是能听见三姐四姐在堂屋里笑闹的声音了,菜园子里瞧不见爹,如意又出了大门,往左一拐,她爹果然在外头大菜园子里收整韭菜。 如意拉开篱笆,轻声唤道:“爹,要吃饭咧,娘让喊你回屋。” 赵启财哦一声,停了手里的活计,直起腰来,“今个夜里怕要下雨,爹拾掇拾掇菜园就来,如意回屋跟你娘几个先吃。” 如意应了一下,转身看了看大门,“那爹,我先回屋去。” “去吧。” 如意进了院子,三姐四姐两个正簇拥着端着竹簸箕的李氏进了堂屋,韭菜豆腐的香气立时飘满了一院。 如意跟了进去,一进门,便见李氏笑着拍掉了巧铃伸向簸箕的胖手,“馋死你,也不嫌烫!”看了看立在门前的如意,“愣着做啥,灶房里取几双筷子去。” 如意微笑着点头,转身跑去灶房取了筷。 一家子吃到一半,天色已有些擦黑,赵启财才从外间进来了,李氏瞅他一眼,道:“眼下这日子也不好过,启胜媳妇前些个来,不也空着手?” 赵启财不吱声,直直进了厢房,脱了罩衫走出来,一落座便说:“老三媳妇是扣缩了些,可老三屋里毕竟养活着娘,你就是不看老三还得看咱娘不是?” 李氏瞅着赵启财半晌,见他又不继续往下说了,便反问道:“那你的意思,还送些吃食?” 赵启财思量一下,声音略低了低,“昨个大嫂不是送来了几尺……” 李氏立时黑着脸儿打断,“那些个布,你想都别想!” 一旁玉翠马上仰起脸儿附和道:“就是不给三叔家!那布娘还留着给我和巧铃做衣裳哩!” 赵启财瞪了玉翠一眼,“吃你的菜盒子,小女娃家的,爹娘议事你咋呼个啥劲儿?” 玉翠登时住了嘴,只面上却老大不服气她爹,一脸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赵启财看向李氏,口吻虽是商量的,其中却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乞求,“明儿去了,咋说也得给娘送去十个鸡蛋,少不得十个了,没得让外人看了咱的笑话。” 李氏这会心情大好,闻言便是噗嗤笑了起来,朝几个娃儿喧排丈夫道:“瞧瞧你们爹那点出息,还十个鸡蛋?去奶奶屋,十个能拿得出手吗。”看向赵启财,笑说道:“明儿还要跟娘商量正经事儿哩,少不得送去二十个蛋。” 玉翠还记恨着方才挨了她爹说,这会儿见她娘心情好,又是附和起来:“爹就是小气!该送的不大方些,不该送的反倒巴巴要送去,还是娘心疼我跟三姐些,大婶子送来那几尺布,娘可是应下了我跟三姐儿,年底做衣裳呢!”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去三叔家 赵启财气的一滞,“啪”地放下筷子,语气严厉了几分,“衣裳!衣裳!成日就惦记着打扮,还当自个儿是富户小姐不成?咱们农家娃儿就不该讲究这些个!老老实实,朴朴素素就成,跟你们小妹学学,你们小妹成日多朴实本分?” 跟小妹学? 玉翠一张脸立时拉了下来,爹几时这样责骂过她?!竟说她不如小妹? 她红着脸,霍地站起身,马上反唇相讥道:“爹这话才正经说错了,我跟三姐儿穿戴体面些,将来不是嫁个好夫家吗,要不屋里这么穷,娘几时才能过上好日子?” 赵启财闻言,心头是又气又苦,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想想老四玉翠今年才刚满九岁,就敢在饭桌上拐着弯指责他这当爹的无能,又见一旁的媳妇也不呵责老四,对老四这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头更是涌起了阵阵无力。他放下手里的半个韭菜饼子,发狠地盯着玉翠看了一阵,看的玉翠一阵心怯,最终他却只是叹了一声,只说是气饱了,穿了衣裳出门转悠去。 李氏见丈夫动怒,这才不轻不重斥了玉翠几句,赵启财临出门前听见了,特意回头瞅了一眼玉翠,见她面上仍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气哼了一哼,本想说道妻子几句,她这样惯着老四,将来还不得无法无天,指着他的鼻子骂吗?可想想,媳妇那炮仗脾气,他哪里敢随意撩拨,这些年不也忍惯了,当下也就在心里头叹气一声,抬脚出门去了。 一夜过去,第二日天蒙蒙亮,如意便习惯性睁了眼。 娘昨个说是今儿不下地,晌午饭过了全家要一齐去三叔屋里串门子。 三叔一家就住在本村,与自家一个东一个西。早些年分家那时如意还小,但听三姐巧铃说,爷爷去世后赵家便分了家,原本奶奶跟着大伯屋里一起过活,后来大伯一家去了镇上谋生,奶奶不愿离开村子,便在自家屋跟着爹娘过活,可后来不知怎的,又去了三叔屋里,自此便跟着三叔一家过上了日子。 两家虽住在同村,却也不常来往,农忙时各家忙各家的,闲时三婶婶与娘偶尔去对方屋里串个门子,也就逢年过节的,爹娘才郑郑重重带着她们几个去三叔屋里给奶奶拜年送礼。 如意洗刷完,见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便先牵着自家牛出门吃草。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着,今个既不是过年过节,奶奶这一段儿身子又健康,爹娘去三叔屋,一定有事。她很快想到前几日娘问大婶子借钱那一回,今个,娘该是借钱儿去的吧?只是,一想起娘那日为钱儿发的火儿,如意便有些沮丧。 晌午饭过后,李氏转身进了厢房,又催促着她们兄妹几个拾掇拾掇,准备去奶奶屋。 如意没什么好拾掇的,这时节,衣裳也只有两件轮番换洗着穿,她回屋重新梳了头,又用巾子简单擦一把脸便出了屋,爹常说,女娃儿家干净整洁就好,如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在院子候了老大会儿,巧铃和玉翠两个才换了衣裳从屋里出来了,李氏也收整利索出了屋,如意见她娘衣裳还是成日穿惯的那件,只在头上抹了些头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再看三姐四姐,巧铃向来大大咧咧不爱打扮,玉翠却比她讲究的多,如意一眼便瞧见了她头上别的绢花,李氏也瞧见了,站在廊头上笑骂她,“这臭丫头,去一趟奶奶屋,用的着这样讲究吗!” 玉翠抿嘴儿一笑,上前挽起李氏的胳膊撒娇道:“这绢花儿买来还没戴上几回哩。” 巧铃知道玉翠心思,马上拆她的台道:“四妹这是不服气哩,年上奶奶说玉翠细眉细眼,不如春霞妹子俊俏,就这么一句,四妹便上心了!成日念叨着奶奶偏心,今个又去三叔屋,可不得打扮花哨些?” 玉翠脸一红,啐她道:“偏你知道的多!” 李氏心情大好的宽抚她,“说我玉翠娃儿不俊?那可不见得,你们奶奶那是有意夸春霞说给你们三婶儿听哩。” 这时赵启财从外头大步进来了,一进院子,见李氏还不动身,催促道:“娘几个的就是磨蹭,眼见半个时辰了,还没收拾利索吗?” 李氏笑着下了台阶,一手一个领着巧铃玉翠两个往外走。 赵启财跟赵祥两个一前一后,只管大步往三叔家去,李氏倒不急,一路上逢人便停下说笑几句,如意跟在她们身后,也不吱声,默默听着街坊们和娘说着客套话,多半是夸赞姐姐们的,而娘听了那些好听话也一脸喜气的,每当这个时候,如意便想:姐姐们成日什么活也不做,娘也是宠爱她们的。而自己,不管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两个姐姐。连村里这些婶子叔伯婆婆们都是知道的,娘不喜欢她这个买来的孩子。要不怎么这一路上,不管她怎么微笑,从来也没有人在娘面前提一提她…… 只是很快如意又打起了精神,只一半刻的功夫,娘几个已经到了三叔家门口。 三叔家在村西头,直到现在还住着土坯房,比自家的砖瓦院子小的多,如意去年年上便听三叔提起过盖新房子的事儿,只是那话儿说了,过了一整年却一直没个动静。 这时站在门外,就已能听见院子里她爹跟三叔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寒暄声了,李氏将手里的篮子交给巧铃,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进了门,一进院子,见小叔子一家子,婆婆赵张氏已站在院子里了,便笑道:“这不,一阵子没来瞧娘了,今儿送些鸡蛋来看看娘。” 启胜媳妇立在廊下,见李氏进来了便唤了一声二嫂。 李氏应声,笑着瞅了一圈,见这大半年来,小叔子家仍是那么个穷酸样,心头暗暗得意,又朝婆婆道:“娘最近身子利索?” 赵张氏笑呵呵道:“利索,时不时还跟着启胜两口子下地哩。”又问李氏,“早饭都吃上了?阿铃这娃儿,小半年的不见,个头窜的倒快。” 李氏笑应一声,“吃了,晌午饭吃毕了才领着娃儿几个来。”又看向巧铃,“去,搀你奶奶进屋去。” 巧铃笑嘻嘻上赵张氏身侧去,将鸡蛋拿给她,“奶奶收着!”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各有心思 赵张氏慈祥地摸了摸她脑袋,招呼李氏领着娃儿们进屋去,又接过鸡蛋往灶房走,“都进去歇着吧,娘进去给娃儿几个煮些鸡蛋的。” 启胜媳妇也笑着把李氏一家子往里让,巧铃瞥见堂妹春霞往菜园子去的身影,顾不得进屋,先跑去寻春霞玩儿去,玉翠顺着巧铃的身影往菜园子处斜了一眼,撇了一下嘴,也不跟着巧铃去,仍是紧跟在李氏身侧,见她娘进了堂屋,也跟着进去了。 只有如意,见奶奶腿脚不好,走路一瘸一瘸,便跑去灶房里软软地唤了一声奶奶,又说:“奶奶进屋歇着去,阿如会煮蛋。” 赵张氏怔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如意,慈爱地笑了起来,“不用,奶奶忙活就成,好容易来一趟,去寻你春霞姐姐玩去吧。” 如意也不再劝,转身出了灶房,迎面便碰上了三婶子,方才进门时她已经叫过了三婶子,这会儿又是甜甜叫了一声。 三婶刘氏步子一顿,笑的脸上开了花儿,“这娃儿,咋不跟你四姐儿屋里去耍?” 如意笑一下,没吭气,三婶又凑近她,半弯腰压低声问:“可是你娘又骂你了?” 如意见三婶眉目间带着好奇与兴味的打探神色,便想起了村里那些个姨婶姑婆们聚在一起说闲话咬耳朵的情景,心里立时有些抵触。 在她暗自琢磨的空当,三婶子又拉起她的手退去墙边道:“婶子听说今年个你跟着你爹下地做起了活儿,可是你娘让的?跟婶子说说?” 前头那话如意已有些抵触,这会儿又听三婶子打问她做活的事,心头更涌起些反感,只低低回她一句,“阿如没犯错,娘也没骂阿如。” 刘氏盯着她看了一下,略有些失望地“哦”的一声,抬脚进了灶房。 一进灶房,回头看如意走远了,她便是啧啧叹起,“二嫂屋里那如意,机灵着呢,随口打问她几句,只回的驴唇不对马嘴,不大岁数,贼溜溜的!” 赵张氏呵呵笑着点头,“这如意脑子是灵光,别看年纪不大,有眼色的很哩,娘瞅着巧铃玉翠两个就比不上她聪明。”又看刘氏,嗔道:“你也是,偏就喜欢打听那些个东家长西家短的。” 刘氏满不在意的笑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略带嘲弄,“说起来二嫂子也怪爱折腾,没那富贵命偏听了神棍那话,买来个累赘,一养活就是这么些年,听说是今年让如意跟着赵祥下地做活哩,啧啧,才七岁,娘你说说看,这叫怎么个事儿。” “是啊,总也不是亲生的。”赵张氏低低的一叹,“可怜了如意那么个伶俐娃儿。” 赵张氏煮鸡蛋的空儿,刘氏便靠在案板上,与婆婆有一搭没一搭地拉扯着闲话,算说着,想起今个二叔叔一家来,踌躇了一下,问道:“娘,二嫂子今个来……” 赵张氏打断她道:“没事还不能来个一回?你也是,快进屋招待你嫂子去。” 刘氏直起身出了灶房,在赵张氏看不见的地方,嘴上撇了那么一下。她本已是跨出门槛半步,又是不放心地收回脚,回头委委屈屈地说道:“娘可别忘了,二嫂那时是如何待娘的,这些年,我跟启胜两个待您那是掏心掏肺的,娘若是一碗水端不平,儿媳第一个不依!” 赵张氏闻言,怔了一下,想起前头分家时亏了老三屋,老三媳妇对此一直有怨言,这会儿便笑了一下,“偏你想的多,你们爹去的早,这么些年了,娘身上哪还能剩多少积蓄?”见老三媳妇不动容,才是笑着宽慰道:“就是有,也不给她红梅,她屋新房也起了,老大又去了县里务工,日子比你跟启胜滋润的多,再者,你跟启胜眼下养活着娘,娘自会多惦念你跟启胜的。” 刘氏这才高兴起来了,得了婆婆允诺,目的达到,一张脸立时笑的容光焕发,“我也是生怕娘糊涂了,娘省得就成,那我先进屋招待二嫂去。” “哎,你去吧。” 刘氏又进了堂屋,一落座,便拉着李氏亲亲热热叙着话,不一时,赵张氏端着一盘子煮鸡蛋进来了,招呼着几个娃儿一人取了一个,又和李氏两口子说了不大会儿话,便称累要回屋躺一会儿。 李氏见婆婆出了门,忙给丈夫使了个眼色。 赵启财见了,也没立即起身,又跟老三启胜聊了一时,约摸过了小半时辰才起身,朝西边张望了一眼说是去茅厕,李氏本就等的心焦,这会儿也跟着站起来笑,“坐了这老半天的,腿脚倒还有些不自在哩,我也起去院子里走动走动的。” 启胜媳妇笑看她,“二嫂就是个闲不住的,那啥,二嫂要没趣了,这一段儿石榴花开的正好,二嫂去菜园子瞧瞧的。” 李氏顺她的话往院子里一看,果然石榴树上开满了花,当下笑着顺茬接了话,“成,去看看的。” 玉翠无聊了半晌,这会儿也起身,“我也要跟娘看花去。” 启胜媳妇见状,笑着打趣,“二叔叔这一去,就出动了一屋人,怪有趣。” 李氏哈的一笑,暗暗埋怨老四没眼力见,瞪了玉翠一眼,笑嗔她:“你跟去做啥?多跟你三婶婶说会子话儿,一时太阳落山咱就回屋呢。” 玉翠只得仄仄地坐下了,巧铃也不见踪影,她估摸着巧铃跟着春霞两个去了厢房说私房话儿,心头便有些不大高兴,想着一时回屋了可要好好说一说三姐,明知她是那样讨厌春霞的,偏生爱和她走的近!她是说什么也不愿和春霞玩在一处的! 心里气恼着,扫见身侧坐着的五妹如意,便将几子上的茶杯往她那处一推,吩咐道:“阿如,蓄水!” 刘氏听见了,哪能真让如意动手,忙按下如意,自己起去拎茶壶,回来时便见玉翠板着脸,一字一句说道:“我娘都说了,如意是要做活的,三婶子不必心疼她。” 这话将刘氏顶的一脸尴尬,好半晌才哈哈一笑,“这孩子,牙尖嘴利的,添个茶水,谁去还不一个样?既是来婶子屋里了,你们都得歇着的。” 章节目录 第十章 事没谈成 玉翠嘴一撅,不依不饶地呛了刘氏一句,“三婶子不知,我屋里端茶倒水向来都是小妹。” 刘氏哈的一笑,心头却是对这认死理儿的玉翠有些反感,这丫头,这些年越大反倒越不招人喜爱,不就是倒个水吗,谁来还不一样,至于吗,没完没了的? 如意也不生气,起身笑嘻嘻从三婶手里接过水壶,不疾不徐地说:“三婶子歇着,这些琐事本也该交给阿如做。” 刘氏教养屋里的一儿一女向来严厉,本就暗暗厌烦玉翠这副娇惯的行止,这下见如意来,反倒不推让了,就势将水壶递去,笑说道:“还是阿如体贴些。” 一旁的玉翠闻言,当着刘氏的面,也不避讳,马上就皱起眉头来,她自是听出三婶子这话,是在说她不比如意呢!她心里来气,本想挖刺如意几句,可是方才她坚持着叫如意倒水,那些个话儿全是自己说的,眼下只得硬生生将那怒气吞进肚子里。一心只想着一会儿回屋定要告诉娘,今个三婶子是如何偏心眼儿,如何向着如意指摘她的。 刘氏早看见玉翠脸上不高兴,她自是不会放软口气哄劝,开玩笑,那么丁点个小丫头,被二嫂子管教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当着长辈儿面便甩起脸子,她还是当婶子的哩!玉翠这样不懂事,她当婶子的当然是不好多说她什么,不过总能当看不见吧?她可是不会惯着玉翠的臭毛病的,当下她睬也不睬玉翠,又是坐下有一搭没一搭跟赵祥和如意俩人问话。不时的,伸个脖子朝外头院子里瞄上一眼。 这时刻,赵启财已是坐在他娘炕头上说起了老大赵勇说亲的事儿。 李氏就在窗外立着看石榴花,一双耳朵却是仔仔细细听着里间说话声儿。 赵启财闷声说了说屋里的情况,又说老大年纪也到了适婚龄,看他娘能私下里接济些钱儿不。 张氏听了,不言不语好一会儿,才冷笑道:“这是红梅的意思吧。” 赵启财咳了一下,看向窗外,小声提醒道:“娘,红梅这会儿在门外头哩。” 张氏闻言,伸着脖子朝窗子瞅了老大会儿,依稀辨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心头便有些不欢快,当下,她声音更低了,“你爹去后,紧着你们三兄弟又分了家,娘手头本没剩多少钱儿,再者了,就算娘有些私钱儿,你也不想想,大勇成亲,娘若是开了这个头,往后你两个兄弟媳妇能依?” 赵启财沉默了,若不是媳妇逼迫,他今个是怎样也不愿来跟他娘开这口的,说到底仍是心虚,他娘这话说的又在理,到了孙儿辈成亲,哪有再叫老娘出钱的理儿。只是想起这一段答应妻子的,料想这事不成,李氏定是不肯罢休的,才又是梗着脖子道:“娘悄悄借些也就成了,我对红梅只说是娘给的。” 张氏听闻这话,嘴上不说,心头却对老二失望之极,有了媳妇忘了娘,说的便是这不成器的老二。 她本想摆手拒绝,一抬头,却是见了老二一双殷殷恳求的眼,口中那话立时顿住了。想来想去的,又觉得老二也怪可怜,三个儿子都是她一手拉扯大的,自是清楚老二的为人,他本是个老实勤恳的,这么些年,成日在屋受着媳妇的气也就罢了,屋里一概事物他一个当家汉子连话儿也插不上半句,一应都是媳妇做着主,就连媳妇刻薄老娘了,也是半句不敢提,若不是老二这般不济事,前些年,她能生生被老二媳妇气得来了老三屋? 心疼归心疼,钱儿张氏却是万万不愿给的,只是顾忌着眼下李氏在外头,只********想着如何将话儿说的不留余地,让李氏死了这条心才好。 她踌躇的空当,赵启财又是低声劝,“屋里也是实在没了法子,娘再好生想一想的,娘也知道红梅那好强性子,大勇婚事说啥也不肯落在旁人后头。” 张氏没立即吱声,自炕上直起身来,盘起腿,才是不急不缓地道:“你媳妇那心思,娘心里有数。大勇今年十八,你爹在他这岁数已经有了你大哥,一大家子都靠你爹养活哩!他要是能定下心思踏踏实实在县里好好做上两三年工,不见得赚不上娶媳妇儿钱。”她咧了赵启财一眼,“怪只怪你们平日纵的,一出远门就学坏,不大年纪又是赌钱儿又是吃了官司。”顿一下,低沉沉地道:“这钱儿娘不能出,一时回去了,娘这番话和红梅如实说便是了。” “娘!”赵启财急的皱起眉,“你这是为啥,只当应付红梅一回,这钱儿,儿子慢慢想法子偷偷给您还上还不成吗?” 赵家祖上也是本村一家富户,只是一代不如一代,传到他爹时日子便再也风光不起来了,家境与一般农户无异,也就祖上殷实,比旁的农户多了四五亩地罢了,哪比得上那些个百亩田产的富户,说到底,也就比寻常农户强一些。那一年,他爹打算盖间大院子,屋里才是卖了祖上留下的几亩地,得了十来吊钱儿,没成想,还没几日,他爹便得了急病去了,几个兄弟媳妇纷纷闹着分家,他娘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了主意,盖房那事便也耽搁下来了。那十几吊钱,一直是在娘手里的,本说是留着今后买地,这么些年过去了,老娘心里生了旁的心思,倒也没再提起这事。 娘嘴上时时称没钱,怎么能骗的过红梅? 张氏连连摇头叹道:“说啥还不还的,前些年,你媳妇但凡对娘孝顺些,今儿娘就是私下接济你们这一回又能咋?你自个儿拍着胸脯说,前些年,娘在你屋过的啥样日子?也就跟了老三起,娘这心头才算是舒坦起来了,她老三媳妇她再是扣巴,也不曾当娘面儿数落娘半句,更不曾待娘不敬!你自个儿说,娘手头这些钱儿,不该多接济着你三兄弟?给了你屋,你三兄弟那头能依?你也不是没瞧见,老三屋至今连瓦房也没半间!”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关系破裂 赵启财越听越是羞愧,他娘话毕,便是沉默下来了,但凡他娘提起早些年的事,他便是自责愧疚的回不上半句话来,更别说开口再提借钱一事。说来说去也是怨了自己,本想让老娘跟着自己过上好日子,却是夹在媳妇跟老娘两头日日为难,老娘来屋里没半年,生生气的收拾细软搬去了老三屋。 张氏又叫赵启财出门去唤李氏,见赵启财愣在那处迟迟不应声,索性朝外扬起声道:“分家那时,娘一心打算跟着你屋过活,样样都是偏着你屋来,好处全都给了你屋里,老三也就占了咱屋这处老宅院,至今还是土坯房,地也是北边那几亩贫地。你说说,这么些年,你们两口子可曾尽心尽力侍奉娘?” 这话说的极是响亮,外间李氏一字一句听了个全,前头她还抱着些希望,这下,她算是听明白了,婆婆这是死活也不愿接济她屋,又是拿前些年那些个破事出来絮叨,她听见丈夫在屋里连声都不敢吱,便是怒上心头,当下便忍不住怒火了,就立在屋檐下,怨气冲天地叫道:“赵启财,你是哑巴了还是死了!你咋就不问问娘,那几年咱们是饿着她了呀,还是冻着她了?啊!?只差点把心都掏出来了,啧啧,还落了个不孝的名声,哎哟喂,这年头,人孝真不如嘴孝!” 她站在那处扑天喊地的叫唤,一边叫一边伸手指戳,不一时,老三两口子便闻声火急火燎地赶了来,刘氏刚要开口劝,李氏便是朝她一抬下巴,“闭嘴!没你啥事!少跟这瞎凑热闹!” 刘氏黑了脸,转去丈夫身边气道:“娘还在屋里歇着呢,你不管管你二嫂子吗!大白天的,指指戳戳的像啥样子?”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李氏便朝她两人呸了一声,嘲讽道:“你们一个个的,还当别个不知道吗,不都眼巴巴盯着娘口袋那些钱儿嘛!这会子少在这给我装蒜!孝顺个屁,我呸!” 赵启胜脸一沉,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气的狠狠攥紧了拳头,终是念着对面那人是二嫂,才是松了手,他瞪着李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转身,就往门外走,刘氏又是慌忙跑去拉他。 这头李氏仍不消停,一句接一句冲着张氏屋里叫唤,院子里是一团乱。几个娃儿立在廊头下,见这阵仗,也是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个的愣愣盯着瞧,纷纷不敢作声。 便在这时,房门忽然吱呀的一开,赵启财脸色灰败地走了出来,李氏立时上前,不由分说揪着他的耳朵尖叫道:“你倒是说呀,今儿非得掰扯个明白,咱们倒是咋的亏欠她了,啊!你说!你说!你给我说清楚喽,也叫旁人听听,我还就真不信了,我是少她一口饭了还是少她一间屋了?”她连哭带叫的一桩桩算起前些年那些事,想起一搭说一搭,说的接不上气了,又是抹擦一把鼻涕,顺手甩去丈夫脚前,“我咋就没善待她,啊,你倒是说呀!” 赵启财挣开她,拽着李氏的胳膊一拉,憋足了气大叫道:“别喊了,生怕别个不知道吗!”然后便是环视一圈,对自家几个儿女沉脸儿道:“看啥?都先回屋去!” 他平日向来温吞,极少出大声斥谁,今个这两声大喝,着实将李氏唬住了,几个娃儿也是哭丧着脸儿一个挨一个转身往门外走。 然后,他看向有些愣住的李氏,语气缓和了下来,“有啥事咱回屋说还不成吗,别在娘门前吵吵嚷嚷的。” 李氏一听丈夫又变回了熟悉的恳求口吻,这才由震慑中反应过来了,啐了他一口,冲口叫道:“我吵嚷了咋了,我就是吵你老赵家人了,不孝的骂名都背上了,我还怕人说闲话,看笑话?咋的,你今儿胆子倒是大起来了,还要对我动手不成?” 如意站在门外,听着院子里一阵接一阵的叫骂声,心情格外沉重。 三姐巧铃伸手拽了拽她,“别看了,爹叫咱们先回屋哩!” 如意点了点头,跟着姐姐们缓缓往回走。 一进院子,她仍有些心神不宁,不为旁的,只担心着娘这顿火气若是延续到屋里来,她定是要挨骂了。屋里今年这样穷都是她那场病害的,娘今儿若是借不到钱,回屋定是要狠狠斥她,按今个这火气,许是要动棍棒的。 巧铃玉翠两个蔫耷耷进了厢房,二哥也出了门,院子里这时静悄悄的,如意发了一会儿呆,抬头看天色已不早,忽然反应来,爹娘怕一时便要回来了,忙往厢房里跑去。 一进门,她便长长呼了一口气,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脚去炕上。 躺在有些昏暗的炕头上,如意蔫耷耷地闭了眼,心头只祈祷着娘一时回来能消了火。 时间缓缓过去,太阳落了山,房间里的光线一点点的暗了下去。 不一时,外间响起了几个琐碎的脚步声,如意一听,心便紧了。 刚腾地坐起身,便听着院子里响起了她娘喋喋不休的数落。 “你娘也是老糊涂了,噢,咱们不尽心,你三兄弟就尽心?也不看看他两口子打的什么主意!既然你娘不肯出钱儿,自今儿起,往后也不必孝顺着她!” “老三媳妇也不是个好东西!旁的本事一点儿没有,生怕咱在娘跟前儿落了好,就会私下里在娘跟前儿扯是非,今儿她咋就不敢在我跟前儿得瑟?” “还有你三兄弟,是要造反吗!他今儿要敢动我一下试试看,明儿我非叫娘家兄弟跟他拼命来!” 她爹不迭哄劝的声音低弱弱的,如意听不大清楚,这时刻,她满脑子里想的全是娘别惦记起自己。 过了一时,那不迭抱怨的声音弱了下去,连爹的哄劝声也消失了,如意知道,那是她娘进了堂屋。 如意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看着天色不早了,这时间该做晚饭,她虽不愿出门去,可娘今个发了这样大的火气,这会儿定是没心情煮饭,一屋人总要吃饭的,她便穿鞋下了炕。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受了迁怒 如意进了灶房,打水,洗菜,煮糊糊。 屋里饭菜简单,即使顿顿不见荤腥,这时节仍是夏秋,可吃的蔬菜颇多,自家菜园子就种了胡萝卜、韭菜,少量的花菜、辣子。到了冬天,饭桌上除了腌白菜便是腌萝卜,有时一冬也吃不上一回新鲜菜。 在如意的记忆中,娘不是一个扣缩的人,小时候,她和姐姐们偶尔是能吃上肉的,逢年过节,鸡鸭鱼更是常有的。 爹常说娘好面子,样样要比旁人好,现在如意回想起来,那些年,屋里的生活却是比两个叔伯屋水平高。 娘不爱下地做活,一有空便在屋里拿着好看的布头教姐姐们做花。 只是这两年,单从娘舍不得吃鸡蛋便知道屋里该是多么困难的,去年大哥那场官司,加上今年自己那场病…… 刚想到这处,冷不妨肩头被人一拍,如意一回头,便对上了玉翠厌烦中带了一丝丝兴奋的目光。 “先别忙活,娘叫你进屋去!” 如意一听,心便沉下来了,低低应了一声,跟在玉翠身后进了堂屋。 一进门,便见她娘一脸沉郁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如意抿了抿唇,刚唤了一声“娘”,李氏便劈头盖脸责骂起来,“咋?你今儿还跟着你三婶子一唱一和喧排你四姐儿?” 如意一怔,不可置信的目光立时看向四姐玉翠,四目相对时,玉翠蔑了她一眼便将视线移开,一字一句地说道:“四妹故意在三婶跟前儿跑前跑后,巴结着三婶子,得了三婶子好一顿夸,又联合着三婶子一块挖刺我。” 她的声音很稳,神情理直气壮,不像如意,说话时总是带着怯意,李氏一听有关老三媳妇,便是两眼冒了火。 如意愣愣盯着四姐,见她薄薄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话却是让她暗自皱眉,今个,明明是四姐吩咐她添茶水的啊?即使是她不迭跑去三婶子手里接水壶时,想法也极其简单——她只是怕动作的晚些,四姐生气。 她真的不懂,四姐为什么能这样毫不留情地在娘面前告状,难道她挨了娘的打,四姐心头便能痛快一些吗? 只是很快她又有些想明白今个是哪里招惹了四姐不快,她想,是因为三婶子那句‘还是阿如贴心’。 李氏本就听的心头气怒,见如意半晌不吭声,一下子起了身,一巴掌便是拍向了如意的后脑勺,将她拍的一个趔趄,“长本事了啊?知道帮着外人跟自家屋人对着干了?” 如意又惊又恐地回过神,嗫嚅道:“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娘,阿如没有……” 一旁的巧铃唯恐天下不乱地添油加醋道:“我今儿在春霞屋头窗子里都瞅见了,五妹立在灶房门口跟三婶子咬了半晌耳朵呢!” 如意急的涨红了脸,连连摇头,“娘,阿如没有,那时三婶子问话……” “还咬耳朵?!”李氏重重喝断她,“没有?你三姐还能屈怪你不成?偷偷给你三婶子编排娘的不是呢?啊?” 李氏气的发颤,看向巧铃,抬起下巴吩咐:“去,拿擀面杖来,今儿要是纵了她,往后还得了?” 如意吓的身子一抖,乞求的目光便是落在巧铃身上,巧铃看了看李氏,又看了看如意,眼里闪过些迟疑,初时她却是看着小妹挨骂心头暗乐,只当是娘责骂几句便算了,反正往日里不必她和玉翠告状,娘也是经常责骂小妹的。 只是眼下,娘真要重重责罚小妹,她又生了那么点儿怜悯,她嘴巴张了张,还没开口,玉翠便气汹汹催她,“快去啊!娘叫你拿擀面杖去咧,今儿不收拾小妹,将来指不定在村里如何编排娘哩!” 巧铃呆呆地应了一下,转身向灶房跑去。 如意小嘴抿的紧紧的,这时刻,她突然便是不想开口求娘了,她想,无论今个怎么说,也是避不了一顿打。 巧铃去灶房的空当,李氏又重重在如意脑门上一拍,看着这一脸颓丧的养女,心头的怒火便是腾地升了起来。 她这可怜相都是装的! 李氏心头清楚,这几年,她待这养女实在算不得好,有时无端的脾气也是朝她发,今年更是让她提前跟丈夫下了地,只是这养女倒跟同龄娃娃不大相似,无论她如何打骂,总是恭敬乖巧的。 李氏这会儿定定想道:这如意,面上看着老实十足,心头定是怀恨在心的,要不今个咋就跟着她三婶子在外头悄悄嘀咕? 眼下,她已是在心里认定了巧铃那话,这吃里扒外的,定是在屋常常她挨几句骂,记恨在心,跑到别人那处编排她了! 不多时,巧铃拿着擀面杖进来了,她一只脚迈了进来,另一只脚又顿在原地,喃喃地问:“娘,真要打小妹吗?” “拿来!”李氏一伸手,不容置疑地喝道。 巧铃一扁嘴,将擀面杖递了去,就站在门槛,眼睁睁看着她娘拉过如意便是一顿揍。 如意没挣扎,也没叫闹,那棒子一下下落在她小小的脊背上,没一会巧铃便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声喊道:“娘!” 一旁的玉翠竟也破天荒地颤了声,“要不,娘别打了,饶了小妹吧,小妹的脸发白了呢。” 这时李氏才是忽然停了手,一甩手,将擀面杖“咣”地仍到地上,打量了如意一眼,见她面色发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小嘴紧紧抿着,一声也不吭,小模样却是招人心疼。李氏便是暗暗有些后悔,往日她待这养女虽有些苛刻,打却是不常打的,更别提打的这样重,今个怕是打了十多下了吧? 她看向如意,语气缓了缓,“娘今个揍你就是叫你长长记性,往后出门去,少跟人咬耳朵说是非话儿!尤其是你三婶子,知道了吗?” 如意低着头,轻轻说道:“娘,阿如没有。” 李氏吊着脸儿,不耐烦地挥手道:“行了行了,去做饭吧。” 得了李氏这一声吩咐,如意才是低着头退了出去,一进灶房,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这时刻,心头却是想起了温柔慈祥的大婶子,想起了大婶子看向她柔和的眉眼,对她说的每一句贴心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喏,娘刚散了麻糖,没人三块,也有你的份哩!” 如意快速地抹擦一把泪,转身一看,三姐捧着几块麻糖递了来,她语气再不是往常那样大大咧咧,反倒有些小心翼翼。 如意努力笑了一下,接过麻糖,低声道:“谢谢三姐。” 巧铃怔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跑了出去。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还是心软 晚饭前,赵启财才从外头回来了,一听如意挨了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听李氏絮叨起玉翠今日挨了老三媳妇刮刺时,才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这有啥稀奇,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三媳妇管教娃们向来严厉,你就看春霞跟阿强两个,那是规规矩矩,服服帖帖,一个个的,在屋里都不敢出大气儿说话哩。 李氏没听出丈夫话里隐含的意思,反倒嗤笑起来,“一个个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就那样,将来能有个啥样出息?比你兄弟也强不到哪去,你就等着瞧,你那几个侄儿侄女,将来没一个比咱五个娃儿有出息。” 赵启财动了动嘴唇,没吭气。 李氏瞅了外头一眼,嘟囔道:“如意今儿跟她三婶子咬耳朵哩。” 赵启财脱了罩衫,又脱鞋上了炕,靠在炕头上,才不紧不慢接话儿道:“你也是多心,才多大点儿,知道啥是是非话儿?” 李氏瞪他一眼,“你倒是心宽,终究不是自个儿的娃儿,她今儿就是没说啥,这一天天的大了,保不齐心头怎么怪罪我,将来嫁出去更是泼出去的水,半点儿也是指望不上的。” 赵启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阵,才劝说李氏道:“平日多少也一碗水端平着些,成日只对她骂骂咧咧,将来哪还能记你的好。” 李氏哼道:“去你的,我还不善待她?一个养女,难不成还得当大小姐供奉着?咱屋又不是缺女儿,巧铃玉翠两个我还管不过来哩,有她一口饭吃,暖衣裳穿,已经顶好了诶!” 赵启财一听李氏起了架势,吐出的话儿一声比一声大,心头便是烦躁,既是懒得听她絮叨,又是不敢顶她半句,习惯性的保持沉默由着李氏说了一阵,等李氏絮叨完了,才囫囵应一声,见李氏气焰收下去,才好言好语地劝说道:“话是这样说,娃儿已是过给了咱屋,总也得当成自个儿娃一样,养到她将来成年把亲结了不是。” 李氏不吭气了,丈夫一说起成亲,她心头却是琢磨起令一桩事来,蹙眉凝思了半晌,一抬下巴,开口和赵启财商议道:“我寻思着明后年的,上县里寻个大户人家,把如意送去。” 赵启财蹙起眉,“要把如意送走?” 李氏咧他一眼,“你可真实诚,还真打算给管到将来成亲?实话告诉你,前几年我早就有这想头,那时她太小,明年满了八岁,好歹能卖去当个下人。” 当下人? 一时之间,赵启财沉默了。这养女,他平日虽也不大重视,可到底是亲手抚养了七年的,早已是将她当了自家人看待了啊!他忍不住劝说李氏,“这事,还是再想想的吧,老五再不济,也是咱一手养大的半个闺女啊。” 李氏嗤的一声笑话他,“噢,那时嫌我花钱儿买回个累赘,嘟嘟囔囔了几日,现在又舍不得了?你倒是说说,这里头有你啥事啊?娃是我买来的,赶明儿送去也和你不相干!” 赵启财讪讪住了口。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李氏不知想到什么,又忽然出声叹了一下,“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光瞧着我嘴一张嘴说的利索,不知道我心头也不舍得,嘴上说说倒成,要真送走,我这心里也怪不是滋味。”这话一说,想起如意平日的乖巧,心又软了下来,瞅一眼赵启财,“照你说,那就留着?” “嗯。”赵启财点了头,“再等个几年的,屋里情况要是好了,还差她一口饭吃?养都养得这样大了,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也怪舍不下。” “是啊,兴许大勇在外头能闯出点名堂来哩。”这话说着,李氏便也将送走如意那想头丢去了脑后,再不提此事,又是和赵启财拉扯了些别的,没一会儿如意在外间吆喝着开饭,两口子才下了炕。 李氏这会子火气也消停了,看见低眉顺眼的如意,便是在饭桌上缓下脸色宽抚她,“娘今个揍你,都是为你好,知道不?” 如意点了点头,伸筷为李氏夹了一块头凉拌茄子,抿唇道:“娘,阿如知道。” 李氏欣慰的一笑,破天荒说道:“明儿晚上炒鸡蛋,给你们姐妹几个补一补的,明后个也别下地了,在屋歇几日的。” 巧铃玉翠两个听说要改善伙食,马上眉开眼笑起来了。 “小妹挨了这一顿打,娘一心疼,咱们又能吃一顿好的哩!”巧铃伸手一拍如意,“明儿我跟玉翠教你踢毽子!” 李氏瞪她一眼,笑嗔道:“吃你的饭!大饼子还堵不住你的嘴?” 如意也抿唇笑了起来,只是眼神不经意的一扫,却是瞄见了玉翠带着些怨愤的眼,如意一看见这眼神,心头便是渗的慌,很快就低下了头,心里惴惴地想着:与其在屋里和姐姐们玩,倒不如明个跟二哥下地做活去,二哥总是不说话,却也不会欺负她。 如意打心眼里不喜欢玉翠,可是她知道娘最喜欢四姐,不知何时起,她便是学会看她娘的脸色,很早起便知道,人们常说的“一碗水端平”,在自家却是不平的。 她是买来的孩子,和三姐四姐不能比的。对于娘和姐姐们的苛责,她早已学会了不恼不怨,只是心里,终究是委屈的。 眼下,她没有别的念想,只盼着爹娘不要扔掉她,每日有饭吃,有衣穿。每日她都愿意勤勤恳恳的劳动,至于以后,她小小的脑袋里想不到更远的时候,只念想着若是今后长大了,她定是会报答爹娘的。 晚饭吃毕,收整了碗筷,如意也没歇着,又是牵着自家牛出了门。 这时节正是夏秋交际,晚饭过后村里仍是热闹着呢,家家户户在外头乘凉,这一路上,老槐树下的邻里村民闲话家常,三五成群的小娃儿们围着自家大人又跳又闹,女孩们聚在一处小声说笑,男娃儿们三五成群地在小道上疯跑。 每日晚饭后,宁静的村子便是沸腾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敢躲我? 不同于屋里的压抑憋闷,晚间的微风徐徐吹着,如意牵着牛,慢腾腾走在小路上,心情也是放松自在的。 路过娟子屋门口,远远便看见娟子姐领着几个小姐妹在门前玩抓子儿,如意脚步一顿,眼中带了一丝羡慕,驻足盯着看了好一阵儿才走开。 其实她也是爱跳爱闹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每日在屋里,对上娘跟两个姐姐,她便是下意识的让自己表现的更乖巧老实一些,俏皮话一句也不敢多说,生怕惹了娘和姐姐们生气,久而久之,她的话也越来越少。 她刚走到村南头儿,便是一眼瞧见了七八个围在小溪边玩耍的男娃儿,里头那个最高个的,看着怪眼熟,还有个胖子,如意是认得的,那是里正家的大头。 如意暗道倒霉,刚要转身,已经来不及了,远远的便是听见大头的吆喝声,“是赵家的小如意!走,咱们去瞧瞧!” 他话音一落,七八个男娃便是连跑带跳地追了来,如意脚步一停,小声叫道:“大头哥哥。”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大头身侧响了起来,“原来叫如意!” 大头看向他,“小财主,你认得她?” 男娃白了大头一眼,他身侧的跟班立时跳起来,“说了多少回了,不准叫我家少爷这个,以后都要唤季少爷!” 大头谄媚的一笑,狗腿地叫了一声:“季少爷!” 季敏兰下巴一扬,鼻中哼出一声应了他。 这时间,如意却是在想,大头原先是村里的娃娃头儿,啥时候老大换人了?只是,这季少爷怎么这样眼熟? 大头转着圈的打量如意,不知想出了什么好点子,眼睛一亮,兴奋地朝季敏兰笑道:“季少爷,叫她来跟咱们一块玩儿捉迷藏咋样?” 如意先前已是被大头几个坏小子欺负过,眼下说什么也是不愿意和他玩在一处的,当下便摇起了头,“阿如不玩,娘叫喂牛。” “不成,不成!那可不成!”大头急的跳脚,“牛就栓在树上,你要是不玩,我就叫赵三子揍你!” 如意见他一脸蛮横,身后站着的赵三子等人又不时起哄,便是苦下脸来了,她一回头,往后瞄了瞄,见不远处乘凉的大人们离得有十来丈远,便是气弱了几分,“我不会玩儿捉迷藏。” 大头朝她翻了个大白眼,“那你和我们玩儿懒猴儿上树也成!” 吐出这话,见如意仍不吱声,便是不耐烦地说道:“这个你可别说你不会玩儿,咱们去年玩过,一个叠一个,爬到树桠上就成了!” 如意低垂着小脑袋再次摇了摇头。 上一次,她就是听信了大头那话,老老实实和他们玩,才被骗着上了树,这群坏蛋便是狡猾地哧溜滑下树,一个个丢下她疯跑了个老远,那****在树上困了一个来时辰,亏得二哥经过那处才将她抱了下来。 她怯怯抬眼,见大头一张脸气鼓鼓的,赶在他发火前,如意又是朝身后看了几眼,低声说道,“我二哥就在后头,马上就来哩。” 大头一听说如意二哥要来,马上生了怯意,一脸扫兴地朝季敏兰报告,“季少爷,咱们走吧,她二哥要来哩!” 季敏兰在这处站了好一会儿,见小如意只当不认识他,心头本就有些不快,这会哪里愿意走,正想开口,赵三子便凑了上来,朝季敏兰啊哈的一笑,蔑着如意说,“她骗人!我娘说了,她是买来的娃儿,她屋里根本没人稀罕她,咱们尽管叫她来耍,她二哥才不帮她哩!” 大头刚转了身,冷不妨听见这话又一下下退了回来,一转身,恼羞成怒地朝如意扬起拳头,“你敢骗我!” 如意慢腾腾后缩了几步,趁几个小子没留神,二话不说便牵着自家牛往回去的路上没命跑,她这一跑,身后的男娃儿们立时反应过来,一个个的卯足劲追了起来,口里吆喝着:“抓住她,别叫她跑喽!” 如意跑的气喘吁吁,自家的牛是她从小喂着的,这会儿也是争气,撒开蹄子跟着她往回跑,她干惯了活儿,跑起来比男娃们也不慢,路过一片庄稼地,如意勒了牛绳,本想就势钻进去,可临迈脚前又是记起自个牵着牛,这一钻进去,可不得糟践了粮食。 她这一踌躇的功夫,已是被追上来的一人死死捏住了她的胳膊。 如意挣了挣,见怎样也挣不开,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气呼呼地大声说,“我不玩懒猴儿上树!” 吐出这话,她一抬眼,便是对上了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她有些怔,细细又一看,哪里明亮?这双盯着自己眼睛明明含着鄙夷,方才定是她乍一瞧,瞧错了。 