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临门》 章节目录 作品相关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作品相关》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五福含义 “五福”原出于《书经》和《洪范》。据《书经洪范》记载的五福是:第一福“长寿”,第二福“富贵”,第三福“康宁”,第四福“好德”,第五福“善终”。 “长寿”是命不夭折而且福寿绵长 “富贵”是钱财富足而且地位尊贵。 “康宁”是身体健康而且心灵安宁。 “好德”是生性仁善而且宽厚宁静。 “善终”是能预先知道自己的死期。临命终时,没有遭到横祸,身体没有病痛,心里没有挂碍和烦恼,安详而且自在地离开人间。 后来演化为“福禄寿财喜”则更符合世俗的要求,心灵安宁、有美德属于对精神层面的更高要求。《说文解字》中“福,佑也。” 五福当中,一般人最看重的福是寿命,没有寿命,其他福都不存在了。 章节目录 揭秘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揭秘》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罗清凤出生时… … 那是一个深夜,罗敏上午去了邹先生家还没有回来。 邹阳是邹先生的小儿子,邹先生是在庆阳书院教书的先生,她收了罗敏为徒,看着罗敏聪明,不嫌弃她家贫,把自己的小儿子许配给罗敏,罗敏对她一直很感激,视若母亲,常常会在那里留宿。 罗敏的母亲罗邺四十岁上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夫郎生女儿的时候难产死了,当时罗邺正因为不愿意卖掉祖上遗留下来的那点儿好东西而困窘着,为了给夫郎风光大葬,索性卖了城里的大房子,来到村里,守着那点儿田地过活。 因为以前曾经有刁奴背主的事情发生过,罗邺宁远自己照料罗敏也不要旁人插手,又因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更加是兢兢业业地照料,三天两头地请大夫来诊平安脉,诊金如水一样花出去,这种情况,直到罗敏长大些,遇到蔡大夫才有所好转。 而那个时候,罗家的最后一点儿祖业也基本殆尽了,罗邺必须刻薄地算着每一点儿钱才能够维持还算可以的生活,最后,为了感念邹先生的好意,迎娶邹阳,又把这个已经贫困的家再拨走了一层皮。 罗邺并不太喜欢邹阳,文弱气质倒也罢了,却总有些歪理,不服输的意思,她看不惯便很少与之相处,若是在家,便总是在自己房间中,后来也成了习惯。 直到邹阳怀孕,她才有了喜色,高兴能够看到孙女了,在家的日子也多了些,却总是看到邹阳指使自己女儿做事,于是,又看不惯了,可看罗敏喜欢的样子,又不能横加指责,自己憋着一口气只在房间里待着,眼不见为净。 那天夜里,罗邺也在房间里,因为是深夜,她年纪大了,熬不了,早早入睡,那会儿早就睡熟了,隔着一个厅,没听到那房里的动静。 罗敏因为担心怀孕的夫郎没有留宿,早早回来,因为夜深,不想吵了家里人,便翻墙进来,她小时候调皮,背着母亲做过一些这样的事情,这次也顺利翻入,很是兴奋,脸上还带着喜悦的表情准备进屋,看到屋里灯亮着,还以为邹阳正在等自己回来,悄悄把手按在门上,准备吓他一吓,却听到了一道女声。 “你就准备这样过下去了吗?” 笑容顿消,手想要放下,却把门打开了,里面的两个人,她怀孕的夫郎正一脸甜蜜的表情靠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那个女人拥着他坐在他们的床上,亲密得好像一家人一样。 罗敏僵住了,她竟然会有一种自己是多余的感觉,握紧了拳头,胸腔间压抑着一股气,让她的气息变粗,眼神也变得凶狠。 邹阳看到她回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张口就问:“你怎么回来了?” 罗敏勾起嘴角笑了,凶狠的表情也泄了劲儿,化作全身的绵软。这是她家,她原来不能够晚上回来的吗?那她以前因为在邹先生家温书而不能回家的时候,是不是他也是跟这个女人厮混? 邹阳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问错了,揪着衣角,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身边的女人,那女人比罗敏高出很多,也健壮许多,皮肤却不如罗敏白皙,她也忙乱了,可看到罗敏不如自己强壮的身形,又有了胆气,“我要带他走,你重新找一个夫郎去!”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罗敏很平静,她奇怪自己怎么会那么平静,她从邹阳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我、我不知道!”邹阳慌乱着,眼神乱瞟,低了头不敢与罗敏对视。 “呵呵。”罗敏笑出了声,成亲以后,她第一次见他那么慌乱的神情,泪水都要落下来了,真可笑,好愚蠢的样子! “你不是说那是我的吗?”她身边的女人急了,正过他的身子问。 “我真的不知道,她前一天刚走,你第二天就来了,所以……所以……可能是她的吧……不,也可能是你的!”邹阳混乱地说着,两个女人却都听清楚了。 那个女人松开了手,一脸的不敢置信,若不是他一直说孩子是她的,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只因为害怕他没人陪伴! “贱人!”听到那样的话,罗敏怒了,她用了最大的力气挥出手去,响亮的一个巴掌打在邹阳的脸上,那女人没防备,没扶住,邹阳的身子一侧,倒到了地上,不知在哪里磕了一下,双手捧着已经鼓起好多的肚子,低声呻吟:“肚子,我的孩子,……” 红色的血流出,在橙色的光下,颜色有些古怪,仿佛是剥落了不少墙皮的墙壁上扭曲的影子。 “啊,好痛,好痛……”邹阳的额上流汗,努力地翻了个身,把肚皮朝上,惨叫着呼痛,那个女人慌了,似是自语,又似是在询问罗敏:“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房间的门一直没关,前面的几句话也许无法透过一道门板传到对面的屋子里去,可邹阳的尖叫却足以吵醒邻居。 罗邺被吵醒了,急忙赶过来看,屋内的情形一眼可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流汗流血的邹阳,而罗敏则静静地站在一旁,仿佛根本看不见这一切。 “快把他抱到床上去!”罗邺有点儿懵,却还知道什么是最要紧的,那个女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推了罗邺一把,扔下一句她去找大夫,夺门而出,从窗户那儿还可以看到她跑得多快,几乎跟逃一样。 跑什么啊,这样的贱人,你想要是可以带走的!罗敏的余光看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蒙蒙的天色之中,嘴角翘起嘲讽的笑容。 罗敏没有动,她冷着一张脸看邹阳在地上不停地呼痛,她想若是他现在死掉更好! 罗邺不清楚情况,因为男女有别,也不好伸手,冷风一吹,她似乎想明白了刚才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两刻钟后,一个女婴满身血污,呱呱坠地,响亮的声音让两个站着的人都回过神来,“是女孩儿,我的孙……”罗奶奶欣喜的声音只到一半便遏然而止,这个还不一定是她的孙女儿。 邹阳耗尽了力气,却反而清醒了,迷蒙的双眼环视一周,口齿清晰地说:“婆婆,相信我,这是罗敏的女儿,这真的是罗敏的女儿!我们的清凤!” 邹阳说得十分坚定,罗邺相信了几分,目光闪烁,想要伸手去抱起地上的女婴,扫了一眼女儿的毫无所动的表情,最终是没有行动。 流着泪,邹阳爬着来到罗敏的身边,抓着她的裙角哀求:“罗敏,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跟表姐在成婚前真的没有做过什么事情,你是知道的,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我不骗你,这是真的,你看看,她多像你,这是清凤,是我们的清凤啊!” 他努力地把孩子抱在怀中,双手高举,想要让罗敏看得更清楚。 正是黎明前,有一道微光从天际射出,穿过冰冷的窗棂,擦过罗敏的身体,照亮了婴儿还算清晰的脸,女婴浑身皱巴巴地,还带着血,并不好看。 这就是曾经期待万分的孩子吗?呵呵,果然是个女孩儿,她那时候就想若是个女孩儿,她会教她识字,教她念书,教她像自己一样善于诗文,教她像她的父亲一样聪慧,可现在……真是个肮脏的孩子,会是自己的吗? 犹豫了一下,罗敏伸了手,接过那个似乎还冒着热气的孩子,递给了母亲,说:“母亲,你抱着孩子去休息,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罗邺看了看女儿那没有表情的脸,觉得心疼又害怕,狠狠瞪了地上狼狈的男子一眼,都是他的错! 邹阳什么都感觉不到,他也许感觉到了婆婆目光中的讨厌,他曾经不在意的,而现在,他咬紧了嘴唇,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罗敏,他从来没有觉得她那么高大过,这是他唯一的依靠了吗? 