一对上他的眼睛,如意马上别了眼,低侧着头,余光却是偷偷从他的脖颈一一打量下去,瞧见他身上穿着的布料子稀罕,脑子一转,马上便反应过来了。 她壮着胆子又是迎上他的目光,面前的男娃,目露凶光,神色高高在上,不就是那日拦住她那人吗! 意识到这一点,如意马上苦了脸,正要说一句软话,便见他松了手,阴阴地道:“你竟敢躲我?” 如意忙摇头,“我没有,我不想玩懒猴儿上树。” 他嗤的一声,“那你跑什么?我说叫你玩了吗?” 这下,如意不吭气了,若是遇上大头,她总也能鼓起勇气驳斥几句,她是知道的,只要她一会儿哇哇大哭起来,大头他们便是不敢再欺负她了,定会放了自己回屋去。 可是面前这人却是时时给她一股无形的压迫,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连里正伯伯屋里的大头都是怕他的,爹娘也常常说,有钱人屋里是万万开罪不起的。 她想了一下,弱弱抬眼,嗫嚅道:“那,我可以走了不?” 一干人一赶来便是听见了如意这话儿,赵三子气喘吁吁地问季敏兰:“老大,干啥要顺着她,咱们架起她扛上树不就成了吗?” 季敏兰没理赵三子,瞪了如意一眼,“你不是要喂牛吗?” 如意摇了摇头,“哥哥们在那里玩,我去别处喂。” 眼见着季敏兰又皱眉头,不知怎的,她便是隐约猜懂了他的心思,又是在他开腔前改口道:“你让的话,在前头喂也成。” 季敏兰蔑了她几眼,哼道:“方才你叫大头什么来着?” 如意歪着脑袋一想,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季哥哥。” 这下,他下撇的薄唇才是扬起来了,如意见他笑,也跟着笑了一下,谁料,他马上变了脸,恶狠狠地威胁道:“以后要再敢躲着我,仔细我叫人抓了你来我家做烧火丫头!” 烧火丫头?如意立时怕了,马上点头道:“阿如再也不敢了。” 季敏兰没再理她,一转身,带头往南边儿走去,一群小子立时呼啦跟在他身后。 远远的,他的声音飘了来,“欺负小女娃有什么乐子?明儿我带你们捉鱼。” 如意抿唇笑了一下,牵着牛慢慢朝南头走去。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红眼病 第二日一大早,赵家正吃着早饭,外间大门便砰砰砰响了起来,如意跑去开门,见是三叔,便微笑道:“爹娘在屋哩,三叔快进来坐。” 赵启胜踌躇了老半天,摇头笑道:“算了,叔屋里还有事儿,就不进去了,阿如去唤你爹来,叔和你爹说几句话儿就走。” 如意应声,又跑回堂屋去,一进门便说:“是三叔在外头哩。” 赵启财和李氏脸上同时怔了一下。 如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娘的神色,“娘,三叔屋有事,说是今个不进来了,叫爹出去说几句话儿便走。” 李氏一听,立即拉长了脸,‘啪’地甩了筷,没好气道:“叫他有话进来说,咋的,还有啥话儿是我听不得的?” “成了,你坐下吃饭吧。”赵启财吩咐着立在门框边的如意,又起身往外走:“我去外头瞧瞧。” 李氏咧了赵启财后背一眼,又是看向如意,在她一落座时,便训道:“以后只要是你三叔屋来人,只说你爹不在屋,知道吗!” 如意点了点头,大气也不敢出,只埋头扒着碗里的饭。 约摸过了小半刻,赵启财才进了屋,李氏立时抬头看他:“找你说啥话呢?” 赵启财缓缓地坐上了,才笑道:“也没啥,就说些地里的事儿。” 李氏寻思了一下,看向赵启财,追问道:“地里头有他啥事儿啊?” 赵启财咽了口里的玉米饼儿,不紧不慢地说:“不就是前一段儿跟启胜屋商量的租赁季家那田地的事儿,今儿才说是定下来了。” 李氏这才记起,前一段她专程跑去老三屋寻了老三媳妇商议佃田的事儿,两家合起来凑些钱儿佃一亩,收成对半分,一家收着半亩,粮食虽没多少,好歹也算是个补贴。 这原是件好事儿,只是不想昨个刚在老三屋闹了那么一回,今儿他启胜竟是连门也不进了。 李氏越想越来气,“这叫怎么个事?这佃地是个多大事儿啊?还非得把人支出去不可?噢,来上这么一回,大门也不进,嫂子也不叫,成心不把我这当二嫂的放在眼里头呢,跟我过不去呢吧!” 赵启财心说,昨儿你骂的凶,骂了老三,连老三媳妇也骂,今儿老三自然是心里有气,不愿瞧你了。 心头那般想着,面上表情倒是端的平静,一边喝着苞谷糊,一边劝媳妇道:“你看你,想的太多啦,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三那脾气,昨个才叫你骂的灰头土脸,今个哪还敢来见你。” 李氏这才不情不愿拾起了筷,算吃着,算数落了一阵子。 如意却是暗暗寻思起来了,季家,会不会是昨个夜里那季少爷屋里呢? 她们赵家村百来户村民,赵姓人家比比皆是,外姓人家倒也占了半数,她往日没将心思放在这上头,也不曾上心了解村里的财主富户,今个却是听他爹娘闲话听的入了神。 “有钱儿人屋里就是不一样,啧啧,他季家那房子盖的叫一个气派,十里八乡的,也就咱村儿有那洋气屋。”李氏咂嘴叹着,咧赵启财一眼,埋怨道:“你当年要是跟着你那大表哥学木工,现如今,该是咱屋入了镇上吃香喝辣,哪轮的上你大哥呀?” 把赵启财噎得,又是气,又是无奈:“那年不是正赶上老五才出生吗?!我到外头去,你在屋里又照顾娃儿,又下地做活,能应付来?再说,当年那话儿不是你说的吗,大表哥泥瓦匠出身,不见得有那雕木刻花的本领,至多也就是个唬人的三脚猫水平。” 李氏虎着脸儿没吱声,老半晌才道:“谁能知道你那大表哥真有那样大本事呢?要么咋说咱俩都是笨蛋?你大哥两口子贼精贼精,可不就去了!” 赵启财见李氏又是犯了红眼病,便道:“也没啥好眼红,木工咱不会,可要说盖房,大哥他却不见得比我强。” 李氏呸他一下,“做家什那跟盖房子能一个样吗?你出的那是苦力!你大哥打一个大柜子就收着半两银哩!” 赵启财心里有些不舒服,不大高兴地回道:“是不一样,大哥那是细致活儿,又是上漆又是刻花样,你光看大哥现在日子一天天好了,前几年大哥窘迫时你咋不说,那时不比咱辛苦?” 李氏拍一下黏糊糊脏手就往衣襟上抹的巧铃,眼也不抬地道:“过几天也到县里去看看大勇的,这一去大半年,信儿也不给屋里捎带,赚几个子儿也架不住他自个儿挥度的。” 赵启财嗯了一声,“是得寻机会好好说道说道,他当老大的,往后屋里得指着他。”喝下最后一口糊糊,他放下碗,起身看李氏,“一会驾车到县里瞧瞧娃儿去。” 李氏挑眉看他,“咋的说风就是雨?也不看看这已经几时了?” 赵启财道:“不碍的,晚上就歇在县里头。” 李氏也就点头应下了,“成,那快些去吧,一时天黑到县里了悠着点儿。” 赵启财出门去架牛车,等如意收拾了碗盘出灶房,她爹已经驾车出门去了。 不一时,二哥也扛着农具出了门,巧铃和玉翠两个结伴出了门,说是去娟子去串门,屋里便只剩下如意跟她娘两个。 昨个娘特地允她今儿不必下地,这会儿屋里静悄悄,她打扫堂屋时见娘已是入了内间炕上歇着了,便也没出声打扰。 悄摸回了房,歇了半日她便有些坐不住,往日做惯了活,忽然闲下来倒有些不习惯,捱了一个午觉的功夫,如意正想去取农具出门,便听见廊头上传来李氏上茅房的动静,李氏从茅房出来后,一眼看见墙根立着的农具,便是扯开嗓子喊了如意两嗓子,如意一开门,便见她娘蹙了眉头,一脸的不高兴,一副‘你怎么这时还在屋里’的质问表情。 她忙道:“娘昨个让阿如歇几日,阿如歇好了,想一会就下地去。” 屋里没了二哥跟爹,两个姐姐又出了门,如意单独对上李氏更是有些心怯,她往日里被她娘训斥惯了,没有哪一日是不怕她的。 李氏想起昨个是说过这么一句话,倒也再没说如意什么,扫了她几眼便扬了扬手,“那就去下地吧,也歇了这大半日了。”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钱都哪去了? 这日傍晚,李氏正跟四个娃儿吃饭,便是听着院子里响起了板车咕噜声儿,她面上一喜,起身笑道:“该是你们爹回来了。” 巧铃“腾”地站起身就往外跑,跑到廊头下,回头大喊,“娘快瞧,大哥也跟着爹一块儿回来了哩!” 李氏在堂屋听见,惶急惶急便往外跑,如意跟玉翠两个一听大哥回来,也是放下碗筷便跟在李氏后头往外走,出了堂屋时,巧铃已是扑在了赵勇的怀里跳了几跳。 李氏拉起赵勇的胳膊,关切地问:“这是个啥情况,咋今儿就跟着你爹回来了?掌柜的允了?” 赵勇松开巧铃,嘿嘿笑了一下,说道:“这不是惦记娘了么。” 李氏咧嘴笑开,伸手戳他脑门一下,“啥时候学了这些个油嘴滑舌的。”不等进屋又是不迭跟赵勇絮叨起近来屋里发生的事儿来。 如意立在廊头下,眼儿也不眨地盯着大哥瞧,见大哥身形比半年前也没大变化,只是一身衣裳却是越发讲究了,天青色的袍子,若是忽略了衣摆上的小片泥点儿,乍一看,像是个富户家的少爷哩。 她忽然便是回忆起两年前大哥去县里,临走那日穿的是一件灰扑扑的粗布袍子,脸上挂着的憨憨实实的笑容,一家子送大哥出了村口,大哥挥着手叫爹娘不必再送,还说要赚了大钱儿孝敬爹娘,给弟妹们买点心。 短暂的回忆过后,如意眼一眨,视线又落在了大哥的脸上,如今,大哥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可是不知怎的,如意便是觉得这笑容比起往日陌生了许多。 赵启财栓好了牛,一家子进了堂屋。 如意给盛了饭,李氏估摸着老大饿的狠了,定定看着赵勇吃了大半碗饭,才是关切地问:“今儿回来,掌柜能依吗?” 赵勇从碗里抬了眼,又伸筷去夹菜,含含糊糊地说道:“没事,往后不去了。” 李氏愣了一下,蹙眉追问起来,“啥叫往后不去了?人家给你退了?” 赵勇手上顿了一下,还没说话,赵启财便沉着脸儿接话道:“他辞工不做了。” 李氏这才注意到,今儿打进门起,丈夫的脸色便不大好看,她一时有些摸不清情况,看看丈夫,又看看赵勇,慢慢地,眉头蹙了起来,拉长脸儿问:“到底咋回事?” 赵勇草草又吃了几口,放下碗筷起身道:“我吃饱了。” 李氏瞪他一眼,喝道:“坐下!把话说清楚喽,啥叫往后不去了?” 赵勇不情不愿落了座,叹气道:“娘先别动怒,多大点儿事啊,气坏身子可咋好?” 李氏虎着脸呸他一下,骂道:“你个没长性儿的,当谁稀罕你的?有那一份工就不错了,你还长本事了,甩脸子不干了?娘明年个还说要给你说一门亲,指着你拿回些钱儿哩!”她越想越气,抄起一根筷子砸了去,“你倒出息,说不干就不干!” 赵勇避之不及,正正被砸中了鼻梁,便是捂着鼻子苦了脸儿叫道:“我都听爹说了!知道娘想给我说亲事,这不,就赶紧辞工回屋来帮衬娘么,这屋里头不景气,娘当外头的生意是那么好做的?”见李氏半信半疑,他便是随口编道:“今年生意冷清,酒楼里一月也开不出多少月钱儿,成日干的还受气,那些个客人难伺候着哩,最主要还是赚不下钱儿!我这一寻思,倒不如回屋帮衬娘。” 李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他道:“前头谁倒是逼着你上县里了?哪个倔驴子非要跑去?噢,现在又是不跟娘商量就跑回来了?娘前个去你三叔屋,还跟你强弟夸你长本事了!” 赵勇面不改色地笑道,“这有啥不对,娘说的妥妥儿的,我去城里这几年,当然要比旁的兄弟出息的多,强弟他见过什么世面啊?那县城里的酒楼、赌坊、茶馆、戏楼里头,哪一处没有我的知交好友?说出去那都是长脸子的。” “我呸!还知交?当你是念过书的秀才小子呐,少在娘跟前儿学那套没有用的文绉绉腔调!” 李氏虽没见过大世面,也觉儿子这牛皮吹的太大,冲口骂他道:“你当县城那些个酒楼是你开的?噢,认识几个打杂的,就叫有脸儿了?什么玩意儿!” 赵勇讪讪笑了一下,便是绷了脸不吭气,心里暗暗腹诽了一阵,爹娘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自个在城里的事儿,同屋里人说不是鸡同鸭讲吗? 李氏又问他,“娘问你,你不干了,那工钱儿可给你开了?” 一旁的赵启财冷笑了一下,道:“花的一个子儿都没剩。” “啥?”李氏不信,“一个月六十文钱儿,这大半年也得有个四百来文,钱儿呢?” 赵勇低低唔了一声,“哪有六十文,我不是说了吗,酒楼不景气,今年去就开着二十文。” 李氏险些气炸了,“霍”地起身便是挥掌朝他脑袋拍去,口里咆哮着:“你这狗东西又去赌了?” “没,没!”赵勇忙不迭伸手护着脑袋,“娘咋就不信我哩,也不想想,我要真是那好赌的,今儿能痛快跟爹一块回来么?” 自他因赌钱儿缠上官司,李氏早便是警告过他,再赌,仔细脱他一层皮。为这老大,她不知操碎了多少心,原以为他改过自新,指着他下半年回来能给屋里带回来个几百文,眼下他说外头不景气,兜里一文没有,谁信啊!? 外头做工,包吃包住,他还能有个什么花销?一个月就算只有二十文,他这一去大半年也该拿回来一百文!前年去年,好赖每次回屋还能有百来文钱儿上交的,这次回屋,竟是两手空空回来了! 因他在外头做工,李氏向来在亲朋邻居面前对老大赞不绝口,那夸赞话儿就没断过,前些个还在三叔子屋里说了!别个只当她屋里老大争气了,眼下,他身无分文的回来了,又是不打算再去了,以后叫她一张老脸儿往哪搁? 想起这,她便是气的缓不过劲儿来,当下推搡他到门外:“娘不管你那些个理儿,你现在就给我回县里头去,赶年前要赚不上钱儿就别回来了!” 老二赵祥站在后头闷声来了一句,“咱屋里不养活那白吃白住的阔少爷。”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不想吃苦 赵勇一听便是好没面子,不就是没拿回来钱儿吗,连他这闷葫芦弟弟也出声指摘自己了! 实际上这半年来,工钱儿他却是没再赌了,只是城里开销用度大,下了工,跟一帮朋友下个馆子喝个酒,十几文钱儿也就没了,更别说他还在戏园子里捧了个角儿,不定期要去给些赏钱哩,城里的生活多姿多彩,说起来,他是不愿意跟爹回屋的,这次他之所以回屋,说到底,是看不上这份打杂的差事了! 他一个穷酸打杂的,要过上安逸的日子实在是太困难了,酒楼里成日累死把活的,一个月才六十文,根本不够他花销,那些个城里少爷出手阔绰,一顿饭就是半两一两!一对比之下,自己这水平简直是捉襟见肘。再者,他也是受够了酒楼里每日做不完的活计,掌柜的没完没了的训斥提点了。这些天他便是考虑着,总是做活计,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那日爹一来,他不知怎的就定下了辞工的心思,主意一上脑,便是跑去辞了工。 回屋里来,就要安逸的多。地里活计虽重,可却是自家的田地,他想做活了便做活,累了便歇一时,样样由着自己的主意来,不必去看旁人的脸色。 在屋好好歇上大半年的,等到年上见了大伯,再去求他收了自己做学徒,若是能学了大伯的手艺,往后他可不必再去做打杂的伙计了。这几年他也算是长了见识,知道好坏了。木工虽不比那些个书生老板体面,却是个赚钱的好行当,只后悔当初死心眼,听说木工是要没日夜做活的,便看不上眼。一心想脱离了农民身份,只觉着去城里做工体面,又能过上好日子,给屋里赚大钱儿。 折腾了几年,他才算是明白,酒楼里打杂,要体面没体面,要钱儿没钱儿,比大伯那活计差的远了! 跟着大伯学了木工活,将来自己有了钱儿,弟妹们见了他这大哥,都得恭恭敬敬的。 当下他便是斜了赵祥一眼,“你也就能种种地。”看向李氏,梗着脖子道:“娘当我真没打算吗,我在外头做了这些年工,心头早有了计较,这次回屋,想在屋养鱼!” 来了这么一句没过脑子的冲动话,见爹娘他们都愣住了,他又继续说道:“逢年过节的,谁家屋不割肉买鱼,这生意在村里一准儿能成。” 李氏撇着嘴不大相信:“养鱼?说的倒轻巧,你有那手艺吗?咱村里赵大牛屋里两个鱼塘哩,你也跟着养?你就是有那手艺,你有钱儿吗?眼看着成亲还没钱儿哩!哪来的闲钱让你折腾着养鱼?” 养鱼本就是赵勇随口一说,料定李氏不会赞成的,他哪里懂得养鱼,半个大字不识,正经农书渔册里记载的法子更是半点不知,方才不过就是脑子一热便脱口说了那话,至于上大伯那处学手艺,他心头虽有这想法,嘴上却是没好意思提的,当初可是他死活不乐意的,这事儿,他打算先放一放,等年上见了大伯再说。 当下便笑回李氏:“是了,我也是瞧着娘为我发愁着婚事,这不,打算着成了亲,带着媳妇一起搞吗。” 李氏没吭气,心里却是有了些计较。 赵勇见她娘不吭气,越是说的滔滔不绝,“媳妇进了门还不得资助点儿私房钱儿?到时候不定叫爹娘出钱儿哩,咱屋若是真靠养鱼发了家,三叔三婶子那才叫眼红。” 他是知道的,若是这样说,他娘必是会高兴,果不然,李氏听他说起启胜两口子嫉妒眼红的模样,明知这事没谱,冷着的脸儿仍是绷不住了,忍笑道:“成了,下半年你就在屋呆着,跟你爹下地做活,老二说的在理,回屋来也别当个吃白饭的。” 又说:“一时衣裳脱下来让你小妹给洗了,明儿去你三叔屋看看你奶奶去!” 赵勇赶忙应下,笑道:“看奶奶那是必须的,我这一走大半年,又准备着说亲,奶奶还不得拿出些钱儿意思意思?” 赵启财一听赵勇如今这满嘴的油滑的腔调便是来气,推开门边的赵勇,闷头三两步出了屋。脑子里却是不解,从他祖母那头拿钱儿是光彩事吗?媳妇跟老大咋就能笑的出来?一个个的,就不知道那算计模样有多招人烦。 赵启财去了菜园子里浇水,赵勇本回房,路过菜园子,见他爹忙活,便是走进去佯装搭两下手。 见他爹脸上沉闷沉闷的,便是低声说道:“赶明儿起爹别下地了,这下我回来了,屋里的事儿就交给我,爹娘跟小妹好生歇一歇,也别叫小妹做活儿了,别个还以为咱屋虐待小妹哩。” 赵启财垂着脸儿叹气,“爹不下地哪成,女娃子做做活儿也没啥不好,爹看你小妹乐意着哩,若不是你娘拦着,爹还想叫你三妹四妹也跟着下地去。”想起什么,直起腰板对他说:“前个跟你三叔屋赁的那田地刚下了包谷种,往后你照看着那半亩就成。” 他的脸色好了许多,口气也老怀大慰,“你惦记着爹娘,往后就要勤恳做人,小时候多老实的娃儿,一去城里就学的不像个样子。” 赵勇没吭气,心头很是无奈,这几年,他却是多了许多变化,可是在他看来,这是不小的进步,城里人大多是这样说话办事的,那木头疙瘩在城里哪里吃的开?原先自己那副老实木讷的样子有什么好?现在说话办事学的灵活了些,爹跟奶奶他们又是说他学的坏了。 不过今日他仓促回来,是知道收敛的,他爹这头训责他,他只听着不还嘴。 赵启财只当他知道错了,便也不再絮叨他,摆手道:“今儿才回来,歇着去吧。” 目送着赵勇进了南边屋,赵启财才是撂下水壶,大步往屋里去。 一进堂屋便问:“今儿咋没让大勇回城里?” 李氏在里间厢房慢悠悠说道:“问的倒轻巧,工都给辞了,又身无分文的,这会儿撵他去县里往哪住?钱儿你给?” 赵启财掀开门帘进了厢房,叹气道:“我瞧着他在外头学的心野,在屋闲着不是个办法。” 李氏倒没觉着老大如今这副模样有多不好,笑骂赵启财一句,说是他想头多,老大毕竟去了城里,到底跟没出过远门的乡下孩子不一样,说话办事总是比从前体面的多。至于那些个油滑,也不是啥坏事,难不成像他爹那样木讷没本事?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难咽气 感谢飘盛、【寂寞如雪】送来的打赏。 ****** 第二日晌午饭刚吃毕,李氏便催着赵勇上他三叔家去。 不为旁的,赵勇是赵家的长孙,小时候也算是受尽了公公婆婆的喜爱,眼下她和婆婆闹翻了脸儿,非得叫赵勇常去走动走动不可。 李氏不迭叮嘱他,“去了嘴巴放甜些,仔细着你三婶子寻你打听闲话,那娘们,没安好心,娘这回没要上钱儿就跟她脱不了干系,听见了吗?少搭理她!” “知道了,娘。”赵勇换了衣裳出了门。 临出大门前,回头看一眼几个妹妹,笑嘻嘻道:“大哥一时得了钱儿,割几两肉回来改善伙食。” 李氏笑啐他,“去你的,十来文钱儿够割几两?拿了钱儿就老老实实交给娘,往后还说媳妇呢,割什么肉?” 玉翠撅了嘴儿,身子摇摇摆摆地晃悠着,“年后到现在都没吃上肉哩!” 李氏瞧见她小模样可怜,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在过些时候冬至,吃白菜肉馅饺子。” 玉翠马上乐了,马上跟巧铃两个聚在一块,伸了手指头算计着还有多少日子到冬至。 李氏余光扫一眼立在柱子旁的如意,见她含着一个得体的微笑定定站在那里,却也不吭气儿,听了吃饺子那话儿也不像玉翠巧铃两个那么有兴致,便是打心眼里觉得她不合群,想想但凡七八岁大的娃儿,不都整日惦记着吃跟玩儿的事嘛,偏她是个特殊的。 李氏冲如意一抬下巴,“早饭也吃了,还杵在那干啥啊?” 玉翠隔了几步听见,斜斜瞄着如意,“大哥说不上亲都是你拖累的,现在大哥回来了,你还好意思偷懒儿?” 她说这话的时候,如意已经麻利的上西边墙根拾起了镰刀,听了这话,捏着镰刀把的手便是紧了紧。往回走时李氏倒没再说她什么,她便也一声不吭地快步出了屋。 玉翠盯着如意的背影咕哝了几句,等她消失在门外,便丢下巧铃,跑去李氏身前一偎,撒娇地问道:“娘,你倒说说,小妹长得好看还是我长得好看?” 李氏瞪她一眼,将她缠上来的身子往外推了推,没好气道:“成日问这无聊话,谁又在你跟前儿说啥话儿了?” 玉翠眼睛一红,撇过头去,“大哥偏心,今儿早上去问大哥,大哥说我这模样一瞧就是农村丫头,小妹长得干净水灵,要是穿两件好衣裳,一准儿能像个大户小姐!” 巧铃听见,在旁咯咯地笑了,“就小妹,还大户小姐?四妹也是,成日非要跟你小妹较这真,脸上长的好看能顶钱儿使吗?” 李氏盯着侧脸蜡黄的玉翠,心头便是软了软,抚着她肩头道:“你大哥逗你玩儿哩,咱屋里头就你最好看!” “当真?娘可别骗我!连大哥也说我长得黑!”玉翠抽空瞪上巧铃一眼,然后,一双眼睛又是一眨不眨盯着李氏。 李氏点了下头,瞅了眼巧铃,笑道:“比你三姐儿好看的多。”顿一下,道:“比你小妹也俊,你小妹今年起下地做了活儿,再白净的脸儿,往后也得晒成黑的。” 玉翠这才笑了一下,李氏又笑道:“阿翠长得俊,将来娘再为阿翠寻个俊小哥儿,让我娃儿嫁上个好相公。” 玉翠一听这话,脸上立即红了个透,娇嗔地埋怨她娘几句,拨拉着手指,扭扭捏捏地跑去找巧铃去了。 ************* 午时刚过,赵勇便回了屋。 李氏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不迭从炕上爬起来,掀开窗户露了个头喊住他,“咋的,就回来了?晚饭也不留你吃?” 赵勇拉开凳子一坐,满脸扫兴,“别提了!” 李氏一蹙眉,翻身下了炕,赶到院子里问他:“今儿他屋里都谁在呢?” “三婶子跟奶奶都在屋。”瞅了西头一眼,从鼻中哼了一声,“一文钱儿都没给,只问了问在县里这半年的情况,又叮咛了大半时辰赌钱儿的事,旁的事,没提半个字!我说要回,奶奶也没留!” 李氏挑眉,“噢,一点意思钱儿没给,晚饭也不留你在屋吃?” 赵勇摇了摇头,沉着脸儿道:“没给,三婶子一直在跟前儿陪着说话,走时笑的那叫一个欢。奶奶没给钱儿,一准是她撺掇着说了我的不是。今个奶奶说的那些话儿都是训斥话儿,年头那官司都过去了多久了,今个还拿出来念叨。” 李氏闻言,气的直骂娘。赵勇可是家里的老大,论岁数,可是赵家的长孙,前些个大嫂带着赵宏来,去三叔子屋里,婆婆还给着十文钱儿哩!偏她屋赵勇回来了,钱儿不给也罢,婆婆一顿饭都没留! 她不由想起了前些个闹的那一场,不消说,定是婆婆记恨在心,将气归在了娃儿头上。一事归一事,她就是闹了骂了,大勇仍是赵家的大孙子啊,婆婆今儿把事儿做到这份上,不是成心叫她脸上难看吗! 李氏胳膊一挽,原地踱了好一阵步子,脑子里闪过的都是自个如何的委屈,婆婆如何的小心眼,想了一时,气恨道:“看样子,你奶奶是铁了心不管你婚事了。” 赵勇一听,发狠地握拳砸了砸墙头,气哼哼地说道:“就算我成亲不给钱儿,爷爷走时留下那十来串钱儿,原本是要盖房的,将来是要几家子平分,不是给强弟屋里的!娘咋就不想想办法?奶奶只说没钱儿,那钱儿指不定给强弟留着呢!” 李氏咬牙道:“给强子?她想都不要想!你大伯跟你爹还没咽气儿哩!” 吐出这话,她一转身,大步子就往门外去,赵勇忙喊她,“娘做啥去?” 李氏头也不回地说道:“寻你爹上你大伯家!” 李氏算走着,迎面碰上邻里乡亲便是停了步子,哭丧着脸儿絮叨,说是她屋大勇昨儿回来了,一回来便惦记着看他奶奶,谁知他奶奶对娃儿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儿,饭也不留娃儿吃一口,早早就打发着娃儿出来了,直说赵张氏是多么多么的冷情冷心。 说白了,她压根不在乎旁人暗里笑话,今儿就是故意满村里到处说,这一路上她逢人便说,心头打的是撕破脸皮的主意,婆婆既然事做到这份上了,往后两家也不必来往了,只是那十吊钱儿得说清楚喽,那是启财爹临死前留下的,噢,婆婆说给老三屋就给老三屋?她第一个不依! 到了田里,二话不说便拉扯着赵启财往回走,一路上絮絮叨叨将这事儿掰扯了一通,说是心头咽不下这口气,也别耽搁了,现在就去镇上寻大哥大嫂商议去。 李氏决定了,赵启财还能有什么说头,尽管心头不是太赞成,也只得蔫蔫巴巴应下。 两口子一回屋,稍稍收整一下就驾车去镇上。 (看到有亲问到关于虐的问题,今天来说说我对这部文的看法。 之前已经尝试过穿越农家的题材,所以这次想尝试一下新的内容,没有安排主角带有前世记忆,因为这个前提,金手指不会开的太多。 女主不讨赵家人喜爱,体现在赵启财两口子对她的冷漠,缺少关爱,以及两个姐姐对她或多或少的排斥,这情况在她离开赵家前是一直存在的。 我认为这就够了,不会因为想表现女主的悲惨就去安排更多受欺负的情节。残暴并且毫无理由便欺压主角的养母和姐妹,这不合理,太假,现实生活中也很少有实例,动辄毒打,那是后母。李氏再偏心眼,对养女,内心也是复杂矛盾的。)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两家商议 如意刚进了自家所在的小道,老大远便见爹娘架着板车一颠一颠地迎着她来了。 如意停了步子等了一会儿,在跟牛车打照面时,清声唤了一声爹娘。 李氏面色阴沉,心头一直寻思着事儿,听见如意立在道旁唤她,才是回过神,抬眼瞅她一下,回头叮咛她道:“一时回屋按时把饭做上,你们几个先吃的,不用等,我跟你爹去镇上,今儿怕回来的晚。” 如意应了一下,目送着板车消失在路口,才转身往屋里走去。 一进门,便见着巧铃玉翠两个在院子里又跑又笑地闹着玩儿,如意笑了一下,把镰刀立在墙根,进了堂屋。 她还惦记着前一段娘问大婶子借钱儿一事,听娘说要去镇上,心头便是隐隐的担忧起来。 屋里已是跟三叔家闹翻了脸,若是娘今个又发了火,再跟大伯屋吵翻可该怎么好?她一点儿也不希望以后见不到大婶子跟宏弟。 一掀门帘,见大哥正在炕上翘着二郎腿平躺着,眼儿也没闭,如意便唤了一声大哥,笑着问他:“大哥,爹娘去镇上做啥?” 赵勇一骨碌翻身坐起,冷笑一声,“大哥今个不是去了奶奶屋吗,奶奶没留吃饭,意思钱儿也没给,娘知道后气坏了,说是奶奶这是明摆着出气,往后估摸着也不会给咱屋里分半个子儿,三婶子多半也在里头捣鬼哩,这不嘛,跟爹一块寻大伯屋商量分家产的事儿。” 分家产?? 如意惊的睁大眼,缓缓朝外挪出去几步,又是回过头,抿唇问道:“分家产,是要分奶奶手头里的私房钱儿么?大伯能答应娘吗?” 赵勇一愣,一时也是猜想不出大伯会是啥样态度,翻了翻眼皮,嘟哝道:“大伯不答应,娘能善了吗?大伯就是再心善,那钱儿可是爷爷留下来各屋里平分的,不能独独让三叔占了去。”又道:“行了,你就别操那些个心,天榻不了!一时爹娘回来不就知道了吗。” 如意点了点头,蹙着眉头往外走去。 刚走到廊头下,赵勇懒散的声音便飘了来,“我饿了,都几时了,还不做饭吗?” 如意忙朝灶房走,“阿如这就做饭去。” 晚饭是晌午剩下的几样小菜,如意又熬了苞谷珍,热了饼子,吃过饭,大哥便是跑了个没影,二哥去外头菜园子施肥,巧铃和玉翠两个今儿也没出门,饭毕便回屋关起门来说悄悄话儿。 如意在隔壁隐隐约约听着她们说起娘今个下午在屋里发火儿的事。 这时间,李氏跟赵启财也才刚刚赶到镇上。 赵启明刚下工回来,正跟周氏和赵宏吃晚饭,见李氏两口子来了,便添了碗筷招呼两人上了桌。 李氏一落座便絮絮叨叨将今个的情况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周氏听着听着便是一脸凝重地放了筷,本想询问一两句,李氏嘴巴却是嘟嘟囔囔说的没停。 赵启明跟周氏也不打断李氏,在她喘气停嘴儿的间歇,赵启明看一眼赵启财,问:“大勇咋的又不在县里干了?” 李氏闻言,马上皱起了眉头,“宏他爹,这事咱先不急说成吗,咱就先说说今儿的要紧事,娃儿大半年回来一次,娘就是不给散些钱儿,好赖留着吃顿饭的呀?娘这是什么意思,大哥大嫂瞧不出来吗?” 经她这么一打断,赵启财也不好再接着回话,只难为情地说道:“今个来就是想寻大哥出出主意,旁的想头倒没有,只是怕娘对我屋生了成见,往后将那钱儿一股脑给了三弟屋。” 李氏见丈夫这回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忙趁热打铁地说:“老三媳妇那是日日惦记着娘那些钱儿,要我说,明儿大哥就回村,咱们叫了老三把话敞开说,那钱儿,在娘手头留着也不是个省心事儿,不如明儿就分个清楚得了。” 赵启明沉吟了一阵,还没表态,李氏便是看的心急,暗道赵家几兄弟都是这么一副蔫巴德行,又是出声催他道:“这都考虑了多大会儿了?大哥倒是说个一句半句的啊,这时候咱两家若不吱声,那钱儿,指不定啥时候就叫老三媳妇从娘手里骗了去呢!” 周氏出声劝她道:“红梅也别急,叫你大哥好好考虑一时的。” “都这时了,还……”李氏一张嘴,习惯性地便要说“考虑个屁”,这时,冷不丁便是对上了赵启明冷冷撇过来的一眼,她心头一怯,想起赵启明跟自家丈夫到底不一样,还是有些爷们脾气的,忙住了嘴。 周氏见丈夫仍思量着,便开腔道:“我寻思着这钱儿留在娘手头也不是个坏事,若是娘手里没了这钱儿,往后不定老三媳妇善待不善待。” 赵启明点头,“我也是这意思,就算娘答应,明儿分了那钱儿,麻烦事还在后头,老三媳妇愿不愿意尽心伺候娘还是个问题。” 李氏气的一翻白眼,“你们也真是的,这还能有啥麻烦事的?不就是养老吗,老三媳妇不愿意,娘到我屋里来也成啊!前头说我不善待娘,那都是老三媳妇胡扯!” 周氏微笑了一下,“娘这几年腿脚不好,若是往后下不得炕,成日吃喝拉撒,擦洗身子都要人在跟前儿侍奉着。”看一眼面露犹豫的李氏,“红梅是个急性子,只怕到时没那耐性儿,这些事情,娃儿们又做不来,到时可难办。” 李氏张了张嘴,果然不吭气了。 这半天,赵启明的主意也定下了,看向赵启财,摇头道:“这事儿,不能这么办。那钱儿娘若不想分咱们也别逼着娘,若真要分,几家子总都能匀上些,老三屋如今房也没盖,就算给他屋多分些也没啥不成,前些年分家,你屋不也得了最大份儿吗。” 李氏一听便不乐意,立时反驳道:“我屋得了最大份,不就是为了养活娘吗!我屋得了些便宜,他老三可一日没消停过,自那起,成日惦记着少分了几间屋,几亩地的事,又是叫媳妇使了诡计骗娘去他屋过活去了!大哥这话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礼拜五了,提前祝大家周末愉快。)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另得好处 “再说了,宏娃儿明年不要上学堂吗?我可听说了,学堂里一年少说收着一贯学钱儿哩,这还不算笔墨纸书钱儿!大哥倒是心宽,钱儿说不要就不要,多阔气。就是不为大嫂跟宏娃儿想,也该为启财想想的啊,我屋大勇明年还预备说亲,这时刻两家子要是不拧成一股绳,能行吗!” 见赵启明拉着脸儿半晌没吭气,她又是理直气壮地说起来前些年她屋对老大屋的资助,“大哥可别忘了,前些年……” 周氏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了,丈夫不过说了一句,马上就得了李氏好一阵不停嘴儿的冷嘲热讽,她想张口,只是寻思起李氏前头那话儿,又是有些难为,明年起送宏娃儿上学,开销是长期的,老三屋说来说去不过只差几间瓦房,远的不说,若是明个就能从娘手里分些钱儿,娃儿往后入学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哪怕少分些,她也是乐意的。 只是这想头终究也只能是悄悄想一想,她是知道的,丈夫定是不赞成的。 周氏没吭气,一时之间,屋里只剩下李氏断断续续的抹泪哭穷声,“我这一天天东奔自走的为了啥啊?借钱儿光彩啊?要不是屋里没钱儿,我才不开那口!不就是为着大勇能娶媳妇儿吗,哪一桩是为自己算计的?大哥大嫂前头不愿借钱也就罢了,今儿这事要不拿出个公道办法,我跟启财索性也就不走了!” 李氏这番话,说的是入情入理,听在赵启明耳中倒也心头有些动容,二弟媳这人,平日尖酸刻薄,又是把钱儿看的重了,可如今想想,她也不全是为了自己,不都是为了屋里的娃儿吗,莫说是她,自家媳妇为人和善,可真要遇上什么事,那也得是先紧着宏娃儿考虑的。 只是老娘那头的养老问题不得不考虑,他当老大的,原本该是他抚养老娘,只是老娘死活不愿离开村庄,这才交给了老二老三,老二老三都算是实诚人,只是两家屋里的媳妇却是没一个老实贤淑的。那钱儿若分了,今后还不得常生波折? 这事不厚道,他是万万不会答应老三媳妇的。 寻思了一下,他放软了语气,“前头你嫂子一回来就同我说了弟媳想给大勇说亲的事,大哥跟你嫂子商量了一阵子,原打算赶年底松快些拿些钱去你屋,只是时日还早,也就先没跟你屋吱声。” 李氏万万也是没料到赵启明两口子竟是这打算,脸上足足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下,“还是大哥大嫂热心肠,成,这情我就记下了,往后屋里要是松快了,钱儿定要还去的。”又是问:“那大哥这头约摸能拿出多少钱儿?” 赵启明沉吟了一下,不急着回答她,只说起分钱儿的事来,“娘那头,弟媳就先担待着些,就是行事欠了妥帖,那也是咱的娘,还真能上门去闹?分钱的事儿,我跟你嫂子都觉着现在提太早。” 李氏得了他应下的钱儿,便也先不计较这事,爽快地点头道:“那成,大哥发话了,我跟启财就先不吱声了呗。” 周氏见她松口,笑说道:“下半年活儿不少,赶年底我跟你大哥手头留些给宏娃儿预备着,多的也没有,余下的,先给你屋拿去,约摸也有个一贯儿的。” 李氏这下是真的忍不住笑出来了,赵启明两口子也太大方了,认真算起来,她原先资助大哥屋里的,这几年他们断断续续早就还清了,原想这次能给五百个钱儿就不错了,没料到竟有一贯!心头喜滋滋想着,有了这一贯,加上手头里攒下的一贯半钱儿,再向娘家表哥屋筹些,便能为老大说亲了! 她马上笑着点头,“成,一贯钱儿能顶大用了,那啥,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老说谢了,听着也怪生分的,大哥大嫂这情往后想着法子都要还的。” 周氏也笑,“看你说的,都是一屋人,原先要不是得了你屋帮衬,你大哥也没今天不是。” 李氏哈的笑一下,摆手道:“不算个啥,那几年我屋里松快,也不差那点儿钱,帮衬大哥那还有啥说的。” 目的达到,李氏便惦记着回屋去,草草吃了饭,又说不上一会儿话,便说天儿晚了,先回去的,等年底再好好叙话。 赵启明送他们两口子到巷子口,又是叮嘱李氏,“娘那头,弟媳不必计较,娘如今年纪也大了,有时难免糊涂些,也跟大勇说说,工辞了不要紧,只要他能下苦,年一过来镇上,木工行里头还招学徒。” 李氏立时回他,“嗨,大哥放心,我这心头啊,没啥不舒坦的,说到底都是咱娘,还能有隔夜仇不成?再说了,我跟启财也不是那贪心人,今儿得了大哥那许诺,下半年也就安心过活。” 赵启财倒是对学徒这事上了心,接话道:“今个回去跟大勇说道说道,过了年就叫他来学木工,到时大哥照应着些。” 赵启明应下,“大勇要愿意来,大哥一定好好上心管束他。”又催他们,“天儿不早了,赶紧启程吧。” 赵启财应声,上了牛车,一挥鞭,扭头道:“大哥回吧。” 牛车一驶出了巷子,李氏马上眉开眼笑起来了,“说起来,你大哥也是真够意思。” 赵启财回头咧她一下,“我先前就说,大哥但凡有钱儿,会想着咱们的,都是你想的多,大哥大嫂能是那样扣巴不念旧情的人吗?要真像你说的,今儿还能这样痛快?” 李氏抿嘴一笑,打趣地拍他后背一下,“你们老赵家,也就你大哥能指望上。” 赵启财苦笑了一下,没接茬。这娘们,今个从大哥那处得了些好,口气马上变了个样儿。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早作打算 李氏两个回到屋里时已夜深,院子黑着,几个娃儿早各自歇下了。两人摸黑进了院子,李氏直接进厢房点了油灯上了炕,赵启财放轻脚步去栓牛,刚进牛棚,一个娇俏俏的声音便在他身侧响了起来。 “爹去歇着,我来栓牛。” 如意本没睡实,打从方才院子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她便翻身下了炕,从窗缝里瞧见她娘进了厢房,又见她爹去栓牛,忙从屋里出来了。 赵启财听出是如意,笑了一下,“天儿晚了,洗脚水就不烧了,去歇着,有啥事儿明个说。” 如意应了一声,也没多问,转身回了房。 心头却是踏实了大半,往常爹不高兴时,说话声总是低沉低沉的,方才嘿嘿笑,定是今个和娘去大伯屋里商议事儿顺利。 果然,第二天大早,李氏便起了个早,如意煮饭时,她已经神清气爽地踏出了房门,就站在主屋廊头下冲南头吆喝着赵勇跟巧铃玉翠起床,说是带上他们几个今儿上邻村大姨妈屋里串门子去。 如意在灶房里听见了,也不在意,见饭咕咚冒了泡,便麻利盛菜往堂屋端。 其实,在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时,心头是介意娘的偏心的,也就是在知道真相后,才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每每受了娘的骂,便在心里偷偷宽慰自己:娘偏心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不是赵家的女儿,原也不该同三姐四姐争抢宠爱的。 日子久了,许是这自我宽慰起了效,大多数时候,她已能从容的面对娘的不公。 怨吗?自然是有一些的,只是眼下,她没有那么多想头,知道娘就站在廊下,出灶房门时,习惯性便挂上了一个微笑。 李氏见她出了灶房,眼睛直愣愣盯着她看,“阿如今儿就别去了,你大姨妈是讲究人儿,瞧你这身衣裳,洗的都没了颜色,去你大姨屋怪丢人,赶年前娘给你做一身新的。” 如意给她娘瞧的怪不自在,顿下脚步笑着应了一下,“衣裳还能穿,不急做新的哩。” 她甜甜的声音刚落,南头马上响起一个不满的尖叫声,“娘——!大婶子今年夏天送来那几尺布不是说好了给我和三姐做衣裳的吗!又多了小妹,布料就不够了!” 李氏本也就是心情好了随口一说,倒没真惦念着如意的新衣裳,听老四一吆喝,便笑骂她,“成日就你最臭美,别磨蹭的,快些跟巧铃起来,收拾利整些,吃了饭就走。” 如意闻言,知道接下来没她什么事儿了,一抬脚,进了堂屋,将两盘菜搁在桌上,又是返身去灶房盛饭。 一时赵勇几个都进了堂屋,李氏便是笑着在饭桌上说了说明年老大亲事的安排,说是年一过就请媒婆说亲,若是顺利,最早六月上旬收了小麦就办事。 如意一听,心里便寻思着,娘今个说大哥的婚事,一定是彩礼钱儿有了门路。她想着,爹娘昨个去了大伯屋里,十有八九是大婶子屋答应借给娘的。往常麦收过后,除了自家留那么一小部分,大多数粮食爹会拉去镇上卖了钱儿。大哥成亲,除了彩礼钱儿,办席也是项大数目,娘说麦收过后办事,怕是屋里还紧张哩。 每逢屋里讨论这样的大事,如意是从来也不敢插嘴的,只听着巧铃玉翠两个叽叽喳喳问起了昨个的事儿,她娘笑了,说是她们大哥成亲,不要奶奶手头一分钱儿,照样能办成。 至于奶奶那些个私房钱,这是大哥最惦记的事儿,打从开饭起,便是连问了好几回。 “这钱儿,将来总会分的,你奶奶这大年纪,自个儿也花不去,还能带进土里?真要全给你三叔,你大伯和你爹哪个答应?!”话毕,李氏又是提醒赵勇:“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东西,明年成了亲,往后只管跟你大伯学木工,寻个正经差事做,成日混日子,仔细我收拾你!” 赵勇点着头,“嗨,这还用娘说吗,我这几日也是这样打算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年一过,跟着大伯学学木工也成。” 赵启财听他这样说,知道他还有些上进心,心头才是宽慰起来了,连连说了几声好,又是叮嘱他去了镇上勤勤恳恳的,别又是像在县里做工那时,嫌月钱儿开的少,嫌苦嫌累,嫌这嫌那的不坚持,没的去了让他大伯训斥。 李氏抽空搭个腔,她今儿心情极好,对赵勇前头辞工一事也豁达了,难得的替赵勇说了几句话,“行啦,回都回来了,还嘟囔他做啥?回来也好,在屋安分呆一段时日收收性子。” 说着说着,她又是绕回了赵勇亲事上头,免不了和老三屋的赵强做一番对比,一说到这处,便是扬眉吐气,“他屋强子明年也十八,看看他老三啥时候给强子成亲哩!就那几间土坯房,谁能瞧上眼?要说亲,不得先盖房?不经过你跟他大哥同意,他能用娘的钱儿吗?你就看着罢,到了抱孙子也是咱屋在他屋前头。” 赵启财听了这攀比话没搭腔,倒是见巧铃玉翠两个咯咯笑,便是暗暗不舒服,暗想李氏这样爱攀比,没得几个闺女从小起便学她娘那一套,又是不敢明说,只咧她们一眼,“笑啥?有啥好笑的!吃你们的。” 李氏爱炫耀,隔三差五一出门,逢人便说准备大勇亲事,没过几个月,村里已是传开她屋大勇要成亲,也有媒婆主动上门来寻李氏的,李氏只说是不急,先请她回去,等年一过的一准请她来。 这事传到赵启胜屋里,刘氏到也没真信,想打问个细,却也打问不出个细致,只听说媒婆去了她屋一两回,倒没动静了,便在屋里絮叨着,说是就她屋连续打官司又是给如意治病的,哪能这样早缓过劲来?明年结婚?吹牛吧她! 婆婆听了,话还没说,便是先冷笑了一声,刘氏见了,心头倒是高兴起来了。 