看到罗邺带着孩子离开了房间,罗敏拽着邹阳起来,邹阳脚软还站不住,却硬咬着牙扶着桌子站立着,任由罗敏把一个宽大的罩衫给他套上,那是准备给他怀孕九个月的时候穿的,大很多,深衣直到脚裸,罗敏给他套上之后抱起他来,正当他准备欣喜的时候,才发现罗敏并不是把他抱到床上,而是把他抱出了门。 “我不要,我不要走——”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惊叫着狠劲儿要抓门,罗敏没有理会他的挣扎抗拒,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把怀里的一条帕子塞在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嘴,那是他绣给罗敏的第一条手帕,罗敏很喜欢,一直贴身放着,他笑她傻,没事的时候又绣了些扔给她,她都仔细地收在了盒子里,而现在…… 邹阳泪落成双,把头侧向她怀里,不如表姐的怀抱宽广,不如表姐的有力,也不如表姐的胸膛总是那么火热,热得烫人,她的怀中,总是有着淡淡的兰草香,他想起了那条手帕,当时没有青线,他懒得费心,随手拿了紫线绣给她,她欢喜的样子好傻,然后他笑她“傻子”,后来就专门用紫线绣兰草,然后骂一声“傻紫(子)”扔给她一条。 还是凌晨,村子里没有多少人在,偶然有两个看到罗敏的脸色那么不好也不敢问什么,只是奇怪地看着她抱着夫郎离开,不都怀孕七个月了吗?怎么肚子那么平?再看到绣鞋上的血,讳莫如深地回了头,不再多看。 这一条路不长,一直走到了城门口,正是开门的时候,罗敏突然把邹阳放下,离开了温暖的怀抱,邹阳害怕万分,凌乱着头发,站也站不住地想要扶着罗敏,甚至低声叫她的名字,罗敏跟没听到一样,拽着他的胳膊走,在别人奇怪的目光下一直来到了邹家。 罗敏没有敲门,而是在那黑漆门前高声道:“学生罗敏特来遣回夫郎邹阳,学生罗敏特来遣回夫郎邹阳!……” 邹家的人震惊万分地打开门,左邻右舍也有探头出来看热闹的,街上早起的人听到动静,也有那等没事干的混混,过来凑趣:“小娘子,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要你这夫郎了啊?” 罗敏不理,她平静地看着从门中走出来的先生,先生板着一张脸:“有什么事情进来说,杵在这里做什么?!” “不肖学生只有一句话问恩师,既然邹阳已与他表姐有情,缘何又要嫁与学生?学生家贫,蒙恩师不弃,收为弟子,一直恭恭敬敬,待师以诚,缘何恩师欺瞒?如今邹阳与奸妇做出丑事,学生不耻,特来遣回!此为丑事,本不当宣扬,然学生心中不忿,怒气喧嚷,此为对恩师不敬,学生自请罚出门墙,从此,师不师,弟子不弟子。好女子,不可受此辱,先生以此子辱我家门,罗敏义愤,却无可奈何,就此两家绝交,不复联络!” 邹阳听到此话,最后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倒在了地上,他一直觉得她唯唯诺诺,对自己言听计从,不似个女子,常以“哥儿”嘲之,而她从未计较,依旧好脾气地对他,他以为她不会有脾气,却不想……捂着脸哭泣,他如今有何颜面归家,又有何颜面见邻里? “有子如此,师德可知,先生还是莫要在书院贻害子弟为好!”罗敏走的时候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在起哄叫好声中远去,她出了涪城,却也没有回家。 那一天后,庆阳书院里没有了姓邹的先生,罗邺也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城里的事情传到村里,或许是因为罗敏那一番话太让女子解气,并没有人说明她的名字,传言中也多了不实,虽有人联想到罗家,可罗敏是和她的夫郎一起走的,不少人私下里就说是罗邺逼走了她们,说罗敏和邹阳一起殉情死了。 罗邺的脸上渐渐没有了笑容,她不信自己的女儿死了,她想,她总有一天会回来。每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她都会这么希望,却在晚间的时候失望,有时候,她会突然在半夜爬起来,好像那个夜晚,她听到动静的那个夜晚,然后,再也无法入睡。 她养育那个叫做清凤的孩子,不确定那是否真的是罗家的骨血,她总是用探究的眼光看她,这一会儿觉得她像罗敏,过一会儿又觉得不像了。 她爱她——因为她是罗家血脉的延续,她恨她——因为她不一定是罗家的骨血。 后来,罗邺买了一个叫做阿文的小厮来照料那个孩子,因为她不想亲手触碰她,每一次碰到,她都会想起那沾着血污的婴儿,她厌恶地看她,似乎她的满身都是污秽,但她又舍不得她死,如果她真的是女儿的孩子,如果女儿真的死了…… 她一天天衰老,唤作凤哥儿的女孩儿一天天长大,她成了罗奶奶,记忆中却总是徘徊着那一夜的所见,想到女儿离开家时冷冷的脸。 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对这孩子亲近,哪怕她死。 揭秘:(此章揭秘为何罗奶奶不喜欢罗清凤,为何到罗清凤入庆阳书院那几天罗奶奶的脸色不好,为何罗奶奶听到邹阳名字的时候那么奇怪。) “这就是邹阳的孩子?”迎面上过来一个先生,审视地打量了一下罗清凤,问:“你叫什么名字?” 听得问,罗奶奶变了脸色,攥着罗清凤的手紧了几分,罗清凤抬眼看到,诧异着挣脱了手,站出来—— “罗、清凤。”些微停顿了一下,罗清凤认真起来,昂着头直视先生的眼眸,她不喜欢那样的目光,带着几分审度几分不喜的感觉。 (罗奶奶不喜欢邹阳的事情再被人提起,那是她心上的伤,罗家的耻辱,她也害怕罗清凤知道,害怕罗清凤以为自己不是罗敏的孩子,从而离开她。罗清凤已经成为了罗奶奶活下去的坚持和依靠,如同罗奶奶一直坚信罗敏活着并且会回来一样。一个是现实的依靠,一个是虚幻的依靠。) 章节目录 四个片段 李义章打架事件 “……就那个捡别人饭菜吃的贱种,哼,还不知道是不是那罗家的孩子哪,竟然还敢夸口,说什么……哎呦……你干嘛打我!” “嘴贱的人可不就该打么?”李义章扭扭手腕,毫不畏惧这个看上去比她高大的女子,她自幼学武,没有少受苦,根本不是眼前这样虚壮的人能够比的。 “小姐,不要打了,事情闹出来,父君那里怕是不好交代!”朱姐为难地劝着,却压根不伸手上来拉扯,很有看戏的意思。 李义章斜眼看了朱姐一眼,那种洞悉一切的目光……朱姐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发毛,好在李义章并没有说什么,扭过头继续狠狠地打,先是往那人肚子上打了几拳,然后趁那人吃痛弯腰,又开始往她的脸上挥拳头,一拳比一拳狠。 “小姐,别打了,要是打出人命来……”在那人的惨呼声中,燕姐讷讷地劝着,伸手小心地拽住了李义章的衣袖。 她不敢用大力,声音也不大,李义章听了,嘴角一翘,眼神中满是不屑,拍了拍手,说:“对,还是不要脏了我的手,以后小心些,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说那些话!” 李义章的声音不大,轻飘飘说完就走了,朱姐和燕姐留在原地,看着那个鼻青脸肿的人忿忿不平地叫骂:“你知道我是谁啊?竟然敢打我!你等着,我要你好看!” “你还是……”燕姐想要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朱姐接过了这句话,冷冷地看了那女生一眼,说:“你还是省省吧!你知道李家是什么人吗?也对,你们这种小地方的人当然不会知道,我们家的大人是朝堂上的高官,天天都能够见到皇帝的那种……听说过抚国公吗?便是我家祖母已然仙逝,抚国公的血脉又岂是你能够撼动的?!便是小姐打死了你,你也就是该死而已!” “抚国公?”还有义愤之色的几个友人彻底蔫了,这样的名号听起来就不是自家的家世可以比拟的,那个挨打的也有了畏惧之色,若是母亲知道是自己给家中惹祸,恐怕会第一个打死自己的。 “你放心,既然是我家小姐打了人,我们家自然会认的,赔多少钱你只管说,但也不要太过,要知道,我们这种人家虽不缺那点儿钱,但却不能被人削了面子。”朱姐神情傲然,仿佛自己便是小姐一般。 “知道,我家也不是缺钱的!”被打的那人咬牙应下来了,再也不敢小看李义章的这个跟班,拱手问,“不知刚才我哪句话得罪了你家小姐?” 能够在书院猖狂也是要有资本的,她一向懂得识人,便是有几分欺凌弱小,她也知道不得罪权贵的道理,这李义章从来到书院的那天就很嚣张,但她看得出其家世尊贵,又不在一个院,也就不曾接触过,私下里虽有酸句,却也不曾当面得罪,刚才的那些话更是没有一个字提到李义章,怎么她不分好歹,就打人了呢? 言语中还有委屈之意,被打肿的脸上却没有不平之色。 “哼。”朱姐看了一下身边的燕姐,说,“你先回去说一声,记得如实说,有人冲撞了小姐,小姐一时义愤动手,已经谈好了,赔钱就可以了。” “啊,不是小姐先……”燕姐后面的话在朱姐的瞪视下咽了回去,应了声,急忙奔出书院。 朱姐回过头来,拉过被打的那人,小声道:“看你也是个明白的,那就记好,不要再说罗清凤的坏话!” “你是说……”讶然之色得到了颔首肯定,惊过之后恍然,急忙按照惯例递出了银子,朱姐动作老练地一掩袖,银子便收在了袖子里,目露满意之色,说:“你果然是个聪明的,放心,钱定然不会少赔,父君心善,定然会记得补偿你的,若你以后上进,就此搭上我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有了这样的话画饼充饥,那人脸上最后一点儿不满之色也尽消了,呲牙咧嘴地笑着,全不顾脸上的颜色笑起来是多么恐怖。 