前几天过冬至节,这样大的节日,大嫂还知道托人送来些鸡蛋呢,二嫂子竟是没来走动,哪怕打发几个娃儿来一趟也成啊,她屋倒好,因为前头那事,跟婆婆与自家死磕上了,连人影都不见,可把婆婆气的不轻。 想来想去的,刘氏便也舒心起来了,管她这次给赵勇办喜事是真的假的,婆婆眼下是死见不得二嫂子的,往后那钱儿还用说吗?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不相往来 冬至一过,外头天寒地冻,巧铃玉翠两个早就不出门了,成日窝在炕上抓个子儿,做做绣活儿。 这时节入了农闲,如意也不必下地做活,除了每日早起那一餐饭,晚饭有时她娘做,她在一旁打个下手,跟着娘学一学灶上的活计,旁的时间便缩在房里,听着墙那头三姐四姐的说笑声默默发呆。即使左右毗邻,三姐与四姐没唤她,她是从来不过去寻她们玩儿的。 在她还小一些的时候,每次瞧着三姐四姐玩的好,总会直愣愣地站在一旁盯着瞧,三姐瞧不得她那副眼巴巴的渴望模样,有时也会招她一块玩一会,尽管她的加入总能招来四姐的一阵埋怨,可真玩到了一处,不一时屋里便也四处飘荡着欢声笑语…… 或许是一年年的懂事了,看懂了姐姐们打心眼里生疏嫌弃,隐隐划清界限的眼神,或许又是因为知道了身世,总之如意没有预期的伤心难过,自然而然的,她便是渐渐和两个姐姐生分起来。 今年开始下地做活,日子过的倒也充实,眼下在屋闲下来,如意竟是忽然不习惯了这样闲暇的日子,她没有别的消遣,手头的麻布上一回给宏弟纳鞋垫时已经用了个精光,无聊时便将大婶子给的针线拿出来反复摆弄。心头却是寻思着,若能得了娘的同意,跟着姐姐们一块学绣活就好了。 去年冬里,娘成日教着两个姐姐在东边屋热炕头上绣帕子,如意瞧见了,心里痒痒,也求着她娘教她一回。她记得,娘先是半晌没吱声,最后,虎着脸儿说:学这东西好使吗?会做活才是正经本领,再说了,屋里没那多针线。 后来,还是大婶子私下送了她两卷麻线一根针,平日里,一瞅见三姐做针线活她便凑上去细细瞧一阵子,看个几回,便关起门来偷偷试一试。 李氏推开了门,见如意靠在炕头上发呆,愣了一下,随手丢去一件袄子,“娘找空儿重新拆洗的,天冷了,这几日也该换上了。” 如意的袄子都是四姐淘汰下来的,娘扔来的,仍是去年穿的那一件。 她忙下了炕,见她娘站着没走,就在娘的眼皮下头脱了罩衫,将袄子套了上去,工工整整扣了盘扣,抬起头来看她娘。 “唔,长得这快?去年刚合身儿,今年袖子就短一截儿?快赶上你四姐了!”话说着,忽然便是想起了如意的亲祖母那高瘦的身材,她亲爹准是个大个头吧?便是摸着下巴咕哝道:“再大两岁准比你三姐四姐儿身量高哩!越大越愁人!亏得还是个丫头,要是个男娃儿,可不破产了!”一转身,老大不高兴地撂下一句,“袄子先凑合穿着,明年你三姐那身给你穿。” 门砰地闭上了。 如意小脸儿一沉,仄仄转身上了炕,暗暗发愁了一下:四姐比她年长两岁,今年虚岁有十,三姐十一,两个姐姐个头都不高,这几年她还能凑合穿姐姐们的剩衣,再过个三五年,若真像娘说的,她这个头窜的比姐姐们高,衣裳可该怎么办? 心里沮丧的同时,又是觉得这事儿还早,三姐长的那样壮,没准三五年后,个头也不低哩。 这时的她远没有想到,三五年不过就是一晃眼的时间。 远的不说,太阳一天天的升起落下,一眨眼就到了腊月里。 一入腊月,娘成日埋怨和数落三叔屋的次数明显的少了,伴随着新年前夕的喜庆,整个村里的气氛都欢愉了起来,自家院中也时时响起欢声笑语。 早饭过后,如意背着背篓出了门。 打入冬起,娘像是见不得她在屋闲着,如意歇了还没两日,便是接连挨了她娘几顿数落,又是叫她晌午饭过后做些喂牛,上山捡柴的杂活。 如意穿了袄子棉裤,这时出门仍觉的冷,那一阵阵寒气无孔不入地钻过薄薄的袄子贴着她的皮肤游走,如意尽挑着小路上日头能晒到的一边,刚走到西山脚下,冷不丁被一个人喊住。 “阿如!” 如意一怔,一抬眼,便见裹着厚实头巾的三婶子两手撺袖,立在小道前头微笑着向她招手。 自秋上三叔早饭前来那一次后,再没来过屋里,爹和娘也再没去过三叔屋,娘心里一直和奶奶置着气,冬至那日,为了去不去三叔屋的,还和爹在屋争执吵闹了大半日呢,最终爹也没去成。 如意打心眼里还是有些可怜奶奶的,只是娘说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娘讨厌奶奶,她便是不敢对任何人说奶奶半句好话,她早习惯了将什么想头都放在心里。 这时刻,如意左右环顾了一下,见周遭没人,笑唤了一声三婶,走过去问:“奶奶身子利索不?” 刘氏笑道:“好着呢,就是整日惦记着你们几个,你娘也是,啥事惹得她这大的气性啊?今年春节不打算带你们看奶奶?” 如意笑了一下,“娘没说,阿如不知道。” 刘氏哦的一声,盯着她背上的篓子瞪大眼睛,“这大冷天儿,你娘还叫你上山捡柴?大勇跟祥子不劈柴去?” 如意别开眼,慢腾腾说:“二哥天天上山劈柴禾哩,阿如在屋里闲着也是闲着,也去捡些小树枝。” 闲着也是闲着? 刘氏笑容一滞,嘴角抽搐了那么一下,她才不相信哩,腊月天儿,再勤快的娃儿,大清早也愿意躺在热炕头不愿出门呢。 她是知道的,如意素来是这么个样子,要从她那小嘴儿里蹦跶出她娘半句不是,是件难事。当下便也懒得拆穿她,又笑问:“大勇亲事啥时候定哩?” 如意眨了眨眼,抿唇道:“阿如不知道,娘没说起过。” 刘氏有些不高兴了,咧她一眼,“成了,婶子不问你了,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你娘不说,你啥都不知道!” 如意羞涩地笑了一下,“三婶子,阿如先上山去。” 刘氏嗯了一声,扫兴地转身走了,路过东头赵启财门前,见大门敞着,便是停下步子朝里头张望起来。 院子里巧铃和玉翠一左一右坐在小凳上帮着李氏剥大蒜。母女仨人一排坐,全弯着腰,头也不抬地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话着,刘氏便是起了兴致,将身子往墙根挪了挪,就立在门前听起了墙根。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少有的温情 刘氏听了一会,渐渐脚底冻的有些发麻,见母女三个只管说些家长里短,节前筹备的琐事,便是失了兴趣,正要提步走,忽然听见李氏说了一句,“初四初五的就上你们姥姥屋去,这回多呆一段,十五过了回来。” 刘氏一蹙眉,又放下脚,只听巧铃那个大嗓门叫道:“不上三叔屋给奶奶拜年?冬至没去,初一也不去吗?” 李氏沉默了一下,心头的打算是安排大勇祥子两个去一趟也就是了,大过年的,她屋真不去人,还不得落下闲话了?话到嘴边却变成,“娘瞅着你奶奶也不稀罕,再说了,屋里紧张,你们大勇哥还要成亲哩,多省几个钱儿也比上赶着找气受的强。” 听到这处,刘氏悄摸退到大路上,理了理头巾,佯装路过一般正经八百地朝自个屋走去。 一回屋,便是直奔婆婆的屋头去了,推门进去,惶急惶急地脱鞋上了炕头。 赵张氏笑吟吟地,“衣裳取来了?” 刘氏应了一下,“取来了,从刘裁缝屋出来,倒是经过了二哥屋门前。” “见着你二哥人了?这一向在屋弄啥呢?年货准备上了?”赵张氏问。 刘氏一努嘴,“二哥没见着,大门也没进,经过他屋门前,听见大嫂说了几句闲话。” 赵张氏叹了口气,“你不说娘也知道,你二嫂子还能说啥?凭良心说,娘对她屋没亏待半分,她红梅这一段做事过分了。” “娘说的是,这不嘛,我今儿一听二嫂子那话,心说那还了得,赶紧就往屋里跑,急着跟娘说说哩。”不等婆婆再发问,刘氏迫不及待便说:“二嫂说了,今年过年宁可带着几个娃儿回她娘家屋,也不来瞧一眼娘哩,只说是在娘身上多花一文钱儿也不乐意。” 赵张氏老脸一沉,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氏便是宽慰她,“早知道娘这样动怒,这事我也就烂心里了,我寻思着,娘知道了也不是坏事,就是气个半日的,也好过实心眼儿的一日日盼着。” 赵张氏勉强的一笑,“你二嫂生了一张利嘴儿,娘没往心头去,若要跟她计较,前些年娘早就气死了。老二屋真不来也就算了,没她日子还不过了?”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闲话,刘氏给婆婆擦洗了身子便出了门,说是今个下午再跟丈夫上镇上采买一回。 农家人过年,条件好些的杀鸡宰猪放炮仗。差些的也少不了割几斤肉,杀个一只鸡的。 再去城里给自家娃娃们采买些果脯糕点的,备茶叶腌肉买酒,家家户户大抵如此。 就近些的,就上镇里采买,如意他爹赶腊月底就买了些个花生,瓜子,茶叶。屋里钱儿紧张,她娘只说少割几斤肉,却不愿意在茶酒糕点上头扣缩,说是这些个过了年寻常招待客人也使得,好看又体面。 正午如意一回屋,就闻见灶房里传出来的一阵阵香气。 巧铃咋咋呼呼跑来,笑嘻嘻道:“娘炸豆腐丸子哩,一会儿还炸鱼,炸春卷,蒸兔儿馍哩。” 如意笑了笑,放下篓子,“三姐先玩儿,我去给娘打下手。” 一进灶房,李氏便笑,“行了,你可甭跟这儿添乱,会熬个粥粥就当自个能耐了?仔细弄砸喽。” 如意一看,案板上放着发酵好的白面团,铁盆里头是剁成细沫的肉泥和豆腐,碗里打了三个生蛋,脚下木桶里是四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都是平日见不到的精细食材,便不敢轻举妄动了,就站在门槛边上抿唇笑,“娘,我不给你添乱,就在一边看着。” 李氏瞄了她一眼,“真想学了就认真看,这些个灶上活计将来成亲了婆家可没人手把手教。”又是笑着数落玉翠两个,“你三姐四姐要有这心思,娘也不发愁了。” 娘嘴上说发愁,心里头一点也不愁,有什么活儿,从来也不叫两个姐姐做,三叔屋表姐春霞早就学会上灶煮饭了。 虽然如意很想这么说,可是嘴上始终没吭气。 外头巧铃伸个脑袋进灶房,见她娘跟如意忙活着,盯着瞧了一阵,见只闻见香味却吃不着,便是嫌无趣,又回屋和玉翠一块嗑上了瓜子。 如意在一侧看了一阵,也摸索出娘的规律,便是在旁试着打起了下手,李氏见她也没手忙脚乱,递篦子拿筷子一拿一个及时,便也和颜悦色了许多。 这些炸好的吃食存放在地窖里,只等着初一起,吃一顿取一顿。 李氏从篦子上挑出十来个丸子放进碗里递给如意,瞪着眼睛说:“一会儿晚饭让你们几个解解馋,谁也别盯着吃,今年肉买的少,一人少尝一两个的。”余下的也不叫如意搭手,自个数清了数目,一趟一趟往地窖里头运。 吃食备足,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九,李氏又是领着几个女儿里里外外的打扫各屋,李氏虽不是勤快人,年根这一次的打扫却一点不含糊,指挥着巧铃扫地,如意擦家什,又吩咐玉翠用鸡毛掸子掸墙角。 如意最有干劲,只有在每年的这时候,她才能稍稍感受到一家人聚在一齐劳动时的温情,这几日娘通常是不会责骂谁的,连常常数落自己的四姐也时时挂着微笑,在这欢乐放松的气氛之中,转眼到了年三十。 傍晚吃了饺子,一家人便聚在东头大厢房里拉扯闲话,诉说着一整年来的欢喜忧愁,以及开春后为新嫂进门做的准备,子时过半,村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巧铃玉翠两个早坐不住了,催着大哥赵勇带她们去门外放炮仗。 屋里李氏准备着纸钱香烛,笑吟吟张罗着赵祥出去唤老大跟两个妹妹去,一时跟他爹到西山赵家坟地里头上个坟——年三十里上坟,这是当地的风俗习惯,若是坟地远,便在十字路口烧个纸钱儿,赵家坟地就在西山上,步行个来回也就半个时辰,这时候上山的村民多,家家户户领着儿孙上山去。 见赵祥出去了,李氏又是打发如意去灶房装三个素菜做祭品。 “今年还不领老五?”赵启财见如意出了门,在一边问。 李氏咧他一眼,“大勇几个跟你去就成了,老五她算是你赵家人吗?!” 赵启财也就没说话,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见李氏跟如意两个收整好吃食祭品,便领着玩回来的大勇几个点了火把往外走。 (感谢这一向支持本文的可爱读者们,蝈蝈要出远门去,存稿放在草稿箱里会定期的发出,但如果有留言什么的就不能及时回复了,最早3号回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去还是不去? 如意跟她娘面对面盘膝坐在炕上,一时无话,爹领着哥哥姐姐们去坟上,热热闹闹的屋里一下子冷清了起来。 李氏自顾自嗑一会儿瓜子,瞥见如意一身旧袄子坐在对面,在这年三十夜里怪刺眼,心里不自在了一下,抬眼瓮声瓮气地说道:“娘是你姥姥屋里的老小,在你这样大的时候,成日也穿着你大姨她们淘汰下的旧衣裳,就是逢上过年也是旧衣裳。” 她没去看如意的脸色,侧过头,朝地上吐一嘴瓜子皮,又说:“哪家都一个样,做小的,逢上屋里穷,穿戴上头可不得受些委屈?再来,不为旁的,去年你那病,去了屋里几吊子钱儿,也顶了娘给你做十来年的新衣裳了。”一说到这,口气就冷了下来,“你三姐四姐啥时候花过屋里这多钱儿?” 口里说着这话,心头却寻思着:她个小丫头要真为这些个琐事偷偷记恨,还是按原先那想头早早送出去得了,没得白白养活她一场没落下半分好。 起先如意听着她娘暗含解释的软话,正有些诧异,谁知娘说着说着便是再次提起了她生病的事来。 如意心下黯然,沮丧地想:娘是很会擅于合计的,那一场病花去的钱儿,顶了屋里多少粮食,顶了屋里多少年的种地收成,平素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今个又是合计出了顶多少件新衣裳,可那时她咳的那样重,若是真不治,她定是活不过了,若是能活下去,她总还能为屋里忙前忙后地做活,她人小力气小,没有旁的大本事,跑腿出力的琐事,总能尽心尽力做到最好。 病好了,她也从此背上了这个过错。 娘只记着她花了那些钱儿,却从没在意她平日的每一分努力。 她不明白,失了那钱儿真就那样重要吗? 她想的从来都很简单,不和姐姐们比吃穿,除了简单的温饱外,只是期望着娘能待她和善些,娘每一次的夸赞,自己都会暗暗高兴上好一阵子,每每当巧铃和玉翠拥在娘怀里时,她总是在一旁默默羡慕着,若是哪一日,娘也这样待自己了该有多好。 反倒是娘说的新衣裳,她是真没往心里去,一年一年的,不都这么过来了吗? 既是习惯,也是认命。 她娘今个忽然说起新衣裳的话头,反倒让她有些惶恐,琢磨了一下,垂下头,低低地说:“阿如不爱穿新衣裳,两个哥哥也都没穿新衣裳哩。”又是小心翼翼地抬眼说道:“阿如是屋里最小的,不和姐姐们比。” 李氏听了如意贴心的回答,才是仔细看了她几眼,见她脸上怯怯,一双眼睛却实诚,丝毫瞧不出心里头有别扭,才是宽心了,嗯了一声,“这日子一天天过的飞快,要不了几年,你三姐也该出嫁了,娘也不指着旁的,只要你们几个将来能记得爹娘的好处,嫁出去也多为娘家想着些,分担些,娘这心头也就宽慰了。” 如意轻轻应了一声,她向来是怕她娘的,也不太敢在娘面前放肆说话,便也再不吱声。 过了一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琐碎的脚步声,帘子被人一掀,她爹跟大哥几个浑身冒着寒气进了屋。 时辰不早,加上上山这一折腾,巧铃跟玉翠两个都有些乏了,一个个爬到炕上无精打采的,李氏见她们面上仄仄,又是嗔她们,“说说话儿来,都精神着些,今个守岁,谁也不准打盹儿!” 赵勇笑嘻嘻挤上了炕头,“睡觉多没劲儿,来听大哥讲讲城里的故事。” 玉翠半睁着眼睛瞅他,“又是滚筛子押钱儿的事儿?早听腻了!酒楼里的事也不听,那些个酒菜再好,咱屋也是吃不着的,没得听了心痒痒。” 赵勇眼见着李氏沉了脸儿,忙瞪她,“谁说要讲筛子?酒楼也不说,今个就说说戏园子里的事儿。” 巧铃一下子来了精神,玉翠也坐端了身子,睁大眼睛问:“那些个戏子都是俊人儿不?小娘子们平日都穿啥样式衣裳?大哥可认得她们?” 赵勇见妹妹们一个个一脸兴味地瞪大眼睛瞧他,就连闷葫芦二弟也直愣愣瞅着他,便是得意的一笑,将他上戏园子里听戏时的趣事挑出来说一说,自然是省略了他不时捧角儿花的那些个钱儿,最后,架不住妹妹们闹腾,又是捏着嗓子唱了几句,他本是粗嗓门,唱出来的声儿便有些滑稽,惹得一屋人笑了个欢。 如意挨着三姐儿坐在角落里,在爹娘姐姐们都欢笑的时候,一双眼睛一一扫过家人的笑颜,也是跟着抿唇笑了一下,今个夜里,她是一点睡意也无,不为旁的,她格外珍惜着这样的时光,年一过,她不知道从哪一日起,娘又会变成往日疾言厉色的模样。 第二日一早,赵启财带着几个娃儿放了炮仗回来,见李氏在炕上躺着还没动静,便催她,“还歇着做啥,不得上老三屋里去呀?” 李氏鼻子里哼了一下,“你娘能稀罕咱屋去拜年?不有你弟弟弟媳贴心伺候着呢吗!还要咱凑啥热闹啊?” 赵启财绷不住怒气了,蹙着眉头,声儿大了几分,“你这话说的,再有矛盾,过年还不去给娘拜年了?传出去了,你叫我咋在村里头做人!”他心急,不等李氏回话便说:“这会子娘肯定在屋巴巴等咱们两家子呢!大哥不一时也该到了!一年就聚着这么一回,你闹这脾气做啥!” 李氏一起身,尖声吼起来了,“我呸!你个没脸没皮的,还嫌上回受的气不够大是不?你娘是咋样待咱娃儿的?啊?大过年的,你当我愿意去碰一鼻子灰?旁的不说,你三弟能给我好脸儿吗!叫我去?没门!” 李氏声一大,又是起了架势,赵启财便是气弱了,上前靠着炕沿坐了,劝说道:“我说错了还不成吗,你不想去就在屋歇着得了,我领着娃儿们去。”然后,又是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说:“反正,今个去是必须得去的。” “瞧你那点子出息!”李氏盯着丈夫一脸坚决的模样噗嗤笑了,“你说啥都不好使,娃儿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我不叫去,你看看他谁敢踏出去半步?”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再结梁子 赵启财本就没心思说笑,满心想的是上老三屋给他娘拜年去,见媳妇竟是调笑起他,便是烦躁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头不快,板着脸儿说:“你说不去就不去,让大勇跟祥子两个去一趟吧,娃儿去总行吧?” 他想着,这次媳妇要是再不同意,他马上转身自己走,就算回屋挨骂他也认了。 李氏哼了一下,老大不情愿地起身喊赵勇赵祥进屋,一时两人进来了,她便说:“你们两个去三叔屋走一趟的,礼娘都备好了,就在外头大箱子盖上放着哩,去见了你们奶奶,只说是爹娘一会儿就带妹妹们去,得你奶奶回话儿再回屋来知会娘。” 赵启财一听,马上高兴起来了,“你说是打了主意不去,现在又要去,东西都备好了,一时不去一时又要去,弄的人稀里糊涂!” 李氏瞪他,“你知道个屁,叫大勇几个去,先看看你娘给啥脸子,她要真不欢迎,咱也就别去了呗。” 赵启财闷笑了一声,取笑媳妇道:“你也是心思多,这还用专程让娃儿去试探吗,一时娃儿去了,娘肯定催咱快些去哩!” 李氏盯着窗头,目送着大勇跟祥子两个人影出了廊头,才是嘟囔道:“且看你娘咋说的。” 赵启财听了马上保证:“放心吧,娘才没你那些个心思哩。” 李氏也就没吭气,有一搭没一搭跟丈夫说着话儿,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外头大门一响,两个熟悉的脚步上了廊头,李氏忙坐起身,看赵启财,“这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赵勇跟赵祥两个掀开门帘进来了。 李氏盯着赵勇铁青的脸,顺着他的胳膊,便是看见了去时叫他们提着的篮子,鸡蛋跟吃食还在里头搁着。 李氏奇怪起来了,问:“你奶奶屋没人?” 赵勇大步进了屋,将篮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奶奶不要咱屋送的东西,说是尽管留着自个儿使,一文钱儿都别花在她身上?” 这结果是大大出乎了李氏的预料,婆婆再生气,也不能并着东西把娃儿两个赶回来吧?一时也是忘了生气,蹙起眉,心里琢磨着老大说的这句话,抬眼问一旁愣怔下来的赵启财,“你倒说说,啥叫一文钱儿都别往她身上使?这是个啥没头没脑的话儿?” 赵启财半晌没吭声,知道大勇口里的话不如祥子真,便看向赵祥,问:“你奶奶真是那样说的?” 赵祥闷闷应了一下,“这话,说了。” 李氏大吸一口气,从炕上下来,铁青了脸问:“还说啥啦!?” 赵祥闷声不语,赵勇看出他娘气的不轻,也没敢接话。 李氏便是嗷地扯开嗓子叫唤起来了,匆匆忙忙穿了鞋就往门外跑,“我今儿非得去她屋问候问候,太欺负人了!” 赵启财忙是奔出去拦住媳妇,无奈地劝道,“娘那样说,咱今儿不去了,不去了还不成吗!那些个吃食,全给你屋送去!” 李氏哪里理会他说的话,卯足劲了喊,到底劲道不如丈夫,一时没挣开,又是大声指使着赵勇,“去,告诉你奶奶,她今后就是老死了,我屋也不去!” 见他愣在廊下不动弹,上半身被丈夫拉着,脚上便是踹了去,“去呀!你个呆头呆脑的,愣着做啥,快给我去!把话送到了!” 吓得赵勇忙往门外走,不迭劝着,“娘别动气,我这就去说去。” 李氏气的哆哆嗦嗦,还要往外冲,赵启财拉扯了她好半晌才稳住,大声道:“你忘了大哥那时咋说的?大哥今儿也在三弟屋里,你要真去闹,大哥一生气,钱儿也不给了!大勇婚事还办不办?” 这话惊醒了李氏,她怔住半晌没动,然后才是骂骂咧咧的一路冲回房。 如意几个在南边廊头下站着瞧见这一幕,谁也没敢吱声,见她娘进了屋,便是一个个惴惴不安起来,也就玉翠主意正,撇下巧铃两个独自进东边寻她娘去。 过了一会儿,三姐也进了东头,屋里骂声果然小了些。 里头刚安生没一会儿,赵勇便进了院子,瞧一眼如意,指了指东边,如意轻轻摇了摇头。 赵勇便是苦笑一下,马上转身扬长出了门。 如意立在南头等了一会,见姐姐们没出来,便返身回了自个屋。 她是最怕娘发火的,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娘面前露脸儿。 躺在炕上,如意心里暗叹:娘和三叔屋起了矛盾,娘和奶奶也起了矛盾,这一桩桩矛盾,啥时才能好? 晚饭时,赵启明一家子来了,一上坐,便是冲着吊着脸儿的李氏说:“没啥好置气的,人老了,总有些个想不开的,说起这事,也是你屋不对,娘一准儿气着你屋冬至没去的。” 李氏压着火气没吭声,赵启明又是对赵启财说:“今个亏得弟媳没去闹,大哥方才劝了娘了,没啥说不开的心结,过个几天的,你们再亲自去一趟,哄一哄娘也就没事了。” 赵启财应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就怕娘还气着。” 赵启明笑道:“放心,娘那头妥妥的,今儿我跟老三都劝说了。” 李氏冷不丁插话道:“大哥今儿就回镇上?” 周氏笑了一下,“是啊,一时赶回屋去。” 李氏便说:“明个带着几个娃儿去大哥屋拜年。” 周氏知道李氏惦记着那钱儿,便笑说:“成,嫂子今个回去便准备妥了,明儿赶早来啊。” 李氏动一下嘴唇扯出一个笑,便不吭气了。 赵启明本就在老三屋里用过晚饭,这时来也就是做个和事老,吃不大会儿便起身要告辞,赵启财送他们一家到门外,他又是私下劝说了一阵子,叫他回去好好说道说道媳妇,说是她媳妇跟老娘这矛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么拖着也不是个长久计,总要他这当儿子的出面调和调和,早些和睦了,大过年的,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赵启财一一应了,一回屋便尝试和李氏说道这事。 李氏完全不买账,说是今儿没吱声,是看在那钱儿的份上给大哥面子,这梁子是结大了,往后甭想让她跟娃儿几个踏进她屋半步的。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流水席 赵启财是知道媳妇脾气的,一来须得过了这劲儿才成,二来还得娘那头放些软话才好,就说他自个儿吧,哪一次争吵,不得他拼命说些软话? 知道强劝她也劝不好,又听不得她一句接一句没完没了的嘟囔,便闷声不吭出门去了。 晚间回来,见李氏气消了些,便岔了话题和她说起旁的事儿。 “今个季家大摆筵席哩,外头现在热闹的紧,你不去瞅瞅去?” 李氏吃了一惊,“他屋老大在外念书,幺子不是只有八九岁吗?摆哪门子筵席?” “没,”赵启财拖鞋上了热炕头,说:“就在门前大广场上搭了三个暖帐子,摆的流水席,谁屋也能去。” “啧啧,真阔!”李氏嗤了一下,“他屋那样扣缩,佃他一亩地一年就要着半两银,还摆流水席,不能是大发善心吧,这里头别是有些个名堂吧?” 赵启财笑,“谁知道呢,去的人不少,不也都凑个热闹,咱顾好咱自个儿的日子就成,管他屋做啥呢,你嫌无趣就领着几个丫头去瞧瞧热闹去。” 李氏哼了一下,“去,当然要去!他屋财大气粗,不少人都存了傍的心思,就是里正还不成日颠颠儿的去呢?”瞪一眼丈夫,翻身下了炕,“也就你憨实!” 套了外套,忽然抿唇笑:“说起来,他屋那小儿,跟咱几个丫头差不多岁数哩,嗳?娃儿他爹,你说,要是咱屋将来能攀上季家,跟他幺子结个亲,日子可不愁了。” 赵启财一点儿也不高兴,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儿一听就没谱,他屋能跟咱屋结亲?那季老爷平日走在路上都是俩眼儿冲天看哩,还能瞧上咱?你就别花那些个心思了,咱丫头将来成亲,那还是得寻个正经人。” 季家在她们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大财主,他屋的事李氏没少打听闲话,婆娘们之间平日聚在一块最爱说的就是这些个闲话,李氏早就耳闻不少季老爷的事儿,他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说起话来牛气冲天,自从大儿中了秀才去了城里,更是眼高于顶,等闲人物是一向入不了他的眼。 所以李氏方才就是自娱自乐地随口说说,图个心里乐呵而已。 “再有钱儿也是土财主,跟城里的有钱人家还是没法比的,没啥大不了的。”李氏嘴上说着,出了门便站在院子里唤几个闺女,“季家广场上摆流水席哩,走,跟娘去凑热闹去,一时碰上了季家人,就是仆人也得客客气气的,知道不?” 说着就往外走。 南头门呼啦的一开,巧铃玉翠两个蜂拥跟上李氏就往大门外跑,不一时就没了人影。 这时,南头第二间屋门吱呀一开,露出一张鹅蛋脸儿,她往大门外张望了一下,见娘已经领着姐姐们走了,便是轻轻叹了一下,站在廊下等了一会儿,又退回了屋里。 方才,她紧赶慢赶地穿了外套,分明听着三姐两个刚开门出去,可是等她再一开门时,早不见了她们,更是没人出声等她。 原先她不知,娘方才说起大广场,她便隐约猜想到季财主屋住处了,村里只有那么一户人家,房子盖在原先的大麦场子旁,整个广场四周都砌了墙,她偶尔经过,便隔着围墙瞧一眼里头的三层建筑——娘说,这样豪华的大屋,方圆百里,只赵家村仅有。 她想起了那日喂牛时碰见的季少爷,也就那一回,如意才是将他瞧了个清楚,高高个儿,薄嘴唇,两条乌黑的,毛毛虫一样的眉毛,他一生气,嘴巴一抿,两条眉毛便蹙了起来。 自那日后,她每每去河边喂牛,那些个调皮哥哥们再也没来欺负她。 如意心里也就对他存了些感激,她在村里没什么朋友,三姐四姐常在一块串门子的娟子二丫几个也并不熟稔,不知怎的,她便是想跟着娘和姐姐们到季家大广场上去一回。 好像已经小半年没再见过他,若是今个去了,不定能见一见哩? 如意靠在炕沿踌躇了大半会儿,还是决定不去季家,她想:他身后随时拥着一群男娃儿,定是不会像自己这般无聊没趣儿的。 就像三姐四姐,她们日日吃住在一处,一起玩儿,一起诉说着贴心话儿,定是不能体会到她独来独往的孤单。 如意脱鞋上了炕,便也不再惦念了。 小睡了一会儿,迷糊中,听见院子里姐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没一会儿,墙那头便传来三姐四姐的交谈声。 “二丫她娘嘴巴真馋,那红烧肉,我也只吃了一块,还没品出多大味儿,就被她娘囊实一块头足足夹了四五块去二丫碗里了!”抱怨归抱怨,语气里还是带了浓浓的兴奋,“要是季老爷家天天办流水席该多好呀。咦?玉翠,你咋不吭气儿?” “年一过,你就知道吃,我在想今儿那个娃娃头哩!” “你说季老爷的小儿子?他有啥可想的?” 玉翠的声音委委屈屈的,“他今儿骂我来着,说我是丑八怪!” 如意听到这处,便是抿唇一笑,不知怎的,脑子里便是现出季小财主蹙着眉头鄙夷的眼神。 巧铃说:“嗨,那些个富家子弟不都是满肚子坏水儿么,要不是他屋有钱儿不能得罪,我一准替你骂回来!” 墙那头半晌没吭气,如意估摸着,四姐儿多半生了气,四姐是最讲究,最爱美,最受不得旁人说她丑,去年奶奶只说了表姐俊,四姐便气的一整年没跟春霞姐姐开过口。 她正想着,那头巧铃便气呼呼喊了起来,“这是做啥呢,摆脸子给谁瞧?吃了一顿那样丰盛的席,还有啥不满意的啊,我可是劝你老半天了,差不多就行了啊——!” “不爱瞧你出去!”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去跟小妹一块睡去!明儿也不理你!” “你敢?你要跟她玩儿了,明个我就告诉娘今个你下地窖偷丸子的事儿。” 巧铃语气马上弱了下来,“不许你说,不找小妹了还不行吗,那你也不准再摆脸子,成不?” “不摆脸子也行,你得给我捶个几日背的。” 听到这处,如意笑了一下,两个姐姐时常吵嘴,不一时又热热乎乎玩在一处了,感情是真的好。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宿在镇上 第二日赶早,如意几个便起了身,出门的时候,李氏已经进进出出的张罗开了,瞅见如意几个出了门,催促起来,“都快收拾的,早饭也不吃了,马上就出发。” 不一时,一家子在堂屋聚了个齐,赵启财去院子里架板车,李氏便交代赵勇,“今儿去了,别拉扯你在县里那些事儿,你大伯不爱听那些个牛皮,做学徒的事儿,好好跟你大伯表个态,十五一过就去镇上。” 赵勇忙应了,“娘放心,知道着。” 这时,赵启财进了屋,“东西放上车了,走吧?” 李氏带头往外走,上了牛车,终是笑了出来,“看样子,今年能有个好兆头哩。” 牛车一路出了村口,弯弯绕绕行驶在乡间小道上,赶正午前,赶到了镇上。 李氏让赵启财把车停在巷子口,说是自个去外头再买一盒点心的,叫他领着娃儿们先去。 赵启财纳闷:“这会子哪还有铺面开门?就是有,也是高价儿点心。” 李氏咳了一下,笑说:“有没有的,也去街上瞄两眼的,我寻思着今儿带的东西太少了。” 赵启财想想也是,除了拿那钱儿,今个还是来拜年的,多置办些总是好的,便不多问,只说是叫她快去快回。 玉翠马上要跳下车跟李氏去,李氏回头瞪她,“没规矩!先去跟你大伯大婶子磕头拜年的。” 牛车进了巷子,刚在一间小院前停下,里头大门便开了,露出周氏带着笑的脸,“大勇爹来了,我跟你哥正寻思着,这会儿也该到了。” 赵启财笑应一下,下车招呼几个娃儿先进去,又是卸了板车把牛往院子里牵。 周氏笑着进了院子,“堂屋里有点心瓜子芝麻棍儿,快进去的。”又是盯着巧铃玉翠两个打量起来,两人今个都穿了崭新的蓝棉布面子袄儿,站在一处活像一对双胞胎姐妹,一个赛一个精神。 只有一旁的如意,还是那一身洗的瞧不起颜色的旧袄子。 巧铃几个跟周氏本就不生分,昨个也一块吃过晚饭,这会儿一听有这些好吃的,早耐不住性子往堂屋里冲。 如意站在那处没动弹,见姐姐们进屋去了,便笑着喊周氏,“大婶子下灶不?阿如给你打下手。” 周氏慈爱地领起她往堂屋去,“到婶子屋来了,啥都别做,就在屋里暖和呆着。” 一掀门帘,便是见大伯端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跟大勇哥问话,她刚甜甜唤了一句大伯,赵宏便从侧间飞奔了出来,“阿如姐姐跟我玩儿。” 如意瞧一眼周氏,周氏笑道,“跟你宏弟上炕玩儿抓子去。” 又招呼巧铃两个,“你们俩也去炕上玩?” 巧铃不乐意陪着小布丁点赵宏玩,“宏弟有小妹陪着玩儿哩,我跟玉翠就在堂屋听大伯说话。” 周氏笑着去了灶房。 不一时,李氏来了,赵启财正跟他大哥说话,冷不丁见她掀了门帘进来,手上没拿点心,便是摇头笑,“一准没开门吧?” 李氏含糊应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周氏抽空唤李氏去外头,李氏还没提,周氏便从怀里逃出来一串钱儿给她。 李氏嘴上说着难为情,手上却是立即将钱儿接了去,笑道,“那就多谢大哥大嫂了哈,大勇亲事亏得大哥大嫂出力哩,往后娃儿也会念着大哥大嫂这情。” 午饭是六菜一汤,李氏一上桌,见菜式仍是屋里吃惯的几样,也不见得有多讲究,只是碗盘都比她屋里装的满,一对比之下,昨个晚上她屋那一小盘子菜就显得扣扣缩缩,小家子气,李氏暗暗不服气了一下,又是宽慰自己:大嫂屋里就一家三口,办来年货当然敞开吃。 周氏不迭招呼着如意姐妹几个,又是抽空跟李氏闲聊,“年一过,也该请媒婆了吧?” 李氏口里嚼着饭菜,半晌没吱声,周氏便是又问了一回,李氏这才回神,笑道:“准备十五一过就张罗,顺利的话,赶麦收过后能办事儿哩。” 周氏见李氏有些心神不宁的,心想着她或许是愁着年一过,赵勇说亲一事,便宽慰她,“大勇岁数又不大,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愁说不上姑娘?” 李氏笑了一下,盯着那头跟兄弟喝酒的丈夫瞧了一眼,欲言又止了好一阵子。 周氏见她这模样,私心里倒奇怪起来了,却也没多问。 饭毕了,周氏忙按住要收拾碗碟的如意,招呼她们几个去西头屋玩去,如意拗不过大婶子,下意识瞧她娘,却是见她娘坐在椅子上魂不守舍地发着呆。 等到桌椅收拾利索了,她娘仍是一动不动坐着,如意心头一动,跑去倒了一杯热水递去,“娘,喝水。” 李氏接过水杯,冷不丁朝着那头说话的赵启财问:“几时了?” 赵启明和赵启财同时怔住,还是赵启明先发了话儿,“咋的?弟媳要回?这才几时?申时还不到哩。” 李氏笑的有点勉强,“急倒也不急,大哥跟启财多喝一时的,只是我惦记着我那表妹子,今儿原说去她屋一回哩。” 周氏闻声进屋,瞧着李氏笑,“我说红梅今个左顾右盼的,都这时辰了,不行我叫娃儿他爹送你的。” 李氏忙摇头,“她屋就在镇上,离得也不远。” 赵启财抽空问她,“你说的可是你姑她幺女?早先跟着丈夫上镇上做活那杏芳?” 李氏端起杯子喝一口水,应道:“是她。” 赵启财点了点头,“说起来也几年不见了,是该去一回,那你就去吧,一时回来咱们再回屋。” 李氏掏出帕子擦了擦汗,“那也成,我去瞧瞧就回。” 周氏见李氏额间冒了汗,关心地问她,“红梅这是热的了?屋里也没这暖和啊?可是身子不舒坦了?” “没,这不,刚才吃了热乎饭,过了这劲儿就好了。”李氏起身笑了一下,“那嫂子就先歇着去吧,今儿忙里忙外的也没消停,我就先去我那表妹子屋坐一会儿。”又冲赵启财抬下巴,“那啥,要是妹子留我住一宿的,你就带着娃儿先回啊。” “成,那明个还要我驾车接你去不?”赵启财看李氏。 “不用了。”李氏理了理头发往外走,“看好几个娃儿啊。” 话毕,一掀门帘出了堂屋门,也没跟西头巧铃玉翠两个打招呼,便匆匆出了大门。 周氏这才有闲唤来如意叙话,没说上几句,见李氏的帕子落在椅子上,寻思着李氏还没走远,便递了如意叫她跑的快些给她娘送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闲话半日 如意捏着帕子跑出大门时,巷子里已经瞧不见了她娘身影,又赶忙跑几步追出巷子,立在巷子口一瞧,远远便见着她娘朝着驾车那人笑着说了一两句话,便撩开裙摆上了板车,离得远,她瞧不清驾车人的模样,只能依稀从背影辨出是个壮汉子,如意想起娘临走前说的去表姨屋,便是站在原地恍神起来了。 这一恍神的功夫,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牛车已是在大路上驶开,如意登时急的朝前跑了几步,口里大喊着她娘。 李氏没听见,牛车也是越驶越远,如意只得悻悻抿着唇折返回去。 方才驾车的伯伯跟娘显是认识的,可是平日里从来也没听娘提起过认识这么一位伯伯,在这年初一冷清的街道上架着牛车在外等候着娘,难不成要和娘一起去看表姨? 如意此时脑袋里装着满满的疑惑,直到进了院子,大婶子唤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周氏盯着她手里的帕子蹙了眉,“你娘脚程那样快?” 当下,“说还是不说”这个念头快速地在如意脑子里闪过,她仍是遵循着下意识的反应,摇了摇头,抿唇道:“出了巷子没瞧见娘。” 玉翠在南边屋听见了,还在为她娘悄悄出门没知会她而生气,一掀门帘出来,瞪了如意一眼,“小短胳膊小短腿,啥事儿都办不成!” 周氏知道玉翠最是粘着她娘,便笑嗔她,“你娘办了正事明个就回去,今儿你们几个住在大婶子屋也成。” 玉翠抿着嘴环视着不大的院子,“婶子屋就三间房,比我屋小的多,哪里住的下。” 周氏笑了一下,“三张大炕头还睡不下你们几个?你们宏弟今晚上跟婶子挤一挤,你们仨睡南边,你爹睡宏娃儿屋里。” 玉翠动动嘴角勉勉强强地笑了一下,没吭气,转身回了屋里去。 周氏笑着搂上如意,“走,跟婶子上炕说说话儿去。” 如意微笑着应了,一进厢房,先拾起扫炕笤帚帮着大婶子理了理炕,才脱鞋躺了上去,伸了伸胳膊腿儿,想起一件事,忙翻身坐起,从怀里掏出几文钱儿,眨着眼睛瞧周氏,“大婶子,闲了帮阿如换些碎布头成不?” 周氏闻言,笑容一凝,半晌才叹气一下,问:“你娘还不让你做些针线活?” 她是知道的,如意身上那几个铜板都是自己每年偷着给的,原是让她偷偷买些个零嘴吃,没成想几个几个的,如意娃儿竟是全攒下来了。 如意垂下头,沉默了半晌,才低低道:“娘说会做活就成。” 低沉沉的声音里听不出委屈,也听不出半点不满,只是随着这话,一双黝黑的瞳仁迅速黯了下去,瞧得周氏心里一酸,二话不说,转身从身后的针线篓子里挑出几卷线递给她,“婶子不要如意的钱儿,这几卷线你先拿着,一时婶子再给你找些布。” 如意摇了摇头,胳膊还执意朝周氏伸着,周氏笑着打下去,“这钱儿你要真舍不得花就攒着,以后能派上用处哩,远的不说,过些年你出嫁了,手头有俩私房钱儿也是好的,养个鸡做个活儿的,没几个本钱能行吗?” 经大婶子一提醒,如意也就寻思起来了,攒这些钱儿时她本没想那么多,在她看来,养鸡做针线活的,一来是要不少钱的,非得爹娘才出的起,二来她是屋里最小的孩子,只要留在屋里一天,这些事便是轮不到她做主的。再来,这钱儿是她大婶子偷偷塞的,她是说什么也不敢大摇大摆拿出来的,只是觉得钱儿兴许留着能有用,便一文一文背着娘偷偷攒下了。 这时刻,她却是头一次在脑海里描绘着以后嫁了人的场景,到那时她有了自己的屋,自己的院子,自己的田地,若是能有一笔小钱儿,买些布料做鞋垫拿去镇上卖,养鸡养鱼,种地种菜。她是相信的,只要手脚勤快,无论日子多么苦,一定能熬出来的。 由着这想头,她又想起了村里的赵大麻子,他屋有着六亩地,原本可以过的不愁吃穿,可两口子实在是太懒惰了,地里闲的长了草,娃娃们不大岁数整日也学着爹娘懒散,啥活不做,就在村里闲晃悠,一屋人靠着每年不多的收成,打些柴禾做些针线维持,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这几年,已经卖了房,从村里头搬到村外的茅屋里了,一大家子挤在一间棚子里将就睡,亲戚朋友也断了往来。 他家这事从小起爹便不时挂在嘴边说道大哥二哥,她不知哥哥们是怎么想的,却对自己影响极深。人勤快,有饭吃这观念也就根深蒂固地在她心里扎了根。 她想:她是不怕苦,不怕累的,今后若真的有了自己的屋,一定会勤勤恳恳的让日子越过越好,并且,也愿意早早就为这目标悄悄做准备。 眼下,攒些钱儿就是个好的开始,她寻思了一会儿,问:“大婶子,一双鞋垫用多少布,能卖多少钱儿?鞋垫怎么缝针脚才能密实整齐?” 周氏见她知道问这些个话儿了,这些个赚钱养家的事,对于如意来说,她娘是不大会上心教导的,难得她有了这心思,自己当然要好好跟她说道说道,即使她今个不问,周氏也打算等如意再大一些就寻空和她说一说,李氏不待见养女,想来将来也就是凑合给寻个婆家,条件差也在料想中,嫁妆更是不会给什么值钱东西。如意嫁去了,首先比旁的闺女们就缺了娘家关怀照应,若是针线活也不会做,心性又没能早早成长起来,将来日子便不好过了。 好在如意自小勤快,既没学玉翠身上的娇气,又没被巧铃的贪玩影响,成日在屋受累挨骂仍是老老实实的做活过日子,将来要是嫁上个通情达理的好丈夫,日子不见得过的比巧铃两个差。 感叹之下,便也就随手拿出未完成的鞋垫一针一线慢慢做了起来,见如意瞧的仔细,又是有一搭没一搭跟如意说道起针线布料的成本,百文钱儿的布,做出的鞋垫帕子大约能卖个一百五十文,若是绣活儿好些,能绣上些花样,还能卖的更贵些哩。 见如意听了这话,一双眼睛亮亮的,又是笑着摇头,“听起来还成,可这帕子鞋垫却不是今个做,明个就能卖出去的东西,时常在手里压着卖不掉,要是能经常来镇上,一年总也能多卖些。” 如意点着头,“婶子,我知道了。”一年就按能赚五十文,说来说去的,这做活儿的钱儿也就能补贴个家用,靠这赚大钱儿却是不成的。 只是这对她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没有小钱儿,哪来的大钱?她对未来的生活还是带着美好的憧憬的,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新年的第一次碰面 堂屋里赵启明两兄弟把酒叙话了大半日,这会儿都有些上了头,周氏先哄着赵宏睡下,又去搀扶丈夫进了屋,安顿好丈夫,才跟如意一起去张罗赵启财睡在西头,临出门前跟他商量,反正红梅今儿去镇上串亲戚,他跟几个娃儿也就别回了,在屋住一日,明个跟红梅一块回村儿的。 如意替他爹盖好棉被,就见他爹半眯着眼儿应下了,迷糊中,还不忘提醒如意,“给你大婶子收拾饭桌儿。” 周氏在旁听见了,笑着打发如意去烧些热水给她爹擦擦脸,自顾自进堂屋去收拾残羹杯盘。 刚走到廊下,便听着里头赵祥跟赵勇争执声儿。 先是赵勇嘲笑的声音,“成了别拾掇了,一会儿大婶子会来收拾的,大男人家收拾碗筷?还算是个爷们吗!” 赵祥不赞同的木讷声音响了起来,“要在咱屋也就罢了,这儿可不是咱屋里,大哥今后要来大伯屋住,要是还跟在屋里时一样懒,大婶子心里能舒坦吗。” 赵勇笑了,“你也是小家子气,大伯屋有的是钱儿,还在乎多一张嘴儿?再说了,我几时懒?” 周氏听着两人不大的说话声,脚步一顿,便在门前停了下来。 心下暗暗有些不是滋味,这次接济给二叔子屋里那一贯钱儿,既是还情,又是不愿他屋红梅上老三家闹,不料瞧在别个眼中却成了自家屋财大气粗。 说起来,丈夫屋里还算过的去,婆婆身子勉强硬朗让人省心,又在老三屋过活着,平日也不要自家勤出钱儿补贴,她跟丈夫也从她手里得不上半个子儿,反倒是自己娘家日子过的愁人,每年的余钱都要往娘家送一回,这么一拖累,手头本就没什么钱儿能剩下,偏又逢上年一过赵宏入学,更是一笔不小的书目。 零零总总的用度,一年到头手头能有余就不错了,远没有大哥大嫂瞧着那样风光。 年后起,每一文钱都要掐着花才够使,唯有赵宏入学这事儿,再穷也必须要让他去。 她和丈夫前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自然知道这里头的艰辛,来镇上这么些年,旁的不说,眼界儿到底不一样了,就说赵宏入学这事儿,她和娃儿他爹的看法就相当一致,力气再大,也就能种种庄稼,只有读书认字了,将来才能有大出息。 至于大勇来做学徒这事儿,她私心里还是愿意的,想想大勇要能掌握一门手艺,往后出息了,他屋日子总也能越过越好,自个儿没那些个红眼病,他屋日子好了总不是坏事,她跟丈夫都乐意瞧见赵家几兄弟日子过的蒸蒸日上。 停了一会儿,见屋里没了声,她才一掀门帘进屋去,笑着制止了赵祥收拾碗筷,又问他们今个吃好了没有。 两人脸上都有些讪讪的,还是赵勇腆着脸笑回了一句,“大婶子做的饭菜,能吃不好吗?” 周氏也就温温一笑,一手一摞端着碗盘去了灶房。 这时间,如意已经替她爹擦洗了脸,刚出门,便被玉翠唤住,“我跟三姐要去街上玩儿,你跟着一起去。” 一起去? 如意还没回神,玉翠便背着手下了台阶,上上下下扫量她,“今儿你也得钱儿了吧?” 如意有些明白了,今个她们几人每人都得了大婶子散下的红包。 说是红包,就是一个小小的灰布袋子,里头包着两文钱。 往年她得了压岁钱,还没捂热便要被娘搜罗走,得来的压岁钱不比自个偷偷攒的钱儿,凡是入了娘眼的钱儿,一笔一笔都是要给娘的。 至于玉翠和巧铃,手头一少部分的压岁钱是可以自行用度,不必上交给娘的。 巧铃见如意半晌没吭声,也不问她愿意不愿意,便拉着她的袖子往外走,“愣啥呢,咱们三个加起来六文钱儿,够买好些个炮仗糖果哩!” 如意被她拉的踉踉跄跄,出了门,见三姐四姐两个果真喜笑颜开,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如意心说,三姐跟四姐两个,只要起了什么心思便是要强拉着自己入伙,从来也不会考虑她的想法。 便如方才那样,她总是没有拒绝的权利。 如意有些生气,一边走着一边再次默默提醒自己,她是赵家的养女,不和姐姐们比。 她是知道的,眼下的自己,在爹娘和姐姐们面前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表情都不是真实的自己,她忍不住想,若她也是爹娘的亲闺女,爹娘待她们三姐妹一视同仁,又是遇到今日这情景,她定是不会唯唯诺诺由着她们的。 如果可以的话,她是真的很想让姐姐们知道,她也是有喜怒哀乐,有脾气,有主意的。 只是这一天,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眼下,她是万万不能和三姐四姐斗气斗嘴闹别扭的,她不过是养女,若是那样做,爹娘只能更加厌弃反感她,姐姐们更会连成一气排挤她,那时,她的日子更是不好过。 再者,即使今个不去街上,那两文钱儿娘也是要拿去的。 因是初一,正街上的铺面大都窗门紧闭,只有几家卖炮仗的小店照旧开张着,从外间看去,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小到三四岁的小娃儿,大到十来岁的少年,没有人不喜欢放炮仗的,巧铃两个一拐入正街便迫不及待往里挤。如意兴致不如姐姐们那样大,将两文钱儿递给巧铃便站在外间台阶上不动弹了,只说是在外头等她们。 如意等了一阵子,忽然的,就被路口缓缓驶来的一辆马车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马车那可是有钱人用的东西,只一匹马就要七八两银,她们村的富户屋里至多也就有一两头毛驴,看着看着,如意眼儿突然睁大了。 马车停靠在了炮仗铺子门前,自车上走下来一个男娃儿,从如意这角度瞧去,男娃侧着脸,面容白净,只是,那一条浓黑的眉毛怎么那样熟悉? 他身后跟着的仆从肘上挂着一件袄子,亦步亦趋跟在男娃儿身后皱眉提醒,“外头风大,少爷得先把袄子穿上。” 男娃儿头也不回,“买个炮仗能用多大会儿?那袄子太厚实,穿着嫌热。” 话说着,一脚踏上台阶,不知怎的,一侧头,视线便是跟如意对了个正着。 如意瞧见他看见自己时,眼睛亮了那么一下,心里便高兴起来了,大半年没见,他竟还记得她,当下,走上前几步,笑嘻嘻喊他,“季少爷。”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丑八怪 季敏兰一双眼睛定定盯着如意身上那件灰扑扑的袄子瞧,如意等了一时,不见他吭声,又见他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衣裳瞧,便有些不自在了,抿了抿唇,局促地先开了口,“新年好……我今个来大伯屋里拜年,原本要回屋去,爹又说在大婶子屋住下,这会儿跟姐姐们上街买炮仗。” 季敏兰愣了一下,蹙眉看她,“真啰嗦,我又没问你这些。” 啰嗦? 如意有些不解了,她只觉得今个能在镇上遇见同村,又是大过年,总要多说几句的。 当下,如意低低哦了一声,别过眼睛躲闪着他的打量,面上虽还带着体贴的微笑,声音却拘谨了几分,“那你快去买炮仗,姐姐们也在里头买炮仗,我一时就跟姐姐们回婶子屋。” 季敏兰嘴角抽了抽,抬脚上了台阶,迈出去几步,突然回头说:“一会儿我挑了炮仗出来,你跟我走,去我大姑屋里放炮仗。” 又是上下扫量了如意一阵,然后,视线停留在如意衣襟上的大补丁处,蹙眉问她:“赵三子说的可是真的?你爹娘真不管你?过新年还穿破衣裳?衣裳破也就罢了,鞋子也是旧的?我大姑不认得你,一准以为我领回去个小叫花子。” 打从方才遇见他,如意本是高高兴兴的,被他这么无情的一打击,下意识便缩了胸背,两手交叉叠在腹部,微佝偻着身子摇头道:“我衣裳不脏,都是才拆洗过的。” 眼前的墨色衣裳转眼进了铺子,她才大松一口气,悄悄瞄着季敏兰的背影,他今个穿了一件墨色及膝长袍,露出的鞋帮子也是崭新的缎面儿,看着看着,她便移开了眼。 不一时,巧铃跟玉翠两个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每人手里捧着一把炮仗。 一出门,巧铃便笑着搭上她的肩膀,“买好了,你的那两文都花光啦,余下四文钱儿等明后个开了集市再使,到时候也叫你跟我们一块去!咋样?” 玉翠见如意一脸愣怔地立在台阶上,巧铃与她说话她也没吱声,一双眼睛只盯着铺子里瞧,便是不耐烦地喊她回神,“巧铃说的你都听见了吗,你的钱儿都买了炮仗了,没了!” 她声大,这次如意全听见了,她心里早舍下了那不属于自己的两文钱,这会也就没什么心疼的,她仍记挂着季敏兰方才叫他一块放炮仗的事儿,便低声说:“姐姐们先回,阿如想到别处玩一会。” 巧铃一扬眉,绕到她正前方叉腰俯视她,“咦?今个稀了奇了,你要自己去别处玩?一个人有什么可玩的?” 如意还没来及开口,玉翠便拧着眉毛说:“不许去,走时大婶子交代的话你都忘了吗?自家姐姐和你玩你不稀罕,倒要上别处玩,这是什么道理?” 话说完,一个声音便是在她们身后响了起来,“是我叫她跟我一起玩的。” 如意一抬头,便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这处走来,一边瞪她一眼,“真蠢,她不让你走你就不敢走吗?” 这下,巧铃跟玉翠两个盯着季敏兰都愣住了。 还是巧铃先结结巴巴地问出一句,“你,你,你是季大财主家的?” 季敏兰一听见财主两个字便先沉了脸儿,眼前的两个女娃儿他是认得的,那****家中办流水席,他已是撞见过她们一回,个高的吃的满嘴油,这也就罢了,另外一个面皮儿黑黄些的,只管盯着他瞧,他实在无法忍受,便当着众人面儿斥了她几句丑八怪,没成想,她竟哭哭啼啼起来了。 眼下,季敏兰扫过巧铃两人,见她们齐齐穿着崭新的袄子,余光见如意穿着一身旧衣裳,紧抿着小嘴不安地立在那处,心头便有些不忿,也不答巧铃,盯着玉翠蔑了一眼,嗤道:“丑八怪。”然后,抬着下巴唤如意,“跟我走,我带你去我大姑家。” 如意为难起来了,看了看玉翠,看了看巧铃,抿唇道:“那……我今个先不去了。” 季敏兰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一甩袖便转身朝自家马车走去。 这时刻,只消看玉翠面上的表情便知她有多么生气,如意也不敢吭气,尽量不让四姐注意到自己,缩了缩脖子,默默走向玉翠身后站定了。 眼见着季敏兰大步上了马车,玉翠立在那处足足愣了好一大会儿,才是哇的一声喊了出来,盯着驶远的马车气愤地跺脚,“坏蛋!坏蛋!” 巧铃忙上前挽住她,对着马车扬声叫:“大过年的,嘴巴这么毒,非要揭我四妹的短儿,不定一会儿就翻车哩!” “你会说话吗,啥叫揭短儿?!”玉翠红着眼睛搡开她,埋怨道:“你也就敢背后假装说说,刚才当着他面儿怎么不替我出头?他又叫我丑八怪你没听见吗!” 巧铃脸红脖子粗地辩解起来:“没当面帮你,不都是因为他屋有钱儿吗,你忘了娘怎么叮嘱的话儿了?今儿要是得罪了他屋,赶明儿给咱爹咱三叔那亩地收回去咋办?” 玉翠蹙着眉,瞪着街道的尽头愤愤道:“有几个破钱儿有什么了不起?你给我等着瞧,以后我也嫁有钱人!”然后,才是狠狠剜了如意一眼,“你要跟他去以后就再也别跟我们玩儿!” 话说着,便是忽然回味过来如意背着屋里跟季家小子有交情,方才还要唤她去玩,心里头便升起了浓浓的不平,一扬手,七窍生烟地朝如意脑门上拍了去。 “吃里扒外!娘说的一点没错!” 如意歪着脑袋躲了过去,一抬头,苦哈哈地说:“四姐别恼,我不和他玩。” 玉翠哼的一声,一拉巧铃,负气般地转身大步离去。 等她俩走出去好几丈远,如意才慢吞吞抬了脚,跟在姐姐们身后往回走。 嘴上说归说,她心头却是一点也不愿意听从四姐的吩咐,在她看来,季少爷嘴巴坏是坏了些,人却是顶好的。那日,他对大头他们说:欺负女娃子有什么好玩的? 自那起,她在村里再碰见大头他们时,真就没再遭他们戏弄了,就凭这话,如意便是感激了他许久。 如意心想着,平日在屋里,她已是听惯了姐姐们的支使,可是在外头交什么朋友,自己还是能做得主的。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请来媒婆 如意跟在姐姐们身后回了屋,刚进院子,便被玉翠巧铃两个唤进厢房里盘问了许久,如意只说是跟季敏兰见过一面,并不怎么熟稔。她们再问,如意便说只喂牛时撞见才认识了,前前后后连话儿也没说过几句,根本谈不上关系要好,玉翠这才没再给她甩脸子瞧。 她生辰早,到今年初夏满八周岁,村里一般按虚岁算,八九岁这年纪,说懂事吧也着实懂了不少,人情世故懵懵懂懂也知道些,对于瞒着姐姐们这事儿,她心下虽整合不出具体的缘由,只是下意识的,便是觉得跟季少爷要好便是爹娘口里所说的“傍上了有钱屋的”,爹娘高兴不高兴暂且不说,玉翠是铁定要生气恼火的。事实上不仅仅是这件事,平日若她在外头得了好处,得了夸赞,总也会在姐姐们面前尽量的谦虚一番。 在如意看来,这便算得上是夹着尾巴做人,她想的很简单,脑子里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只是不想再招娘和姐姐们讨厌了。 第二日晌午饭吃过了,李氏还没回屋来,赵启明跟周氏倒没说什么,赵启财却是有些没来由的担心,本说是他知道杏芳屋大致位置,吃了早饭去寻一寻,上杏芳屋里去接李氏。 等他架好板车,还没出门,李氏便回来了。 进门便浮着一脸轻松的笑意,“昨个夜里本说回来,杏芳非留着我宿一晚的,我心说嫂子屋住这多人也怪挤,就在她屋住下了,这不,怕几个娃儿等的急了,吃了晌午饭就惶急惶急往回赶。” 赵启财便也不再追根究底的问,瞧媳妇这笑脸,跟往日没啥不一样的,再说了,想想也是,大哥屋房少,媳妇宿在表妹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了。 一家人便也跟赵启明两口子道了别,今个回了村,赶明儿还要去李氏娘家屋的。 李氏心情格外好,不知不觉就咧开嘴儿笑,赵启财架着车,听见李氏轻声笑,只当她念想着赵勇亲事,便是笑一下,回头问她:“这次回你屋去,差的那些钱儿一准儿能借来?” 赵勇婚事还差着一部分钱儿,媳妇只说是从她娘家三表哥李达明那头凑些,说起来李达明这人挺靠谱,他自个媳妇常年病着,还能时时资助他屋,往年屋里情况差了,李氏隔三差五就上他屋借些钱儿,这些钱儿说是借,实际上还真没见媳妇还过几回。想起这事儿,赵启财心头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这李达明跟媳妇再是要好,那也是表哥表妹,两人各自都成了亲,即使是清清白白的表兄妹关系,他当丈夫的,心头也不是个滋味。 当然这话也从没对媳妇提过,一来显得自己怪小气的,再来,屋里没钱儿,他本就没啥脸面跟媳妇计较这些个。 李氏笑,“放心吧,都说好了,一准能成。” 赵启财纳闷,“啥时递的话儿?没听你说起过啊?” 李氏先是一愣,然后才嗤的一下,低下头嘀咕:“啥都等你提起才去办,黄花菜不都凉了吗?” 赵启财讪讪一笑,没吭气了。 巧铃偎在李氏腿上摇了摇,仰着脸儿问:“表舅舅今年还给我们几个带吃的不?” 李氏闻言又是抿唇一笑,伸手点了点巧铃的胖脸,语气里满是温柔,“你们表舅哪年不给你们稍带?” 如意一直瞄着李氏的面色,这时,才是小声插了一句话:“娘,大婶子给的两文钱儿昨个买炮仗用光了。” 李氏脸儿一沉,还没说话,巧铃便腆着脸嘿嘿笑,“还有我跟玉翠,我们两个带着小妹一块去的。” 李氏马上瞪了巧铃一眼,“娘就知道!昨个才走半天你们几个就乱花钱儿了?”若在往常,怎么也要絮叨一阵子,今个她心情好,瞧谁都顺眼,便虎着脸儿说:“成了,用了就用了,赶明儿去你们姥姥屋,得的钱儿全要上交给娘,你们大哥成亲且不够用哩!” 话说完,又和前头赵启财商议着一会儿回去给娘家备什么礼。 ********** 一家人大年初二去的李氏娘家,走亲访友的,直呆到十五过了才回屋。 钱儿到底是从李达明那处筹到了,一回来,李氏便请了媒婆,说了说自个屋的要求,托她在本村和附近几个村里瞅上几个符合条件的姑娘。赵启财原想说服妻子上老三屋去一回,只是才跟李氏提了一句,她便是不打商量地拒了,说是年上吃闭门羹那事儿暂且不提,现在分家都还没分利索,婆婆手头那些钱儿一日不给个准话儿,别说是他,几个娃儿也甭想踏进老三家半步。 就连大勇说亲这事,也不准丈夫私下里跟老三屋的和婆婆知会。 赵启财这头没知会,他家请了媒婆这事却没几日传遍了全村,消息很快传到老三屋里,刘氏跟赵张氏都在外头听了些闲话。 一头是赵张氏的亲孙子,一头是赵启胜亲兄弟,赵勇说亲不来传个话,还要从邻里街坊那打听来,这叫个什么事儿!李红梅这样做事,外头能不看笑话儿吗? 为这事儿,赵张氏跟刘氏两个心头都不大痛快。又因拉不下脸面,婆媳俩谁都没提上老二屋里主动去一回的,只当是不知情,就是刘氏有一回在村里迎面遇上了李氏,打照面时也是不冷不热打了个招呼,对赵勇婚事一人是只字未提,一人是问也不问。 这日李氏正在菜园子里下肥,外头大门便被人砰砰地敲打了两下,李氏一抬头,见是赵婆子上了门,顾不得两手的泥便掀了篱笆往外赶。 “哟?她婶子可真麻利,这才几天啊?就有情况了?来来,快进屋里头坐。”一边招呼着,又去水井旁麻利洗了手就往堂屋跑。 李氏一进门赵婆子便笑,“瞅了三家估摸着合小嫂子心意的,一个是东庄村儿关家,下河村儿刘家,下关村乔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半旧的黄纸,往几子上一拍,“八字也让人瞧了,都合哩。” 李氏一听有东庄村的,便不大高兴,问:“婶子还不知道?我屋小幺女是打东庄村儿买来的。”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关家闺女 赵婆子一听,脸儿沉下来了,“咋的,这关家的情况小嫂子都还没问,这就先不乐意了?” 李氏忙笑起来了,眼下亲事还没说定,说啥也不好得跟媒人摆脸子,往后余下几个小子丫头成亲,少不得再麻烦赵媒婆。 她俩手一拍,就势坐在赵婆子身侧,“嗨,这不是一听见东庄村儿就急了吗,婶子可别往心头去。” 赵婆子也就笑了,“都是知根知底的同村,还能不知道你屋里的忌讳吗?如意丫头已是过来了,不好再和那头有个啥牵扯,只是小嫂子放心,这回这关家姑娘可是个例外,她上头没了爹娘,就一个大哥,一年前才从别处迁来。”一挑眼眉,“虽是同村,跟‘那头’却没半点瓜葛渊源。” 李氏这下放心了,又是顺道打听起来,“如意那亲爹娘,就那冯家,婶子可知道?” 赵婆子目露了然,一拍腿,“穷,还是穷。就小嫂子买来如意那会儿是几年前?”她翻着眼睛算了一下,摆出一个手势来,“八年了!他屋八年前是啥样子,眼下还就是那落魄样子,一点没夸张!” 李氏咯咯一笑,跟着感叹了几句。 打听了闲话,这便说正事,“婶子说那姓关的姑娘没了爹娘?” 赵婆子敛了笑意,点头说:“听说是爹娘相继去了,眼下就剩个兄长。”见李氏眉目中带了一丝嫌弃,忙补充起她屋的情况来,“兄妹两个勤快的很,也就去年夏天吧,就在村里买了院子置了地,还盘起了两间新屋,那庄稼是打理的有模有样。”喝一口水,瞧着李氏咂嘴叹起来,“啧啧,你说有本事没有?不说旁的,手头约摸也是有一笔积蓄的。” 李氏仍觉得条件差了些,应付地笑了一下,接着问:“另外两家是啥情况?” 赵婆子见李氏终究对这关家没瞅上,便放下茶杯看李氏,“那关家姑娘水灵的很,就是没了爹娘,也不少人去提亲,就去年就去了两三家子,没一家说成的,莫说小嫂子瞧不上眼,就是瞧上了,指不定人家兄长乐意不乐意哩。再说了,有爹娘有什么好?”她自嘲地笑,“不见得着哩,想想咱们这些人,将来不都成了娃儿们的拖累?那关家姑娘要嫁进来了,只管一心孝敬你跟启财,多好?” 李氏想想也是,心头倒有些松动,只是私心里仍是有些瞅不上孤兄寡妹的兄妹俩,便说:“我这心头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么着吧,还是先听婶子说了余下那两家,今明我再跟娃儿他爹商议个,后个就给婶子准话儿。” 赵婆子也就不絮叨关家了,将刘家跟乔家的情况一一说了。 等起身告辞时,恰逢赵勇进了门,赵婆子一见赵勇,脚便挪不动了,拉着他又将三家姑娘说了说,她本想着瞧李氏那模样,想来再商议个几日也是瞅不上关家的,便只捡着另两家详细说说,最后才是随意提了一句关家姑娘。 谁料一开口,赵勇眼睛便瞪大了,“婆姨说的可是东庄村儿西头三巷子北边第一家那关家?” 李氏见他说的这样清楚,蹙眉问他:“听你这口气,你还认得?” 赵婆子看着李氏,霎时笑的咧开嘴儿,赵勇难为情的一笑,看向赵婆子,“说不上认识,东庄村儿那山子不是跟我熟吗,年前也就去了几次,倒也挺巧,路过她屋门前撞见了几回,知道那姑娘姓关。” 李氏生怕又叫赵婆子起了话头,忙打断他,“行了,成亲这事儿还得爹娘做主,没你啥事儿。” 又向赵婆子递去一个装了五文钱儿的布包包,笑说,“那婶子就回屋等着信儿?” 赵婆子接了钱,合不拢嘴地往外走,“成,那我这就先回,小嫂子这两天也抓紧验亲喽。” 送走了赵媒婆,李氏一回堂屋,见赵勇还在椅子上坐着,马上收了脚转身往外走,赵勇见了,急忙冲出来拦她,“娘,方才媒人说的关家闺女,我瞅着她合心意,要不就定了她屋得了?” 李氏扭头斥他,“也不瞧瞧她屋啥行情,那没了爹娘管束的闺女不定多心野,能成吗?!” 赵勇忙劝:“娘可别这么损,人家是丧了爹娘,又不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反正我瞧着关家姑娘人是顶好的,没娘说的那些个毛病。” 好感有是有,只是原先他倒也没怎么朝那处想,婚姻大事还是要听从父母的。今个若是媒婆瞅来的三家屋没她关家的倒也就罢了,既是有这姑娘,又是叫他知晓了,无论如何也要说服说服娘,旁的不说,这关家姑娘的样貌却是少有的俊俏。 李氏笑骂他,“说娘损?瞧你那点出息,猴急的样儿?噢,话都没说上一回,你就知道她人好了?”又说:“晚上跟你爹商量商量的再说。” 赵勇盯着李氏的背影咕哝,“说啥跟爹商量,还不是娘一个人做主呢吗。” 李氏回头笑,“乔家跟刘家闺女你都见了?你就知道不如那关家的好?吃了晚饭跟娘出门瞅瞅去。” 赵勇面上一喜,知道她娘这是准备要验亲,忙应下了。 李氏到南头喊了如意几个娃儿,吩咐她们,“这阵子你大哥说亲,保不齐女方要来验亲哩,下午没事儿都拾掇拾掇屋的。” 自己拿着大笤帚到门外去扫墙角门缝上的灰。 李氏虽是头一回操办儿子的婚事,却也是过来人,知道验亲的重要性,甭管媒婆夸的再好,也要亲自去瞅瞅对方屋的房子,打听打听品性,若是能见着真人,瞧瞧样貌也安心。 一切合心意了,接下来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晚饭过后,李氏便跟丈夫和赵勇一块出了门,说是今个先去临近的乔家附近打问打问。 乔家是三家里头条件最让李氏满意的,钱儿是有的,砖瓦房也早盖了,也就跟她屋差不多时期盖的新房,只是有一点让李氏揪心,乔家闺女年纪大了些,今年十八,跟赵勇一个年纪。 这年纪,说大不算大,村里照样有十八九出嫁的丫头,只是往上再拖个两年也就成了老姑娘了。 村里习俗,闺女大都是十五六、七成亲,乔家屋条件中上,闺女样貌也不丑陋,说起来也早该嫁了人,李氏这会儿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赵婆子只说是她爹娘舍不得,想多留个几年,最好是实话,可别是旁的原因。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好事多磨 验亲也分着两种情况,明着上对方屋里去和暗里打听两种。若是经媒婆张罗,两家有意向了,便要亲自上对方屋里去了,那时自家少不得带一份儿礼前去,又定是要见女方爹娘兄妹寒暄客套一番的。 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儿的,她说是到乔家去验亲,实际上就是在村里头打听打听乔家。 这时间刚到了各家晚饭吃毕,趁着村里正热闹时,李氏就想赶在天儿擦黑前上乔家附近打听一圈的。 一家三口按着媒婆给的住址赶到乔家院门跟前儿,李氏放眼一瞅,院子里倒真盖的是砖瓦房,从外头瞧,门脸儿也干净利索,李氏紧绷的面儿上一松,刚想说上周遭打问打问,从小路上走来一个村妇,盯着李氏三人瞅了半晌,走上前儿压低声问:“妹子瞅着眼生,可是别村儿来乔家验亲的?” 李氏扭过头,一脸笑容,客气地回她:“大姐好眼力。” 妇人回头瞅一眼乔家院门,又看李氏几个,摇头叹,“乔家屋里那条件算是不差的,闺女人也是顶好的,可就是……” 李氏性子急,见妇人吞吞吐吐的,就蹙了眉头,凑到她跟前连连问:“可是有些不干净的事?坏了闺名?” 妇人一愣,慌忙摆手,“瞧妹子这话说的,乔家闺女老实的很,向来是大门也不出。”顿了一下,干脆叹了一口气,说:“就是一边儿脸上生了碗口大的胎记,这才拖了这么些年,多少来验亲的,都因为这个没愿意。要我说,这挑儿媳妇首选孝顺就成,乔家娃儿是老实贤淑得……” 李氏专注听着,一听说是脸上生了疤,话都不带搭理妇人,马上就闷头往回走,一边扬起声儿,“他爹跟大勇,还愣着做啥?!回呀!!” 妇人说了一半顿住了,见这一家子这么个德行,冲着三人的背影呸的一声,抬脚就走。 验亲验的不顺,李氏回家的时候,一张脸儿本就拉的老长,赵勇还不时粘在她身侧絮叨,说是死活不能娶那乔家闺女,又说起关家闺女的好话,听的李氏火气上来,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又瞅见赵启财闷声进了屋,院子外头巧铃跟玉翠两个在一旁没心没肺地翻线绳玩儿的高兴,如意跟赵祥两个闷葫芦八成又是缩在自个屋里,便是涌起一股烦躁感。 一阵风般地冲到院子里,二话不说,狠狠训了两个闺女一通。 赵勇亲事,她本就憋着一股子气,肯定是要寻个好闺女叫老三屋跟婆婆瞧一瞧的,原本乔家是她最满意的一家,眼下却是不成了,他屋就是条件再好,闺女就是再让人省心,说啥她也是不肯的,闺女脸上老大个胎记,往后能出去见人吗?还不得让老三家的笑死? 余下那关家,动动脚趾头也知道那兄妹俩不能给自个屋长多大的脸儿,李氏心一横,思量着,明个去看看刘家,若刘家闺女再不成,她也就不打算去说了,再请媒婆帮着瞅瞅的,哪怕再拖上个小半年的也认了。 若成了,当天就去上门走动走动,将亲事谈个八九不离十的。 第二天一早,李氏特意备了二十个鸡蛋,一包茶叶,穿戴一新,带着玉翠一块出了门。 不上门便罢,既然要上门去说,礼是少不得的,这种面子上的来往,李氏向来讲究的很,更别说是去相儿媳妇,半点马虎不得。这次她没叫丈夫跟赵勇一起去,亲自上门去走动,那还得婆娘家的去。 李氏到了下河村,先叫玉翠提着礼在村外候着,自个进村去,就在村口四处跟人打听了一下刘家,得知她屋情况跟赵媒婆说的八九不离十,心下才长出一口气。 验亲到这虽才算是顺利了一半,李氏心情也是大好了起来,直等她领着玉翠去了刘家,才发现这情况跟她心头想的有些出入。 刘老娘只管说自个闺女有多么多么贤惠,多么多么勤快,又抓空问李氏屋里几头猪,几只鸡,家什都是啥时候打的,收成好不好,一听李氏说屋里没有猪时,话里话外的便有些轻看,就连大勇出去做工她也不放在眼里,说是现如今,哪个村里没几个出去做工的?不都是到城里去伺候有钱儿人吗,成日离得远,帮衬不上屋里不说,钱儿还不见得赚上几个。 李氏本对刘家心下有些满意,只是听着刘家的话里话外那些个说辞,心里便是暗暗不快,她瞧着刘家比自家也不见得有多松快,屋里屋外也就那么个样子了,了不起比她屋多一头猪罢了,她家闺女更是有些木讷,对上她时连个笑脸都没有,瑟瑟缩缩,小家子气的,话儿都不敢回几句,红着脸儿缩在刘家的后头,一瞅就是没见过世面的。 就是自家的巧铃和玉翠两个,眉眼也比她屋闺女机灵,讲话也灵活,把她刘家闺女一比就比下去了,她刘家的凭啥端着架子挑肥拣瘦的? 再说了,媒婆前头早也给她屋大体说过自家情况,这时候挑三拣四的?那会子应下做啥!? 李氏也是头一遭给自家儿子张罗婚事,这登门验亲的也就头一回,本还指着今个能一口气谈成!原也不指着她屋有多殷勤,至少也客气着点儿啊!越想越是有些憋气,于是也就不那么热络了。 刘家的倒没想那么多,她有几句话虽是说的刻薄了些,打心眼里还是愿意跟赵李氏谈这门亲事的,按自家的情况,高攀也攀上,赵家算是门当户对的,就看姑爷为人是不是靠谱,谁料话题还没说到那去,赵李氏就铁青了脸儿,她瞧着赵李氏那样高的心气儿,只觉得李氏诚意不够。 这头瞅着赵李氏那脸色来气,不温不火说着话儿,还没一会儿,那头院子里就不消停了。 李氏听着院子里忽然传来的一阵争吵便蹙起了眉头,跟刘家的出去一瞧,果然,玉翠跟刘家屋幺女吵起嘴儿来了。 双方本就瞅互相有些不痛快,眼下这场面,刘家的出口的话更是有些难听,“妹子这老四闺女忒牙尖嘴利,我闺女要是嫁了去,日子可难过喽!” 李氏也不是省油的灯,笑着进了堂屋,将来时提的鸡蛋跟茶叶拎在手里,就着刘家的直愣愣的眼神往外走,“大姐这么着说,就当我李红梅今个没来过呗。” 话毕了,吆喝着玉翠就往外走,刘家的从来没见过这么了得的婆娘家,气的险些背过气去,也不拦她,站在院子里就扬声骂。 李氏出了门,听着刘家的愤愤的叫骂声,刘家闺女嘤嘤的哭声,便是冷笑起来了,“活该你刘家,好端端摆那架子做啥?气的还不是自个儿吗?真说起来,我大勇还不稀罕你那闺女哩!” 走出去几步,气性过了才想到刘家的事儿也泡汤了!这回说的三家都不成,就是扩大地界儿再让媒婆去寻,也不定啥时候能有合适人选,婚事且得往后拖一拖了。 李氏长叹了一下,没好气地埋怨了玉翠几句,一路无话往回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一文好处钱 李氏回了屋,将所有人都招呼进堂屋,板着脸子说:“乔家不成,那刘家更差的远!今个去,吃了饱饱一肚子气。” 赵启财一听这话,就知道媳妇今个去没跟刘家谈拢,有心问问缘由,见媳妇拉长的脸,也就先没开口。 赵祥一进门就注意到箱子盖上搁着的东西,闷声问了一句,“娘,带去刘家那礼你拿回来了?” 李氏挑眉看他,“拿了啊,不拿回来还留她刘家屋里头便宜她们?” 赵祥没吱声,脸上摆着的却是对他娘做法大大的不认同。 气的李氏瞪他一眼,“你倒是开了金口,平日不吭声,一吭声就是穷讲究!这回三家都没说成,依着规矩,明后个媒婆来了谢钱儿还得照给!噢,老娘成日掏空积蓄给你们几个忙活,到最后还受你们白眼?” 赵勇一直靠在供桌儿前头,听了亲没相中的也不沮丧,这会子才笑着说:“不就没谈成吗,娘动那大火气做啥,两家没瞧上,不是还有关家呢吗?” 李氏打心眼里就瞅不上关家,这会儿没什么和他可说的,不搭理赵勇,虎着脸儿进了厢房。 巧铃跟玉翠两个对视一眼,一同起去厢房里。 赵勇也跟在她俩后头颠颠进去。 如意估摸着没她什么事儿了,跟她爹小声打个招呼便起身往外走。 进牛棚牵了牛,出了院子,远远就瞥见小道旁立着个男娃,男娃瞧见她从赵家出来,眼睛一亮,倾身打量了她一阵,立时朝她挥起手来。 如意不确定地四处望了一圈,见他有些面生,正心说不认得,他便大步跑了来,气喘吁吁地问:“你是赵家的小如意?” 如意点了点头,拘谨地抬眼打量他,见他身量高壮,圆脸儿塌鼻子,微厚的嘴唇咧着一个善意的笑。便是奇怪起来了,抿着嘴儿问:“你是谁?” “给,拿着。”男娃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了去,“我叫阿才,这是我家少爷吩咐我送来的。” 如意刚伸出手,一听少爷俩字,手又麻利缩了回去。 整个村儿里被唤作少爷的人不多,又认识她的也就只有季家少爷。 只是这东西……? 如意踮着脚尖使劲往大路上瞅了瞅,又仰着脸儿瞧他,“你家少爷呢?” 阿才见她不肯要,急的直挠头,“少爷他没来,昨个才从城里带回来些炮仗,今儿就打发我送来些,说是前些个本应下你的,不信你拆开来瞧瞧?” 如意也不知季少爷是什么心思,寻思了一下,觉得炮仗可以收下,便先伸手接过,一仰脸儿,笑眯眯说:“谢谢阿才哥,谢谢季少爷。” “没啥。”阿才挠了挠后脑勺,转身嘿嘿笑着告了辞。 如意头一次收下外人给的物件,浑身不自在,心里还有些忐忑,阿才一走便立在那处想东想西的,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季少爷生气时的模样,心里立即就慌了,见阿才还没走远,忙喊住他,扬了扬手里的纸包,不确定地扬声问:“阿才哥,这炮仗真的送给我了吗?” 阿才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吃吃笑了起来,“当然,还能骗你不成?” 如意这才抿了小嘴儿低头笑,拆开纸包瞧了一眼,又仔仔细细包好放进怀里,心里头是满心的喜悦。 从前她孤零零一个人,从小到大也没收过来自外人给的礼物,眼下这炮仗,是第一份来自朋友的礼,她一边走一边合计着,要不就用手头那些布挑出些好看的为他缝个帕子还了礼? 心头正琢磨着,便听后头有人喊,“阿如,阿如!” 如意听出这声音是大哥赵勇,便停下来回头看他。 一会儿不见,大哥已经换上了他那一身最考究的青色棉布外罩,俩手背在身后,慢腾腾踱着步子笑眯眯朝她走来。 “阿如一会儿喂了牛做啥去?” 刚开了春,地里仍不须劳力,如意每日只做些喂牛捡柴和的小活计,想了想,便说:“回屋去。” 赵勇一抬手,笑吟吟指着道路那一头,“想跟大哥上外头玩去不?” 村外? 如意摇了摇头,“要是走的远了,娘一时还有活计要招呼我,寻不见人该发火了。” “哪有那么多活要做啊?”赵勇白她一眼,“不大年纪,咋就学你二哥那死气沉沉样儿?走,跟着大哥溜达去,有大哥替你说好话,保管娘知道了也不训你。” 如意犹豫着,还没开口,赵勇便解开颈下的衣扣,伸进去一条胳膊在怀里摸来摸去,摸了好半晌,终于摸出干巴巴的一个钱儿来,捏在手里嘿嘿笑,“这钱儿给你,不过要跟着大哥上别村玩去,一时回来还不能告诉爹娘,这钱儿才能给你。” 见如意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钱儿,他又是捏着钱在她眼前转圈圈,“想要吗,想要就跟大哥去。” 如意别开眼,清声问:“是去关家屋不?” 赵勇一滞,僵硬地转过脑袋盯着如意看了一阵子,便是稀奇起来了:“别看你平时不声不响的,倒还真不笨!大哥这点心思连你都瞧出来了,咱娘她就是不乐意!” 如意扑哧一笑,伸出手从赵勇手里捏出钱儿,牵着牛往回走,回头说:“大哥在这等我一会儿,阿如栓了牛就来。” “嗬!还真不客气,好处钱儿都取去了,腿脚可得快些啊!”赵勇笑着催她。 如意回屋栓好了牛,院子里这会已是清净下来了,路过廊头,从窗子缝里瞧见她娘跟两个姐姐并排睡下了,便去水井边洗了把脸,悄摸往外走。 赵勇这两天也是急了,原先不念想着倒也没什么,这几日成日惦记着,心头倒越发痒痒起来,这头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儿,他已是忍不住先去东庄村儿瞧瞧人,往常他也就是路过,连门都没进过一回,今个若是能寻个借口上她屋坐上个一时半刻的,亲自会一会关家姑娘,要得了她另眼相看,往后不就顺利的多了吗? 用过午饭他已是在屋里合计好了,要说借口,小妹就是那最好的借口,她亲爹娘是东庄村儿人,大可以领着她寻亲,路过关家时,不就有借口进门了吗?至于娘那些个忌讳,他是不管那么多的,只要小妹不说自己不说,谁知道呢? (祝大家周末愉快!)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挑明心迹 一个时辰后,如意跟着大哥进了关家巷子,眼瞧着关家院子近在咫尺,赵勇一颗心忐忑起来了,伸手拦下如意,压低声叮嘱她:“前头没几步就是她屋,一时你只管瞧着大哥的脸色说话,知道不?” 如意认真地点头,“知道,阿如不乱说话。” 赵勇这才扑嗦扑嗦袖子和前襟,清了清嗓子,带头昂首挺胸地朝关家门前走。 临走到门前,脚步一顿,半个身子探进去瞄了一眼,见院子里空荡荡的,外间麻绳上晾着两件洗过的桃红衣衫,便是心神荡漾起来,微笑着叩了叩大门,朝着北边几间屋子扬声问:“有人在屋不?” 不一时,门帘被人一挑,一个高挑白皙的姑娘从北边走了出来,立在廊头下,目光跟赵勇的隔空对上,又扫过赵勇身后的如意,怔了一下,淡淡笑问:“你们是?” 赵勇嘿嘿笑了一下,立在门口说:“姑娘,我带我这妹子来你村儿打听个人。” 关家闺女双眉微挑,笑了起来,“村里头我不熟,大哥出门往左拐,上隔壁儿问问。” 关家闺女一笑,赵勇便盯着她的脸愣怔起来了,回过神,见她不但不羞怯,目光还直直迎着他,看着看着,他便是难为情起来了,脸一红,别过眼睛去,讪讪笑着将如意从身后拎上前儿,“快喊人啊。” 如意一抬眼,轻轻的叫了一声大姐,又说:“我跟大哥赶了半天的路,又渴又累,能先在你屋歇歇脚不?” 赵勇心下暗暗赞着如意关键时候脑筋转的快,面上不迭点着头,“就是就是,姑娘给行个方便呗?我这妹子若是闹起来不肯走,脾气可大着哩。” 话说完,又是推了推如意,这次如意没吭气,只咧开嘴冲廊头下的姐姐笑了一下。 关家闺女见赵勇虽有些流里流气,可他妹子头脸儿却收拾的干净,温温的笑容也讨人欢喜,一开口,客客气气有条不紊的就把要说的话儿说了,一点不招人嫌。由此也就估摸她们两个该是正经人家的,便出声问她:“小妹子,你多大岁数?” 如意一双眼定定看着她,一板一眼答:“九岁。” 关家闺女跟如意说话的空当,余光见赵勇已经背着手进了院子,也不客气,就坐在石桌上环视打量着自家屋,心下一晒,也不搭理他,径直领着如意进灶房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又取了半个南瓜饼子给她,领着她在廊下板凳上坐下歇一会。 赵勇见关家闺女对自家小妹喜欢的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今儿我们要寻这人跟我这小妹关系大的很,就在你村里头。” 话说完,对上如意不可置信的目光,便是摸了摸鼻子,朝她挤个眼,“不该你打听的事儿,吃饱了就先上外头玩会去,大哥跟你这姐姐说两句话儿的。” 如意轻轻应了一声,捏着关家姐姐给的饼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回头看着她笑,“大姐烙的饼子好吃。” 关家闺女笑着点了点头,等如意一出门,她便要转身回屋去。 赵勇忙快步过去拦她,嘿嘿笑说:“我这妹子是抱养来的,她亲爹娘就在你村儿哩,今个不为旁的,就是打听打听她屋位置,看看就走,姑娘可愿意帮这个忙?要是事成了,明个我定会亲自带礼来谢。”再往后,你来我往的,不就成了吗? 关家闺女转身给他一个白眼,一点不客气地刺他,“你带妹子寻亲,跟我有啥关系?真有那心思,出门左转上李家婶子那打听去。” 自个的热络搭讪换来的是一点不客气的刮刺,赵勇却是一点不生气,盯着她娇嗔愠怒的模样别不开眼去,只觉得真个来这一遭实在没白来,直勾勾盯着关家闺女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就说:“我叫赵勇,赵家村的。还不知你的名字?” 关家闺女瞪了他一下,“你可以叫我关倩倩。” 赵勇讪讪一笑,别过眼道:“其实我今个来,还有另一事。”见关倩倩面上漠不关心,便兀自说:“前些个我娘托了媒人……” 他一说到这处,关倩倩心里约摸有了底,抬手打断他的话,又是上下扫量着他,直看的赵勇有些不自在了,才蹙眉问:“你屋想来我屋提亲,今儿是想带着你妹子借机搭讪我?” 赵勇原是想着她和大多数待嫁的姑娘一般羞怯的,万万没料到她竟是这样直爽的性子,只觉得新鲜又有趣,心里更是对她生出一股别样感觉,一开口,不自觉便带着笑意,“你说的没错,我是想先……” 话到一半,便被一个粗哑的声音打断,“提亲?你屋里几亩地?爹娘是做啥的?几个兄妹?平日在村里靠什么过活?” 赵勇一回头,见门前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高壮的汉子,便是暗暗怨如意怎么也不来报信? 转眼,见汉子将背上一篓子柴禾往南头墙根一放,起身冷冷看他。 他登时反应过来了,又见汉子目光不善,心头便有些怯,局促地一笑,解释道:“定是关家大哥回来了,今个是我失礼了,不过我原是带着小妹前来办事,误打误撞便进了院子……” 汉子摆手,“废话别提,方才我问你的话,你没听见吗?” 赵勇忙应了,思量起他方才那句话,只那一句里头就问出四个问题,直比媒婆还打听的仔细直白。 他此刻只觉得兄妹俩定是借着几分美貌便想在亲事上攀高枝,心头稍有些遗憾,不过即使如此,他对关倩倩仍是爱慕不已,不愿就此放弃,便按下心中疑虑,笑着答:“屋里自然都是种地的农家人,下头三个妹妹,幺妹你方才见过了,还有一兄弟。” 关家大哥哦的一声,踱着步子思量了一下,问:“听你说话倒跟村里人不大一样。” 赵勇去县里几年,除了满嘴的油腔滑调,还学了些文绉绉的调调,夹杂着方言,便跟当地人不大相似。 眼下,他只当关家大哥喜欢他这城里人做派,便笑,“自然是不一样的,前些年我一直在城里做事,去年底回屋歇一段,过些日子便启程去镇上做买卖。” (关倩倩是比较重要的配角之一,所以这几章的铺垫请大家耐心看一下哦。)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非嫁不可 这头赵勇立在院子里跟关家大哥寒暄着,那头如意也没在门前巴巴等,打从出门起,她便顺着小路挨家挨户地瞧一瞧,望一望,心里寻思起她大哥方才说的那话儿。 大哥说:今个要寻那人跟小妹有着莫大的关系。 若她仍对自己的身世懵懂不知,怕是不会在意那话的,只是对于已知身世的她来说,不难联想出大哥话儿里隐含的意思。方才乍听之下,如意头一个念头便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虽然明知大哥今个来见关家姐姐,保不齐只是随口拉扯个借口。可如意仍是有些暗暗疑心,或许大哥只当她不知身世,大意之下说了实话,那样说来,亲爹娘可真会在东庄村儿里? 爹娘长得什么模样?当年屋里是真的穷得揭不开锅才卖了她?还是因她只是个不值钱的女儿,她是否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爹娘现在日子过的好吗? 