当天,赔偿的钱就到了手上,第二天,罗清凤就写出了连先生都赞誉的《劝学》,再没有人敢诋毁罗清凤,至少,挨打的女生已经记住了教训。 半月后,李义章和罗清凤成了好友,看着别人不解的目光,挨打的女生早已知晓了先机,嘲讽地看着她们,她等着看以后是不是会有安阳王那样的美谈。 第一次到李家之后…… 李义章带着罗清凤去了小书房,李义章的父亲唤朱姐进来。 “小姐最近在书院可好?”华服男子面无表情,全不似在李义章面前的和善,那冰冷的眼眸中透着犀利和洞察,让人不敢隐瞒。 “父君放心,小姐在书院极好的,先生们都夸的!”朱姐先是奉承了一句,偷眼看到男子脸上没有喜悦之色,再想到小姐带来的人,“只是,小姐似乎有些过于看重那个罗清凤了,还有虞家的嫡女,与两人相交不计长短……小人在一旁看着都为小姐叫屈,实在是……实在是……” 男子的脸色微变,严肃道:“学针线的女子能有多大的出息,切莫言过其实!” 朱姐神色犹豫,似有难言之隐,男子不耐烦看如此装腔,喝问:“有话便说,做什么假腔假调的扭捏样!” 这样的问话已经是重了,朱姐面色发白,鼓足一口气说:“父君让小人说,小人不敢隐瞒,便是小姐这样做,才更让人心忧,那等不学针线的女子尚且可以迷惑安阳王,何况这等学了针线的,若也是……” 话未完,一个茶盏摔过来,朱姐急忙跪了,躲过了那奔着脸上来的茶盏,低了头不敢看男子的脸色,继续说道:“此地僻壤,便是父君与大人再有不妥,也不应如此自逐,旁的不说,难道父君就不为小姐想想,大人身边不止小姐一女,虽而今小姐为嫡女,无人越得她去,但谁知道以后如何,便是那等偏宠侧夫而废正夫之女的,从古至今,也不是未曾有过。父君提拔小人在小姐身边侍奉,小姐荣辱便都在小人心头,如今父君远离,只是一时心念不明,小人情愿担着父君责罚,也要把这话说出来,便是能够做个提醒也是好的。” 深呼吸了两口气,男子平顺了怒气,顺着这方面思考,这些话不是没有人提醒过他,但他一直不听,而现在,连一个下人也看到了隐患,便就不能自欺欺人地无视了,只是,这回去还要等一个机会,走时那般赌气,回去若是再灰溜溜地,这正夫也就名存实亡了,还是先要让那边儿的弄出点儿事情来求着他回去才好。 “那罗清凤不过是乡野女孩儿,想来是借以攀附权贵的,你细心看着也就是了,小姐交给你我放心,你却不要辜负了我的信任,与小姐相交之人,你多看着点儿,别让那些坏心思的算计了小姐!” 张口闭口不谈刚才的忠告,反而着重提了提照顾小姐的事情,朱姐心思灵巧,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唯唯诺诺地顺着男子的话应了,心中暗喜,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油水可捞,还不如到京中,她这个小姐的跟班也是宰相门口七品官哪! 因先有了朱姐的预防针,男子的心里存了不喜,对罗清凤学习针线的事情听之任之,只嘱咐那教针线的把她们相处的情形细细回报,防微杜渐。 于是,罗清凤出入李家再无人过问,仿佛压根儿没有这么一个人一样。 第二年夏,李家回京。 拜师之后…… 曲明家中,小童关了门回来,脸上还红扑扑地,似有欢喜之意。 “母亲为何突然收了个徒弟?”小童梳着童子髻,蓝色的布袄包裹着身体,白皙的肤色透出健康的红润。 曲明喝了一口茶才说:“她的答案最真,这样的人未必一定做好事,却不会有意做恶事,若是修身养性,以后定然有一番成就,希望她能够定下心来才好。”正在小童点头以为有理的时候,曲明口气一转,“再说了,你不是总盯着她看么?想来她很合你意,待我去后,把你交给她,我也能够安心。” “母亲——宁儿不离开母亲!”小童扑在母亲的膝头,红了眼睛,父亲当年去时,若不是还有自己在,母亲定也随着去了,便是现在,也总是望着琴发呆,一呆就是好久,魂儿都飘走了一样。 “宁儿莫说傻话,她与你年龄相当,若是从小亲厚,一起长大,以后也定会对你好,只有一样不可强求,若是……唉……人心难测啊!”曲明叹息一声,再不言语,她无法要求别的女子如她一般只钟情于一人,偏膝下又是个男儿,不得不为他打算将来。 “母亲,宁儿知道了。”擦去了泪水,曲宁挺直了身子,微有红肿的眼眸仰视着母亲慈爱不舍的目光,甜甜地笑起来,说,“宁儿这么乖巧,她一定会喜欢宁儿乖巧的!” 第一次到虞家之后…… 虞万两带着罗清凤出去了,坐在房间中的男子却有不解,柔声问道:“你刚才那么严厉做什么,那孩子还小,可不要吓坏了!” “已经十岁了,不小了,便是家里的丫鬟,十岁可都不入内院了,正是知人事的时候,怎能还当小孩子一般看待?”女子把茶杯一放,移了扶手用的垫子,靠在榻上,双眼微眯,似乎正在养神。 “那你真的要让她跟万两一起读书?”男子有点儿担忧,“万两对她那么信服,言听计从的,若是再在一起……而且,她那秀气模样,倒是真让许多男孩子都比不上,万两成天‘凤哥儿’‘凤哥儿’地叫着,以后若是起了别的心思,那可就……” “放心!”女子抬手,打断了男子的话,眼帘撩起,眼中划过一抹算计的冷光,“她若是答应了,我定叫她以后只能听我的话,她若是不答应,想来自己就会与咱们家拉开距离,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莫忘了万两姓什么,我虞家的孩子怎能容别人拿捏,她们只要一分开,我便有手段让万两以家为重。你放心,她是个聪明孩子,知道该怎么选的!” 男子一时糊涂,道:“怎么选?她不会傻得不来吧,定然是要来的,那时候,我想都想得到,万两定然是要与她同行止的,等到她们两个睡一处去了,我看你怎么悔吧!” “应该说她不会傻得来!”女子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她以为我虞家要利用她,借此机会给她恩情,而她如果来了,接受了这份恩情,以后便只能一荣俱荣地为我虞家打算。她不来,是怕以后牵扯不清,被我们虞家拖累,却不知,我虞家还怕她莽撞处事,拖累了咱们哪,朝堂那种地方,弄不好可是家破人亡的!” 女子的口气很有不屑,就是因为知道得太清楚了,才选择经商,且不说祖上曾是皇商,底子厚,就说现在,这样的逍遥日子,哪是当官的人可以享受得到的?! “只要她不来,你再对万两说上几句,万两就算不信,心里也会种下疑惑,以后自然知道远近亲疏,不会一颗心只围着她转。等到过个一年半载的,你再给万两身边添上两个房里人,知道了男子的好处,她岂会巴望着女子?” “对,这是个好主意,等到明年我就给万两安排!”男子一拍手,笑起来,灿若春花,女子伸长手臂拦住他,嬉笑:“总算能够让你笑了,为妻可真不容易!” 第二日,虞万两带回的消息让男子由衷高兴,果然,她没有答应。对妻主的料事如神好好奉承了几句,便着手给虞万两安排房里人。女子下请帖到京中延庆名师,只要虞万两愿意考,她便支持她一展才华,自家的女儿怎样也不会比那罗家的贱种差。 章节目录 花灯节时… … 今年,从南边儿来了个主官,因为南边儿有赏灯的习俗,这位主官一来,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讨好,便特意办了一个花灯节,说什么要与民同庆。 第一天,云朗在大白天就看到过了,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听说晚上的时候还有摆摊卖灯的,到时候还有什么舞灯的,还有什么猜灯谜的,听着都是极热闹的事情,艳羡地看了看那还未点燃的灯,云朗有几分想看,但一想到上次消夏之夜的事情,又是后怕,热闹的时候拐子定然也多,还是不要出来得好! 打定了主意,云朗安心许多,谁料到,云瑞从隔壁大婶家听说了花灯节的事情,也想要看,他脑子不好使,便只是“花花,去,灯”地喊着,用零散的听来的字表示着自己的意思,还拉着云朗的手,努力地把他往外拖。 云朗黑了脸训斥他,得到的是大哭大闹,曾经十分乖巧懂事的云瑞因为脑子不清楚了,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体谅,也不会看人眼色,得不到想要的就哭,也许哭闹一会儿就忘了。 坐在床上,死死抱着云瑞,承受着他的拳打脚踢,云朗泪流满面,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什么样的苦难都要降到他的头上?!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他一个人抚养弟弟,他都不怨,他认为自己聪明,所以总能够活得更好,别的男孩儿怕是卖身都没出路,可他,却可以扮作女装进书院,还能轻松地骗到钱,养活弟弟。 他早就想好了,从对自己好的女孩子里找一个人依靠,不说做明媒正娶的夫郎,做个小侍总是可以的吧,那样自己和弟弟就可以过得好一些。可……那个李义章怎么那么讨厌,本来他还感激她帮忙找回了弟弟,可她第二天就在书院揭穿了自己的身份,让人不理自己,好长时间借不到钱,饥一顿饱一顿的,弟弟就病了,若不是罗清凤,她根本没钱来救弟弟,但,还是晚了。 冰冷的泪水留下,在下颌汇聚,巨大的泪滴从尖尖的下巴滴落,刚巧落在云瑞咧开的嘴里,咸咸的滋味儿让他转移了注意力,看看云朗,摸摸他脸上的泪,凑上去,舔了一口,咂咂嘴,品出是咸的,又苦着脸一口吐了出去。 云朗看着云瑞可爱的模样,哀伤之意顿去,柔声哄着:“小瑞乖,哥哥给你做饭吃,可好?” “吃吃……嘿嘿……吃吃……”云瑞傻笑着发着单音,乖巧地坐在床上晃荡着两条腿,红润润的小嘴嘟起来专注地板着自己的指头玩儿,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却又是一副快乐模样。 