无数个疑问时常在她脑中闪过,这些个问题她是从来也不敢去向旁人打听的,亲爹娘,那是她每每只能在深夜里偷偷念想的。 她从没跟亲爹娘一块生活过,没了日日相处积累的感情,心里也就没有太大的恨意,更没想过重新回到亲生爹娘的身边,只幻想着有一日能看一眼亲爹娘,再瞧一瞧她出生的那间院子。 就像奶奶不愿跟大伯去镇上,奶奶说,赵家村才是她的根,落叶归根,人老了,念旧。 她还不能体会到奶奶说这话时的心境,只是觉得她出生的地方,便也是她的根。 若她哪一日得知了他们的情况,定是要偷偷跑回去瞧上一眼的。 只要远远的看上一看就足够了。 一排排的农家院落与赵家村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南北布局,养鸡养牛,就连门前堆放的麦草垛子也是那样的熟悉。如意走了一阵子便有些泄气,转出小巷,又沿着大路走了一会儿,远远就听见一阵朗朗的读书声。 赵家村也有一间这样的学堂,只是念书的人却不多,往常路过时朝里瞄上一眼,也就只能见着稀稀拉拉三五个人坐在书桌上摇头晃脑。 按娘的说法,念书那是城里人的玩意,农民读书就是钱儿多的没处使。 可大婶子说,入学堂能识字,识字便能念好书,明事理,将来考童生,中秀才,有大出息。 不知怎的,她就是没来由的相信大婶子,大婶子讲话柔声柔气,不急不缓,无论说起什么总是带着理儿,让人信服的。 等她走到学堂门前时,恰巧赶上学堂下学,几个男娃儿嬉笑着你追我赶拥向门外。不在本村,如意的胆子也就大了些,驻足观望了好一会儿,直等着学堂里的人走光了才迈着谨慎的步子走到门前儿去瞧一瞧,趁着四处无人,也学着他们咿咿呀呀的念上一句。 所念的几句是她方才在外头听来的,她不懂其中的意思,只在外头听了一阵子便记了个大概。 她正自得其乐,一板一眼地摇头晃脑,冷不妨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你也念过书?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如意吓得一转身,登时便对上了一双带笑的眼睛。 她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半晌才低下头讷讷道:“我不懂,方才听来的。” 对面那人微微一笑,“这句话是孔圣人所说,便是说整天吃饱了饭,什么心思也不用,真是太难了,下棋玩博也比这个好。”又稀奇地看如意,“你是外来人?” 经他一提醒,如意想起了大哥一时出门寻不见她的生气模样,心里忌惮起来,朝外瞄了一眼,抿唇道:“我在别村,今个来玩,这时也该回去了。” 他点点头,微笑着躬身退了出去,伸出胳膊一指,“往西头是出村的路。” 如意轻轻应了一下,也不告诉他关家在村东头,便转身顺着他指的方向朝着西边走了。 一边走,一边想着:念书真好,就连学堂外偶遇的小哥哥也是那样文秀有礼的,跟村里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娃儿们一点儿也不一样。 迈着小步子走了一阵,转过身一瞅,见方才的小哥哥已不见了人影,这才加快了步子往关家巷子走。 等她返回关家院子里时已经不见了大哥的身影,见大门依旧敞开着,便先叩了两下门,隐隐听着屋里传来说话声,她不确定是不是大哥,便试探着朝院子里走去。 刚走到北边廊下,便听着一个娇俏好听的声音说:“我一个两世加起来足足奔四的,要嫁他这么个臭小子?” 如意听出这声音是关家姐姐的,却又不懂她口里说的那些个新奇词儿。 正纳闷着,低沉的男声接了话,“又说这些个胡话!” 关家姐姐的口气无奈起来,“说了多少回,你怎么偏那么固执?我真的不是你们大佑朝人,在我的家乡……”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哥不管你这些个怪话儿是打哪来学来的,你是哥从小一手养大的,哥就认你是我的亲妹子!咱爹娘去的早,哥只想为你寻一桩稳妥亲事,那赵家小子是有些油腔滑调,可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屋里情况也还成,本性又不坏,嘴巴还甜,脾性也温和,又在外头有生意,你不是成日叫唤着要离开这鬼地方吗?咋就瞧不上他?” 里头静了一会儿,关家姐姐再次开了口,“好吧,我冷静,可是大哥你必须要听我说,我可以不着急嫁人吗?咱们兄妹俩攒了足够的钱儿去城里,我总能想法子让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的。再者说了,就那赵勇,他是个务实的人吗?大哥说他性子好,我瞧着分明就是脸皮厚。” “胡说八道!你一个闺女家,眼看满了十八,能不嫁人吗?前头已经拒了四五家了,这回说啥也不能由着你胡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旁的不说,这赵勇哥瞅着你就能镇住他,靠谱!你不急哥急,明个哥就去请媒婆!” 屋里的争执声仍在继续。 如意听了一阵子,有些话虽没听明白,却也知道这是关家兄妹俩在商量私房话,想到这会大哥定是已经离去了,她也不敢再多停留,小心翼翼抬脚往门外走。 直寻到村口,远远才看见赵勇左顾右盼的身影,她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这时刻,赵勇正焦急着,方才出了门却不见如意,立在村外等了一刻又一刻,正想说再回村里寻一圈,一转身,就见远处地平线上冒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登时大松了一口气,转身就往回走。 (非常感谢yu21yu21亲这几天为嫌女如意投上的推荐票。 无意中看到亲的投票记录,基本都投给了本书,这对我来说是大鼓励,说明文还是有人关注的。还有其他投了推荐票的朋友,蝈蝈无法挨个去查询哪些人投了票,也在这里一并谢过。)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上门议亲 如意颠颠赶了上来,“大哥,关家姐姐能嫁来咱屋不?” 赵勇长长叹出一口气,好半响才扯开一个苦笑,伸手在她脑门上点一下,问:“一会儿回去娘要问起来,知道怎么说?” 如意点了点头,“知道,不跟娘提今个上关家来。” 赵勇满意地拍拍她肩头,走了没几步,脚步又是一顿,盯着脚下寻思好一阵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回屋去一定想法子说通娘!” 这一路上,赵勇只消忆起关倩倩标志的眉眼,说话时明快大方的姿态便是心跳不已,即使是她一脸嗔态的怨怪模样,在他看来也是俊俏十足。直比戏园子里的银杏姑娘还要惹人心痒。 晚饭过后,赵勇又是跟李氏说起了关家闺女,“娘,我听说,关家兄妹都是勤恳人哩。” 李氏冷笑,“你是咱屋老大,咋说也要寻个门当户对的闺女给亲戚们瞧一瞧,就是不管亲戚闲话,咱也寻个正经人家的啊,你是缺胳膊少腿啦?非看上那孤女?长得好看能顶饭吃?” 赵勇还想再劝,李氏又说:“亲事上半年是没谱了,明个收拾收拾就上你大伯屋里去,年前信誓旦旦要学木工,你倒说说,这正月都过了,啥时动身啊?” 呛的赵勇没话说,敷衍了几句便寻个借口溜出门去。 亲事没成,李氏在屋里埋怨了赵媒婆几天,想想以后少不得还得麻烦她,又过了几日,才动身去她屋回话。 李氏去了村北边,赵媒婆却不在家。 刚回屋没一会儿,大门叩响了。 李氏正在院子里打扫,见门缝开着便没心思理会,过半晌,门被推开,一个声音惊讶地叫起来,“哟!小嫂子在屋啊?咋敲了半晌门没人应哩。”又笑着迎来,“你屋有大喜事哩!” “大喜事?”李氏表情木然,眼皮子也不抬,“婶子快别拿我屋打趣。” 丢下扫帚往堂屋台阶上走,脸色不大好看,“前头说那三家,都没相中。”也没招呼赵媒婆,自顾进堂屋里去。 赵媒婆听出李氏口气里有些埋怨的意思,老脸一红,不尴不尬立在院子,见李氏进门了,强笑着跟了进去,“那乔家闺女却是面皮子有些缺陷,那日没细说倒也不是怕小嫂子不乐意,说实在的,也就是瞧他乔家闺女品性好,人善良,屋里也有几个钱儿,这不就想让小嫂子自个去瞧了再定夺吗,我老婆子从中牵个线,原也是你情我愿的事……”说着说着,又是一笑,“罢了罢了,小嫂子没瞧上,现在说这些个还有啥意思?这不,今儿一有新消息,婶子我可就巴巴赶来你屋报信儿哩。” 李氏本就没打算跟赵媒婆撕破脸,方才也就是介意她给自家说的三家姑娘,各个都不是太如意,只觉得她对自家赵勇的亲事没尽心,这会儿见好就收,脸色缓下来,给了赵媒婆一个笑脸,抬眼问她:“婶子说啥呢?我屋能有个啥喜事?” 赵媒婆咯咯一笑,“你说巧不巧,今儿这喜事,就是那天你屋大勇念叨那关家闺女!” 李氏嗯的一下,神情略有些失望,“关家闺女?” 赵媒婆成日走东家,串西家,早就学成了人精,一瞧李氏模样就知道她心头在想什么,她嘴巴向来利索惯了,没给李氏说话的机会便一脸喜气地拍起了大腿,“可不是,关家兄弟托了我今儿来小嫂子屋说亲哩!” “啥?”李氏吃惊地睁大眼,愣怔了一下,闪过神来马上问:“他屋来说亲?” 赵媒婆点点头,这会子她倒不着急了,缓缓啜了一口水,不疾不徐地说:“可不是嘛,今儿我又亲自上关家走了一趟,关家兄弟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 李氏笑了一下,也不多废话,直接回她:“那啥,他婶子,是这么个情况,我跟娃儿他爹商量过了,打算大勇亲事还是再等……” 话没说完,赵媒婆便先抬手打断她,“小嫂子别急着拒,可要先听听他屋给开出的嫁妆?” 李氏一想,听她说说倒也无妨,便先没吱声。 赵媒婆一张老脸上现出笑意来,“三贯儿银钱外加一头母猪!” 李氏一惊,心里通通跳起来,硬是忍着激动没吭气,赵媒婆又笑说:“人家关家兄弟还说啦,相中的是你屋赵勇,聘礼还就按你屋当初给出的三贯钱儿!小嫂子合计合计这亲事划算不?”话儿这样问着,她是笃定李氏这半会是极动心的,当地普遍的情况是这样:男方那彩礼钱儿送去女方屋里,女方爹娘扣去着一半,送来的嫁妆钱儿约摸就是聘礼的一半,再添置些布料衣裳的,凑出个嫁妆来,这是普遍情况,有那穷的叮当响的,钱儿就给的更少了。也有那有钱儿屋里嫁女儿大把的给嫁妆,只这有钱儿人屋当然也不是随处可见的。李氏能摊上关家这么个亲,等于捡了个大便宜,没出一文钱儿娶来个美媳妇,还捎带一头猪!就那一头猪拿去卖,不得几贯钱儿?这简直是送闺女啊!要不是她家三个儿子都成了亲,还轮的上旁人?就这条件,她李红梅能不动心吗?只怕变起脸子比什么都快! 李氏尽量忍着激动,让脸上绷的严肃一点,问:“当真?就他兄妹两个,能有这样大手笔?” “嗨!”赵媒婆笑叹,“要说那关家兄弟,疼惜他妹子的很哩!我原先不是跟小嫂子说过吗,他兄妹俩,手头且有几个钱儿哩!” 李氏闷起头不吭气了,赵媒婆知道她这会也就是做做样子,便好以整暇在旁笑着,好半晌的才见李氏扬起头,口气是犹豫万分的,嘴巴却已经合不拢嘴起来,“这事儿,还真叫人愁得拿不定主意,婶子还不知,我屋大勇这几天是日日闹着跟我提关家闺女,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你说不依着他吧,也不成,这将来新媳妇进门若是不合他的意,倒怨怪我。” 赵媒婆看着李氏那难为的模样便咯咯一笑,“得,那我就先回,也不急,小嫂子考虑个几天的,成不成的我回头再上他屋回话。” 李氏忙从怀里掏出谢钱儿塞进了赵婆子手里,笑的嘴巴咧的老大,“婶子真是费心了,我大勇亲事要能成,将来还有重谢哩!” 章节目录 第38章 火速办事 送走了赵媒婆,李氏也没闲着,在屋寻思了一阵,换了衣裳,备了些礼就往外走,心说眼见为实,还是赶早上东庄村儿会一会那闺女心里头才踏实。 临出门前,眼角瞥见如意站在南边屋檐下头直愣愣盯着她瞧,心里头便毛毛的,总觉得她那眼神奇怪的很,一点儿也不像跟她同龄的那些丫头们,没一点孩子该有的天真模样,像是时时在心头思考琢磨着什么一样,鬼灵鬼灵的。 这还是一眼就瞧出的,再细想下去,这怪眼神不定是不是在心头暗地里憎恨她呢? 有了这想法,李氏脚步便定住了,盯着如意说:“娘上你春梅姨那头串门子去,赶下午回来给你们几个烙南瓜饼子。” 又刻意立在那没动弹,看看如意怎么说。 如意马上抬脚往地窖里走,一边抿着小嘴说:“娘先串门子去,我取了南瓜切洗剁碎了扣在盆儿里等娘回来收拾。” 李氏也就觉着自己想多了,冲她笑了一下,好言好语地说:“成,那娘先去了啊。” 转过身出了门便高兴起来了,谁说白养了个闺女?整日如意如意的那可不是白叫的,好运这不是就要来了吗? 出了巷子,她就往村外走,路过自家庄稼地,先把赵启财叫来,将这个好消息一股脑告诉他。 赵启财听了,只觉得这事情一波三折,来的太突然,不说旁的,这关家,媳妇起初是死活也瞧不上眼的。反应了老半晌,还有许多搞不明白的准备要问李氏,李氏已经等不及了,只说是自个去女方屋里去一趟,跟关家兄弟话个家常,顺便打听打听虚实。叫他得闲了就去镇上一趟,亲事要办,新房迟早得重新置办一下,家什物件要添一添,家什就找赵启明,添两个大箱子,桌椅一套,柜子一套,并一个梳妆台。至于其他东西,还得她亲自去县里看看行情的,明个一早她就带着钱儿再去定。 言下之意,也不打算再跟丈夫商议了。 赵启财闷声应了,对媳妇这全权做主的作风有些不痛快,一时不答应了,半点准备也没有,一时要办,就风风火火叫他去准备,最起码也问上他个一句半句的啊,也不管他觉得妥不妥,就要定下,他这当爹的可真成了甩手掌柜。 不过再一想,也不怪媳妇赶的匆忙,这可不是撞上了好事么?姑娘屋里送来一头猪,三吊钱儿嫁妆,这样好的亲事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当然要火速的办成了。 想着想着,也就扛着农具往屋里去,媳妇交代的事儿不好耽搁,去镇上可得小半天的。 晚间赵启财回来时,李氏的说话声已经飘荡在院子上方了,他拉着牛车进了门,一眼见李氏扬起的笑脸,还没问,李氏便迎上来说:“给你兄弟知会了没有?亲事越快越好!” 赵启财点头,又说:“大哥那头做活也要钱儿,那订金我明个给送去?” 李氏瞪他,“那点子出息,生怕我不给你兄弟钱儿啊?”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笑,“可别说,那闺女还真是俊!” 赵启财愣了一下,也笑开。 第二天一早,李氏便让赵启财去媒婆屋里回话递帖子,又亲自上镇上走了一回。 两家都有早点办的意思,事情便无比顺利。递下帖子第三天关全便亲自来赵家一回,两家定了婚期,就在三月底。 李氏整日喜上眉梢,原先在屋时常刮刺关家孤儿寡女的话也再不提了,逢人便说关家闺女美貌贤惠,关家大哥勤恳实在。赵勇要娶东庄村关家姑娘的事儿也就在村里传开来,传到李氏婆婆赵张氏的耳朵里,知道亲事迫在眉睫便急了,有心想去问问,实在抹不开面子,托刘氏前来打听,特意叫她放下姿态,跟李氏说两句好话,按她那话说:你二嫂那人就好个面子,面子给足了,啥话都好说,咱怄气也不能真不相往来了,大勇那是你亲亲的侄儿哩。 刘氏嘴上应下了,却不进李氏家门,隔了老远又是把赵祥从门前喊去了问话。 得了确信,不愿在李氏门前停留片刻,马上就往屋里去了,只回婆婆没见着李氏跟她二叔叔人。 婚期临近时,赵启财倒是亲自跑去老三屋了,李氏死活不叫他递请帖,他只得亲自跑了一趟,跟他娘和赵启胜两口子说了情况,叫他们那日都来。 两家矛盾大,他已是深觉对不住他娘了,大勇成亲,他娘是必须要叫的,想来媳妇那日总不能当着众宾客赶走他娘吧? 赵张氏问起李氏时,赵启财只说她近来忙着张罗婚事,今个便没来。 赵张氏也就为难了,在屋里说了几日负气的话,等到三月三十那天,到底还是去了。 李氏正招待宾客,眼见着婆婆跟老三一家子来了,捅了捅赵启财,自个去一边另拉宾客寒暄,赵张氏见了,心头不舒服,只是大喜的日子,也就先忍着了,大孙媳妇一会儿进了门,她这当祖母的还是要给礼钱儿的。 这头接亲的人群也来的快,日头刚升起,已是伴着喜庆的喇叭声从村外缓缓的进了赵家村,众人一脸喜乐,盖头下的关倩倩面上却不见一丝喜色。 她也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好端端在公司加着班,莫名就来了这个陌生的世界,来的时候竟成了个8岁的小女娃,上有爹娘,下有大哥关全,她不过是个三流院校毕业,胸无大志,安安稳稳坐着办公室的大龄女青年,来到这异世,成了小娃娃,也就理所当然先跟着关家人过活。 乐意不乐意的,每日太阳照常升起,她也再回不到钢筋水泥的那个时代,便也死了心,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先是两年前爹娘突然相继离世,任她的灵魂是个外来客,可身处异世多年,又得爹娘疼爱,投入的感情不比上一世的爹妈少半分,着实狠狠难过了一阵子。 刚跟着大哥从南边迁回祖籍老家,心痛还没缓过劲来,就接连撞上了烦心事。 在她的坚持下,前后拒了有四桩亲了吧? 这里头有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有屋里有俩钱儿的富户小子,还有个前些个刚拒的童生。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眼界高的名声已传了出去,往后总能安稳好一段日子,没成想,没消停两日就来了赵勇这个屁本事没有只会耍嘴皮子的油子,偏在院子里给大哥撞了上。 大哥也是着急巴慌急的了,也不瞧瞧那赵勇啥样人才? 她要知道大哥这次铁了心,早先就该随意应一户人家,左右都是个嫁,嫁给谁也比他赵勇强百倍啊! 可是就是这样,她也没打算逃亲,即使躲过这一次,大哥又会为她张罗下一次,就大哥那瞧人的眼光,不定以后嫁给哪个更不靠谱的? 生存不易,当初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她就体会到了身不由己的滋味。这里已然不是后世那个男女平等,全凭一双勤劳的双手就能行遍天下的地方了。算上在大佑的十载年月,她今年38岁了,十年前的不甘不愿,认准自个比古人高的理想追求,各种自命清高早就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点的收敛,比之从前瞧不上这里的一切,如今的她,早已压下了早年的浮躁,彻头彻尾已是融入了这里,脑子里想着的只有一样,就是在这个地方安稳度日,若是能靠着比旁人多的那些见识理论让日子更滋润,这辈子也就没白活。 就当自己是这时代土生土长的人,本本分分过日子。不愿逃亲多少也存了这个理由,她实在不愿做那惊世骇俗的事,即使做了,到头来,她真能撂下一切甩手就走吗?别的她不知,就说她的亲人,她又怎能放的下关全? 她本想就此拖着,却终究是躲不过这一天。 这最最令她头疼的亲事,就在今天变成了现实。 原先那个世界的择偶观念在这里完全行不通,没谁跟你男女平等,更没人等你先培养了感情,根深蒂固,相互依赖,有车有房,两家才和和气气商量着结婚。 好在,即使是这个世界,也还是允许和离的,只是她不确定未来在某一处是否有一份良缘在等待着她,这在现在看来完全是没谱的事,这几日该发泄的已经发泄过,眼下,再不愿,始终要面对成亲的现实,乐意不乐意的,她既然从东庄村儿嫁出来了,迈出了这一步,也就没打算过临阵逃脱。 机械地拜完了堂,听着公婆欢欢喜喜的声音,她心里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唯有听着大哥在院里与宾客说笑的声音,心里才踏实起来了。 拜过堂,便被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地搀扶进新房,一进门,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响了起来,“大嫂先歇着,桌上有蛋,我给你剥一个不?” 关倩倩一听便知是那日去她家院子的女娃,心里暖了一下,笑着回她:“不必,你出去玩吧。” 听着门被轻轻闭上的声音,关倩倩才掀了盖头,昨个夜里一夜没合眼,一坐上炕便有些发困,这时刻,外间酒席正热闹,想来赵勇一时半会儿的进不来,便脱鞋先上了热炕头眯一会儿。 (对于新出场的关倩倩我想说几句,这个人物是早就定了的,虽然是穿越的身份,但不会抢走女主的风头,她的定位是配角,在文里也是比较正面的存在,如意已经这么惨了,她身边需要有这么个正能量。另外:大家真觉得关倩倩嫁给赵勇会受欺负吗?谁吃亏还不一定呢。看到有人称赵勇为渣,我好欢乐,咳咳,其实赵勇也没有那么渣吧,油嘴滑舌,好逸恶劳,嗯,基本就这样了,也做不出其他大恶的事情了。感情方面,想一想就知倩倩是不能喜欢赵勇的。那个世道有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例如成亲。最终情感的走向先不透露,大家等着看吧。再ps:18召开,所有和18有关的都不能写成大写,否则河蟹。)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新婚夜里 晚间宾客散尽,赵勇进屋时,一眼便见着红烛下关倩倩背对着他侧躺在炕上的窈窕背影。 赵勇咽了一口唾液,外袍也没来及脱便直直往炕头走,刚在炕沿上坐下,炕上的新娘便一骨碌坐了起来,警惕地看他,“你来做什么?” 赵勇哭笑不得,“我怎么来不得?”又目光殷殷地看她,“今个忙了一整日,人不在屋里,心里头却一刻也没停地挂记着你。”嘿嘿一笑,“这不,最后一批宾客硬是推给祥子他们送去了,就为了赶早来瞧你。” 关倩倩对上他热切的目光,愣怔了一下,才自言自语地低叹道:“是我睡糊涂了,只当是一场梦,原来这里的一切是真的,我已经嫁了来啊。” 赵勇闻言,想到她毕竟才嫁人离了家,未免可怜,便伸手去牵关倩倩的手,声音柔了几分,“媳妇你放心,我可是好容易才娶到你的,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比你哥待你好,让你在咱屋里不受半点子委屈!” 关倩倩抿唇一笑,掀开被子要下炕,赵勇忙拦她,“那话儿怎么说来着?对,春宵一刻值千金!媳妇你不认得字吧这话儿的意思就是说赶紧入洞房哩。” “入洞房?”关倩倩咯咯笑了起来,不等赵勇接话就起身,径自去椅子上坐下,从桌上取一个蛋在手心里把玩。 赵勇宽衣解带的手尴尬地顿住,转过身看关倩倩,“是洞房啊,媳妇你也累了一日,这时还不熄灯歇着吗?” 回答他的是“笃——笃——笃——”鸡蛋磕在桌面上的响声,在这新婚的夜里,新郎殷殷期待的目光里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听着这不疾不徐地笃笃声,赵勇心里有些烦闷,这和他预想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先一进门时,媳妇不是应该坐在炕头上等着他揭盖头吗,然后两人诉说着情话,熄灯之后,双双倒在炕上。 挥散脑子里的绮想,起身坐在媳妇对面,这时,磕绊声停了,对面的女人,用着一双白皙纤细的素手将支离破碎的鸡蛋壳一下下剥开,然后,捏起蛋,小口小口地送进嘴,一举一动优雅的让他半晌移不开眼。 这样好的女人今个起便是他的媳妇! 他顿时心甘情愿地咧开嘴笑起来,颠颠上前去,“饿了就说呀,我去灶房给你拿肉吃?” 关倩倩面露疲惫地摇了摇头,口气清冷,“今个夜里不圆房。” 赵勇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为啥啊,你嫁给我,不跟我圆房咋能行?”忍了一下,硬着头皮还是粗声粗气问出了口,“你这是不乐意嫁我?” 关倩倩微微一笑,起身看他,“你想的多了,前些个我专程请了道士帮我卜一卦。你屋的方位是火旺地,偏我八字主庚金,又逢蛇年成婚,若是在你屋圆房生子,三年之内,这桩婚事恐生变数。”踱了几步,转身定定看赵勇,“不仅如此,屋里必定要生噩运。” 赵勇听的一愣一愣,琢磨了半晌也没明白,只听懂了媳妇这话是不愿跟他圆房,便急了,“你说的忒玄乎,我爹我娘,爷爷奶奶,祖上各长辈娶妻生子世世代代都在赵家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人讲究那些个方位,也没谁得了噩运!” 他说着说着,关倩倩眼圈便红了,不声不响地走到门前去,语气坚定,“我是极信这个的,你要是迫我,我今个就回娘家。” 赵勇几个大步上前堵住门,青着脸儿闷声不吭,半晌,突然灵光一闪,问:“照你这说法,只要不在我屋,在别处行房事就成了?” 关倩倩笑了,“这是自然,那****不是说在镇上做着买卖吗?咱们大可以去镇上买一间大屋,搬去镇上住。” 赵勇神情闪烁地应一下,咳了一声,道:“我那生意才是起这个头,这个暂且先不说,买屋不是小事,总要爹娘答应,再者说——” 话还没说完,便被关倩倩一语打断:“怎么才起个头?是你那日说你在外头做着生意,我哥才放心把我嫁给你!这会子别想花言巧语忽悠我!” 赵勇听着这扬高的质问声便是心虚起来,摸了摸鼻子,试探着问:“那后来……我娘她啥都没跟你大哥说?” 关倩倩眼儿一眯,逼上前几步,问:“还要说什么?那****不都说的清清楚楚的吗,早些年在县里做事,如今在镇上做买卖!” “没,没。”赵勇虚笑着否认,又说:“都依着你,先不圆房还不成吗,只等往后咱们上外头去住哈。” 关倩倩心里松了口气,笑着看赵勇,“那成,只是明儿你娘若是问了,你可得替我做主。” “我娘?”赵勇嘿嘿一笑,“往后你也要唤娘,是咱娘!”又摇头撇嘴,“你那些个玄乎说头我娘定是不信邪的,明儿她知道了可不得发一顿火?不过你放心。”他拍了拍胸脯,“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的,娘能知道个啥?” 关倩倩噗嗤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待我好的。” 赵勇盯着她笑的开怀也就高兴起来了,“你呀,就把心放肚子里,我这人,还偏就是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牵着她往炕头走,“媳妇,那咱歇着吧?应酬了一整日,我实在是乏的很了,眼皮子就要睁不开咧。” 也不等她回话就作保证,“唉!反正你已是我媳妇了,我还猴急个啥?这几日先不碰你还不成!” 关倩倩也就没再跟他杠,点头上了炕,在她执意并且坚决的要求下,两人分了被褥,赵勇又是闹着亲她两下的才肯睡下,他今个也是乏的厉害了,熄灯没一会儿就睡了个死。 关倩倩听着身侧徐徐响起的呼噜声,思量着往后孤男寡女的住一间屋,信他赵勇那话儿才怪,赶明儿起还是早些将他打发去镇上才成。 第二日李氏起了个早,脸也没顾上洗,先跑到南头赵勇窗子外头听墙根去。 走到窗子跟前儿,听着赵勇震天的鼾声便乐的合不拢嘴,就这样,昨个夜里得折腾到啥时候啊? 她喜滋滋听了一会儿,又进玉翠巧铃的房间去,一个个的将她们推醒,叮嘱他们一时起来悄摸悄声的,别吵了她们大哥跟大嫂,又去如意房里依样叮嘱一回,末了又再次叮嘱她,大嫂今个进了门,打从明个早起,起后给她大嫂去端洗脸水。 才合了门出来,便见亲家舅子肩上扛着个布袋子进了大门。 她忙不迭迎上去,“嘿,亲家舅子,赶早就来了啊?这后个才回门哩,今儿就放心不下啦?” 关全将一袋子早春白菜搁到墙根,起身往外走,“还去地里哩,倩倩娘先忙着。” 倩倩娘? 这才成亲一个晚上,马上就把妹子称呼成她屋自己人了,这称呼李氏受用的很,笑着送他出门,一转身便咂嘴叹,“真是个实诚人。这往后啊,屋里又多个壮劳力哩!”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心意相通 正念叨着,如意从南边出来了,见李氏大清早在院子里笑,便喊了一声娘。 李氏笑着上了台阶,朝她扬个手,“上堂屋里来,娘有几句话儿问你。” 如意冲洗了夜壶,拾起笤帚转身往堂屋去,一进门,李氏便问她,“瞧你这大嫂子喜欢不喜欢?” “喜欢。”嘴上笑着,心里打起鼓来,又甜甜地问:“那娘喜欢大嫂子不?” 李氏叹了一下,模棱两可地说:“进了门到底就不一样了,就是没爹没娘,也姓了赵,往后就成了咱屋自己人。” 一边说着,挑了帘子进厢房炕上躺下了,如意见她娘心头接纳了大嫂,也就欢喜起来,打扫堂屋格外卖力。 李氏也习惯她勤快麻利,坐在炕头上,隔着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如意说着话。 没多大会儿,门帘从外头给人一掀,赵勇着急巴慌进了屋,如意见是赵勇,便唤他一声,李氏在里头厢房里听见了,怔了一下,慌忙下炕,出来蹙眉问他,“这样早就起了?” 赵勇外罩也没穿,冻的直打哆嗦,眼眉蹙着,像是有什么着急事儿,挽着肩膀缩头缩脑便溜进了厢房,李氏放了门帘跟进去,如意在外头听着大哥说:“娘,我打算这几日就去镇上,倩倩那……我当学徒这事儿暂且不向她提,只说我去做买卖就成,一时给爹和几个妹子也说一说,千万别走漏了风声啊!” “啥玩意?!”李氏问:“给老娘说清楚喽,学徒就学徒,做哪门子买卖?” “不是……”赵勇支吾半晌,叹气道:“嗨!这事也怪我,前一个月的上倩倩屋去顺嘴就那么一说……没成想让倩倩当了真。” 李氏的语气不大高兴,“人都嫁来了,就这点子事,至于吗,还非得整的一屋子人给你瞒着?噢,你就是没做大买卖,还配不上她?!”末了又气呼呼问:“你老实跟娘说,该不是你媳妇昨个夜里和你说了啥吧?” 如意听到这,悄悄掩唇一笑,大哥那日在大嫂跟前儿吹了牛皮她是知道的,这会子怕给拆穿了没面子,慌忙找娘来圆谎哩,可娘又偏偏不是那样好说道的,这下可难倒了大哥,也不知道他往后咋样应付? 又想起大嫂带来那头猪从昨个夜里起到现在还没喂,也就不听闲话,掀了门帘出门去。 刚走到廊头上,她娘放大的尖利声儿飘了出来,“啥叫你瞅着她不是那号人?你知道个屁,专有那些个仗着嫁妆丰厚的娘们,到了夫家来硬是要压着男方屋里一头,在屋里发号施令,挑三拣四,嫌东嫌西的。娘丑话可说在前头了,到咱屋来就得守咱屋规矩,惹得你娘不高兴,她得吃不了兜着走!“ 如意闻言,下意识看向南头的新房,脚步也顿了下来,打从那日跟着大哥见了大嫂起,心头便对大嫂怀有不一样的好感,这时心里挺为她担忧。只是转过念她想:这不是她该管,能管的事,娘在屋里一向是最大的。 若是她偷偷跑去大嫂子跟前儿传话,可不就跟那些个在屋专挑娘跟嫂子是非的姑娘们一个样儿?她想,大嫂才嫁来,乍开始不知情况,过个几天摸清了屋里的情况,在娘跟前儿定会小心起来的。 爹是个好说话的,二哥不爱搭理人,大哥这次回来,虽然比从前懒馋了许多,可也不是个常常发火骂人的,玉翠最爱管屋里的事儿,又认死理,一张嘴巴不饶人,可大嫂是长辈,她该是不敢对大嫂不敬的,巧铃胆子大,可脾气来的快去的快,大嫂对她和气些,往后她定会老老实实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把屋里人一个个略略摸了个清。 喂了猪,如意先进屋问过李氏这个时候可以做晌午饭不,得了李氏应声,便去灶房忙活。 这期间,李氏一直坐在炕头上,就着窗缝里瞧南头,见了南边窗户开了个小缝,马上推开窗户扬起声儿喊,“阿如,给你嫂子烧些洗脸水。”又更大声强调,“开水多烧些,一时还有别的用处。” 知道大嫂一时起来要敬茶,水是烧好在灶上温着的,如意给盆儿里兑了些凉水,赶忙先往大哥屋里端。 她在门口先敲了敲门,“大嫂,我给你送洗脸水。” 里头应了一声,她才推门进屋,进了屋,见大嫂闷头坐着,她先把盆儿放在木架子上,见大嫂脸上不带喜色,小心翼翼地问:“大嫂,今儿早饭有韭黄炒鸡蛋,腌白菜,有白菜饼子,还有南瓜饼子,你爱吃哪样?” 关倩倩脸色缓和了一下,招来如意,不解地问:“我应该没记错,小如意是屋里的老幺,上头还有俩姐姐,娘怎么支使你来做饭烧水?” 如意嘴角动了一下,也不知怎么说,便闷着头没吭气。 关倩倩起身走向窗子跟前儿,顺着窗子缝朝外面看了看,见巧铃跟玉翠两个起了身,嘻嘻哈哈粘在一起手拉着手去堂屋,收回目光,转身说:“如意先去回娘,大嫂拾掇一下就去敬茶。” 如意看了一眼关倩倩,蹙着眉头抿了抿唇。 关倩倩噗嗤一笑,上前拉起她的一只手,摩挲了一下,又摸摸她的刘海,“行了,你的心思大嫂都知道,快去吧。” 如意着实被惊住了,心里头带着惊讶,愣愣怔怔地点头出了门。 不早不晚的,等饭菜上齐,如意三姐妹跟赵勇赵祥上了桌儿,赵启财跟李氏从里间出来刚坐下,帘子便被挑开。 关倩倩衣容整洁,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端着铜盘盛的茶水微笑着进了门,一进门便直直走向李氏跟前儿跪了,“媳妇给爹娘敬茶。” 赵启财连声说好,端了茶水一饮而尽,叫她快起,又推一下李氏的手。 李氏仍不接茶,盯着关倩倩慢悠悠说:“娘今儿有些话不吐不快,旁的不说,你只要知道一点,咱两家屋是门当户对的,真要细细说道起来,我屋情况还要更好些。这要换了旁的人家,你这早早死了爹娘的,在婆家不得受低看?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我屋是那通情达理的人家。”又说:“往常的你没爹娘管束,就是任性泼辣些也怨不得你半分,只是从今儿起你也是有了爹娘的人,在我屋过活,就得守我屋规矩,知道不?” 赵勇先急了,“娘!快让倩倩先起来,咱屋哪来那大规矩,听了怪吓人的!” 李氏咧他一眼,这才接了茶水抿了半盏,笑道:“起去坐下吧,往后你就是我们赵家媳妇,一家子和和气气,早日给大勇生个胖小子。” 目光一直粘着在关倩倩脸上,见她起身放了托盘,面容不变,微笑着落了座,心头便缓和下来,抬手为她夹一个饼子递去,笑呵呵说:“多吃些,瞧瞧大勇身子骨吃的多壮实?”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不情不愿 李氏对新媳妇总体还是满意的,模样好,人也沉稳,平日闲话不多说,一开口,没一句废话,说出的那些个话儿颇有几分见地,李氏就这几日对大媳妇的观察来看,除了对大勇不那么热络,暂时看来像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好媳妇,娘家舅子更别说,那绝对是个务实的勤快人,为了赚俩钱儿,那家伙,起早贪黑,砍柴下地的从不撒懒,真要对比起来,直比丈夫跟祥子还勤劳。 李氏也就想着,有这样的哥,妹子也差不到哪去,这桩亲,真是捡了便宜了。 先头她不乐意,也就是瞅不上她屋条件,眼下已经嫁了来,成了板上钉钉的大儿媳,再说李氏对倩倩也满意,便也再不拿她当外人。第三天她回门就给关倩倩备足了礼,叫她体体面面回村庄去,又拉着她说了好一阵子婆媳俩儿的贴心话儿。 欢喜的还有赵勇,在农村,专管凶横难说话的婆娘叫“茬茬儿”,媳妇进门没几日,竟然连娘那样外人口里的“茬儿”都收服了,还能有啥比这让他省心的? 跟着媳妇回门那日,跟大舅子关全两个吃酒叙话,得了他一番训诫,郑重将妹子托付给他,又是私下塞给他三百个钱儿的,说是生意上头有周转的,尽管拿去。 钱儿赵勇是硬着头皮收下了,只是因这事儿他心里有愧,夜里回去头一遭认真思考起来往后的打算,脑子里想的都是关全今个跟他拉扯的那些个往事,她们兄妹俩从南边这一路来,安家落户,不容易!大舅子勤快上进的事迹颇让他受了些触动。 这日,他喝了几口酒,思量再三的,借着酒劲儿,晚饭过后便早早拉着关倩倩进了屋,将自己前些年在县里酒楼做工,今年打算去学木工活儿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媳妇。 本想媳妇定要大发雷霆,哭哭啼啼回娘家去,谁料她只轻轻的一笑,说:心有多大,做出的事儿就有多大。又叫他目光放长远些,学了木工不是为着度日糊口,一辈子给人做工,重要的是学了手艺,将来要能开个木工铺子,那就算的上是当了老板做生意。再往更长远里说,有了钱儿,想开啥样铺子开不成? 这话儿着实激励他了,媳妇再跟他说早日去镇上的事儿,他也就再没寻借口推脱,一口应下了。 这几日天渐暖了,赵启财跟李氏心头都有些急了,原本说着他刚成亲,新婚燕尔的也不催他,赵启明那头也捎话回来,说是叫他在屋里多呆半个月的再去镇上也不迟,李氏便打算再过几日的再叫他去。 没成想这日早起,饭桌上赵勇倒是自己提,“明儿动身去镇上,我这成日闲在屋也不是法子。要说种地,祥子能行,我是不成,我还是适合上外头闯荡,早日赚钱儿买了屋接了媳妇上镇上过日子。” 李氏了解他的很,知道他向来是下不了苦的,便虎着脸儿说:“这次要去,就安安稳稳好好干,别没几日受不了苦头就往家跑!”又看关倩倩,“你也多劝着点他,多大岁数人了,往后再有了娃儿,难不成靠爹娘养活着?” 关倩倩放下筷子看李氏,“从前那是大勇没成亲,玩心重,现在有了我,娘放心,他知道上进。” 玉翠噙着筷子咯咯笑,“大嫂就不怕大哥上城里戏园子里去捧戏子?” 赵勇眼睛一闪,立即瞪她,“去去,胡说啥?你大哥我是那样人吗?” 关倩倩盯着赵勇轻笑了笑,起身往外走,“我吃好了,大勇明个走,我去给他收整些行头去。” 巧铃玉翠瞅着新嫂子新鲜的很,前几天还不敢说话,这几日稍微熟了的,又见她在人前和蔼可亲,这会子俩人一打眼色,都放下碗筷追了出去。 追到南边新房,两人就倚在门边儿探头探脑,关倩倩在里头瞧见了,笑着看她们,“进来玩儿呗?” 巧铃嘿嘿一笑,露出半个身子,“大嫂跟我们去玩捉迷藏不?” 关倩倩笑:“你们自个去吧,大嫂一时还给你大哥洗衣裳去。” 巧铃便大着胆子进屋,拽着关倩倩的衣袖缠了上去,“再不,玩抓子儿,翻绳子也成啊?大嫂想去后山玩不,我跟玉翠带你上去,这时候溪水都解冻了,再过一阵儿还有虾米哩!” 关倩倩停了手里的动作,摊开手瞧她,“大嫂去玩了,你大哥衣裳谁洗?” 巧铃还没开口,门外的玉翠冷不丁说:“阿如去洗啊,我屋里的衣裳都是阿如洗的。”末了又扬起下巴说,“娘让的!” “原是这样,那大嫂明白了,怪不得小如意瞧着惹人喜爱。”又看玉翠,“你们两个会洗衣裳吗?” 巧铃刚想说行,玉翠有些不高兴了,瞪她一眼,板着脸儿说:“那些粗活娘不叫我们做。” 关倩倩便坐上了炕,笑眯眯地问:“洗衣裳怎么是粗活呢?你们今儿也别玩了,就跟着大嫂去河边,大嫂教你们洗衣裳,回来给你们买糖吃,好不?” 玉翠蹙眉,“大嫂自个去吧,糖,我屋里有呢!”话说完,三两步进屋,拉起巧铃往外走。出了门,悄悄对她说:“大嫂怪没趣儿,不和咱们玩,还要教咱们洗衣裳,洗衣裳有啥好学的?咱屋还缺人洗衣裳吗,我看咱们还是自己玩去。” 巧铃想一想也是,便跟玉翠一块出了门。 赵勇要上镇上,第二日一家子都起的格外早,早早吃了晌午饭,赵启财便去架板车,关倩倩进南头拾掇,赵勇巴巴跟了上去,一进门便反身闭了门,“媳妇,你今儿跟我一块去成不?咱们还没圆房哩!” 关倩倩没搭理他,将昨个准备好的衣裳鞋袜拾掇在一块,包出一个包裹递给他,“那怎么成,我还要在屋侍奉爹娘,哪有新媳妇才成亲就跟着丈夫跑了的?”又沉下脸问他:“昨个夜里你是怎样说的?咱们还差这几天吗?等你有了出息,圆房不是迟早的事儿吗?” 赵勇心里极不情愿,只是不知为什么,对上媳妇他竟发不出火儿来,只得闷声叹一下,气呼呼推门出去。李氏几个都在院子里等着,关倩倩追出门,当着一屋人面儿叮嘱赵勇几句,赵勇不大高兴,也就不正眼看她,敷衍应了就上车。 这时刻他心里别提有多后悔,昨个打算要走,那是一时间受了关家大哥的影响,心头才忽然生出那一股子热血!今儿真要走了,忽然就泄了气,赚个啥钱儿啊?还是在屋里头舒坦,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懒散做点活,两顿饭是现成的,还有秀色可人的媳妇。再者说了,反正媳妇也知道了他不是生意人,以后也不用藏着掖着。 眼下他再也不记得昨个说的豪言壮语,整个人泄着气,更是后悔着才新婚没几日就离开屋,连媳妇碰都没碰一下,真够窝囊!这要上了镇上去,日子还不知得多清苦,大伯家再好,那也不是自个屋,能由着他安逸吗?再说每天还有干不完的活,赵祥在屋种地怕也没他那么苦。 只是不走那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好歹是个大老爷们,还能真让媳妇轻看他?得了得了,去就去吧! 闷头想着,牛车也就驶了起来。 关倩倩搀着李氏往堂屋走,笑着说:“娘,往后就让如意住我那屋吧,大勇这一走,怪冷清。” (半个月前牙疼,我没管,吃了点牛黄片一直拖着,昨天疼的不行了,去一检查,根尖周炎,需要连续做根管治疗。我也是懒,我家旁边就是市口腔医院,早点去就不会这么严重了。大家也要注意,以后牙疼了千万别拿牙签戳。看到有亲给投了几张更新票,本想今天多写一章出来,可是牙疼的我脑袋抽抽,这一章凑凑合合写完,希望能保证质量。对于加更一事诸位先别急,我想最迟上架后,会开始一段为期很久的,不定时的双更。到时候有更新票都砸来吧,另外,祝大家周末愉快!)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一团和气 往后跟大嫂一块起居? 如意为难了,她私下里那些个针线活儿咋办?现在天儿逐渐暖了,四月初九就立夏,白日里又不时跟着二哥上地里去,每天只有晚饭过后那么一个时辰能偷偷做个活儿。 李氏没立时吭气,她还沉浸在赵勇离家的不舍中,进屋坐下,掏出帕子擦了下眼角,才摇了摇头:“你要怕孤单,往后让老三跟你一块睡,老三成日话头最多。” “成,大嫂,往后我陪着你一块住去。”巧铃绕去李氏后头捏着她娘的肩窝,冲着关倩倩咯咯笑着。 关倩倩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氏,笑了一下,朝如意招招手,揽着她在身前问李氏:“娘,我寻思着小如意不是一个人宿在南头吗,正巧搬来跟我两个作伴。” 李氏眼里闪过些失望,咧她一眼,道:“咋,叫巧铃陪你还不乐意啊?”又说:“你要嫌她吵吵,叫阿翠住过去也成。” 李氏还没说几句,玉翠闻讯赶来,耷拉着眉眼进了堂屋,一进门便黑着脸儿冲李氏大声喊叫,“让三姐跟嫂子住,娘问过我没有?那这意思是往后我得一个人睡?” 李氏嗔她,“这里头有你啥事儿啊?就是你三姐跟你大嫂住了,不也就在隔壁儿?白天你们照玩儿你们的嘛!” 气的玉翠鼓起腮帮子,重重跺着脚,“我可没答应!”又冲巧铃呲牙咧嘴,“我不准,娘说啥都不做数,你少动歪心思!” 李氏笑话了玉翠几句,跟她好言好语打着商量,可她怎么也不同意。 李氏拿玉翠没办法,这老四,遇上想不通的事儿来从不知道拐弯子,倔的要命,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就是骂她一顿也不顶事儿。 李氏瞧她那认真架势,便无奈松了嘴,先应付她,只说是不行就叫如意去,玉翠这才高兴起来。 打发几个娃儿出去玩后,屋里只剩下儿媳妇,过了好一阵子,李氏才压低声说:“娘也不准备拿你当外人,这老五啊,原不是咱屋里的,那是娘从东庄村儿抱养来的,那户人家——嗨,说了你也不定认识。那些年家里不是松快吗,就瞅她八字旺屋里这才给抱来了。”看一眼关倩倩,“别净偏爱阿如,阿铃阿翠那才是你正经亲妹子,你当大嫂的,往后要跟她俩亲近些。” 关倩倩失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可娘这回真想多了,我这是起早贪黑惯了,闲不住,我瞧着小如意每天起的格外早,搭伴捡个柴喂个牛也成啊,阿铃阿翠两个都爱睡个懒觉,没得扰了她们。” 这话李氏相当受用,马上笑起来,“你有这孝顺心思娘还能说个啥?那,不行就这么着吧,往后叫阿如上你那屋陪你去,那孩子,乖倒是乖的很,人也勤快。”说到这,她长长吁口气,拍着心窝子说:“只是到底不是亲闺女,起初买她来,不就是为着旺屋里吗?没成想,屋里是一年不如一年,也就是前一两年吧,屋里接连出了几件大事。”话说到这,年一过刚消下的火气又涌上来,不甘地哼哼:“白养活了这些年,还克上我屋里了,我这心里头气儿不顺!” 后头的话,不消李氏明说,关倩倩也猜想的出。由着这话儿,想起赵勇月前带着如意上她屋时说的那事儿来,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头寻思了一下,全回味过来了,笑着宽慰她:“娘放心,大勇这一去,这一两年屋里会慢慢好起来的。” 李氏笑了一下,“没事儿,就是在你跟前儿随口一拉扯。至于如意,娘心里头有数,抱也抱来了,屋里好不好的,还不得继续管着她?” 不多会儿,关倩倩起身,说是叫李氏歇着,她早看着乱糟糟的牛棚碍眼,今儿就去拾掇拾掇。 李氏高兴着,她这一辈子懒散惯了,连带着教出的巧铃玉翠两个也不是太勤恳,可真遇上勤快人她心里头也是喜爱的。如意勤快,力道毕竟小,重活儿做不动,丈夫跟祥子俩大老爷们不细致,下地做活能行,可让他们收整屋里,哪寻得着下手地方?大儿媳嫁来这小半个月的,整天忙前忙后的,院子里马上规整的焕然一新。每次她午觉醒来见了大儿媳忙里忙外的身影,就觉得整个屋里多出不少生气。 如意再勤快,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倩倩跟如意可不一样,那是她赵家人。有这么个勤快儿媳,把屋里收整的利利索索的,往后她可省心了。 听着外间大儿媳指挥着如意两个收整牛棚的声音,喜滋滋躺在炕上歇着了。 午觉睡醒,李氏便起去院子里,上牛棚跟前儿转了一圈,一看,原本柴禾草料堆的乱七八糟的牛棚被清扫的干干净净,还被分成两部分,牛舍中间用石块垒起了一道矮墙,另一边柴禾草料堆放的整整齐齐。 垒这些石头怕要费不少功夫吧?光从河边捡来就不少时间哩!可还别说,费那大功夫收整出来的比原先那杂乱牛棚直让人眼前一亮,瞧着就舒服。费劲巴拉的一下午,就为小小的牛棚瞧着舒服,这可真是勤快人才能办出的事儿! 李氏想去南头夸赞儿媳几句,走到门口就听见如意跟着关氏念字儿的清脆声音,儿媳妇念一句,如意重复着一句,间或还教着她话儿里的含义。 李氏登时打了个机灵,这儿媳妇能耐可真大,竟还念过书? 她也就蹙眉琢磨着,不声不响回了堂屋。 晚饭过后,如意收拾了灶房就回屋取铺盖,娘方才又说了,叫她今个起就去大哥屋里住,逢上大哥回屋来时再搬回去。 现在她面临着两个抉择,要么瞒着大嫂,可自个就得长年累月的搁下绣活儿,要么把自个这小秘密分享给她,夜里仍能继续缝鞋垫子。 练习绣活是她一直瞒着屋里人的,她一直想着等手艺成熟了,至少针脚整齐细密了,就用手里攒的几文钱儿去置布缝鞋垫拿去卖。大婶子说了,这个来钱慢,却是日子紧巴时讨生计的好法子,钱儿不多,权当补贴家用。 她没有更多的本钱,便认准了这个,愿意在这上头下功夫。 想来想去的,她仍是将针线带着去了大哥屋,进屋时大嫂不在,她瞧着大嫂已经给炕里头腾出了半块地方,便先爬上去坐着。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姑嫂投缘 这段时间里,如意私下里缝制的那条作回礼的帕子也完成了,她一直小心翼翼将帕子放进里衬的夹层里,每日带在身上。她抽空去了季家,黑漆的大门紧紧闭着,里头传来一阵阵犬吠。她不敢上前去叩门,硬是在院子外头候了几次,没碰上他人不说,有一回,还给一个面目凶煞的老婆子连拉带拽从门前轰开老远。 前一向大哥成亲,那一阵忙活,她就将回礼这事暂且放去一边,眼下一得闲,她又重新惦记起这件事来。 她估摸着大嫂外出散步一时回不来,便自罩衫里取出帕子瞧了瞧。帕子用的是大婶子年上给她唯一一块最平整好看的大布头,淡绿色的底儿,裁剪成不大的四方形,密密实实锁了四条边。她想努力地做一条好看的帕子,可她不会绣花,帕子便素淡了些,锁好的那四条边更别提精致,甚至于,帕子长时间塞在袄夹层里,已经有些皱巴。 脑子里忽然就蹦出来一个词儿——寒碜。 如意伸手平了平,心里忽然就忐忑起来,季财主家是不会缺布少衣的,更别提帕子鞋垫这样的小物件,自己缝这帕子能入他眼吗?他嘴巴坏,说话总是那样不留情面的,若是当着面儿骂她一顿将帕子撕个粉碎可怎么好? 想到这,她有些退缩,要不,就别送了?反正他屋多的是钱儿,年上送炮仗那事他不定早就忘了。可转念她想,季少爷毕竟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大嫂昨个才教她‘礼尚往来’,她穷归穷,也不能心安理得用这个做借口。 她有些犹豫了,正寻思着,冷不丁听见门轻轻被人推开的声音,她抬头看去时,关倩倩已经进了屋。 如意小脸儿一白,忙攥着帕子将俩手背去身后,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关倩倩端了一盆水立在门口眨着眼睛瞧她,“给大嫂瞧瞧后头藏了什么东西?” 如意苦了脸儿,“大嫂走在廊上怎么一点声音也没?” “你不说,大嫂也瞧见了。”随手关了门往木架子跟前儿走,“小如意本事可真大,针线活儿也会?” 洗了一把脸的功夫,见如意仍没吭声,便走向炕沿坐了,戳了戳她的脸,笑意吟吟地瞧她,“怎么?还是不能跟大嫂说的小秘密?” 如意抿了抿唇,小声承认,“娘不让学针线活,这是阿如偷偷做的。” 关倩倩哦的一声,拍拍她脑袋,“行,就当嫂子没瞧见,以后啊,在这屋里你想做就做,别给娘瞧见就成。” 如意眼睛一亮,“大嫂真不告诉娘?” “废话,你大嫂像是个说话不算的女人吗?”瞪一眼如意,脱下外罩上了炕,跟如意并排靠着。 如意沉默了一阵,鼓起勇气扭头看她,“那大嫂能抽空教阿如做针线活不?” 关倩倩怔了一下,摆手道:“针线活,太坑爹,嫂子还真不会。” 如意起初有些不敢相信,可仔细一想,大嫂只有一个哥哥,爹娘去的早,定是因为这样才没学会做针线活的,说起来,大嫂身世跟她一样不幸,她心里不禁对大嫂又生了些好感。 “嫂子虽然不会做针线活,但是可以教你识字,每天抽空能教上你几个,不过前提还是得你有兴趣学才成。”她不知何时,趁如意没注意的功夫已经伸手从她背后捏了帕子出来,悬在眼前晃悠着,“啧啧,手真巧,瞧这小帕子,缝的真心好。” 如意脸上更红了,只当大嫂说反话,低头咬着嘴唇半晌没吭气。 关倩倩瞧她这模样便没忍住又戳戳她,笑道:“脸红什么?难不成这帕子是送给谁的?”她寻思了一下,“这样,那人可有姓名?大嫂可以教你写他的名儿,回头你再缝上送去,你们这里的人不都流行在帕子上缝个名儿吗。” 如意揉了揉被戳痛的脸,认真点起头来,“那人姓季,嫂子明儿得空了教我季字儿怎么写。” 关倩倩瞧如意小正经的模样实在喜欢,将自己的被子横一拉,又将如意那被子盖在最上头,就着如意直愣愣的眼神钻进了被窝,“姑嫂俩还分什么被子,俩人挤一块得了,晚上嫂子抱你睡呗?” 如意心头顿时奇怪起来了,细一琢磨,只觉得嫂子今个跟往常不大一样。嫂子嫁来这一段时间,白天在屋里极少说话,偶尔说那么一两句,也是规矩得体的,用娘那话儿说,像个大家闺秀。可这会儿……如意只觉得她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但仔细一回忆,又像是没变,那日跟着大哥去大嫂娘家时,她说话也是这样干脆爽利的。 再者说,大嫂是长辈,娘特意交代了,往后不准跟大嫂顶嘴。 便也乖巧地下炕熄了灯,钻进了被窝。 只是她躺了半刻也没有半丝睡意,往常她是独自睡,这是她头一遭夜里有伴,心底是欢喜的。东想西想了一阵,扭头借着夜色瞧见大嫂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便轻轻开口说:“这帕子我还不知送不送,原是做回礼的,可季家是财主,我怕这帕子绣的不好,他不喜欢。” 关倩倩沉默了好久,如意只当她乏了,已经睡下了,正要闭眼,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他赠你物件,你回赠不了同等价值的东西,却也尽力用着自己所能回报的心意馈赠他,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地方,不是吗?我想那季家小子收到你的礼,能明白你的心意。”停顿一下,又说:“大嫂瞧着这帕子好着呢,你这犹豫劲儿大嫂不喜欢,人穷不能短志气,骨子里的自卑要不得。” 撂下这么一句话,关倩倩打了个哈欠,替如意拉了拉被子,“歇着吧。” 这些话儿,原先从来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夜色中,如意偏过脑袋静静瞧着大嫂,只觉得大嫂跟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有时觉得她亲近,她勤劳朴实,说话做事体贴的连娘也喜欢。有时又莫名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像是一个让人心生畏惧的谜团,会说莫名其妙的话,会写字念书,懂得许多道理。 虽然大嫂已经嫁到了自家屋里,没有意外的话,会在自家生活一辈子,可她给人的感觉却一点儿也不像赵家人,甚至是不像这里的人。如意觉得,在这个屋里,她跟大嫂是最投缘的。自己是个被爹娘和姐姐们排除在外的‘赵家人’,而大嫂,她也是不属于赵家的。 冷不丁就被自己这突然生出的怪诞念头吓住。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朦朦胧胧的离奇想法,在日后竟成了真。 第二日,如意吃过晌午饭便扛着农具出了门,走到路口,想起大嫂昨个夜里说的话儿,脚步停下来了,鼓足勇气往季家大院子走。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小财主请客 这次,她脑子里什么也没想,沿路直直走到季家大门口,上了台阶儿就叩了叩门。 门开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妇人露出一个头,“哟,你是哪家闺女,来找谁?” 如意朝她抿唇一笑,“婶子,我是村东头的如意,来找季少爷。” “哦,赵家那如意,我知道,我知道。”胖妇人的神色马上鄙夷起来了,一抬下巴,端着个高高在上的模样问:“你找我们少爷有啥事儿啊?” 这头如意还没回答,院子里跟来了个婆子,凑上来瞧了如意一眼,撇着嘴说:“赵家如意,不就是村东边启财家的抱养来那个吗?”又看如意,“我们少爷那是谁想见就能见的?阿猫阿狗都知道来叩门了?” 如意强笑一下,回她们,“季少爷认得我。”犹豫了一下,眼睛直直盯着胖婆子,“我跟季少爷是朋友。” “嗬!新鲜了,我家少爷跟你交朋友?”两个婆子顿时笑成一团,胖婆子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听听,多新鲜,还交朋友哩?真是笑死人喽。” 这会儿如意强笑不出来了,那一阵笑声惹得她心里头怪不是滋味,沉着小脸儿说:“婶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是不是朋友的,你要不信去问问你家少爷?” 胖婆子闻言,狠狠啐如意一下,厉声骂她:“不害臊!” 门砰地关上了,里头传来两个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讥讽声。 如意不愿多听,咬着唇往远处去了。她也没想走,她今个是鼓起勇气来的,不能人还没见上,就先让两个粗使婆子连刺儿带讽的吓跑了,她再往后退些,站在不远处就能瞧见整栋的三层阁楼。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婆子们不给她开门,她总能站在外头碰碰运气,若还是碰不见,明儿再来! 这一等,就足足站了半个来时辰,直等到日头起了,才见二楼东边一扇窗开了,不一时,又来个小哥儿,端着一盆水上了阁楼,就推开东头那扇门走了进去。如意瞧他身材背影是那天送炮仗来的阿才哥,马上打起精神来了,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就直直盯着东边那扇门瞧。 又过一会儿,穿着一身儿深蓝袍子的季敏兰才慢悠悠出了门。 如意一眼就认出他,刚想喊,又怕惊动季家人,忙捂了嘴,一蹦一跳的,扬起帕子朝他拼命晃悠。 季敏兰刚在廊上伸了个懒腰,冷不丁的,余光瞧见西边方向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他仔细一瞧,那人竟是会动的,手里扬着个绿布头朝他拼命挥着手。 只一眼,他怔住了。 叫来阿才问:“你来看,外头那人像不像赵如意?” 阿才眯着眼睛瞄了一阵,马上咧起嘴来,“少爷,还像什么呀,我瞧着她就是赵家那如意!” 季敏兰斜他一眼,“是就是,你那么高兴干嘛?” 阿才脸一红,梗着脖子,憋了半晌憋出一句话,“少爷高兴我就高兴!” 季敏兰白他一眼,绷起脸吩咐他,“你去开门叫她进来,给院子里那几个婆子说,嗯,就说她是我的客人。” “成,少爷等着,我马上就叫她来。” 阿才一走,季敏兰只觉得楼下那直直向他投来的目光怪让人别扭,返身进了屋。 一落座,方才那张迎着太阳,朝他这处仰起的金灿灿小脸儿便挥也挥不走。 几个月没见,她来寻他做什么?心里头是满满的奇怪,同时,又带着些莫名高兴的。 不自觉便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阁楼上传来吱呀吱呀上楼梯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等这声音从楼梯上消失了,猛地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廊上,大老远便虎着脸儿问:“你来做啥?” 如意头一次踏上这样高级的木质阁楼,站的高,心头怯,说话声不自觉就小了几分,“年上你送了我炮仗,我得闲做了一条帕子给你送来。” 话说着,走到季敏兰跟前,被他上下一打量,如意马上缩手缩脚起来。心想着,今儿出门前洗了手,洗了脸,认真梳了头,衣裳也不脏。 清利的声音打断她不安的思绪,“就是你手上拿的那条?” 如意这才敢抬头,笑眯眯将帕子递给他,没等他说话,半转了身,“那我先回,我还要去地里帮二哥打下手。” 季敏兰脸上一冷,抬脚往西头去,“在我屋里吃晌午饭。” 如意急了,跟在他身后不迭说:“我晌午饭吃的早,这会儿要上地里给二哥打下手。” 季敏兰走在前头听见了,脚步一顿,回头盯了她一眼,慢悠悠说:“我屋平时吃的饭,比你屋过年吃的还好。” 如意笑的有点勉强,“可我……”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屋里情况不好,穿的又简陋,就连外院的老婆子也瞧不起,若是一会儿在饭桌上碰见他爹娘,一准儿让人反感。 阿才笑着说:“这会儿晌午饭也就少爷一个人,整个二楼都是少爷的地盘,老爷跟夫人都在下头,这阵子估摸还歇着哩。”如意也就松了口,“那成,我在你屋吃,不过吃了晌午饭就得走。” 话说着,季敏兰拐进西边第二间,“这里头是我的书房,平日早饭也在这解决。” 如意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一进门,第一眼就瞧见一排黑漆木书架,每一层里搁着密密麻麻的书册,忍不住就咂嘴叹起来,“你屋里的书真多。” “这些都是爹派人从外头给我买来的。”又进一侧厢房里,“里头是我的书案,平日在这里念书。” 如意又跟他进厢房瞧,见一面墙上挂满了字画儿,笑了起来,“有钱儿人屋都是这样讲究不?” 季敏兰白了她一眼,“读书人屋里挂几张字画儿有什么好稀奇?” 如意笑咯咯的,“真气派,只你念书写字的书桌就比得上我屋做饭的大案板。” 气的季敏兰伸手拍她的脑袋,没好气地咧她,“笨死了,一点儿世面也没见过。” 这时刻,灶上两个丫头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 如意盯着桌上的四菜一汤,愣了好半晌,喃喃地问:“有鸡有鱼,这么多好菜,就咱仨吃?” 季敏兰嘴角抽了抽,“就咱俩,阿才吃剩下的。” 如意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三个人,也吃不完啊,剩下的可不就浪费了?这样好的菜,我屋也只有过年时才吃的着,我屋是没有下人的,有好的娘都是紧着两个哥哥跟四姐儿吃,就是余下那汤水儿,也给舔的一干二净。” 如意过惯了清贫日子,已经养成了勤俭的习惯,不知不觉就说得多了,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啰嗦,季敏兰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黑,终于,额上青筋露了出来,“赵-如-意!你给我坐下!吃饭!”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谁都有秘密 如意听出他生气了,再不敢多半句嘴,马上规规矩矩坐下。 季敏兰拾起筷子,没好气地哼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知道我屋的下人只有阿才一个?再者说,饭是我屋的,浪费不浪费的,你说了不算!我就是全拿去喂猪,也跟你没关系!” “哦。”如意抿了唇,细声细气说:“大米珍贵,拿去喂猪可惜。”她们这中原偏北的地界儿,地里只长小麦跟玉米,大米可是南边儿的,一斗大米在县里就卖着一贯来钱儿,非得是有钱儿人屋里才吃的起。 气的季敏兰眉心直跳,两道浓眉挤在了一块,抚额气道,“就是存心气我,笨死了。” 这下,如意更不敢拾筷子了,头一垂,小脸儿皱的跟包子似的,大气儿也不敢出。 冷不丁的,对面那人筷头上的那块鸡肉落在了自己碗里,如意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瞧他。四目相对,他蔑了如意一眼,“快吃,你不是急着做活儿去吗?” 如意这才大松一口气,抿唇一笑,“原来你没生气。” 季敏兰从鼻中哼出一声,习惯性的就想再讽她一句,只是瞧着那样可爱的笑脸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如意平时难得见一次荤腥,饶是晌午饭吃过了,这会儿对着满桌子的好菜也胃口大开,可她知道些规矩,别说在别人屋,就是在自个屋,也不能在饭桌上毛手毛脚的。 也就多夹几块头素菜,鸡鱼并不太动筷子,配着白莹莹的大米饭,照样吃的有滋有味。 吃了一半,不经意一抬头,才发现季敏兰已经停了筷子,俩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如意马上脸红起来了,细声问:“你怎么只盯着我看,自己却不吃?” 季敏兰眼睛一闪,起身往内间去,“没胃口。” 如意也就老老实实放下筷子跟了进去,就立在门框上瞧他,“这一段怎么不见你在村里走动?” 季敏兰捏笔的手顿了一顿,‘啪’地将毛笔搁在桌上,闷声说:“不想去。” 如意忍不住问他,“你娘不让吗?” “胡说,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胆小懦弱?”他也不知怎么,竟对这如意耐心极好,“但凡我想去做什么,爹娘可是拦不住的。” 胆小,懦弱? 如意自己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她在屋里处处忍让,那是因为她想顺顺利利的长大,只有老老实实听娘的话,不惹姐姐们生气,才不会挨更多的责骂和数落。她是抱养来的孩子,真要去争去抢,顶嘴,反抗,早就被娘发狠赶出赵家了。 他这含着金勺子的大户少爷,又怎么能懂得她的不易? 如意也不反驳他,小嘴一抿,转去外头拾掇盘子,沉着声儿说:“我去刷碗,刷好了就不上来了,要上地里给二哥帮忙。” 季敏兰静静扫了如意一眼,也不制止她,眼瞧着她堆叠好了碗筷,马上冲外头扬起声,“还不进来收拾桌儿?” 话音一落,两个丫头便推门进来,不由分说抢了如意手里的活儿。 如意也就没了脾气。 她确实是没了脾气,说起来,季少爷今个不但什么刻薄话也没说的收下她的回礼,又留她吃了丰盛的一餐,连碗筷也没给她收拾的机会,已经待她不薄。至于说她那话儿,他本就是个嘴巴坏的,自己也不是头一天知道,再说,不是才认定了他是自己的朋友吗,往后他再嘴巴坏,让一让他不就没事了吗。 冲他笑了一下,转身朝外走,“你快念书吧,我也该回了。” 季敏兰从鼻中应了一下,不冷不热道:“吃饱喝足了,走吧。” 如意脚下一个趔趄,吃饱喝足?这是什么话儿?怎么听着像是自个专程来混吃混喝来的? 一转身,苦着脸儿跟他打商量,“过一段杏子熟了,你要是乐意,咱们一块去后山摘杏儿?” 季敏兰脸色稍霁,“杏子酸溜溜,有什么好吃的?”想了一想,不情不愿地道:“不过成日在屋也怪无趣,就陪你去一趟,过几日的我跟阿才去寻你。” 如意抿唇一笑,转身出了门。 临出大门时,又碰上了今晨难为她的胖婶子,这次她的表情和蔼了许多,主动打招呼,“哟?吃饱啦,这是要回?” 如意不想多跟她说话,口也不张,只微笑着点个头,脚步不停往大门走,胖婶子热情地撵在她后头跟着,等她出了门,就站在台阶上扬声笑,“闲了多来玩啊!” 转过身进门便是“呸”的一声,“赶明儿叫老爷知道了,还能让她再进这院子老娘就不姓赵!” 如意送了帕子,了了心事,又得了季少爷好一顿招待,心情愉悦,走起路来连蹦带跳的,路过一个小土包,想也不想的跨了过去,脚上一崴,险些没栽倒。 这才知道吐吐舌头,收敛一下。走到自家地跟前,金灿灿的麦地里忽然站起一个人,盯着她问:“赶早出门,这时才来,跑到哪去了?” 如意瞧着二哥脸上些许的担忧,心里暖了暖,琢磨了一下,实话实说:“上季家去了。” 她是知道的,二哥不但不会上屋里去说,兴许连问她也是不会问的。 果然,赵祥蹙了蹙眉头,却也没多问。 立夏之后,天儿一日日暖了,这几天吃过晚饭没别的事儿,如意就跟大嫂上河边搭伴去洗衣裳,有时又上河边散步喂个牛。她已经有些习惯了大嫂的做派。平日在一家人跟前儿稳重端庄和蔼可亲,夜里回屋关起门来,话儿多了,整个人轻松了,笑容也多了。 用大嫂的话说:沉默是金,说多错多。 只是有一点,大嫂口里不时就蹦出一两个怪词儿,这让如意有些纠结,原先不熟,便先压下好奇心,自动忽略那些个话儿,近来跟大嫂走的近,一天天的熟了,她才敢刨根究底的问,大嫂只说是南边儿带来的口音,旁的就不肯再说。 如意打心眼里是不相信的,只是又有些窃喜,大嫂当着爹娘她们面儿时,显是克制了的,那些个新奇词儿,独独在她面前时,偶尔才蹦出一两个来,足以说明大嫂是信任她的。 不信归不信,只是她也看出来了,这个家里,就是没脾气的爹,有时心情不顺遂了,对她也跟娘一样没好气的,只有大嫂是对她一点偏见也没有的,从不因为娘不待见她就跟着大家伙一起轻看,数落她。每每当着娘和姐姐们的面儿也敢夸赞自己,惹得两个姐姐都黑了脸儿她也不在意。 况且,大嫂脾气好,娘有几次心情不好,给了她些闲气受,她连嘴也没顶,笑眯眯的,也不知使的什么法子,三两下就把娘给哄高兴了。 自大嫂嫁进来,娘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爹虽然不像娘那样整日笑,可看着大嫂的眼神也是欣慰的,而自己,在屋里的日子也明显好过了,旁的不说,四姐一开腔数落自己,大嫂总能在适当时候说句公道话。 如意私心里也就盼着大嫂在自家能过的好,大嫂过好了,爹娘跟大哥就好,娘心情好,她才能顺顺利利的在赵家长大。那些个刨根究底的问题,大嫂不愿多说,她也就决定不去多问。别说是大嫂,自个不也有些小秘密吗?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叫你去就去 时间过的快,五月刚过,赵家村挨家挨户沸腾起来了。 杏子熟来麦子黄,时间不等人,赵家村的小道上,拉着麦子的牛车一辆一辆往打麦场子去,各家各户都抓紧这麦收的黄金时间。 一大早的,赵启财两口子跟几个娃儿都起了身。 院子里,李氏张罗着自家第一天的分工,“我跟你们爹仍去南头,倩倩跟如意两个就上北头那一亩,玉翠跟巧铃帮着你们爹运麦子,旁的时间也别乱跑,都在打麦场子里头老实盯着咱屋麦子,不叫那帮死孩子们作践。余下季财主屋佃的那一亩——”话到这,断了。想起赵勇李氏便来气:“大勇这崧娃儿,到用他时候就不见半个人影。口信儿半月前就捎了,到今个了还不见人。”又絮叨骂着:“就你们三婶一屋子贼精贼精的,咱屋不去人哪能行?” 沉着脸儿琢磨了一下,“那就祥子去,祥子做事仔细些。”看了一眼立在柱子旁蔫蔫巴巴的赵祥,“跟你强哥一块收整,该咱屋的,一厘儿都不能少,知道不?” 赵祥沉着脸儿进灶房取了两个玉米饼子往怀里塞,一出灶房,闷声说:“强哥不是那号人。”不等李氏回一句的,拾了镰刀就往外走,“早饭不吃了。” 李氏一听他帮老三屋说话,气的骂了他几句,又进屋跟赵启财絮絮叨叨起来,“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一开口生生能气死个人!” 赵启财却一脸笑容,“我看咱祥子今后能成大事,这娃儿是个本分做事儿的,又有主见,别看不爱吭气儿,拿起主意来比我准。” 李氏盯着他扑哧就笑了,“哎哟哟,瞧把你美得,他要真能成大事可就好了,就怕咱屋没那扬眉吐气的时候儿。”又说:“这老大也是,一到麦收,人手本就不够使的,偏他没心没肺,这一走还就不回来了!” 赵启财倒是高兴,“去了才俩月,能学来啥手艺?不回来是好事,麦收过了让倩倩去镇上再叮咛他一回,成了亲,往后不能那样不着调。” “我还能不知道他?哪年农忙时候知道回屋做活?”李氏笑着讽他,“哟?你今儿个倒成了一家之主了?刮刺这个吩咐那个的。” 赵启财嘿嘿笑着,“这话说的,谁还能跟你争,啥事不都还得紧着你的意思来吗。” 早饭吃过,全家出动。 偏赶上这几日天儿湛蓝的像水洗过,日头也灼热,饶是戴了草帽,晌午一过也晒的人浑身是汗。今年风调雨顺,眼见着又是一个丰收年,荷包又能丰盈起来,连李氏这样十天半个月不下一回地的都忙的热火朝天,心里的喜悦全都挂在了脸上。 偶尔来一阵微风轻轻一扫,那股凉爽让人浑身舒坦,李氏也就直起腰就着凉嗖风,喝半碗水歇一歇,跟邻家小媳妇聊上了。 赵正媳妇往北边瞅了一眼,笑的咯咯咯,“婶子,倩倩妹子能干着哩。” 这话李氏最爱听,马上就跟赵正家的热络起来,“那可真是能干,自嫁来,屋里大事小事都张罗着,你得空到婶子屋瞅瞅去,院子那叫规整的利索。” “可不吗?倩倩妹子这一嫁来咱们村,哪个不夸她?就我娘,成日跟我说道妹子那勤快劲儿哩。” 李氏更得意,“跟你说啊,我儿媳还会写字儿哩,她兄弟,那在她们东庄村儿也是勤快出了名儿的!不是我说哈——”不经意的抬头,见赵正家的已经弯腰麻利割起了麦子,刚涌起的兴致也就减了,“有那勤快哥,妹子能懒到哪去。” 赵正家的笑应了,李氏瞅她没再搭话,知道她只拿自家儿媳当个寒暄的话头,便也没再上赶着拉扯这事儿。 刚琢磨一下要不要上北边瞅瞅儿媳去,隐约就听着外头小道上一个男娃喊她屋如意。 李氏听了一阵子,听出就是叫唤如意来着,心里奇怪了,踮起脚尖儿的往外瞅,只听着一声声叫的脆生,就是不见人,这可稀奇了,还没等她去外头看个究竟,赵正家的便朝他招手,“婶子快站这儿来看!” 李氏不迭去了,就站在赵正家的垫了石块的田埂子上,远远瞅着个瘦高男娃儿从小道上一路喊一路过去了。 赵正家的勾起了嘴角,“哟,小如意啥时跟季家小儿子走的近了?” 李氏半信半疑的,“你瞧清楚了?别是眼花了,如意上哪认识财主屋的?” “嗨,那穿戴,可不就是季家小儿子嘛?他走到哪都有人认得。”朝那头努个嘴,“婶子你没细细看吧,他穿那长衫,料子可是绸子!” 话还没说完,李氏已经迫不及待追了出去,一路往北边跑,大老远就见如意立在自家田地外的小道上跟男娃儿说着话。 李氏心里突突跳,三两步上前去,就见如意摇摇头,“我不去,这几天要干活儿。” 李氏生怕她得罪了季家人,立即就出声打断,“阿如,你做啥哩?” 话说着,眼睛就往季敏兰身上瞅,不料跟他目光对上,李氏冲他干笑了一下。还没合计出该跟这半大孩子说些啥好,季敏兰就开了口,“婶子,前头如意叫我陪她摘杏儿,说得好好的,她今儿反悔不认账!” 如意苦笑一下,咋就成了他陪自个儿了? 她已经做好了被娘骂一顿的准备,一抬眼,见她娘脸上竟带着笑容,暗暗吃惊了一下,抿唇说:“前头是答应来着,可这几天地里还有活儿。” 李氏先不搭理如意,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搓了搓衣襟,把手搭在季敏兰肩头,哈着腰瞧他,“你是季家的?” 季敏兰垂下眼眸斜瞟了瞟搭在他肩头的那只手,别扭地挪了挪身子,退了一小步跟李氏隔开,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李氏手上落了个空,摩挲着俩手,没话找话地问:“啊哈,那啥,你渴不渴呀?到婶子屋坐一会去?” 季敏兰嘴角抽了抽,“我不渴。” 李氏一双眼睛就盯着季敏兰的脸上瞧,也不知在想啥,老半晌的才拍着季敏兰的后背咯咯笑:“那啥,别气,别气,多俊的小伙子,皱着眉头可不好看,婶子叫阿如跟你去还不成?” 又冲如意使个眼色,“阿如,你就跟你季哥去吧,这时节杏子好,地里有娘跟你大嫂哩。” 如意张了张嘴,正犹豫着该不该应,李氏就伸手搡她,“叫你去就去,去去去!”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要傍季家 如意被她娘搡的连奔出去几步,回头小心翼翼瞧着她娘的脸色,略带试探地问:“那娘,我去去就来?” 气的李氏又冲她使个眼色,说话声儿也大了,“你只管玩你的,赶下晌回来就成。” 季敏兰寒着脸儿,在一旁小声嘟哝,“真笨。” 如意耳根一红,佯装没听见,冲李氏点个头,还是用着询问的口气,“那娘,我去了啊?” 若是不能确定了她娘的心意,她是说什么也不敢走的,没得回屋又要因为摘杏子耽搁了做活儿挨娘的骂。 “哎,去吧。”李氏目送着她俩走,笑呵呵转了身,突然就想起一件要紧事,回过头又是扬起声,冲着俩人的背影喊,“下晌了来婶子屋吃晚饭啊,如意,听见没有,叫你季哥上咱屋来吃饭!” “知道了,娘。”又看季敏兰,笑嘻嘻问:“我娘说,晚上叫你上我屋来吃饭。” 季敏兰也听见了,只是他心头有些不情愿,也不回如意,大步就往前走,直把如意甩在了身后头。 如意快步赶上他,侧着脸儿定定瞧他神色,“上回我在你屋吃,今儿你上我屋吃,这叫礼尚往来,你不想来我屋吗?” 季敏兰停了步子,唇角不经意地舒展起来,“你还知道礼尚往来?” 如意点个头,“我大嫂教我的。” 季敏兰定定看着如意,“你不恨你娘吗?” 如意有些奇怪,“你怎么这样问?” “我不喜欢你娘,也不想上你屋去。” 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对这回答如意竟也不觉得意外,还是扯了扯他的袖口,问:“我娘哪里惹你不痛快了?” “喂牛,洗衣裳,下地做活儿,怎么不叫你那两个姐姐去?”还有,过年连一件像样的新衣裳都没有,这些事一件件的,他记得清楚着呢。 如意笑的有些勉强,“哪有?是我闲不住,不爱在屋呆着。” 季敏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突然伸个手牵起她,不等如意反应的就拉着她往前走,“快走,阿才还在后山等咱们呢。” 如意头一次跟人手拉手,只觉得两只手牵在一处,交情像是更近了。反正,他平时动不动就暴跳如雷,如果他没拉她的话,她是压根不敢主动去拉他的手的。 尽管他的手掌宽宽的,暖暖的,可不知怎的,如意还是有些紧张,下意识的,就是不想被旁人撞见了。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莫名就有些担忧,若是给人撞见了,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好在,一上山,她的手就被撒开了,阿才背着个大篓子在山下等着,季敏兰一瞧见他,马上撂下如意往他跟前儿去,从篓子里取了木棍,迫不及待就往山道上走。 而且是脚步生风。 阿才瞧着他的背影失笑,“少爷这是在屋憋的了。” 如意歪着脑袋问他,“他不能出来玩吗?” 阿才踌躇了一下,“告诉你就告诉你,反正你也不是外人,少爷昨个还说你有意思来着。” 一边走的,一边说:“少爷不出门,还不是因为夫人吗,夫人去年冬个起身子就不大爽利,少爷孝顺,夫人这一病,整宿整宿地陪着,也就年上上了一回城里,自回来起,一段时间没出来走动了。” 如意咬了咬下唇,“那夫人现在好些了吗?” “说来也奇,前几日的突然就好起来了,喜的老爷又要张罗着办流水席,把那些个十里八乡吃不饱饭的都请来,说是啥广散财积阴德哩。”说到一半就噤声,左右瞧瞧,低声说:“这事儿你得替我保密啊,老爷说了,夫人病这事儿可不能到处去说,整个屋里的下人都不敢吱声哩!” 如意点点头,“阿才哥,你放心吧。”一抬眼,瞧着前头季敏兰欢快的背影,忧虑的小脸儿上突然就带了一丝笑意,脚上加快了步子去追他。 李氏乐呵呵回了南头地里,心头一直念叨着今个下午这事儿来,光想想就觉得喜庆,阿如往后要跟季家小子攀了交情,那对她屋是大大的有好处。季家可是正经的大财主,老大在省城念书时考了功名,听说已经谋上了个肥差!这要是交情深,往后还不知要得多大好处,就季家婆娘跟前伺候那两个婆子,哪个屋里不是大院子新房子?一到过年,大鱼大肉的?当下人怎么了?要排场有排场,要体面有体面的,比在城里当差还好!反正,只要一细想,李氏就紧张兴奋的不敢往下想。 往常是巴结不上他屋,也就不起那些个心思,谁成想今个就有了机会,想头一多,李氏心里也就巴望的多了。 一下晌就急慌慌往屋头走。 一回屋,没见着如意跟季家小子,心里有些失望。可到底还是期待着一会儿如意领着他来屋里吃晚饭,坐在炕头上思量了一阵子,一时决心整一顿丰盛的,一时又有些心痛钱儿。想来想去的,一咬牙,下了炕头,心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花了几十个钱儿,让季家的高兴也就值了,要是连一顿饭都招待不好,人家往后还能常来? 赵启财一进院子,她就从箱子里取了一小串铜板,不迭上外头催,“快去割半斤肉,今儿晚饭有油水。” 赵启财奇了,“出啥事儿了?” 李氏笑着搡他,“我招呼了季家小子来咱屋吃饭。” 赵启财脸上的笑容马上僵了,皱眉道:“季家?你啥时候认得季家小子了?咱屋可和人家屋八竿子打不着边啊。” 李氏见搡不动他,动气了,“你就别管那多了,婆婆妈妈的,叫你割肉去你就去啊!你要不去,我自个儿去!” 赵启财无奈地转身出门,心头老大不情愿。 村里那些个爱傍季家的,背地里不知糟了多少人骂,季老爷那可是出了名儿的为富不仁,当年为了一间祖屋,硬是把兄弟一家子赶了出去。那两口子,都是认钱不认亲的主儿,细细说道起来,他做的缺德事儿可多了,就算这几年变得大方了,总之在村里一般人眼里,他季家就是有钱儿,名声也算不上好。 (大家,周末愉快哟!这几天准备一下,下个礼拜起,每天双更,持续一星期。)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办事不利 这一路上赵启财都没想通,自家老老实实清清白白的过日子,干啥非得傍他季家? 割肉回来,见李氏只管坐在院子里剥蒜,再一细看,嗬!媳妇脚下的大木盆里还有一条鱼!气的他在心里头把李氏大骂了一通,看样子为了巴结季家,连血本都下了,这婆娘,不巴结季家她会死啊!大步子走到她跟前儿,瓮声瓮气地说:“咱屋就是傍上他,是能给咱钱儿花还是能给咱白种的地?那两口子,一个比一个吝啬,跟他屋往来?不剥咱一层皮就不错了,你就不能别动那些个歪心思?” 李氏拍拍大腿起身,头也不回地哼着歌儿往灶房走。 赵启财还没注意到李氏哼歌时已经半拉下来的脸儿,又不死心去灶房劝说李氏,刚走到门前儿,还没进门,李氏一盆水劈头盖脸就泼了出来,他立时退后躲开,一抬眼,就见李氏立在门前儿冷冷看他,“跟了你这没本事的,老娘一辈子受穷,噢,现在有了机会了,你倒不乐意了?咋的,要傍老娘自个儿去傍,碍着你啥事儿了?碍你啥事儿了?”一边说着,手里扬起盆子往外撵赵启财。 赵启财马上就泄了气,媳妇一声高过一声,他是丢不起这个人的,马上摇头晃脑往外走,“行行行,我不管你,你爱傍谁就傍谁。” 李氏心里这一不痛快,丈夫走了仍在灶房里絮絮叨叨骂着,“没本事的,有脸吃鱼,吃肉?那是给季家小子准备的!” 李氏原本要去宰鱼,骂着骂着,临到头来多了个心眼,那只活鱼先留着没杀,也先不烧油炒肉,要是人不来,今个且不改善伙食! 五月的天儿,黑的晚。如意回来的时候,天还亮着,李氏刚从菜园子里拔了一根萝卜慢悠悠蹲在院子里洗着。听出进了大门的脚步声,立时起身往外看。 见如意一个人回来了,脸色大变,“咋你一个人?你季哥人哩?” 如意满心欢喜地放下半筐子杏儿,一抬腰,瞧出李氏脸色不好,也就收了笑容,轻声回李氏,“我记着娘的叮咛,叫他来着,可他不肯来。” 气的李氏把萝卜往地上狠狠一砸,大喝,“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娘晌午咋跟你说的,啊?!去!滚出去叫人去!” 如意吓得直往墙根缩,盯着鞋面儿小声回,“这时候可能已经回他屋去了。” “娘——”关倩倩从南边赶了出来,“娘,这是做啥,发这大火气?” 李氏知道儿媳又来护如意,咧了她一眼,没好气说,“你不是正歇着呢吗,回你屋去,乏了一天的,歇你的去,这事儿你甭劝。” 关倩倩笑了一下,走到北边廊头下亲亲热热挽着李氏往堂屋去,“给娘这么一吵吵,可不就醒来了,不就吃个晚饭吗,今个不来往后来呗。” 李氏撇着嘴,不情不愿地。临进堂屋了,不忘回头瞪如意,狮子吼一样叫唤着:“还愣着干啥,去他屋喊人去啊!今儿喊不来人,一屋子都甭开饭了!” 如意硬着头皮又出了门,挎着小脸儿往季家走。 关倩倩扶着李氏上了炕,自己靠着炕沿坐下,顺手拿一把扇子给李氏扇凉,“赶明儿大勇在外头有了出息,家家户户也来巴结娘。” 李氏心里的怒气立时消了大半,笑着嗔她,“少拐着弯儿骂你娘,你娘是那爱巴结的人吗,还不是因为这些年屋里日子不好过,祥子过不上几年要成亲,玉翠巧铃的嫁妆也还没着落哩,旁的娘也没指望,季家多的是田地,要是能跟他屋攀了交情,给咱屋少几个租金多赁几亩也成啊。” 关倩倩也就收了笑,“娘说的是,只是我瞅着那季家怕是不好巴,不说旁的,就说娘这高心气儿,真让有钱儿人横眉冷眼儿的支使个几回,娘能受下那气?” 李氏思量一下,说:“这倒是,就季家那小子,不大年纪,眼睛已经长在鼻子上,爱答不理的,娘就是拿着热脸贴冷屁股哩。” 关倩倩认真端详着李氏的脸色,接话道:“半大的娃娃就这模样,他爹娘那还能是好相与的?” 李氏叹了一下,一时没吭声。想起买来的肉还搁在案板上,开口叫关倩倩把那半斤肉炒了做成哨子搁地窖里去。 关倩倩只当李氏心里看开了,谁知李氏又说:“要是一会儿季家的来了,肉还是照做,再把鱼宰了,炒个洋葱炒鸡蛋。” 关倩倩便也没再劝婆婆,利索应一下就往外走。 这时刻,如意已经徘徊在季家的大院子外头了。 心里是万分委屈的,娘的想法她隐约能猜出一些的,季家是财主,娘也就存了讨好的心思,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因为季敏兰没来,娘就发了这样大的火气。 