吃过饭,云朗抱着云瑞睡着了才觉得安心,他的弟弟啊,也只有弟弟小小的身子才能够温暖自己了吧!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怎样能活下来,以前他会在自己回家后甜甜地叫“哥哥”,会笨拙地给自己盛饭,而现在……泪水流下,在枕上成了一圈儿湿迹。 书院从来都是是非地,第二天云朗又遇到了那个讨厌的女生,她家中有财有势,为人却吝啬,自从知道了自己男子的身份后,便总是要沾点儿便宜。 “呦,这是谁欺负你了,怎么眼睛都红了,快,让姐姐看看!”女生的手伸过来,若是往常,云朗大约会任由她摸两把,反正不伤筋动骨,也算不上吃亏,可今天的心情不好,理都没理她,躲过她的手径直往前走。 “给你脸,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女生怒了,一把拉过云朗在怀,“你再惹我,我让你在书院待不下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样进来的……” 云朗挣扎着,却还是被那女生在嘴上亲了一口,他刚想咬她,女生突然放手了,跳出来,云朗看到了向明辉,他冷冷地看着这边儿。 “别在书院闹事!”向明辉皱着眉,这般说了一句,虽然他为人冷傲,性子不好,但却长得极好的,很少有人愿意被他厌恶。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有不少人知道他是男子,不过都不说罢了,也就乐意让着他几分。 这女生也是其中之一,笑嘻嘻地说:“还不是他,总是勾引我,我也就顺应了那么一回……”泼完了脏水,女生看向明辉的神色没有缓解,讪讪地走了。 云朗正想要跟向明辉道谢,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帮了自己,可他才张嘴,就听到向明辉说:“真不知道你来书院做什么!” 那种充满厌恶的口气让云朗全身冰冷,他们以前的关系不是很好的吗?虽然他不怎么说话,可不是也会在他说了很多好玩儿的话之后笑一笑吗?怎么……原来,他竟是这般地看不起自己,是自己自以为是了,他和他,怎么会成为朋友呢? 向明辉走着自己的路,没觉得说错了什么,眉宇间又是一派的清冷自傲,孤芳自赏。 云朗站在原地,只觉得如坠冰窟,好半天,才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往梅林里面走,是啊,他来书院做什么?费尽了千辛万苦,一个个求人,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求到能够进书院的小木牌,而他却不是为了读书来的。 请了病假,在家休息了一天,陪着云瑞玩泥巴,看着他不知愁苦的笑容,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再次打起精神来去书院,已经是花灯节的第三天了,也是最后一天。 当天晚上,隔壁大婶要带家里人去看花灯,云瑞又吵着要去,这次怎么劝也劝不听,云朗正想强扯了他回家,被云瑞扒住大腿不放的大婶家夫郎开口了:“小瑞总是没什么玩儿的,便是放在我家,也总是被你捆着的,也够可怜了,你干脆带着他一起去吧,拉紧点儿,没事的,若你不放心,拿绳子把你们两个栓在一起也就是了。” 云朗终究还是不忍心了,拿了绳子捆在自己和云瑞的腰上,又不放心,还在两人握着的手腕上系了一根绳子,才勉强定下心来,跟着大婶家的夫郎一起走。 看着云瑞破涕为笑的模样,云朗也觉得万分开心,他是不是早就应该这样带着他来看花灯了? 看着看着,他们渐渐远离了大婶家的夫郎,然后,好巧不巧地碰到了那个女生,她带着几个跟班的经过,云朗正想要躲避,她却把云朗认出来了,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看这是谁啊,咱们书院的云朗,诶,这里还拴着一个,让我看看!”她伸手拉开了云瑞腰上系着的绳子,去摸云瑞的脸,云瑞认生,怯怯地躲,挣扎间解开了手腕上的活扣,飞快地跑了,不等云朗喊,他就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云朗想要追,却被拽住了,几个人把他拽到了花船上,任他哭叫喊闹也不留情,扯坏了他的衣服,最后还是他挣扎着跳到水中才得以脱困。 顾不上身上湿淋淋,衣衫不整,他满大街去找云瑞,喊着他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应声,这一夜,那么冷,他的衣服湿重湿重的,最后,看花灯的人散了,他终于找到了云瑞,那个在角落里下身流血的云瑞。 “小瑞,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你别吓我啊!快醒醒,不要睡!”他拍打着云瑞的脸,察觉到了那微弱的呼吸,把他死死地抱在怀里,在水里游了大半天,又在街上找了大半天,他早就脱力了,好容易把云瑞抱回家,放在床上,他就连胳膊也动不了了。 “小瑞,不要死,一定不要死,哥哥不会让你死的!”爬着从床底下找出了那个曾经被狠狠踢进去的药瓶,他知道那是什么伤,而那种药,上次那个人给他的药很管用,一定可以救小瑞的,上了药,死不了人的! 上了药,云瑞安静多了,平稳地睡着了,而云朗,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躺在床边儿,也闭上了眼睛,如果,如果今天不出去就好了,那,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云瑞还是病了,云朗用罗清凤上次给的钱去买了药,看到小瑞因为自己的触碰而嘶声尖叫,那撕心裂肺,好像要把喉咙都刺破的声音让云朗不停地落泪,都怪那个女生,她该死!若不是她,小瑞不会变成这样! 气恼之下,他在云瑞睡着之后冲入了书院,逮住那个女生,拼命地打,结果,他只打中了几下,就被她制住了,按在地上狠劲儿打,那么疼,疼得让人想哭,眼泪流出来,打吧,打死他吧,打死他,她就要偿命! 女生最终没有打死他,而是把他打了个半死扔出了书院,他被开除了,以后再也不能来书院了。 “这些钱,你拿去看伤吧!”向明辉离开书院的时候,看到云朗还在门口趴着,若不是手还在动,就好像死了一样。把钱袋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快步登上了驴车,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好地发疯打人,但这样的果却是他自己造的因。 看着眼前的钱袋,云朗想,若是他还有力气,定然要冷哼一声,用钱袋去砸向明辉,可他却只是紧紧地抓住了钱袋,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站起来,用尽所有力气走回家去,他要带着小瑞离开!这个肮脏的城市,他离开了,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一天后,一辆破烂驴车离开了涪城。云朗坐在车中,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空钱袋,上面紫色的兰草鲜艳妖冶,她用的东西为什么总是有紫色的兰草呢?脑海中飘过一个闲闲的疑惑,他把钱袋揣在怀中,也许,他再也见不到她了,也等不到她帮他找的活计了。 此时,罗清凤才听说了消息,寻到了云朗家,从破了的窗子看到了床上的血迹污浊,最终却只是对着那把铁锁叹息一声,返回了家中。 章节目录 三个片段 韶光入莱阳前…… 收到喜报之后,罗奶奶脸上的笑容就一直不歇,韶光见她心情好了,上了茶之后略带担忧地说:“这乡试之后就是会试了,听说京中繁华,也不知……” 罗奶奶目光犀利,道:“莫要以为我许了你给清凤,你便可以如此放肆!” 被这一句训斥吓到了,韶光脸色一白,跪在地上,垂首道:“奶奶多心了,韶光实在只是担心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冷哼一声,罗奶奶起步离开,韶光看着那蓝布裙摆从自己的身边经过,也不敢抬头,暗自悔恨自己的冒失,也许再等几日说就好了,这下,奶奶是不会同意自己去陪伴清凤了吧!精神一懈,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第二日,罗奶奶买回了两个面貌清秀的小厮,韶光战战兢兢,只怕罗奶奶起了别的心思,把自己赶出去,昨日所为,实在是莽撞了,既然已经被许给了清凤,早几日晚几日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三日,韶光还不知道该如何讨好罗奶奶,就听得罗奶奶吩咐:“听说虞家有人要入京,你可跟他们一起去,好好照顾清凤,只有一条,考试之前,都不许勾搭清凤学坏,否则……” “韶光不敢!”大喜过望的韶光急忙跪下,谢过罗奶奶。 第四日,韶光去打听清楚了虞家何时启程,正巧碰到了西门君实,仰望着马上的那个男子,韶光莫名地嫉妒,言说了自己的意思,得到了他的应允,次日,韶光便跟着虞家人一起去莱阳了,临走前把罗清凤留下的钱交了一部分到罗奶奶的手上,说是书局送来的诗稿钱。 秦府年宴后…… 时辰已晚,外面的宾客陆续散了,秦府中摆设了家宴,秦贤德和女儿秦良拜过了老太君,来到小书房。 “母亲大人既然那么喜欢那个罗清凤,女儿看她人品才学也是不错,为何不把康儿许配给她?她两人也算得品貌相当了,想来以后也可琴瑟和谐。” 秦贤德笑了笑,自己这个女儿,老成持重是有的,可惜,看事情总是看表面。康儿是她最喜欢的孙子,怎能如此轻易许婚? “君玉的确是不错,当得君子如玉之称,相貌文才都是不俗,可,慧极必伤,你看她身子单薄,弱质纤纤竟胜过不少男子,便是那眉宇间的渺渺之感,恍似这凡尘俗世皆不在眼,早年曾在涪城集萃亭得观,当时便觉得这孩子并非是长寿之相。”说着,秦贤德也叹息了一声,她爱才,自然会感慨才之短促,“那份灵慧也许真的能够惊才绝艳,但只怕猝若流星,眨眼即逝,咱们家虽不重门第,但也要看看房福寿绵长,否则,岂不是害了康儿?且等几年再看看吧!” “女儿惭愧,不及母亲计深远。”秦绍良躬身行礼,感谢母亲指点。 “你这孩子、”秦贤德的话顿了一下,摆了摆手,在秦良要出去的时候又道,“在朝堂上要谨言慎行,除了皇帝,对任何人都要保持距离!” 秦良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想到了“结党营私”四个字,心中一凛,恭敬答礼,道:“是,女儿记住了!” 又候了片刻,没有听到新的吩咐,抬眼一看,母亲已经拿了一卷书在手,瞑目遐思,秦良不敢打扰,轻巧地关上了门。 门外,大雪莹白,寒气入骨,呵了一口气看到白雾在眼前消散,秦家是仗着皇帝的宠爱得到了如今的地位,自然不能让它如雾霭霰雪,转时消散,那党争之事,还是躲远一点儿的好。 牡丹情事 “凤哥儿真是厉害,竟然能够写出这样的句子,且看这‘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简单明了,细细想来,却是至理。” “哼,那有什么好的,我还道那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的狐狸更有意思哪!” “呵呵……” “你笑什么?这两个人我自是喜欢那个写狐狸的!” “哈哈,原来鸾卿喜欢凤哥儿啊!” “谁喜欢你那什么‘哥儿’了,又不是男孩子,非要叫个这样的名字,半点儿女儿气都没有,我才不会喜欢!” “啊,我没有跟鸾卿说吗?《劝学》是凤哥儿写的,那狐狸也是凤哥儿写的,今儿她还写了一篇哪,原来有人不喜欢啊,那我就拿走了!” “你——谁说不喜欢了,快给我!” 素笺上一则小故事,笔迹娟娟秀丽,隐有坚韧,全不像姐姐那毛毛糙糙的字迹。细细读来,故事虽小,却发人深省,最有趣的还是那可入故事的小动物,以前还从来没有人让动物说话,如那狐狸,如那乌鸦,在她笔下鲜活起来,栩栩如生。 ………… “我明日就把凤哥儿领来家中,你可要看看?” “哼,谁喜欢看她?!一个女子有什么好看的!” 第二日,身后跟着一众小厮在院子里走,走出来了又觉得懊恼,怎么就真的出来了呢?若是让姐姐看到了,不知道要怎样笑他,正要往回走,看到了西门君实。 眉头喜色飞扬,脆声叫道:“小叔叔!” 匆匆一见急忙作别,果然如姐姐说的那般秀气,细长的眉,清明的眼,看人的时候有一种灼灼之感,好不羞人。 那日后,一本《荷下集》在手边反复翻阅,封面上那碧绿的荷叶下藏了一双鸳鸯,相依相偎似有无限情意缱绻,若然它们也会说话,不知道又有怎样的故事。 ………… “若不是碍于安阳王的面子,凤哥儿定然是会试第一!” “姐姐尽胡说,便是没有那第一,她也没有落到第二,可见是个没什么文采的,往常也不过是在小地方,比下有余罢了。” “你懂什么,那高晴投了左相,是……看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根本听不懂,算了,不说了!” 虞万两正要走,有下人端着花过来,虞鸾卿的贴身小厮富儿低呼:“啊,这是怎么弄的啊,真好看!” 虞鸾卿看了也来了兴趣,把牡丹和这些杂草错乱放在一瓶中,也是好看,以前插瓶还从未有人试过这样放置,“可有什么名目么?” 下人正要回这话,连忙说:“这是罗家小姐送来的,说是‘富贵成双’,小人知道小姐和罗家小姐交好,便特意捧了来,让小姐先过眼,讨个赏钱!” 虞万两笑笑,从袖子里摸出一两碎银扔过去,“给,赏了你的,少爷喜欢这花,就把这两瓶都摆在少爷这里吧,听那名,富贵成双,摆明了不是给我的!” 虞鸾卿有两个贴身小厮,一个名富儿,一个名贵儿,说起来,还真是富贵成双了! “谁喜欢她这破花!”虞鸾卿瞪着眼,看着富儿和贵儿指挥着下人把花摆在了房间里。 “这插花可是凤哥儿亲手做的,你不喜欢?”虞万两语含戏谑。 “你怎么知道她是亲手做的,难道她不会叫别人做么?我记得她身边还有一个叫韶光的侍儿哪!” 虞万两低低地笑了两声,见虞鸾卿不满,才说:“鸾卿若是不信,咱们只管到她那儿看上一看,便是让她插花给你看,她也是肯的!” “我当然不信,这花插得精致美观,可不是女儿家的粗手做得出来的!” 一个有意凑单成双,一个故做直率懵懂,下午,虞鸾卿便随着虞万两到了罗清凤租住的小院儿,见到了那个胜过不少男子的凤哥儿,看着她一双巧手剪枝插花,若品茗抚琴一般高雅,又听得那种种花语,心意萌动,借故气恼而出,却久久回想那回眸一笑的灿若风华。 ………… 牡丹宴后,鸾卿之艳,可比牡丹。来虞家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而虞鸾卿谁都没有应,只让人把来求娶的人都记下来,竟也录成了一页名单,涵盖京中不少人家。 “既然都推了,还看这个做什么,莫不是又后悔了?可是看上哪个,姐姐来为你做主!” “谁要你做主,出去,出去!” “哎,你——” “少爷,那罗家的奶奶不在,便是罗小姐想要求娶,没有长辈做主,也是不成的!”贴身的小厮贵儿看出了些许意思,从旁劝说。 虞鸾卿回首,怒瞪了他一眼,片刻,又坐在了镜子前,对着自己的面容,暗自发问:“我不美么?她难道不喜欢么?” ………… 良宵之宴,虞鸾卿借故带着韶光离席。 “你跟着清凤日久,可知她喜欢怎样的人?”走到小径上,身旁无闲人,虞鸾卿直接停下来问道。 韶光微愣,随即浅笑,清秀的面容因这月下一笑也有了几分光辉,“小姐喜欢谁,韶光可不清楚,虞家弟弟若是有心知道,何不让去问虞姐姐,或者亲自去问小姐?”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虞鸾卿一时气苦,知道这韶光是故意的,偏这份苦他不好与人说,他不愿去问姐姐,便是怕姐姐取笑,绕了个弯儿来问韶光,韶光竟然也……“哼,不过是仆役之身,便是有了什么,也是个没名分的,竟然还敢在我面前装样!”甩袖而走,他虞鸾卿也有自己的傲气。 含气回到水榭,听得琴音飘渺,在罗清凤面前一舞,舞姿伴着琴音,只觉得心意相通,回眸而视,她却对自己恍若未睹,只问那韶光,又见韶光故作亲昵熟稔,把自己排除在外,怒不可遏,掀了琴案,离席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卷 寿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一卷 寿》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章 雏凤新生 “……我孙儿怎么样了……怎么还不醒……” 眼皮很沉重,艰难地睁开一条细缝,头脑还有些混沌,正面而来的光线万分刺眼,一片白光之中模糊有黑影,这是怎么了?想要抬手,却是同样的沉重,眨眨眼,转动眼球,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看到蓝布裙的一角。 “醒了,凤哥儿醒了!” 一道欢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眼睛朝斜上方看,原来还有一个人在,是谁?诧异地发现眼前的情况不对劲儿,青纱帐,格子窗,古装的老年妇女,还有一个男童在,这是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凤哥儿?对了,他刚才喊凤哥儿,那是谁? 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茫然一片,她不是在做梦吧,怎么眼前的这些都不是自己熟悉的?慌乱的抓紧了被子,青花布的被面儿,略有泛黄的被里,还有自己身上,自己身上……这不是自己的身体嘛! 明显缩水成女童的身上穿着白色的布衣,这种就是电影电视里常会看到的中衣吧,那种套在华美外衣之中,好像睡衣一样的睡觉时候穿的白色衣服,作用大约类似于秋衣的那种?! 问号和叹号并排出现在脑中,混沌得差点儿再晕过去,黑瞳仁儿一度向上翻,露出了眼白。 “大夫,快来看看,我孙儿这是怎么了?可是……” 两鬓斑白的妇人焦急地叫了一个女人过来诊脉,来人半白半古地说了一通,大约就是“体虚”“劳累”之类的话,又拿了纸笔,开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药方给了妇人,“照方抓药,吃上两回就好了,这两天先休息一下,切莫再劳累了!” 职业为大夫的女子像模像样地叮嘱了一番“医嘱”,然后叹息一声,又道:“老婶子,别怪我多嘴,她才是个五岁的娃娃,还是松快些好!别逼得太紧了。” 妇女的脸色很不好看,眼圈儿微红,却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送了那大夫出去。 “凤哥儿,喝点儿水吧!” “你——”嗓子沙哑得说不成话,被扶起来喝了两口水,眼睛一闭,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脑中平白多了一段故事,一个叫做罗清凤小朋友的故事,记忆很清楚很简白,该小朋友从记事起就在读书,不停的背书练字贯穿了她的整个生活,枯燥而乏味,她最喜欢的是到后山去玩儿,却总是不被奶奶允许,成日里就在屋子里念书,唯一放风的时间就是吃饭时候,她会偷偷打开窗子,从那里张望后山,后山总会有一些小孩子在玩儿。 在某一日,罗清凤在看书的时候突然倒下,灯油白烧了一夜,可怜的小孩子发烧了,烧退之后,换了个内芯儿,醒来的罗清凤却是另一个有着二十余年记忆的异世人了。 这种情况,一般在小说里统称为穿越。 醒来了,却没有睁眼,罗清凤还在消化那段记忆,以及平复这段不可思议的经历,不可思议的世界啊!竟然是女尊的! 夜色深沉,屋子里没有点蜡烛,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窗子关着,外面的那点儿亮光透过纸糊的窗子也剩不下多少,再穿过纱帐,也只能够说是聊有胜于无吧! 想着白日里房子的布局,床头有个柜子,不远处是一个桌子,对应地,床角不远处还有一个桌子,那里便是罗清凤平日读书的地方,地上是硬土地,晚间的时候,那个男童,唤作“阿文”的就会睡在那里。 阿文比罗清凤还要大上五岁,已经十岁了,长得却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只比罗清凤大两三岁的样子,他是罗奶奶买来照顾罗清凤的,算作小厮一样的人物,女尊啊!丫鬟的活儿都成男的做了。 罗清凤暗自感慨着,努力适应这种完全不符合她习惯的规则,同时暗暗好奇,女尊世界,生孩子的是男的还是女的啊?罗清凤小朋友的记忆中还没有这种复杂的事情,单纯得可以,她的父母在她出生之后没多久就死了,那时候她还不记事。 嗓子干渴,有些痒,罗清凤掩着嘴,悄悄咳嗽了一声,女童的声音跟小猫一样。 “凤哥儿,可是醒了?”地上睡着的阿文一骨碌爬起来,模糊能够看到一个黑影的样子,倒把罗清凤吓了一跳,不及应声,阿文已经端着一杯水过来了。 不比自己强壮多少的胳膊从后背绕过来,几乎是抱着罗清凤,把她拽起,让她靠着自己,另一只手上还端着杯子,稳当当地,不见洒出半点儿水来,“水是温的,多喝点儿!” 这夜里哪里来的温水?难道一直放在炉子上的?不见火星啊?罗清凤的疑问一晃而过,黑咕隆咚地也看不出什么来,就着阿文的手喝了点儿水,嗓子好多了,干痒的意思也被平复下去了,把杯子一推。 “不喝了?”阿文问了一声,罗清凤点了点头,察觉他可能看不到,又应了一声,声音温润许多,“不喝了。” 阿文腾了一下手,要扶着罗清凤躺下,头刚挨到枕头,肚子里咕噜一声,让罗清凤窘红了脸,让小孩子伺候着喝水已经够无耻的了,竟然还……尴尬地抬眼去看阿文,黑暗中模糊能够看到一个轮廓,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晚上只煮了小米粥,可能喝些?”阿文问得小心翼翼。 罗清凤正要应好,脑子里冒出的记忆却是本尊不喜小米粥,犹豫了一声,假装很勉强的样子说:“将就吧!” 阿文得了允许,放好了杯子,拉起鞋跟,从地上捡起一件外衣匆匆穿好,披散着头发就掀帘子往厨房去了。 罗家是两室一厅的房子,罗奶奶的屋子和罗清凤的屋子中间夹着一个客厅,当然,也算是餐厅,厨房则在出门往左的地方。一个小院子并非正四方的,乡村,或者算是村镇,实在不能要求房舍整齐如棋盘,勉强星罗密布也就可以了。 想到阿文去厨房还要摸黑走那么远,罗清凤有点儿不好意思,正想着要不要自己也去看看,阿文就进来了,门帘子掀开的响动让罗清凤安了心,微带热气的小米粥让罗清凤的肚子响得更厉害了。 “凤哥儿可是饿得很了?”阿文把碗放在床头桌上,紧走两步,扶着罗清凤坐起来,又把被子给她往上盖了盖,压住肚子,这才转身去把碗端过来,小瓷勺子搅和着,似乎可以闻到那米香味儿。 “粥不太热,我喂你吃吧!”阿文说着坐在了罗清凤床边儿。 “我自己吃!”罗清凤可没这么好意思,被小孩子伺候,夺过碗来,大口大口地吃了两口,小米粥熬得稠稠的,碗也不大,稀里糊涂吃了一碗,竟觉得更饿了。 阿文可没有多少善解人意,接过空碗,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说:“我去把碗放出去,凤哥儿才醒来,不好吃太多,夜里也容易积食。” 罗清凤舔舔嘴唇,接受了这种说法,好吧,反正熬上半夜也就天亮了,到时候吃早饭就好了。“把碗放桌上就好了,明天再拿出去就是了。”要省灯油就要摸黑,摸黑的话,难道他不怕么?十岁,也才是个孩子吧,都不怕黑的么? “这……我还是拿出去好了,放到明天干了不好洗,这时候泡着,明天就好洗了。”阿文说着又出去了。 罗清凤也没拦着,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罗家自从买了阿文,家务都是阿文在做,与“君子远庖厨”一样,这里的女子但凡有能耐点儿的,都是不做家务的,罗家也是这般。 一个十岁的孩子,又要照顾罗清凤,又要操持一家人的洗衣做饭,这也太辛苦了吧!即便看不到什么,还是在阿文掀帘子进来之后往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他都不觉得累么? 一夜安睡,早起,罗清凤见到了记忆中非常严厉的奶奶,若不是看到她眼中的慈爱,罗清凤也会认为这个奶奶不好,那一张脸总是绷着,实在看不出多少喜欢来,手上的皮肤是农人特有的那种粗糙,刺啦啦地,摸过脸颊的时候很让人想要躲闪。 “既然好了就继续学习,用了饭就去看书,把……把那一本书看完了再休息!”罗奶奶的话音顿了一下,有几分犹豫改了说辞。 罗清凤才坐在饭桌上就听到这样的吩咐,实在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早饭是淡黄色的馍馍配咸菜,咸菜黑乎乎的,也看不出是什么菜做成的,罗清凤将就着吃了两口,就开始白啃馍,吃了大半个就觉得干,吃不下了,也不好放回去,捏在手中,左右为难,以前的罗清凤不爱吃的吃不完的可都是直接推给阿文的,她也好这样做么? “吃好了就去读书,磨蹭什么!”罗奶奶看罗清凤在桌边儿磨蹭,厉声说了一句。 阿文自然地接过罗清凤手中的小半个馍馍,罗清凤急忙起身,往自己屋里走,余光看到阿文在吃自己剩下的馍馍,抱歉地看了他一眼,阿文却在专心吃饭,没有看她。 章节目录 第二章 初入书院 桌案上,正中单放了一本书,一角上还堆了一些,看得出是常翻的,有点儿毛边儿。一旁的书架上也摆了不少,厚厚的一本本把书架摆得满登登的。桌上笔墨齐全,虽然纸张有点儿草,笔也有些开花,但好歹也算是齐全了,墨汁嘛,罗清凤以前从来没写过毛笔字,还真的不知道好还是不好,反正都是同样臭臭的。 捏起毛笔来,看看自己白嫩的小手,早上起来的时候照过镜子了,真是相当稚嫩的一张脸啊!五岁的娃娃,自己五岁的时候,估计也是这么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吧! 嘴角上翘,如果说穿越最好的,莫过于让她年轻了,嗯,虽然这个年纪有点儿太轻了,却也很不错,以前就常常想,“若是我小的时候好好保养,会不会……”这样子的假设命题不知道在脑子里做了多少篇yy文章,没办法,谁让美人比较吃香? 找工作的时候,罗清凤深刻体会到了美人的好处,旁的不说,面试不就好过一些?要一个没什么工作能力的花瓶,至少能够妆点一下环境,让人心情舒畅,一举多得,再说了,大部分的美人还是很有水平的,同等条件下,自然要个长得好看的,就跟同等条件下,明明工作不会用到英语,也要找一个通过四六级的一样。 不过……想到现在是女尊社会,罗清凤把臭美的心思抛到一边儿,作为以后要成为一家之主,顶梁柱的自己,还是学习才比较有用吧! 知识改变命运,罗清凤深刻信奉这句话,不用罗奶奶催促,她也知道要读书,想一想,古代啊,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士农工商,商又是最低等的,还没有便利的交通条件,还有盗匪横行,怎么看,也是考功名当官比较好吧! 静了静心,手才摸到书皮,准备打开这不算太厚的书——《幼学》,是这么念的吧,幸好是繁体字,看起来还不算太别扭。 虽然有本尊记忆打底,罗清凤却还是愿意自己熟悉这些东西,毕竟,以后说不好就跟书混一辈子了,当一个做学问的,貌似也不错,只要耐得下性子,愿意钻研,还没有人际纠纷了。 “凤哥儿……”阿文走了进来,看到罗清凤坐在书桌前发呆,以为她在为刚才罗奶奶的话难过,声音轻柔了几分,“这是奶奶让我送来的,还让我告诉你看书不要太累了!” 罗清凤回头,看到阿文手中端着一碗鸡蛋羹,黄橙橙的颜色一看就让人流口水,好吧,是昨天吃的太少了,早上吃的又没味道,所以一看这个就馋了。 “放那边儿去吧!这里有书。”罗清凤说着移开椅子,站起来换到了床头那张桌子前坐下,阿文已经把碗放好了,垫着手的布子放在一边儿,看着凤哥儿的馋样觉得好笑,说:“小心烫!” 听出了话里的笑音儿,罗清凤有点儿赧然,自己多大了,还总是这般,可,天性啊,民以食为天,她就是忍不住不嘴馋! 抓过勺子舀了一勺,吹了两口气,就往嘴里塞,烫得闭不上嘴,张着嘴呼呼,咽下去也没有吃出多少味儿,原先在家里吃鸡蛋羹,怎样都要放些香油虾皮葱花什么的,这里的么,好像只有葱花! 吃了两口感觉有点儿不是味道,也不是太饿,就放下了勺子,“你吃了没有?” 鸡蛋还算是比较珍贵的吧,原版的罗清凤记忆中也没有吃过多少回,这一回,怎么也算是病号餐了! “你吃吧,你吃了这个垫垫肚子,一会儿好喝药!”看到罗清凤听到“喝药”,脸色顿时苦下来,阿文微微一笑,转身就去拿药了。 