她也就忧愁起来了,若是娘真打了这算盘,明个起,还不得见天叫她往季家跑一跑?这么一来,往后可就不消停了。不说旁的,自己就是厚着脸儿去了,季敏兰怕是不高兴的,他今个还说不喜欢她娘,晚饭也不情愿来她屋。 如意盯着季家高高的院墙,心里为难起来了,若是没能如娘的愿,今个定会惹得娘不高兴。 可是,就算今个叫了季敏兰,明个后个呢?保不齐娘哪天又起了心思。她打心眼里是不乐意娘在季敏兰身上打那些个花花主意的,娘逼着她去叫季敏兰,她心里本就勉强,更别说季敏兰,他是一点也不喜欢她娘的。 她忍不住就想,索性今个就叫娘断了念想。 这一想通,也就不在季家外停留,转身慢吞吞往家走。 等她磨磨蹭蹭进了院门时,先闻见一阵饭香,堂屋亮着灯,她还没走近,就听着堂屋一阵浅声交谈,还有筷子擦碰碗碟的吃饭声。 如意咽了口唾沫,抬脚往堂屋走,一进门,见一家子都围在桌上吃饭,就立在门槛处眼巴巴瞧李氏,“娘,季哥他不肯来。”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春霞递话 李氏眼皮子也不抬,“人没叫来?没叫来啊,那饭也甭吃了,去,上院子里头站着去,没站够俩时辰别想吃饭!” 尽管赵启财百般阻拦,李氏还是叫关氏做了个炒鸡蛋,一个洋葱炒肉,肉丝就放了一丁点,余下的全放地窖里头。就这样,也算是好好改善了伙食,巧铃几个干了一天的活儿,一个个腮帮子吃的都鼓了起来。 如意早就饿了,尽管早有了挨罚的准备,这时候眼睛仍忍不住往饭桌上瞄,李氏瞧见她这模样就来气,抄起筷子就砸了过去,“你除了吃粮食,生病祸害屋里,还能为屋里做点啥?得一场病比你姐姐们几年加起来花销还多!” 赵启财咳了一下,“行了行了,多久的事儿了还挂记在心上,娃儿忙一天,也饿了,叫娃儿进来吃饭。” 李氏这会儿早勾起了陈年的怨气,哪能三两句劝好,瞪着赵启财,厉声骂,“吃?吃啥吃?她今天是去干活去了吗!玩了一整日,一点小事也没办成,有哪个脸儿来吃?” “就是,小妹本事大着呢,连财主屋的都能傍上,还稀罕吃咱家这粗茶淡饭?” 这话是玉翠说的,在李氏的嚷嚷声中,如意早就退出去站在了院子里,四姐一开口,她的心马上又提了起来。 “娘还不知道呢吧,年上那小财主就叫小妹去他亲戚屋玩呢。”巧铃也接话儿,听的李氏越发不痛快,呸她一声,“瞧热闹你最行,你咋就不知道动点心思跟小财主拉个关系?你是比你小妹笨啊,还是比你小妹少根筋啊!?” 说的巧铃也不敢吱声了。 不大会儿,关倩倩开了口,“娘别气,阿如不过是个孩子,心里哪有那多想头,她现在还不明白娘的苦心哩。”说着起身,拿起一只空碗,给里头夹着菜,“我去给阿如送些吃食,估摸着也饿了。” 她就劝了李氏这么几句,劈头盖脸就得李氏训,“放下!谁准你给她送饭了?你能耐,管到娘头上来了?娘惩罚谁,碍着你啥事儿了?别以为你在屋里是个人物了!” 关倩倩马上搁了碗,坐下来噤了声。 玉翠瞧着关倩倩挨了骂,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哝给她娘听,“大嫂就是偏爱阿如!” 李氏脸色更难看了,一直到饭后都没给关氏一个好脸儿。 春霞挎着篮子进院子时,冷不丁瞧见一个黑乎乎立在门口的身影,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是如意,往堂屋猫了一眼,问:“阿如,你站在这做啥呢?二伯在屋?” 如意勉强朝她微笑了一个,“春霞姐来了,爹娘都在屋里。” 春霞见她脸上不大欢快,却不愿意多说,便也没追问,径直进堂屋去,见李氏跟赵启财都在,指着外头问:“阿如咋在外头站着呢?黑乎乎的,冷不丁碰上怪吓人。” 李氏沉下脸儿,“就叫她在外头站着!”盯着春霞看了一眼,问:“你来有啥事儿啊?” 春霞瞧出李氏口气不热络,走到她二伯赵启财跟前儿,把一篮子杏儿搁脚下,“二伯,我爹叫我来说一声,麦收过了,合伙赁的那亩地我屋里就不续了,打算单独从季家佃两亩。” 赵启财问:“你爹今年要自己搞?” 春霞点个头,神色间透出些优越感,“今年有些余钱儿,爹跟娘商量好了,我屋一家就佃两亩。” 李氏马上不高兴了,“噢,没跟你二伯商量,就叫定了?你屋分出去,丢下我屋那半亩咋弄?” 春霞没吭气,瞧一眼赵启财,“杏子是爹叫送来的,昨个我哥才打的,新鲜着哩,没啥事的话,我先回屋去了!” “行,你先回,回去替二伯一家人问你奶奶好,说你大勇哥,祥子哥都好着,叫你奶奶别惦记,过些时候闲了就去瞧你奶奶。”边说着,起身把春霞往外送。 经过如意跟前儿,春霞停了步子,扭头看赵启财:“这时节蚊子怪多,多大的错也不能这么站着呀,二伯快叫阿如回屋去吧。” 赵启财尴尬地应了,当着侄女面儿朝如意挥个手,用着屋里李氏能听见的声儿训她,“看你往后还惹你娘生气不?去,回你屋好好反省反省去。” 如意感激地看一眼春霞,得她一个微笑回应。目送她出了门,一溜烟就往自个屋里跑。 赵启财叫如意回屋的话李氏自然是听见了,只是眼下没心思计较这个,满心里只有老三屋要单独租两亩地的事儿!她才不相信老三屋今年的日子会这么红火,赵启财一进门,她就三两步往他跟前儿冲,“看见了吧?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你娘肯定私下里贴济你兄弟了,不然就他屋,能出的起那两亩半贯的钱儿?!” “看你说的,人家老三那是自己手头攒上钱儿了。”话说着,避过李氏冒火的目光往椅子跟前儿走,李氏一把拽住他,“我呸!他屋攒钱儿?哪个相信?你去问问你老娘,她心里头亏不亏!” 话还没说两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枉我那两年掏心掏肺伺候她,临到头,还比不得老三媳妇那个贼婆娘!” 赵启财劝她,“谁说你比不过老二屋的?娘成日最惦记咱屋,哪能偏心她?” “惦记?”李氏冷笑一下,“咱大勇成亲,你娘给出一分钱儿了吗!就是娃儿他表叔还从几十里外亲自来帮忙了,你娘离咱屋就几步路,她来过问一声没有?就是指使赵强两个来帮个忙也成啊,你娘是咋惦记咱屋的?” “这里头怕是有啥误会,你也知道老三媳妇心眼子多,没准娘打发谁来递话儿,叫她暗地给搅合了!”赵启财没话可说,只得牵强地这么一解释。 “成亲那天你娘来了还不是话儿也没跟我说一句?”李氏再次质问,“你少再替你娘说好话!她对我就那个样子,还指望我感激她不成?!” 赵启财苦笑了一下,眼瞅着一向强势的媳妇直掉泪,心里头也怪不是滋味,把手放在李氏肩头拍了拍,“那你说,你想咋样嘛,不行咱屋也咬咬牙赁上一亩?”又顺带朝关氏挤个眉头。 关倩倩起去摆了手巾,静静立在李氏身侧,李氏哭了一阵子,从她手里头拿过手巾往脸上擦了一擦,吸吸鼻子,“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钱儿在你娘手里,迟早落在他老三屋,明个你去找你大哥,再去把里正,本家那些个叔伯们都叫来,商量商量咋分家产!” (今天两更,马上发下一章)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再提分钱 (第二更) 赵启财最怕李氏提起这个,分家产的事儿,娘都还没开口,自家喊来一帮族叔伯们主持,这可不是件合情合理的光彩事儿,白白叫亲戚们瞧了笑话儿,旁人咋样看待他屋?不都得在背后指指戳戳地骂? 也就耷拉着眉眼不吱声,李氏缓和了情绪,在关倩倩的搀扶下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不去,我自个去!你当我愿意成日惦记着这钱儿?凭啥老三屋吃香的喝辣的佃两亩地,咱屋就要受穷?这脸子我就是不要了也要把这事儿给解决了,往后跟他屋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赵启财长长叹了一下,俩脚发沉地走去李氏身侧坐下,抬起粗糙的手抹擦抹擦布满褶皱的老脸,“娘没开口,这钱儿咋分?真要闹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呐。” “你搞搞清楚!那可是你爹卖祖产留下的钱儿,不是你娘的私房钱!赵家的钱儿给姓赵的分,合情合理的,咋就不能分?凭啥要她点头?忍了这些年,我早忍够了!”李氏中气十足的咆哮起来,“必须要分!哪个不叫分,哪个心里头有鬼!明儿老三媳妇敢说一个不字,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娘说的对!”玉翠腾地起身,“三叔屋里过的可太滋润了,滋润的像小财主!爹没见着吗,春霞刚才穿的新衣裳!” 李氏也就顺茬接了话,“啧啧,这是啥时候?农忙!谁家农忙给娃们穿新衣,啊!?你自个想想的吧,他老三屋要没得你娘接济,能阔成这样?” 赵启财蹙了眉,心里头不免也起了些疑,可他这辈子最是爱惜名声,好面子。和这个比起来,损失些钱儿都不在话下。要真让媳妇明个大张旗鼓去闹了,往后可该咋做人呀! 也就压下心里头的不舒服,佯装无所谓地说,“娃儿穿几件衣裳能用几尺布?老三屋又不像咱屋娃儿多,就春霞一个女娃儿,多一件衣裳也没啥嘛!” 巧铃嘟起了嘴,“奶奶还要给强哥说亲哩!”更小声嘀咕,“对方是三大爷屋里的莲俏!” 赵启财瞪她,“啥莲俏莲俏的,按辈分你可得喊人家六姐哩!”又一脸不相信地问:“净胡说,说亲那话儿你听谁说的?” “那天出门路过三大爷屋门口,听见几个婶子说强子跟莲俏姐八字合哩!” 李氏气的捶胸顿足,“这还了得,这还了得!三大爷那是啥条件?富户!”腾地从椅子上起身,搡了搡赵启财,“他赵强娶富户闺女,只聘礼就少不得要六贯八贯的,他屋还能有这大手笔?” 赵启财这会儿脸儿早就白了,眼珠子转了几转,又转了几转,愣是没替她娘说出半句好话来。 李氏一把就拽过巧铃,在她屁股上美美拍了几下,连哭带骂的,“你这死孩子,耽搁娘的大事了,啥时候打听来的咋不知道早早跟娘说!” 巧铃一听李氏哭的伤心,连喊都忘了喊,闷不吭声挨了打,一骨碌爬起来往李氏腿上偎,苦着脸儿摇晃她,“娘别气,这几天一做活,我全忘了。” 李氏推开她,起去搡赵启财,“咋?吓傻了?你倒是说一句啊!” “嗨!”赵启财跺了跺脚,“娘也是老糊涂了,老三屋能拿出几个子儿来做聘礼,真要动爹留下那钱儿,咋也不和我商量啊!” “商量个屁啊!老大宝贝老三疼,你个老二夹在中间算个啥东西,跟你商量?你还真当你是个人物了!今儿巧铃要不吱声,赶明婚事都要办了!人家还怕你不支持不成?” 李氏这一挑唆,赵启财脸色渐渐难看了,咂巴了一下嘴,下了决心,梗着脖子说:“既然这样,那明个就去找几个长辈,把娘请到咱屋里说道说道。”俩手攥了攥,眉头一皱,又显得有些犹豫,“真要到那谈不拢的时候,再叫里正出面也不迟。” 李氏点头,定了定心思,对关倩倩几个说:“明儿都别学老二,坑吧坑吧的,坑吧不出一句话来,明儿是正经说理的时候,倩倩跟阿翠两个给娘帮着腔。”瞪一眼跃跃欲试的巧铃,“不用你开口,你个没心没肺的就知道玩,明儿给我悄悄瞧着就成!” 时候不早,李氏又叮嘱了一阵子就让各人散了去歇息。 李氏进了厢房,小声跟丈夫嘀咕着,“也怪我,那时候就不该草草定下大勇亲事,多等等也好啊,咱大勇,长的那是一表人才的,不定找个更好的,这下可好,赵强要真娶了三大爷屋莲俏……” 赵启财心情不好,粗声打断她,“别得了好处还不知足,就倩倩,人家当初也是下嫁来咱屋的……” “停停停!”李氏呸他,“别再跟我掰扯那一头猪的事儿了,也不嫌烦。” 话音刚落,就听着儿媳在堂屋问:“洗脚水给娘搁这儿了。” “啊,好好,你去歇着吧。”李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说话声音也有些陡。 关倩倩静静立在堂屋,盯着里帘子里公婆隐约的身影,笑了一下,转身出门去。 去灶房拿了两个饼子往自个屋去,推开房门,灯亮着,如意就着身子抱坐在炕头上,俩眼睛红红的。 关倩倩走到炕头上坐下,好一阵子,叹了一声,低低说:“过些年的,等你再大些,跟着大嫂上外头去吧。” 如意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点了头。 关倩倩笑了一下,把饼子给她,摸摸她的头,“吃吧,吃了早些睡。” 如意一边啃着饼子一边瞧她,“可娘能答应么?” 关倩倩眼睛闪了闪,把身子收过去,“到哪时候再说哪时候的事儿,大嫂很小就有一个愿望,将来上城里去,自力更生过上自己的小日子。跟你大哥成亲,那是——”她停顿了一下,“算了,你还小,等你大些再告诉你。” 如意盯着大嫂的背影,她的头发很密实,每天都梳的整整齐齐的,想起她今个晚饭时在饭桌上为了给自己送饭而挨了娘狠狠一顿训斥,又盯着手里夹着鸡蛋的饼子看了看,心里想着:大嫂跟大婶子都是对她最好的人。 也就轻轻说了一句,“我跟大嫂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坐下商议 头天晚上议定了,第二天一早,赵启财就去村里请他二伯跟五叔,李氏也没闲着,叫来赵祥,吩咐他上镇上去请他大伯,“你去了,只管说今儿里正做主,请来你二爷跟五爷主持分家。” 赵祥不爱听她娘絮叨,闷声去驾车,李氏跟在他后头叮咛,“你大伯要是不乐意来,你只管说今个这事儿板上钉钉,甭管他来不来的。就是他不来,今儿这钱也是分定了。” 等赵祥出门去,李氏站在院子里思量了一阵子,马不停蹄回了屋,把年上余下的点心花生茶叶取出来预备待客,二伯跟五叔年事已高,平日过年过节都是她跟赵启财带着几个小的去拜会,今个请他们来一趟,又为着分家的事儿,哪能怠慢? 她在屋打点的功夫,关氏跟如意已经起来了,如意去灶房烧水,关氏进了堂屋,一进门便问:“娘今儿想吃点啥?” 李氏停了手里的动作,“这都啥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吃?赶紧给院子扫一扫的,一会儿你二爷跟五爷来。” 关氏临出门前,又喊住她,朝南头瞅一眼,“去把那两个喊起来,昨个夜里才说的今个屋里有大事,这时还睡着,一点儿不像话!” 赵启财二伯跟五叔屋里离得都不远,不大会儿的,人已经请了来,赵家门外也热闹起来了,几家邻居闻讯赶来在院子跟前听热闹,原本她们还忌讳着李氏赶她们,谁知李氏也不管她们,一个个便放大了胆子进了院子,李氏仍旧不理,引着二伯跟五叔两个进了堂屋叙话。 大概的情况赵启财也跟他们说了,二伯跟五叔一进屋,先互相说了说看法,按他二伯的意思,这次提分家,赵启财两口子多少占着点理,不说旁的,那几个钱儿是启财爹当年卖祖产得的,当初分家时就应该一并分了,说要盖房,又拖了这些年没有眉目。这钱儿,早晚是要分的,眼下老二提出马上就分钱儿,急是急了点,倒也不算过分。 五叔也就开了口,“这钱儿,老早就该分了啊,你娘她不乐意分?” 李氏委委屈屈就点了头,“乐意不乐意的,娘反正没提,那会儿又逢爹刚去世,哪个敢去逼她分那钱儿。”眼皮子翻了翻,“噢,倒是老三媳妇前年提过一回,说是分了钱儿好盖房,娘只攥着那钱儿不肯分,说是盖房不急,强子还没到说亲时候,再等个两三年的盖房不迟。” 为啥攥着钱儿不分,李氏多少也是心知肚明的,婆婆在自个屋住的气儿不顺,这才又去了老三屋,手里攥俩钱儿,到底硬气,要真分了那钱儿,她是生怕启财跟启胜几个不厚待她。 李氏心头也是心虚,这会儿不免话多,又抹着泪儿说:“娘一心向着启胜屋里,前些个又出钱儿贴补他屋佃田,我赵勇成亲,娘一子儿也没出。” 五叔气哼哼看她,“外头说你性子泼,也没说错,你也是当了婆婆的人了,你屋大勇成亲,还要闹着老娘出一份钱儿?” 李氏就等他这么问,当下抹了个泪,“娘要撮合着老三屋强子跟三堂哥家莲俏成亲,五叔你说说,娘这不是拿爹留下的钱儿给办事呢吗,谁不知道三堂哥屋里有钱儿,迎娶他屋莲俏,不得个八贯十贯的,钱儿从哪出?” 气的二伯一拍桌,“瞎搞!” 李氏心里暗暗高兴,眼睛一转,又看如意几个,“我屋里娃娃多,顾这个顾不上那个,就阿如,现今还穿她姐姐们淘汰的旧衣裳,老三屋春霞,平日就穿新衣,就他屋那条件,又是扯布又是赁地,娘能没暗地接济他屋?” 这话就有些是非了,二伯跟五叔都不爱扯这闲话,五叔没吱声,二伯摆了摆手,说:“衣裳不衣裳的跟你屋没多大关系,也甭管他租几亩地的,一会儿你娘到了,咱就说说那钱儿的事,三家商议着分了,将来也就不在这上头扯皮。” 李氏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我也是这个意思,今个把您二老请来,原想能商议着分就分,不成了不还有里正吗,再不成,上外头鸣冤屈打官司也行啊。” 赵启胜二伯一听这话,知道李氏决心不小,估摸着这里头矛盾也大,也就头疼起来,往外头瞅了瞅,“你娘跟启明啥时到?” “大哥从镇上来,怕要些功夫,赶早也得正午到,二伯跟五叔先坐着,我去瞅瞅娘来了没。”李氏一边往外走,心里也忐忑,生怕一会儿婆婆来了拉扯前几年在自家屋受气那档子事儿。 走到院子里,正逢赵启财搀着赵张氏进了门,张氏跟李氏目光一对上,李氏眼睛闪了一下,忙往堂屋去,“娘可算来了。” 张氏听着屋里的声音,又瞧院子里几个寒暄在一处的街坊,脚步一顿,看赵启财,“咋?还有旁人?” 赵启财囫囵嗯了一下,“没谁,就二伯跟五叔。” 张氏脸儿一变,“啥事把你二伯他们喊来了?你倒是说清楚了,今把娘叫来是做啥,不是你媳妇有话跟娘说吗?” 话说着,赵启财二伯跟五叔闻声出来了,就站在廊头下跟张氏打了个招呼。 赵启财二伯随后问:“启财娘,今儿启财两口子把我们找来,也就主持分启财爹留下那钱儿,这事你咋说?” 张氏本懵着,一听这话,马上反应过来了,看向李氏,连连冷笑了几声,“好啊,盼了这久,今儿终于把人都给我找齐了。” 赵启财二伯一瞅张氏这反应,心头明白了个大概,瞪一眼赵启财,转身往堂屋去,“启财娘,你也别怪娃儿几个,这钱儿迟早也得分,今个来也来了,进屋把这事好好说道说道。” 张氏黑着脸儿跟进了屋。 李氏在后头戳了下赵启财,悄声问:“老三媳妇在屋头?” 赵启财点了点头,“老三两口子都在,刚吃了晌午饭,正要下地去,见我喊娘去,也没多想。” 李氏便说:“有你的,今个算你脑子灵光,一时咱们议定了再去请老三来一趟。” 堂屋里,赵启财二伯等张氏坐定了,咳一下,“启财娘,事儿就是这样,启财今个请我们来,也是存了执意要分的意思,这钱儿一天不分,几个娃儿心头也不安生,早些拿出来分了不省你的心吗?” 张氏沉默着,赵启财五叔又说:“我也是搞不明白了,三个娃儿该办的都办了,连启胜都娶妻生了子,这钱儿三嫂还死攥在手里做啥?听说三嫂要出钱儿给强子办事?” (马上再发来一章)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无奈应下 张氏沉默了好一阵子,点了个头,气的赵启财五叔直叹气,“糊涂啊,糊涂!用这钱儿的事,你跟启财启明两个商量过了?” “啥意思啥意思?钱儿要给老三屋?”李氏终于听出不对头了,不自觉的声音就尖了起来。 二伯瞪她一眼,又看张氏,“这事儿,弟媳办的不厚道,三个娃儿,一碗水总要端平,真要拿钱儿给老三使,你让启财跟启明找谁说理去?” 张氏还没开口,李氏又叫唤起来,声音格外的嘹亮,“我大勇成亲,你咋不说拿些钱儿,噢,强子成亲,你连爹留下那钱儿都动!启财是你亲儿吗!我瞧着该是抱养来的吧!” 张氏这一段对李氏很是看不过眼,心里积攒了不少的怨气,听她嚷嚷,蹭地就起了身,冲口而出,“钱儿就是给老三屋了!” 气的李氏眼睛瞪的老大,就要上前儿去,赵启财忙从后头架起她。 屋里吵翻了天,外头几个街坊瞧的津津有味,这时候,他二伯起了身,走到张氏跟前儿去,“我说句公道话,今后弟媳就是指着老三屋养活,钱儿也不能都给了老三屋!” 他二哥在屋里讲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又占了理儿,说的张氏半晌回不上嘴,沉默了一阵子,才说:“分,可以,他爹统共留下了十五贯钱儿,大头要给老三屋,老三屋至今房子也没盖。” 李氏立即回嘴,“不行!” 刚说了这么一句,被赵启财二伯开口一喝,“你这婆娘,给我闭嘴喽!先听你娘咋说!” 张氏又说:“老大两口子厚道,知道体谅他三弟,又能干,钱儿就是分的少些也饿不下,屋里又只有宏娃一个,负担也小。至于老二。”她看了眼赵启财跟李氏,低哼出声,“就冲老二媳妇这泼皮样儿,他爹真要在世也不能给他屋分了大头去!” 赵启财五叔就急了:“那三嫂到底打算咋分?” 像是早在心头合计好的,张氏没多思考便说:“老三屋分七贯,余下八贯,老大五贯,老二分三贯。” 赶在赵启财叔伯开口前,她又说:“要分就这么个分法,老大跟老二要都不同意,七贯仍给老三拿去,余下你们两家那八贯,谁都别想分,且等我老婆子死了的,你们两家就是扯皮打架也成,谁能争来多少算谁的本事。” 这话就有些不讲理了,李氏越听越上火,一双冒火的眼睛就盯着二伯瞧,见他只管两头不得罪,也说不出啥重话儿来,加上又不是自己屋里的事儿,哪能尽多大心,也就来了委屈,两股子眼泪哗哗流,往地下一坐,朝外头大喊起来,“三贯!三贯!!大伙都听见了没?十五贯的钱儿给我屋分着三贯!这不是逼着我去死吗,憎死八活拉扯几个娃儿,祥子亲事还没定,钱儿就全给了老三屋,这日子没法过了哟!也不知道老三媳妇给娘灌了多少迷魂汤水,非得要逼着我去死哟!这老三媳妇个贱人,不是个好东西哟!” 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连如意都看不过眼了,上去扶他娘,“娘,地上凉,快起来!”巧铃也赶上来扶李氏,“叫奶奶偏心去!不就少分个两贯三贯的?咱屋人都攒劲些,少了两贯钱儿日子会过的差!” 张氏听见如意几个开了口,念及老二屋里五个孩子,赵祥今后还要成亲,心里触动了一下,也觉得自个这分法有些亏待了老二,听着外头街坊的议论声,都是说她这样分既不讲理又不得人心。踌躇间,回想起李氏做那些可憎事儿,说出的气人话儿,加上方才已经把话撂在那,也就直眉愣眼儿的,沉着脸儿不吱声。 赵启财他二伯跟五叔凑在一块又商议了一会儿,再次劝说张氏,“按这数目来分,三家本该一人五贯儿才是,眼下弟媳在老三屋过活,按这情况,老三就算分去七贯也还说的过去,只是这余下八贯,是不是考虑着让老大跟老二屋平分?” 前头众人怎样劝,李氏也不消停,二伯说这话的时候,李氏哭声马上就停了,仔仔细细一句不落地听了,坐在那睨着张氏,只等她说个不字马上就扑天喊地的叫唤。 张氏当下却没开口,李氏也就从地上爬起来,呼天喊地往灶房冲,口里说着不活啦,外头街坊几个忙去拉她。 一直没吭声的赵启财开了口,“娘,分钱儿本是件好事,既然都要分,也不能只给我屋三贯啊,红梅就是再不得娘欢喜,也得顾着几个娃儿啊!眼下各家都忙着麦收,早早分妥当了,我跟红梅也好利利索索去收麦,地里的活计一天也耽搁不起啊!”恳切的语气带着满满的焦急,听的他二伯跟五叔也直点头,“眼看收成,这事儿弄不好,不知耽搁多少事儿!弟媳要再不松口,今个可只能请里正来,到时候丢的可是咱屋人脸儿!” 张氏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想松口,一时又觉得多年的委屈没个快意发泄的时候,老二媳妇给了她那么些年脸色瞧,临到分钱儿了,还给她分的妥妥的?让她满满意意的?那自个这些年的气不是白受了吗! 她不松口,就是赵启财叔伯也没了法子。 屋里几个人正争执着要不要去请里正来主事,外头大门给人一推,赵启明火速进了院子,瞅见老二媳妇在灶房门前儿要死要活的闹,看热闹的婆娘围了一圈,心说坏了,匆匆进了堂屋,看看她娘正襟危坐的,除了脸色不大好,屋里气氛倒还好,也就大松一口气,坐下听他五叔给详细讲了讲她娘定下给分的钱儿。 等五叔他们说完了,才开了口,“我也是这样看的,娘这样分,确实亏了启财,不说旁的,他屋五个娃儿呐,这一个个的将来成亲不都得要俩钱儿?”又说,“我看二伯跟五叔说的法子行,谁也不偏,老三仍分七贯,余下我跟启财屋一人一半。” 张氏知道老大的性子,连老大都开腔指责她,这分法看来确实行不通,老三媳妇闹不闹的先不提,她没占个理儿,就是里正来了也不偏帮她,加上心头确实摇摆了,也就起了身,“行了,那八贯你们两家自个商议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莫名失火 李氏闹是闹着,耳朵却比谁都好使,隔着一道墙听见这话,马上冲进屋,“话说在前头,老三屋既然多得了三贯钱儿,那娘今后吃、喝、拉、撒!一应事物都归他老三管,我跟启财是不会资助半厘儿的!” 张氏一辈子也硬气,从没求过谁,立时就呛她一句,“没你屋我还不活了?” 这时,一个不大的尖声儿响了起来,“奶奶跟三婶儿一个鼻孔出气儿,非叫三婶得了便宜,赶明儿起都要遭报应!” 谁都没想到,说这恶毒话的是启财屋那个看起来瘦弱文静的老四闺女。 二伯跟五叔瞅在眼里,也觉着张氏可怜,眼见着李氏刚分了钱儿,不感恩图报不说,马上跳出来推脱今后照料老娘的事,闺女们一个个学了李氏牙尖嘴利的做派,这母女俩也是,亲戚街坊的都在跟前儿,再大的矛盾,面子上好赖也得说几句客套话儿的啊!再看赵启财,脸上是习惯性的缄默,二伯跟五叔两个相视一下,都摇了摇头。 二伯起了身,“那成,既然启财娘也同意了,这钱儿也就别拖延,明后个就赶早叫几个娃儿分了。”叹气一下,转去宽慰张氏,“临到老来,攥着那么些钱儿做啥?将来可不都得给几个娃儿分去,这几年老二跟老三屋里也不容易,钱儿一分,两家大难处不是解决了吗,是桩好事儿啊。” 打方才听了玉翠那话儿起,张氏脸色就很难看,这会儿,要笑不笑的动了下嘴角,“老头子去的早,我也就是孤苦的命,这钱儿,我还真没想着能攥到临死喽。”老头子一去,生生没了支柱,年纪越发大,将来要靠着娃儿们养活,几个儿媳妇都不是善茬,挣来抢去的,那钱儿还能一直攥着? 话说完,招呼也没打就往外走。 二伯跟五叔脸上就有些难看了,也不多停留,就告辞回屋去。李氏收了鼻涕眼泪,把二伯五叔送走,一回院子,经过廊头时脚步一停,指了指正午偏西的太阳,阴沉着脸儿瞧那几个瞧热闹的老嫂子,“这都啥时候了?还看戏呐?不给自家娃儿做饭去啊?” 婆娘们也就悄摸散了。 赵启明镇上还有活计,跟赵启财两个说不上几句话的,就要告辞去,说是忙过了这两天,抽空再来一趟的,钱儿是分了,有些话还是得要好好说道说道。 李氏知道赵启明心头想的什么,她心头早打定主意今后坚决不跟老三屋来往,就是明后个他再提起,她也还是这意思。 事情议毕,赵启财跟赵祥两个马上就扛家伙去地里,如意跟关氏也结伴往外走,李氏一进堂屋,冷不丁瞧见玉翠仍站在那处,鼻子里喘着大气,一张脸上憋的青青红红的,也就奇了,走过去推她一下,“杵在这干啥呢?” 这轻轻一推,玉翠反应却大,反手将她娘胳膊一扫,大叫道:“我气不过!三叔屋里分了七贯钱儿,娘咋就应下了!” 李氏怔了一下,盯着玉翠瞧了一阵子,上里间去重新换上做活儿的那一身脏衣裳,掀了门帘往外走,“说啥呢?你当伺候老的轻巧?多那三贯钱儿,现在瞅着风光,再过个三年五年的,你就看吧,他屋出钱儿的时候还在后头呢,要么娘今个把丑话说前头了,今后你奶奶那头,咱屋是一文钱儿不出。” 玉翠扬着下巴,眼睛里冒出的光又恶又狠,“就是叫她屋养活奶奶,钱儿还不准多分!” 听的李氏绷不住脸儿笑了,“嘿!这话说的,还能啥都叫你占去?你当你三婶是个肯吃亏的?” 玉翠仍板着脸儿,“这几年奶奶已经给三叔屋那么多好处了!凭啥还要咱屋吃亏,我不干!娘现在就领我去找奶奶说理!三婶不是最怕娘了吗!” 李氏瞧出她倔脾气又犯了,带着笑容去揽她,口气急慌慌的,“说啥理?眼下收麦哩!你爹,你哥这阵子都忙成啥样了?巧铃都知道赶早跑去麦场子去,偏给你惯的,还有闲在这生闷气?走走走,跟娘做活去!” 玉翠满脸失望地看李氏,歇斯底里地喊叫:“我不去,我不去!”一把推开李氏往门外去。 李氏见她一溜烟跑到南头屋里去了,便喊她,“歇一会的就来啊,娘先去了。” 也没多想,就出了门。 一忙活就是一个下午,个把时辰过去了,也没见玉翠的身影,李氏心头有些担心,赶下晌前上北头去喊了关氏,“这犟脾气,还跟屋里生闷气哩,你说话儿好听,先回屋劝劝阿翠去!多大人了,任性起来能气死个人,不成了你就替娘揍她!” 关氏搁下镰刀,应声往外走,“成,娘放宽心,我回屋瞧瞧去。” 李氏又叫唤如意,催着她赶快去大麦场子里头瞅瞅去,看她四姐是不是去那头了。 如意不吭声应了,转身往西边麦场子走,李氏的担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她这一路上脑子里时不时就浮现出她娘担忧着急的模样,心里也就十分羡慕玉翠,只是对她这任性的行为仍是有些暗暗恼火,大家伙在地里忙的热火朝天,她却非要闹个小脾气,偏自个,一肚子气却无可奈何,这个家里,她只有多做少说的份。 她也不知玉翠生的什么气,相反的,今个钱儿分的少,她却没有太多的想头,仔细想想,奶奶也怪可怜,或许有些感同身受吧,爷爷去后,奶奶的日子都指着三叔屋,今个钱儿又分了,往后三婶子要是给奶奶脸色瞧了,可不得像自个一样忍气吞声么? 低低叹了一口气,她忍不住就想着,早点长大,早点离开了这个家,只有自个当了家,做什么事儿才能直起腰板,说什么话也才可以真正硬气起来。 到了大麦场子转了一圈,没见着玉翠,问过巧铃,得知她一下午也没瞧见玉翠,心里头马上有了不好的预感,紧赶慢赶就往地里去,给李氏说了。李氏等了这半会儿,没见关倩倩,干脆撂了镰刀就往屋里赶。 一回屋,见南头门开着,大老远就听见关氏跟玉翠的说话声,这才大松一口气,原来老四这一个下午就在屋里呐,害得人挂记她一个下午,三两步走到院子里,本想骂她一顿,走到一半脚步却顿了,老四闺女最得她欢喜,向来是她的贴心小棉袄,今个这顿脾气还不是为着自个屋里?想想也就算了。 晚饭过后,如意跟大嫂两个刚放了牛回屋来,老远就听着李氏在堂屋里畅快的笑,“烧的好,可不就应了老四那话儿了吗?遭报应咧!” 如意跟关氏对视一眼,齐齐往堂屋去。 堂屋里,一家子坐了个全,赶她们进门,赵启财闷着脸儿说:“少说那幸灾乐祸的话儿,老三屋这回着火,损失不小,你说这话可不厚道。” 李氏咧他,“得了吧,我在自个屋爱咋高兴咋高兴,碍着谁了?又没上外头说去!” 又问巧铃,“光北头侧间全烧没了?堂屋呢?”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还不承认? (第二更) 巧铃埋下头咕哝,“娘咋像是巴望着三叔屋全烧光似的?就烧了那一间房,三婶就心疼的在院子里直哭喊,堂屋要再烧了,那三叔屋也太倒霉了。”瞥了一眼玉翠,“你咋不吭声?今个下午不是还念叨着要寻三婶讲理去呢?现在她屋烧了你不高兴?” 李氏也瞧出玉翠脸上不欢快,咧她一眼,“成了,多大的事儿啊,还就惦记上了?明儿要还是这木讷样子仔细娘收拾你啊!” 玉翠冷不丁起身,话也不说,直接往外走,进了南头屋里,反手把门砰地一关。 巧铃眉头一皱,蹭地站起来,大声叫嚷,“娘,玉翠这是做啥,我今儿哪招惹她了?你也管管她的啊,动不动甩脸子,打吃饭起,这是第四回了!” “是哩。”李氏也奇怪,嘴里嘟哝着,“这娃儿,难不成还真有这大气性?” 又瞪巧铃一眼,“你就消停会儿吧,没见你妹子正气头上呢吗,跟她较那劲儿做啥。” 巧铃撅着嘴起身往外走,“娘偏心死了!今儿晚上我跟大嫂和小妹睡!” 赵启财原说第二天去老三屋看看的,到了第二天大早起,李氏却拦他,“谁放的火还没查出来,不定她屋背后咋样怀疑咱,你这时候去,不是上赶着找骂呢吗!” 赵启财听了这话,想想也是,吃了早饭也就先下地去。 李氏见玉翠今个精神能好一点了,吃了早饭就跟着巧铃去地里帮忙,心头也松了口气,正说换了衣裳出门,院墙外头就响起一阵骂骂咧咧声。 李氏出门一看,嗬,老三媳妇领着娘家几个嫂子在门口杵着,几个娘们气势汹汹,一个个的手里拿着棍子,口里飙着脏话,听的她心头满是怒火,扬声喝止她们,“一个个的,搭着伴来我屋外头撒野?”她走上前两步,也不惧怕刘氏娘家人手里的棒子,“咋?还要揍人?光天化日来我屋打打杀杀的,明儿去里正那告你个不要脸儿的!” 刘氏见李氏过来,反倒不像从前那样惧,一脸怨恨地看她,“你才是那最不要脸儿的,你屋人放火烧了我屋,我今儿讨说法来了!” 李氏心道说啥来啥,呸她一下,“你屋着火,凭啥就得是我屋人干的,你有啥证明?” 原先没分家时,刘氏也是被李氏欺压惯了的,这么些年过去了,即使分了家,心里依然很忌惮李氏,昨个连夜叫来娘家几个嫂子,声势大了,也就有了气势,胆儿也大了,说话儿声比往日高了不少,“刘明媳妇看见你闺女在我屋外头鬼鬼祟祟,说是当时跟你儿媳妇寒暄了几句,你儿媳也是瞧见的!” 李氏呆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她,“这……咋可能!?”她摇了摇头,“压根不可能的事儿,你给我把刘明家的喊来,要不是我屋的,看我今个不收拾她个碎嘴子!” 刘氏三嫂发了话儿,“叫谁都不好使,把你屋老四闺女给我喊出来,今儿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黑心丫头,还得拉她去见官!”朝李氏吐了一口口水,“你咋管教的闺女,啊?不大年纪,心肠咋就那么歹毒!还知道上别个屋里去放火?”她长得壮实,俩手叉着腰,说话厉声厉气的,一脸我吵不过我就动手的姿态。 刘氏二嫂也来帮腔,“说的是,你屋老四也忒坏,亏得赶上麦收,屋里头只有老太太在南头,这要是北头有人歇着,烧死人咋办!” 李氏心里一慌,联想起昨个玉翠的反常,心说坏了,难不成真是玉翠?心里一虚,底气也就不足了,往后退了几退,声音软了下来,“是这,这大的事儿,只你们说是我老四干的也不好使,我得回去问问娃儿几个,再说,见她在门口转悠,谁也没见她点火不是?” 刘氏三嫂不吃李氏这一套,“没人瞧见?你去问问刘明他娃儿,看是不是你屋闺女给点的火!?”又说:“给你一天时间。第一,把人给我交出来。第二,启财损失那一间屋,不但钱儿要赔,房还得你男人亲自去盖!”又狠声放了话,“我可把话说到这了,你屋要不给我妹子一个交代,咱就去见官,把你闺女送到衙门去,放火烧屋,少说不得关个三年五年的?倒时看你还有啥话儿好说!” 刘氏瞧着李氏当下这副软怕了的模样,心里就舒坦,也补充一句,“亏得人没事,要不我非得跟你拼命不可!当我刘家没人了吗!这样欺负人?” 李氏扯了下嘴角,仍嘴硬,“一天就一天,你们且等着,要不是我屋人干的,我倒要告你们私闯民宅!” 刘氏娘家人多的扯皮话也没说,撂下最后一句明个不见人就请官差捉人那话,几个娘们打道回了府。 李氏焦头烂额回了屋,马上叫人去喊关氏跟几个娃儿回屋,等她们一个个到了屋里,劈头就问:“三叔屋着火,是你们谁放的火?” 赵祥先回的话,“我昨个跟爹一整日在一块。” 巧铃说:“我也没放火,我在场子里看麦子!” 李氏又看一脸呆愣的玉翠,巧铃捅了捅她,“娘问你话哩,那火,是你放的吧?” “不是我!”玉翠猛的反应过来,声儿格外的大。 李氏直直盯着玉翠,胸口起伏了半晌,突然就来了脾气,一巴掌朝她脸上打了过去,“都啥时候了还不承认,你胆子咋就这样大了?刘明屋里有人瞧见你放火了,还嘴硬?” 玉翠听见这话,身子僵了一下,闷声受了这一巴掌,半晌的,口里仍坚持,“是谁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谁瞧见是我,那是谁眼睛瞎了,我不认!” 李氏闭了闭眼,又看关倩倩跟如意,得了她们俩齐齐摇头的反应,再次看向玉翠时,眼圈就红了,“纵火烧屋,你三婶子能放过咱屋?就方才那架势,恨不得把娘吞了,娘要把你交出去,还不得送你见官去!” 玉翠拧巴着脸儿不吭声,不等她娘话说完的,抬脚就往外头跑,急的李氏慌忙喊叫,“快把人给拉回来,没得让老三屋瞧见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另想法子 院子里几人都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李氏话毕,赵祥立刻冲出去拉玉翠,总算给她架回来,又紧紧关上了大门。 玉翠挣脱了赵祥,一张脸儿拉的长长的,“娘不就想逼我应下再送我去见官吗,我自个去还不成了?” 李氏这阵子早就忘了生气,一听见见官这话儿,心疼地看一眼玉翠,嘴皮子动了动,眼泪就往外冒。 反倒是赵祥看不过眼了,冷眉冷眼地看玉翠,“口口声声说不是你干的,为啥人家就指名道姓说是你?” 巧铃也一脸怀疑地看玉翠,“全家人都下地做活,就阿翠你嫌疑最大,放没放火,你倒是说句老实话呀!” 气的玉翠直跺脚,一伸手,指向如意,“阿如跟我快要一般高了,身形又差不多,咋就不能是她!” 如意一颗心顿时往下沉,玉翠冤枉她,已是数不清第几次了,往日她都可以默不作声,今个这事,她还是知道后果的,说啥也不能背上这黑锅,马上扬气小脸儿解释,“四姐瞎说,我昨个跟大嫂在一块!” 巧铃竟破天荒帮了腔,“这咋可能,给小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放火。” 赵祥也说,“说是小妹干的,我头一个不信。” 玉翠见一众人都不信她,冷笑一下,“好得很,你们一个个都向着她,都希望是我干的!那就当是我干的!我瞧不惯三婶子得便宜,故意报复她屋,成了吧!”话说完,转身就朝南头跑,“我回屋去!谁也别来烦我!” 李氏呆呆站立了半晌,听见玉翠终于认了,这才抹一把泪,哭哭啼啼的往堂屋去,临进门,回头喊关氏,“倩倩来屋,娘有话儿问你。” 关氏跟着李氏进了厢房,李氏在炕边坐下,定定瞧她,“今儿你三婶娘家人说你昨个跟刘明媳妇在外头寒暄?” “嗯,昨个回屋的路上,是有这么回事,倒也算不得寒暄,打个招呼,前后也就三五句话的功夫。”关氏心里透亮,知道李氏接下来要问什么,赶在她问话前说:“瞧是瞧见一个女娃,身形跟玉翠怪像,我一心以为玉翠在咱屋生闷气,只当是谁家的姑娘,也就没仔细去看。”话说到这,静静看李氏,“倒是回屋后没见着玉翠,进屋有小半个时辰,她才从外头回来了。” 李氏心里一沉,立时抬眼看关氏,“照你这意思,赶明儿要拉你去作证人,你还要实话说?” 关氏抿着唇,“娘,玉翠这回做的事,也确实不像话,真要这么护着她,往后……” 话说到这,李氏脸儿唰的就拉下来了,“甭跟我说往后不往后的,就这回这道坎,还不知咋样过去呢!这事儿你做不了主,且得听娘的。” 关倩倩低叹了一下,问:“那娘打算咋办?” 李氏愁的要命,心里头没个主意,“这不正跟你商量着呢吗,一会儿你爹回来,还不知得气成啥样,你爹这人,就好个面子,玉翠放火这事要真传出去了,这往后他可没脸儿做人了。”又气苦的叹,“这娃儿,这回可真是糊涂啊,她胆子咋就那么大!?” 关氏思量了一阵,问:“方才三婶一口咬定叫玉翠坐大牢了?” 李氏心里乱糟糟的连这个都没细考虑,打进门起,耳朵里回响的都是刘家娘们一个个叫喊着把人交出来那话儿,经儿媳一提醒,蹙眉回想了一下,“倒也没说的那样绝,只说烧坏的那间屋赔钱儿,若不给个说法,明个不把娃儿交出去,就报官。” 关氏在屋里踱着步子,“娘也是被她们给唬住了,只烧坏了一间屋,没伤着人,哪就要坐大牢?即使有些损失也只是赔钱儿的事。按理说这事儿也不难解决,只是昨个没知会三叔三婶就张罗分了钱,三婶那头心里怕不痛快。”她停了步子,定定琢磨一时,说:“娘明个一早就叫爹去请二爷跟五爷,劝他们在中间说道说道,娘带着玉翠诚诚恳恳去认错赔个礼,再由亲戚们去劝说劝说,瞧着这些人的面子,三婶一定不会闹的大了。” 李氏听的一愣一愣,“赔钱儿就能解决?” 关氏点点头,“三婶对娘气不顺,娘明个可千万别再激怒了三婶才好,钱儿上头,只要数目合理,也就爽快应下她。” 李氏叹了一下,“爹娘都是大老粗,关键时刻,还是你沉得住气!三两句话儿的,娘这心里头也有头绪了。” 关倩倩轻笑了一下,“都是我该做的。” 按关倩倩说的,李氏蹙着眉头思量一阵,马上又觉得不妥了,“要真按你这办法,明儿把玉翠交出去赔罪。那这娃儿,可就毁了啊,不说旁的,传出恶名声了,将来婚事,那是铁定耽搁下了。”她摆了摆手,“不成不成,这么办不妥,再想想别的招吧。” 关倩倩不赞同地看李氏,难得的反驳了一回,“这难道不是玉翠该受的罚吗?娘觉着婚事比教一个孩子学会做人还重要?有了这次的教训,以后她才能学会收敛任性,克制脾气。” 李氏脸儿又黑了,“你可是娃儿的大嫂!这话说的,我咋就那么不爱听呢!说啥做人不做人的,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娘算是看出来了,你就瞅老五顺眼是不?她老五跟你再亲,还能亲过老三老四?” 李氏的层次毕竟低,乡野小民的,平日里就算不上正气耿直的人,再遇上闺女出事,脑子里就更没了正直大义。李氏的态度关倩倩也瞧出来了,甭管会不会惯坏闺女的,一心只想着帮着闺女避祸。 劝也劝过,李氏不认同,关倩倩失望之下也就不再强说。 李氏不知关氏心里的想头,兀自琢磨一阵,突然眼睛一亮,“娘倒是突然有了个法子。” 她越想越觉着可行,“玉翠刚才说那话儿倒提醒娘了,如意这娃儿个头窜的快,两个娃儿站一块,隔远里看,也瞧不出谁是谁的。” 话刚说到这,赵启财从外头急匆匆赶回来了,脸色黑沉黑沉的,一进屋先四处瞅玉翠,寻不见人,又上南头去,李氏见他那气急模样,丢下关氏就不迭追出去拉丈夫,“做啥?娃儿刚歇了!” (还有一章)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我不顶罪! (第二更) 赵启财正在气头上,开口就嚷嚷,“我早就说你该管管老四,你偏要护着惯着,这下好了吧?叫我这张脸儿往后往哪搁?!老赵家往上数三代人,那都是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谁也不干那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儿,咋到了我赵启财屋里,就出些幺蛾子!” 