窗户敞开着,从这里看去,一眼可见厨房,小炭炉支在外面,一个小号的药罐正在上面烧着,冉冉冒着白烟,阿文走过去,用布子垫着手打开盖子吹开白烟,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端下来,又把一个小水壶坐了上去烧水。 直到看着阿文拿着药罐进厨房里了,看不到了,罗清凤才收回目光,又转回鸡蛋羹,好歹又吃了两口,才推到一边儿。 坐回书桌前,老老实实开始翻书,和记忆中的对照辨认,看起来也不是太费劲儿,试着写了几个字,抓着记忆中的那种感觉,写出来完全是本尊的水准,虽还有些歪斜,没有什么风骨意蕴,却已经是不错的了,想到才五岁的年龄,罗清凤也暗自佩服。 等到阿文端了药进来,已经是温的了,罗清凤也不啰嗦,一口把那不知道是草根还是树皮熬成的棕色汁水喝下,苦着脸猛灌白水。 “那个鸡蛋羹我不吃了,你拿走吧!”罗清凤说了一句,就不理会阿文了,专心致志看起书来,不时还照着书上的字写起来。 读书写字吃饭睡觉,一天的生活乏善可陈,罗清凤跟阿文没什么可交流的,按照罗奶奶定下的学习模式,寡言少语,拼命学习,一个月下来,倒也没人发现本尊换了个魂儿,不是原装的了。 罗清凤到底不是真正的五岁孩童,许多事情都不会看得那么简单,才一个月,她已经大致摸清楚了一些事。 罗家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书香世家,祖上好似还出过什么大官的样子,可后辈不争气,一代代地败光了,有一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犯了罪,自己这一支算是侥幸逃出来的旁支了,已经衰末到靠着地租过日子,却还称不上是地主。 罗奶奶这一辈本来是有望翻身的,罗清凤的母亲,罗奶奶的女儿罗敏是个最喜诗书的,家里现存的这些书都是她的,罗清凤还看过一些批注,虽然繁体字看得有些头疼,但看那些批注,知道罗敏还是有点儿水平的,至少不是人云亦云那种没脑子的。 罗敏十六岁上娶了一个教书先生的儿子,即罗清凤的父亲,因是自幼定亲的,两家人也都很好,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估计是一桩丑闻——罗奶奶提起总说“只当他们死了”,罗清凤试探着问了一回便不敢再问,实在是罗奶奶说话时的脸色铁青,看着怕人——两家掰了,罗敏不知所踪,罗清凤的父亲也不知下落,只剩下罗清凤了。 以上大部分是断断续续从阿文口里打探出来的,补充说明的则是邻人的闲言碎语,当年的那件事情至今还有些人隐约提起,当然不会那么没眼色地在罗奶奶和罗清凤面前说,但谁让阿文也听到了呢?也许是地位使然,罗清凤一问,阿文就把知道的都说了。 罗清凤一直被叫做“凤哥儿”,跟那种“贱名好养活”是一个意思,据说罗清凤早产,天生有点儿不足之症,不厉害,就是小时候容易感冒发烧什么的,罗奶奶的头发据说都是被愁白的,然后就按照村里人的习俗,让大家都管罗清凤叫“凤哥儿”,只当个男孩儿养在家中,倒还好了些,便一直这么叫着了。 本来,罗清凤还想具体打听一下那件丑闻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别人口中说的都是语焉不详。记忆中,本尊也问过几回父母的事情,奈何太过胆小,罗奶奶一板着脸,她就自己缩回去了,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也是这一点,让罗奶奶愈发不喜欢,觉得本尊没有女儿家的大气,也愈发板着一张脸督促她读书,以后好光耀门楣了。 “不会是恨乌及屋吧?”罗清凤恶意猜想,莫非是那罗敏造了什么孽,结果恶感落到自己头上了,即所谓的父债子偿,自己这也算是母亲惹祸,女儿背黑锅了。 罗清凤是七月生人,过了生日之后,便六岁了,按理该去书院了,罗奶奶这段时间的脸色一直黑着,罗清凤不敢问,暗自疑惑着。 阿文也是战战兢兢的,虽然他也把罗奶奶叫做“奶奶”,却到底不是亲奶奶,有了事情挨骂的总是他。 这股低气压直到八月底才算是结束了,罗奶奶出了两次远门,再回来的时候脸上就有了轻松的模样,让罗清凤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本尊在,不然早就吓趴下了。 九月,罗清凤正式被送入了书院,束脩是一锭银子外加一篮子鸡蛋。 庆阳书院是十里八乡最好的书院,能够进去读书据说都是极有面子的一件事情,罗清凤看到书院牌匾的时候还吓了一跳,这个书院据说要求很高啊,自己现在了大不起是认识些字,能背几段文章,还不到标准吧! 想起这个,罗清凤就觉得无奈,当背书考试成为唯一的进身台阶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语文这门课程,自己文科生的水平貌似真的不太名副其实。 一路走进教室,看着走廊上摇头晃脑背书作诗的,看着小亭子里下棋论文的,罗清凤觉得自己跟刘姥姥一样,都看花眼了,这是书院吗?是自己这个年龄该进的书院吗?怎么感觉跟大学似的,这氛围这么好,不是也要自学吧? “这就是邹阳的孩子?”迎面上过来一个先生,审视地打量了一下罗清凤,问:“你叫什么名字?” 听得问,罗奶奶变了脸色,攥着罗清凤的手紧了几分,罗清凤抬眼看到,诧异着挣脱了手,站出来—— “罗、清凤。”些微停顿了一下,罗清凤认真起来,昂着头直视先生的眼眸,她不喜欢那样的目光,带着几分审度几分不喜的感觉。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结识万两 “罗清凤?清凤,哪两个字?” 先生皱了眉,似乎有些不满罗清凤回答得简单而无新意,又似乎是真的在思考到底是哪两个字。 “清露晨流冷香凝,新桐初引凤凰至。”罗清凤昂首挺胸,以诗作答,态度落落大方。余光瞥到罗奶奶的一抹疑色,罗清凤又是忐忑,这样的态度是本尊不会有的吧!且这诗词也非是六岁顽童能够随口吟出的。手心微微发潮,不知回答可否,倒先有了虚色,形容又怯。 先生手指微曲,沉吟了一下,没有多加苛责,道:“随我来吧,今年入学的人多,还要考过一回才能看是否可收。” 罗清凤低了头,暗自撇嘴,这话她可不信,在门口的时候束脩就已经被交上去了,这会儿子说要考试才看能否进入,真的当她是小孩子么,这样的考试,怕是分班考试吧,想来也有个什么快慢班,实验班之类的说法,就是叫法不大一样罢了。 随着先生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还坐了三人,两人正在下棋,一人持了茶盏在看,看到罗清凤一行人进来,也只是点头示意,并无人说话。 罗奶奶略显局促,下意识地拉住了罗奶奶的手,察觉到手心里不属于自己的潮湿,罗清凤反倒定下心来,能进就进,不能进就算,心态要好,否则岂不更显气度不佳? 想想自己的文学水平虽不如古人扎实,可好歹也算是久经“考”验的了,还怕这样小小的一个考试么? 罗奶奶的表情在罗清凤拉住她手时有些变化,不易察觉的柔和之色划过眼眸,随即皱眉看着领路而来的先生。 “坐吧!”那先生指了一张椅子,让罗奶奶坐下,然后就开始考问罗清凤,并不要她答卷之类,只是略略问了几个问题,先是从什么时候读书问起,仿佛叙家常一般,渐渐问起书上的一些句子,罗清凤背书还可以,就是出处总记不住,幸好不曾细细问这个,加上年岁小,读的还少,先生问了几句,看罗清凤都答上来上下文了,又让她写了几个字,微微颔首,便有了一二分的笑意。 算是通过了吧?经常看考官脸色的罗清凤看到先生模样,放心许多,再看罗奶奶表情僵硬,冲着她笑了一下,让她安心。 等到出门时,罗清凤领了自己班的牌子,青木牌正面是黑色的字,写着她的名字,背面则是号数,旁饰一株翠竹,表示了她应该在的教室。 “你且好生在这里学着,莫要辜负了时光!”罗奶奶叮嘱几句好生学习之类的老生常谈,便撩开手走了,完全没有把罗清凤领到教室的意思。 看着罗奶奶健步而去,罗清凤心中存疑,自提到“邹阳”起罗奶奶便有几分不对劲儿,即便那是自己父亲的名字,又有什么不能够说的么?也不知道她对那诗句是否疑惑,若是问起,又该怎样解释才好? 庆阳学院每年新入学的学生都会在考试之后被分为竹、梅、松三个班,与品性好坏并无甚关系,全看分班人的喜好,这三个班最初也不过是因为院落不同的缘故,竹苑多竹,梅苑多梅,松苑除了外圈一圈松柏,里面则多是牡丹菊花之类的花卉,又有亭台水榭穿插,很是风雅。 时已过午,正是饭后休息时间,走廊上没有多少人在,院子里也少人游玩儿,罗清凤判断了左右方向,往左边儿去,一片葱茏翠竹遥遥可望,这么典型的标示,找地方最容易不过了。 “哎呀!”拐角窜出一人,罗清凤不防,两人撞个正着,“你这人长眼睛没啊?!”撞人的那个气势汹汹,踉跄了一步,站稳之后就开始指责罗清凤,两人年岁相差无几,个头也差不多,一时也真不好说是谁撞谁的,而那人衣襟上沾了污迹,地上打翻了饭盒,看起来却是吃了亏的。 “对不起,我才刚来,不太熟悉路,没注意到有人突然从这边儿出来。” 那么不好的语气,让罗清凤先道歉,她还真觉得自己有点儿憋屈,可秉持着才来不要得罪人的原则,她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拱手为礼了,把道歉的姿势做了个十足。 行事莽撞的那个小女生也没有不饶人,见罗清凤爽快道歉,语气一窒,把后面还想要骂的话收了回去,微红了脸说:“没事,记得小心就是了。” “小姐,小姐……” 拐角处又跟来两人,服色一致,年岁也不大,个头略高些,后一人手中提着食盒,前一人分明两手空空,反而更累一些的样子,气喘吁吁地叉着腰说话:“小姐跑得太急了些,小心气喘。” “我才没那么没用!”