一把推开李氏就去搡南头门,三两步进屋,从炕头上把玉翠一把拽下来,“不干好事跑去放火?爹平时咋教你的?女娃子要贤惠,老实本分去做人,你都听到哪去了?” 玉翠头一次见她爹这样发火,惶恐归惶恐,本能仍是顶了一句,“钱儿就该是咱屋的,是爹没本事,要不来钱儿,只管闷声不吭!” 气的赵启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忍再忍,只见玉翠倔着个脸儿,不肯认错,再也忍不住,一巴掌就打了过去,这么些年了,从来也没对娃儿们动过手,今个却是头一次破了例,索性就好好教训她一顿,叫她知错悔改。趁着气头,拉过玉翠又是照着屁股重重打了几下,李氏在旁咋样拦也拦不住,急的大喊大叫的。 关倩倩也不去劝,抬脚就往自个屋里去,路过玉翠门前,见里头闹的不可开交,心里也不同情玉翠,倒是思索着李氏方才来不及说完那法子。 一进门,如意就从炕上起了身,问:“爹打了玉翠吗?” 关倩倩转身关了门,“正打着,这玉翠,不打不成材,我看你就别出去瞧了,娘今个心情不好。” 如意点点头,相处了这几个月的,大嫂已经成了她最佩服的人,想想娘那样坏的脾气,大嫂嫁来后,也没见她过的有多么艰难,自个当初种种的担心完全没有发生,大嫂不但跟爹娘处的好好的,二哥也敬重大嫂。大嫂如何说话办事,她一点一滴看在眼里,她总是觉得,大嫂的性子一点也不懦弱,从不跟娘顶嘴不是因为怕了娘,而是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规避了矛盾。 也就开口问她,“大嫂,你说三婶能原谅四姐吗?” 却得了关倩倩一个温和中带着怜悯的眼神,瞧的如意很是不解。 关倩倩在炕上坐定了,拉起如意的小手捏了捏,“过几天跟大嫂上我娘家住一段吧。” 如意一听这话,下意识就觉得哪里不对,还没来及问,玉翠房里的哭声叫唤声停止了,重新清净了还没一会儿,院子里又响起了李氏的叫骂声,“妖怪上身啦?烧一间屋,又没死人,至于发那大邪火吗!打在你闺女身上,你就不心疼?!” “我那不是急眼了吗,娃都这样了,不管教能行?” “你急眼个屁啊,谁说放火那事儿就得是咱玉翠干的?” “这话儿咋说?” 李氏似乎没回话,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如意正好奇着娘为什么没往下说,关倩倩突然叹气了一下,“娘想叫你替了玉翠顶了这一回的祸。” 这话一出,像是晴天霹雳,如意一张小脸儿先是惊讶,想到娘那样疼爱玉翠,屋里也只有自己是抱养来的,叫她顶罪的事儿,娘是一定做的出来的,眼神也就黯了下去,心里头一次对娘生了极大的怨恨。 这些年她虽然总是忍气吞声着,可骨子里却不是个任人宰割的性子,从小她受着比旁的孩子多的委屈,她总是想着,娘不喜欢她,姐姐们排斥她,可她只要乖乖的听话,勤快的做活,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后来再大一些,她在屋里的境地仍没有变化,又知道了身世,也就放下了心头的不甘和怨气,不再怨天尤人,只在心里期盼着早点长大,好能早些离开屋去过自己的小日子,等大嫂嫁了进来,她想,屋里终于有个喜欢她的长辈,这几个月来,连做活也比平日多了几分力气。 日子过的比往年都顺,没成想,突然就来了这样大的变故。 从前,她忍气吞声,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为着在屋里能好过一些。可这一回玉翠烧了三叔屋的事儿,她是一点也不想帮着玉翠去顶罪,她在屋里虽然忍气吞声,可她堂堂正正的做人,心不虚,理不亏,在外头腰板总是挺得直直的,可要是连在外头也要被人指指戳戳,对于往后的日子她还有什么盼头? 她一点也不想因为品行不端遭人指点议论,今后她要在赵家村生活,就更不能背着这黑锅走到哪里都叫人指点,受着别人打心眼里的蔑视和瞧不起,和这个比起来,就是挨了娘的打骂,也不能妥协。 如意咬了咬嘴唇,小手不自觉捏成拳头,仰着脸儿看关倩倩,“大嫂,我不顶罪!” 关倩倩伸手揽过她,在她背心上拍了几拍,“你主意定了就行,没啥大不了的,最坏的打算,跟着大嫂回娘家去。” 晚间,李氏果然在饭桌上提起这件事儿来。 “老三媳妇老早就瞅不顺眼玉翠,要真把玉翠交出去了,不得让刘家那几个娘们生吞活剥了啊?再者说,明儿要是谈不拢,非拉着玉翠上衙门,咱可就成了那待宰的兔儿!板上钉钉的!真要这样,还不如打死不承认,跟她屋杠到底呢?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她铺垫了老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阿如就不一样,这孩子,勤快老实,在村里那是一贯得人心的,明儿只叫她去认个错,说是贪玩,不小心点了麦草垛子,不就成了吗?咱阿如这么老实的娃儿,谁能说咱娃儿是上老三屋故意报复?我看没谁信!” 如意知道,娘这些话,说是给大伙听,其实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娘还不知道她已经有了这么多自己的想法,甚至连哄一哄她都没有,笃定了她还是大人吩咐什么就应,一点儿也不知道反抗,只要大人吩咐就照办的。 下意识就去瞧赵启财,见他爹没吭气,心里头明白了,娘早已经跟爹通过气儿了。 如意一一看去,巧铃、玉翠、二哥,还有爹,一桌子人都没有吱声。心冷的同时,更多的是浓浓的失望,哥哥姐姐们暂且不提,爹在她眼里,明明一直是个耿直善良的,可爹今个竟也默认了娘的做法,如意不住在心头问着自己,爹怎么也变得和娘一样冷血了?屋里的所有人,为了玉翠,真就能心安理得的牺牲她? 她是抱养来的,可这么些年了,跟屋里人同吃同住,像一家人一样生活,怎么到了如今,他们就只知道保全玉翠的名声,从来也没有人为着她的名声跟今后的前途想一想? 李氏瞅着一直埋着头的如意,撇撇嘴,“不吱声?娘说的你都没听见吗,你四姐有了难,你就这么干坐着?” 如意开了口,声音虽然细细的,却带着几分坚定,“我不愿意。”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人不见了 李氏“啪”地放了筷子,严厉地打量着如意,“你也别怨娘偏心,前年你生病,屋里卖了一头猪!整整一头猪!这个时候也该为屋里做点事儿了吧!”说着说着,口气慢慢缓和下来,“乖娃儿,娘知道你最乖,这次帮了你四姐,往后你四姐她再不敢对你发脾气了,她要敢不好好照顾你,娘也饶不过她!” 如意抬了头,静静跟李氏对视着,“四姐烧的屋,该自个去三叔屋道歉。”又看赵启财,“爹,你一直教我们要老老实实做人,四姐自己去认错不对吗?” 赵启财叹了一下,支在桌上的俩手胡乱抹擦一下脸儿,口气很是内疚自责,“你要不乐意,爹再想想别的办法,还有你三姐呢。” “呸,你少给我打巧铃的主意。”李氏脱口否定,“就是巧铃她愿意,人家能承认吗,也不瞅瞅巧铃是啥身形?能瞎编的过去?” 玉翠沉着一张脸儿,冷冷地说:“正经用她的时候,马上变了一张脸儿,哪个说她老实乖巧,我看她一点儿也不老实!”话说着,起身一把推翻了碗筷,哭哭啼啼就往外跑,“就叫我被三婶子屋的恶婆娘打死算了!” 急的李氏又去追她,见她进了南头房,才没追出去,又退回堂屋里,走到如意跟前儿,居高临下地看她:“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甭管你乐意不乐意的,明儿你爹也要带你去,好好给你三婶子认了错,事儿也就完了,要还死硬着不承认,仔细你三婶子抓你坐牢房!要敢乱说啥话儿,往后这个家就没你这个闺女!” 闷不吱声的赵祥起了身,敛着眉眼,“火不是小妹放的,压根就不该叫小妹去。” 李氏唰地看向他,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说啥呢?说啥呢!老四可是你亲亲的妹子,你想让她往后在屋当个老姑娘不成!” 赵祥声儿也大了,迎着李氏的目光吼了一声,“娘只管说服爹去!要问我,我就是这看法!” 话毕,一踹凳子,气呼呼出门去。 李氏也就扑天喊地的叫唤起来了,刚喊了没两声,见关氏领着如意起了身,马上拦在门口问:“做啥去?” 关氏无奈笑笑,“这事儿娘不是已经定下了吗?” 李氏被她顶了个没词儿,一怔的空当,关氏已经领着如意出了堂屋。 气的李氏转过身就跟丈夫数落起来,“一个个的,都想气死我,老四出这大的事儿,非要偏帮个外人!” 她没注意到赵启财脸上的挣扎,仍旧自顾自说:“一会儿你再上南头去跟她说说,她不是一向最听你话儿吗。跟她说,去不去的,由不得她!吃了屋里这些年粮食,噢,正经出力的时候还不干?哪有这好的事儿!”又是不迭叮嘱:“明儿到了老三屋里,好好把事儿圆一圆的,老三跟你还是有些感情的,只要他媳妇不揪着不放,也就解决了。最主要还是阿如,一会儿好好的说道说道,她明个要敢胡说半个字儿,马上就抽她大嘴巴子!” 听的赵启财心头烦闷,起身沉着脸子往外走,“行了行了,我出去透透气去!” 李氏叫他回来,他也不听,只管大步往外走,气的在后头骂了他半晌,又心念着玉翠,上了南头玉翠房里去宽慰她,叫她别怕,说是明儿一定让阿如去给把罪顶了。又是吩咐巧铃上关氏房里头去睡一夜,叫她死死的看住如意,可别叫她跑了。 赵启财出门后也没走远,就在自家大门外头蹲着。 闷声蹲着,口里不停叹着气,想起晚间如意那一双通红的眼睛,委屈的模样,玉翠脸上的趾高气昂,叫她小妹去顶罪时说的那些理所应当的话儿,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如意是抱养来的,当时他是不同意的,可养都养大了,这么些年倒也从没觉着这个闺女给屋里添了难,一天天的,反倒是比那两个亲闺女叫人省心,屋里的事儿她处处使力,不大岁数已经特别懂事,该做的不该做的,只要大人吩咐,马上利索去做。就因为媳妇这些年没怎么待她亲厚,他这个当爹的才在平日里尽量的一碗水端平。几个娃儿的品行他是一清二楚的,真叫他昧着良心明个把如意带去了,往后娃儿不知道该咋样看待他这个当爹的,儿媳又咋看待他这公公? 枉他还是孩子敬重的爹,饭桌上,连祥子都为着如意跟媳妇吼起来了,自个别说是跟媳妇吵嘴,连一句公道话儿也没憋出来。 却是对不住如意娃儿啊! 她本是个懂事的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娃儿,想到她今后会因为替玉翠挡了这档子事,而在村里声名狼藉,赵启财马上就不忍心了。 想着想着,主意也就暗暗定下了,媳妇只说娃儿在自家这些年,受了屋里多少多少恩惠,却不想想娃儿这些年在屋里成日挨了多少脸色,小心翼翼的,没有一天快活时候,眼下这档子事儿,本就是玉翠任性惹得祸事,败坏了名声也好,就该她自己承担过错,他千不该万不该没有劝说着媳妇,反倒一时昏了头,帮着媳妇做了亏心事。 这天傍晚,赵启财在门前足足蹲了两个时辰,深夜回了屋,歇了一半个时辰,摸黑就出悄声出了屋,走到南头玉翠门前,又站了小半个时辰,心里的那么一丁点不忍与犹豫最终也没能动摇定下的念头。 第二天一早,李氏起身时已经不见赵启财了,她正奇着,巧铃哭哭啼啼跑了进来,“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氏见她慌慌张张的,眉头一皱,问:“出啥事了,慢慢说。” 巧铃一边哭一边把今晨的事儿告诉了李氏,今个早上她跟大嫂几个起了床,一回自个屋里,玉翠不见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连被窝里都是冰凉的,三个人也没敢惊动李氏,忙就去外头分头找,一出门,才跟街坊打听出来,是她爹今个天不亮就用绳子捆了玉翠去三叔屋了! 李氏顿时眼前一昏,差点没站稳,扶着圆桌缓了缓,尖声问:“当真!?你爹真带着玉翠去了?” 巧铃一边哭一边点着头,“去了,这会子三叔院子外头都是人,娘快去看!” (还有一章马上来)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负气出走 (第二更) 李氏顾不得洗脸梳头,趿了鞋就往外跑,跑到老三屋门口时,见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都是人,马上傻眼了,一颗心沉沉的往下坠。 几个围在外头的村民一脸怪表情看李氏,又交头接耳议论一阵什么话儿,再过一会儿,议论声儿更大了。 一个婆子半大声儿,有意给李氏听见,“老娘是个泼辣的,闺女果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马上有人接话:“啧啧,才多大岁数啊,就知道跑人家屋放火哩,这样的闺女以后谁屋敢要?” “就是啊,瞧瞧,整间屋烧没了!我要是启财媳妇,非得气疯了不可。” “哎?听说是为了分钱儿的事,你们知道不?李红梅不服气启财屋多分了些,你说李红梅是不是来闹的?我瞅着站那老半天了!” “我呸,她还有哪个脸子来闹?就这回这事儿,不叫她闺女吃不了兜着走就不错啦!”说这话的,是和李氏常年交恶的老张家大儿媳。 琐碎的议论声中,李氏回了神,透过人群盯着北边大火烧过的残桓断壁看了一眼,心里一紧缩,扭头就往回走,急的巧铃跑去撵她,“娘,咋不进去救玉翠?” 李氏闷着声,一口气走了老远才开了口,“这时去闹,不是给你三婶子添堵吗,真要让你三婶屋的见了娘,那还不得一个个红了眼儿。” 她重重哼了一声,抬脚火急火燎往屋里赶,“昨个说的好好的,今个神不知鬼不觉就变了卦!就是阿如那个死东西给你爹灌了迷魂汤水儿了!” 又骂骂咧咧地说赵启财,“个不知道轻重的糊涂东西,今儿把我闺女往火坑里送,明儿我就不跟他过!” 走到自家屋门口,踹开大门,一弯腰脱下一只鞋,攥在手里,一阵风似地往院子里跑,口里大喊着,“阿如!给老娘出来!” 一边往南头倒数第一间房走,还不解气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叫你耍鬼头,今个非狠狠收拾你!” 搡开大门,蓦地就怔住了,回头问巧铃,“人呢?” 巧铃眨巴着眼睛摊手,“刚才还在屋呀。” 李氏去各个房里都搜刮了一圈,没见着人,又跑去西边猛敲赵祥屋门,“出来!我知道你个死孩子在祥子屋躲着,你今儿躲也不好使,赶紧给我出来!” 拍了半晌,门从里头打开,露出祥子一脸不耐烦的脸儿,“没在我屋!” 李氏不信邪,搡开他进去瞧,见如意果真不在他屋里,马上惊惶起来了,抖着声音问:“还能跑哪去?你大嫂呢?你在屋就没听着一点动静?” 赵祥慢腾腾穿了衣裳,不紧不慢系好纽扣,“要走,也是娘给逼走的。” 李氏没心情跟他动嘴皮子,转身往外走,“巧铃,去,上你三叔屋外头瞧瞧去!” 自个又慌慌张张进了堂屋,大步进厢房,把屋里放钱儿的大箱子盖打开,见里头的钱儿分文没少,心里踏实了一半。 顺势倒在炕上念叨起玉翠来,一边抹着泪一边破口大骂赵启财。 赵启胜院子里站的满是人,连屋里也挤满了人。这会子,堂屋里,刘氏娘家十来个亲戚挤的满满的,赵启财五叔也亲自来了,杂七杂八拼借来的凳子还不够这些人坐的,旁边还站满了瞧热闹的人。 赵启胜也是一贯寡言少语的,因此这一回闹的事,刘氏请了娘家大姐夫坐在上首主事,旁边依次坐着赵张氏,他五叔,以及喊来的几个近处的赵家同辈堂兄弟,这时事情也说道的差不多了,该交代的过错赵启财也一一认了,又好言好语把道歉话儿说了一箩筐,至于咋样赔偿的,也照着刘氏的说法一一都应下了。 按刘氏娘家人的意思,就这样还不解气,一个个嚷嚷着去打一回官司的,这里头,第一个不肯依的就是启财媳妇,仗着今个娘家人势大,着实好好刮刺了赵启财一回,加上娘家人这么一起哄,原本平复一些的怨气又蹭蹭往上窜,说啥也饶不过玉翠。 赵启财只闷声不吭应承了所有的指责话儿,旁的一句没说,赵家那几个同辈堂兄弟眼看情况不好,一个个却都稳不住形势,这个一张嘴,马上给刘家人呛回去,那个刚说个好话,马上又引起刘家人一阵群起叫嚷。好在赵启财五叔赶来了,刘家人总算瞧在年迈的五叔面子上才松了口。 玉翠就跪在堂屋中间,老三两口子也听够了赵启财嘴里的道歉话儿,给五叔一个面子,说是报官可以不报,除了按议定的赔偿,玉翠却不能轻易宽恕,趁着五叔在,请上一回家法的,不但惩罚了她,也给老赵家所有人都瞧一瞧,都管教好了自个屋娃娃的。 这在赵启财看来,已经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没报官,那还能有啥不答应的。 五叔也没大法子,赵家的地界儿上,倒也不是惧怕她刘家人,只是这一回老二闺女做的事儿确实太损,有心想帮他屋说几句话儿的也无从说起,他屋压根就没占半个理儿!也就只得应了,说是家法请了就把闺女送回去,这桩事也就算完了,赶明儿启财在屋摆一桌赔罪饭,请着老三屋的去一回,亲兄弟的,再大矛盾一解决,往后该咋样还咋样,谁也就别提了。 刘氏娘家几个婆娘也不知是谁,身上早就备好了鞭子,这会儿马上递了上来。细细的,比平时抽搭牛儿用的那一种还细,抽上三十鞭。 这鞭子瞧起来没多骇人,真打在玉翠身上时,刘氏三嫂却下了狠劲儿,直打的她尖叫连连,开始还能叫唤出来,挨了没几下,身子就佝偻成一团儿,惨白着脸儿,尖叫声也变成了呜呜的求饶。 刘氏三嫂心里痛恨极了玉翠,专挑她嫩肉处打,最后那几下的,干脆连了一鞭子抽到了她脸上,生生把她半张脸上打的肿了起来。 赵启财瞧在眼里心疼的要命,却硬是忍着没吱声,扭过头没去瞧,直等着玉翠挨完了罚,才又是受着刘家人各种指责埋怨,闷头耷脸儿的抱着玉翠告了辞,走时还承诺,明儿一早就去买木头来给她屋重新盖房。 李氏早就等在屋里,只等着赵启财回来跟他闹,等他回了屋,一见玉翠给打成那样子,马上就砸锅砸盆踹凳子的闹了起来。 任她怎么闹,赵启财就是那一句话,“咱不能那么亏待如意。” 因丈夫逆了她的意思,私自携了玉翠去认罪,李氏再怎么骂,怎么闹也出不了心头那股子恶气,当天就拾掇了包袱,说是不跟他过了,跟巧铃两个搀扶着玉翠,母女三个连夜回了娘家。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商量筹钱 赵启财今个本就受了一肚子气,这一辈子都没这样和谁低过头,更别提叫人指着鼻子骂,心里头本就憋着一股子闷火气发不出,虽说玉翠是该罚,可今个当着他的面儿给人狠揍了,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哪能好受半分,又是闷气,又是自责的,一点也不好受。 偏李氏闹了整整一个下午,到傍晚还不肯罢休,起先头让着李氏,见她进灶房连锅碗都摔,也硬是没吱半句声,一见她收拾东西回娘家,不知怎的,他就是半句话也没说,更没上去挽留她。 李氏走后,他反倒是胸中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瞬间就如释重负起来。 赵祥从地里赶回来时,李氏还在屋里闹,他二话不说就回屋关了门,这会儿听见她娘走了,推开房门往外走,“娘走了,我先去喊嫂子跟小妹回来。” 赵启财闷声应了,就势坐在台阶上,俩肘支着膝盖,一双糙手抚着眉眼,老长时间的都没动弹。 这时间各家早就吃上了晚饭,麦场子上空荡荡的,赵祥赶到时,一眼就瞧见了并排靠在老槐树下头坐着的大嫂跟小妹两个,隔着老远朝她们挥手,“回屋。” 如意跟关氏两个对视一眼,起身往回走,在路上,大概听赵祥说了说屋里的情况,得知李氏带着玉翠跟巧铃两个回了娘家时,如意心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五味杂陈的,又是怨娘,又是心疼爹。 今个的事情,赶早她们出门寻玉翠去时,就在外头听说了,来不及收起吃惊,就跟大嫂两个先取了几块饼子上外头躲了起来,就怕李氏回屋后胡乱迁怒,大发脾气。 这要放在以前,甭管犯了什么错,出了什么岔子,她是从没想过跑到外头去躲的,不管娘和姐姐们怎么责骂她,她还是认定了赵家就是自己的家,娘和姐姐们都是自己的亲人,而今个,大嫂跟她商量着出去避一避时,她是一点不带迟疑地点头应下了。 想想也是,自打知道身世后,就是莫名在屋挨了骂,她也不伤心。不伤心,也就不怎么往心里去,受的那些小委屈也就默默忍下,可这一回,她是着实伤心了,怨恨了,也心寒了。 遗憾总是有的,毕竟,无论如何,就是自己不招娘喜欢,也算是受了赵家的恩惠,从嗷嗷待哺的奶娃娃,吃着赵家的粮食活了下来,爹娘一手把她抚养到这样大,即使这些年在屋气儿不顺,她也总算是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跟娘的情分,也就剩下这一点养育之恩了。 至于爹,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爹今个竟然做出了这个举动,她是知道的,爹不忍心玉翠受罪,昨个爹明明还是闷声不吭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仅仅过了一晚上,爹怎么就突然变了卦。 也许是突然想起了她的好,也许是可怜她,更多的,或许也是多年的相处,念着父女的情分,爹不忍自个无端去背那黑锅…… 还有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哥,也为着自己跟娘置了气。出了这样的事,到现在她看清了,爹和二哥到底也没把她当外人。 仔细想想,这样的处理结果,除了娘不高兴,于她,于四姐来说,也不算是坏事,经了这一回的教训,四姐以后肯定会长了教训,收起原先的任性。至于自己,至少叫她看清了事实,她以后也不用再为自己想要早些离开家的那点小九九而感到自责。 这么多年,尽是自个努力了,娘和四姐一点也没有被打动,这次只是烧了屋,若是玉翠杀了人,娘怕也是能硬下心肠叫她去顶罪的。 往后,也就不再对她们抱任何期望,娘愿意对她好便好,不愿意,她一点都不奢求。 想通了,心里也就海阔天空起来,一回屋,老老实实没去打扰爹跟大嫂议事,先去取了扫帚收拾狼藉的屋子,又去灶房煮粥炒菜。 热饭上了桌,爹跟大嫂二哥才暂时停下了交谈,赵启财一脸焦虑,关氏也是眉头紧锁着,如意只当是爹因娘带着姐姐们离家而发愁,吃了一阵子,才断断续续听出些眉目。 原来,李氏走时带走了屋里所有的钱儿,按赵启财的承诺,明个一早就要上老三家屋里去,赔偿他屋烧毁那间屋的损失一贯来钱,还得重新买木料泥灰去盖房,除了这两样要落实以外,自家屋里还得摆一桌丰盛的酒菜去请老三屋的,甭管他屋来不来人,这桌赔罪饭按理是一定要备下的。 因此赵启财正发愁这个,媳妇不知轻重的把屋里的钱儿全带走,连昨个才从老娘那头拿到的四贯钱儿也没留下,丢下自个干着急,这时心里头也是十分来气,对于李氏负气离家,更是在饭桌上说了几句狠话,说是叫她回娘家屋消消气的也好,没得成日在屋闹,传出去丢人现眼的,她不回来,谁也别去喊她。 关氏也就劝说他,“娘也是心疼玉翠,就是有些过了头,阿如也是咱赵家的孩子。” 见如意沮丧着小脸,拍拍她脑袋,“快吃,这事儿不是你的错。” 如意这会子其实心里头有许多宽慰话想对爹说,可瞧着正为银钱愁眉不展的爹,那些话儿也就先咽下去,老老实实点了头,闷声去扒饭。 “我跟祥子两个手头都有几个余钱儿,这些钱儿加起来,明个那桌饭菜倒是备的起。”关氏思量着,“赶明我再回娘家一趟,我哥那头约摸能凑些。” 赵启财从沉思中回神,皱眉想了一下,迟疑着:“又上你娘家拿钱?爹觉着不太好。”想了一想,连赔偿带盖屋的,没个两三贯钱下不来,她哥一个人种地来钱不易,哪能再去麻烦他,也就皱着眉头说:“你也别问你哥了,爹明个先去你大伯屋筹些钱儿。” 实在也是没法子了,还得厚着脸皮再去麻烦大哥一回。 “除了这件事,还有如意今后在屋,得想想法子。”就着白菜喝下最后一口粥,放了碗看关氏,“这次阿如不愿意给老四顶罪的,你娘就不高兴,加上爹又逆着你娘绑了阿翠,你娘过几日回来……”隐去后半句没说,“得好好劝劝你娘的。” (大家周末愉快,没有意外的话,下周还双更。还有一章马上来)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顺道来的 (第二更) 话虽然没说全,如意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爹是怕娘回来了难为她。放了筷,轻声说:“爹,等娘这次回来我就和娘说,我上外头做工去,只要能吃饱饭,多累的活儿都行。” “不成不成。”赵启财马上摇头,“胡说啥?哪有这么小的丫头上外头做工?就是你愿意,别个谁敢要你?别个要你,爹能放心下?” 关氏也说:“阿如今年虚岁也才刚满十岁,远还不到独立离开家过日子的年纪,就是嫁人,也还得个十四五的。” “你说的在理。”赵启财点头,“阿如不能离开屋。可爹想着,这回你娘气不顺,往后要是瞅着阿如来气,娃儿在屋怕是要多受些委屈,你说的话儿你娘爱听,过些日子你娘消气回来,好好劝劝你娘的。” 关氏就叹了口气,“我倒是另有个想头,细一寻思,不如这样,往后,就先让阿如上我屋里去,我这一嫁来,屋里不是空下来了吗,多她一个娃娃儿,我哥也热闹些,爹看成不?” 赵启财皱眉想了一下,老半天没说话,倒是赵祥说:“我看行。” 赵启财也就思量起来了,阿如毕竟是他屋过来的娃儿,说啥也是他赵家人,平白无故的,跑到关家过日子去了,那能行?倒是住上个一年半载的能行,等媳妇慢慢消了气,再接娃儿回屋来,再大的气性,也不能记上一辈子的。 关氏见他没吭声,又说:“爹别看我哥他五大三粗,说话也大声,实际上心肠好的很,如意又是个听话的乖娃儿,我哥一定喜欢的不得了。” 赵启财想了一阵,一时也拿不定准话,便说:“且等你娘回来了看情况的,这一回出的事儿也是大,别的不说,你娘最是偏疼老四,为着老四,不定回来咋样埋怨迁怒。要真不成的话,再让娃儿先上你娘家屋住上个一阵子的,你娘这人,别的本事没有,骂人的技巧高,没得成日在屋骂娃儿,爹瞅着也不舒坦。” 如意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放下筷子抬眼看他们,“让爹跟大嫂操心了。” 按计划,第二天赵启财就去镇上了一趟,把情况跟他大哥说了说,赵启明是个仗义的,好在连他媳妇也明事理,没多坐钱就拿给他,叫他啥话别说,先火速去办事的。 关氏见这几天事多,生生耽搁了地里的活计,眼下各家麦收都入了尾声,只有自家仍没收完,大清早仍是回了一趟娘家,喊来关全过来帮忙,跟赵祥两个去地里收麦子,麦收耽搁不起,地里一天都离不了人。 关氏跟如意两个在屋准备好了饭菜,原说好的正午,人没来,又过了俩时辰,赵启胜才领着赵春霞来了。 赵启胜媳妇没来,她心头仍有气,又怕跟李氏杠上,今个她娘家人可都回了村,便只叫丈夫带着娃儿来一趟得了。赵启胜进屋来一瞧,李氏没在屋,听大勇媳妇说回了娘家,心里也就明白了,准是为了这事跟他二哥闹呢。 赵启胜能来这一趟,也就没打算记着一辈子仇,二哥的为人他是清楚的,老实,但又懦弱,成日被媳妇压着一头,这次放火这事儿,他压根也就没把气头算在他二哥头上,今儿来,没见李氏,更是心里舒畅。 春霞本也是绷着脸进的门,没见着玉翠,李氏又不在,余下的小如意往日里跟她相处融洽,关氏是堂嫂,又是外姓人,心里就是有些不痛快的,也不跟她撒气,这一顿饭倒是吃的欢气。 吃过了饭,关氏请了三叔跟春霞进堂屋去坐,如意去灶房烧水,刚下台阶,就瞅见大门跟前隐约有个身影晃来晃去的,她站定了,直直盯着门口瞧,果真就看见一个脑袋探进来一下,发现有人盯着,马上又缩了回去,如意瞧着那四四方方的脸盘有些眼熟,马上跑到外头去瞧。 一出门,倒是没了人影,如意冲着门前的老梧桐后头试探的叫了一声阿才哥,他马上闪了出来,夸张地拍着胸脯,“都说你娘凶,今个为了叫你,可难为死我了,生怕你娘揪住了给我揍一顿。” 如意被他逗的噗嗤一笑,“阿才哥,放心吧,我娘不在屋,你来找我有啥事?” 阿才抿着唇,“那啥,那回那杏子,谢谢了啊,我娘都跟我说了。” 如意摇了摇头,“没啥,那本来就是咱们一块摘的,我屋一家也吃不了那么多,顺道走到你屋,就给婶子倒了半框子。”又问:“就为这事跑来了?” “没。”他往东头看一眼,“听说你屋出了事儿,少爷就来瞧瞧你,正在那头等你。” 如意心里一暖,也就跟着他往外走,刚拐出小巷子,一眼就瞧见了穿着一身浅蓝衣袍的季敏兰,他个头高,人又长得俊,穿啥衣服如意都觉着好看,不自觉就多看了几眼。 他咳了两下,冷哼着:“真慢,我等了一刻钟了。” 如意冲他笑了笑,“来找我,咋不进屋?” “进你屋做啥,又不是特意来寻你的,我跟阿才出来玩,也就路过你屋,才顺道来看看你这笨丫头最近过的好不好。”话说着,警告似的盯一眼阿才,直瞧得阿才一脸心虚地埋下头。 如意也不戳破他,微笑一下,“挺好,也没啥大事。”又问:“季哥,你跟阿才哥吃过了没有,我屋有现成的。”想起他屋的伙食,生怕他嫌弃,马上补充一句,“有红烧肉,有鸡,都是好东西。” 季敏兰绷着的脸上在听到‘好东西’时溢出一丝笑意,“这些个寻常东西,也只有你稀罕。” 如意老老实实回答他:“那当然,我屋寻常只吃素菜,今个也就是请客,才有这些的。” 季敏兰一听,马上撇起了嘴,“搞了半天,还是剩的?” 如意脸马上就红了,他说这话倒还罢了,主要是他那一脸瞧不上眼的神色让她有些难堪,扁个嘴,小脸也沉了沉,“就是剩的,你瞧不起就算了!” 季敏兰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大大的红苹果,“喏,给你!” 这是什么人?刚刚还取笑她,现在又给她一颗苹果?她明明正生气着,谁要他的苹果!? 一怔的功夫,一只胳膊已经被他牵了起来,在她直愣愣的眼神下,掰开她的手,端端正正把苹果放在了手掌心。 “发什么呆?”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拍了一下脑袋。 “今个晚上开始,我家摆流水宴,连摆三天。”朝如意挤挤眼,“要是你娘心情不好揍了你,罚你不许吃饭,这几天你都可以来我屋吃饭。” 如意头一次见他露出这表情,两只眼睛弯成了两个好看的月芽儿,睫毛长长的,只觉得有趣,正想多看几眼,他马上就收了笑,骂她一句,“笨蛋,我要回屋去了,记得,吃不饱肚子可以来我屋!本来就是丑八怪了,要还吃不饱饭,就更没法瞧了。” 听着这故作轻松的玩笑话,如意刚刚生起的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他这人嘴巴坏,心肠却一点都不坏。 也就郑重点了个头,在他转身时,轻轻地说:“放心,我好好的。”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赵勇回屋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六十一章 赵勇回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竟不叫我?(第二更)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六十二章 竟不叫我?(第二更)》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夫妻之实(第一更)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六十三章 夫妻之实(第一更)》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上门劝说(第二更)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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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牙还牙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四章 以牙还牙》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再添嫁妆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五章 再添嫁妆》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梅花进门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六章 梅花进门》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点不怯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点不怯》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 突然来屋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八章 突然来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另有隐情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九章 另有隐情》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章 和离吧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章 和离吧》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上门求和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一章 上门求和》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没扔钱!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没扔钱!》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有不舍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有不舍》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陈宣归家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四章 陈宣归家》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配不上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五章 配不上》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再许承诺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六章 再许承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初次考察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七章 初次考察》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终肯让步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八章 终肯让步》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亲事初定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九章 亲事初定》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章 形势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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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章 赵家行(二)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四十章 赵家行(二)》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吐露心思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四十一章 吐露心思》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家中来客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四十二章 家中来客》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惊闻婚讯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四十三章 惊闻婚讯》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四章 陈宣大婚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四十四章 陈宣大婚》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五章 点醒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四十五章 点醒》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六章 喜讯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四十六章 喜讯》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两家欢喜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四十七章 两家欢喜》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帮赵家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帮赵家》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九章 神秘礼物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四十九章 神秘礼物》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章 小红桃出生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五十章 小红桃出生》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为富不仁?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五十一章 为富不仁?》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二章 双双中榜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五十二章 双双中榜》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再次相见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五十三章 再次相见》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定不负你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五十四章 定不负你》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五章 正文完结(一) 小说$《嫌女如意》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五十五章 正文完结(一)》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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