小女生鄙夷着她狼狈的样子,嘴角翘起,指着后一人,“这里饭菜洒了,把食盒里的再匀一些出来,我拿去给辉哥儿。” “这,这,小姐还没吃哪,这可是父君特意给小姐准备的!”那人面色犯难,眼睛瞅着小女生有求恳之意,“若是父君知道了……”。 “既是父君给我的,我乐意给谁便给谁,你多什么嘴,推三阻四的?!”小女生面生不满,正要教训两句,略高些的那个插嘴了,“小姐莫怪,燕姐也是想着小姐不够吃的缘故,刚才已经分出那许多,再分,小姐可不是没的吃了?” “也是啊!”小女生闻言思量了一下,忽而眼睛一亮,“不怕,燕姐再去买些,学院里的饭菜虽不怎地,也可以将就一下,我把这些给辉哥儿,燕姐再买些我吃不就得了?”不等两人再拦,她已经拿过那个食盒径自走了。 “朱姐,你看这……”燕姐嘴拙,觉得这样不妥,却不知怎样说是好,只拿目光求人。 “别管那么多,先去买了再说。”唤作朱姐的是个利索人,吩咐了一声,跟着小女生就跑了,临走还看了罗清凤一眼,也未曾多言。 洒了一地的饭菜都是好的,连着盒子扣在那里,也没人理会,罗清凤想了想,捡起盒子来,把洒出的饭菜用盒盖归拢到盒子里,想着一会儿扔到哪里,也好过在走廊上挡碍。 “哈,咱们学院什么时候这样的人都收了,捡别人不要的饭菜吃!没钱就别来读书么!”嘲笑声传来,迎面过来一行四人,眉清目秀,服色艳丽,镶金挂玉的,一看便是出身不凡。 罗清凤抬头扫了四人一眼,也不接腔,继续收拾,收拾好了之后拿起盒子便走,继续往竹苑而去,那四人也不曾纠缠,就着她这个话题说了一阵儿旁的,自说自走了。 在古代找垃圾桶实在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情,罗清凤也是拿着饭盒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自己的愚蠢,恰好身旁有株大树,瞅着左右没人, 罗清凤便想把饭盒放在树下,转到大树后面,没承想竟然有人在,一个女孩子蹲在树后,低着头拿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并不成字体,应是胡乱写的。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跟着我,很烦的,知不知道?!非要把话说这么明白你才能听懂吗?”女孩儿听得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着,烦躁地把树枝一扔,站起身来,看到罗清凤一愣,脸腾地一下红了,狠狠瞪了罗清凤一眼,飞快地跑了。 无妄之灾!罗清凤这般想着把饭盒放在草丛里,往回走时脚下一硌,女孩儿刚刚蹲着的地方躺着一个青木牌,正面写着“云朗”两字,背面是个“八”字连着一枝灼灼梅花,看样子,是梅苑的牌子。 害怕误了下午的课,罗清凤想了想,还是把牌子留在了原地醒目处,若有过往的人一眼可见,认识的会给她送去,不认识的自然不会捡,便是她回来寻,也更容易找到。自觉思量周详,罗清凤便往竹苑去了。 时间也是刚好,下午的课还不曾开始,罗清凤在竹苑里走了一圈,房舍分明,有点儿类似四合院的感觉,教师所在的位置是正南面儿,东厢是教室,西厢则是休息的地儿,北面则是月亮门,进出方便,拐角处有些臭味儿,应是茅厕所在。 拿着木牌找到先生报到,拿了一张课表,粗粗看了看,倒也规范,就是上课时间长了点儿,一堂课一上就是两个时辰,也是辛苦,却也有文武张弛之道,上午多是文章学问,下午则有弓马骑射,让罗清凤咋舌不已,果然是女尊啊! 十天为一循环,没有节假日,每日都有吃饭时间和休息时间,倒也可以回家,下午的课一完,便可以走人,书院可以住宿,但住宿的人并不多,能够来这个书院的要么是有钱有权的,不屑于在书院住,要么是勉强上来的,有些个钱也不愿浪费在昂贵的住宿费上,早晚走读的倒多。 罗清凤也是走路的一类,罗奶奶对她来庆阳书院百般的不放心,却还是坚信女子需要自立,不愿意真的把罗清凤培养成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男,早上来的时候便细细说了一遍路途,让罗清凤以后自己来回。 为此,罗清凤特意看了看早上上课的时间和晚间下课的时间,暗自算了算,一个时辰两个小时,每天早起些,早上是不会误了的,回家就无所谓早一点儿晚一点儿了。 其实,还是住校的好吧,多少能够俭省更多的时间,免得浪费在走路上,可住校的话,又怕人多心杂,反而不会专心学习了,算了,现在还是这样吧,家里也不富裕,没必要多掏一份住宿钱。 看着课表,今天下午的课很是轻松,学琴一个时辰,便是射艺,不需要准备书本,往后则需要自带书本了。 罗奶奶没经验,只知道让罗清凤吃饱了来。罗清凤还以为书院管发书,两手空空地来了,完全不像是要读书的。 回去是不是还得让阿文缝一个布袋当做书包?话说,真的很像是在上大学啊!这么松泛。 休息时间过了,休息的和在园子里玩儿的都陆陆续续集合起来,在院子里站了一片,年龄大小都有,高矮胖瘦的乱糟糟一片,罗清凤站在边角处,也看到了个熟人,那个撞了她的小女生也在竹苑,身边一个朱姐一个燕姐,簇拥着她,很有点儿与众不同的意思。 罗清凤身边儿站了一个胖乎乎的女生,肥嘟嘟的小脸儿看起来很有喜感,站在那里还不忘偷吃糕点,喷香的糕点把罗清凤的馋虫也引出来几分,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察觉到有人在看,胖女生回了罗清凤一个笑脸,悄悄递给她一块儿糕点,比划了一个吃的动作,罗清凤笑了笑,跟着她低头偷吃起来。 “今天的琴艺课在清风亭上。”青衫的先生说了一句,院子里的人便三三两两往外走去。 胖女生扯了一下罗清凤的衣袖,说:“我叫虞万两,一万两银子的那个万两,你叫什么?” “罗清凤,清水的清,凤凰的凤。”罗清凤伸出手去,在虞万两不解的目光中拉住了她才拿过糕点的小胖手摇晃了两下,“我们这就算认识了,以后当好朋友吧!” 虞万两点点头,圆嘟嘟的脸,小小的眼,嘴角一翘,笑起来愈发看不见眼珠了。 章节目录 第四章 翅弱不振 在去往清风亭的路上,罗清凤和虞万两的友谊突飞猛进,虞万两因人胖又贪吃,被竹苑那帮子自诩风骨的人很是看不起,碍于虞家太有钱,那些人虽看不起她,却也不会怎么得罪她,欺负她,最多也就是孤立起来罢了。 虞万两为人虽懵懂,却也知道好赖,没人理她,她也不理人。罗清凤不知其中缘故,只因多看了她两眼,又吃了她的糕点,便被虞万两当做好友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庆阳书院没有分什么年级,却是因为这里都是初级教育,最多可教到十五岁上,有才能的十一二岁便会去考学,一旦考过,便要拜师学习,同时也要接受更高深的教育,甚至分成文武两科。 朝廷取士,很有章法。文士便是那等文科考学通过的,如一般的科举一样,一层层考上去。武士则快一些,接受过初级教育之后便可去考,一旦通过,便是初级军官的后备,会进入军队进一步学习兵法策略,排兵布阵什么的。 罗清凤问的多半是些常识性的问题,虞万两都能够回答,她也不是个细心的,并不奇怪罗清凤的问题,反而觉得自己很有用,能够给别人解惑了。 虞万两比罗清凤大两岁,便自认为姐,“以后你便叫我姐姐好了,我把你当妹妹,有好吃的都分你一份儿!有福同享!” “好!”罗清凤一口应下,还在想这姐姐怎么叫,叫虞姐,听着像是御姐,叫万两姐,听着奇怪,若是叫虞姐姐,那就太有误差了,听名字还以为是如何弱柳扶风的人物,再一看,未免有几分“如花”了。 “清凤可有小名?”虞万两为了进一步显示两人关系亲密,询问起小名来。 罗清凤赧然一笑,说:“因幼时体弱,家里人怕不好养,唤作‘凤哥儿’。” “凤哥儿?”虞万两诧异了一下,仔细打量了罗清凤一遍,“倒是像个哥儿,女子哪有这样柔弱的?你看我,可是强壮多了?!” 看虞万两做了一个挽弓的姿势,罗清凤强忍着笑,连声附和:“的确比我壮多了!” 她也不计较罗清凤说她像男子的话,虽然这话如同说现代男子娘娘腔一样不是什么好话,可虞万两有口无心,心直口快,也不是存心羞辱嘲讽,罗清凤也不计较那个茬,习惯上,她还是觉得女子比男子柔弱一些才是正理,没的在外型上粗犷豪放。 “虞姐姐以后可是打算做武士的?”罗清凤顺着话锋,打趣了一句。 虞万两用手背抹去额上的细汗,坦白道:“我可不想,动一动就是一身臭汗,听说武士可是吃苦得很。我家大业大,唯有我一根独苗支应,母亲大人还指望着我继承家业,学这些文章也不过是为了明理识字罢了,我可不是栋梁的料,能够写写算算就尽够了!” 听虞万两说得实诚,罗清凤反而觉得自己刚才那话微有嘲讽之意了,微笑着递过帕子,“虞姐姐的志向真是实在!” “凤哥儿还真是凤哥儿,随身还带着帕子?!”虞万两接了帕子用了,却也要笑罗清凤一回。 “哪个规定女儿不得精细了?你不想用,就还我!”罗清凤跟着虞万两笑闹,倒把初来一地的陌生感给消去不少,转眼也就到了清风亭了。 清风亭自然是挤不下那许多人的,大家都站在亭子外面,亭子是在平地上的,旁边儿有湖,里头还有些荷叶田田,水波荡漾,一边儿则是花木,也叫不上来什么名字,幽幽淡香,朵朵娇艳,亭子后面视野空旷,遥遥可望斜红分绿,水绕山墙。 众人在亭子前的空地上站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也都停了,罗清凤四下环顾,被虞万两拉了一下袖子,“教琴艺的是曲明曲先生,最是严厉,还要规矩些才好!” 罗清凤听了也垂下眼帘,恭敬站立,直等到前面传来一阵拨弦声,方才跟着抬起头来,集中了注意力听着,有人摇头晃脑似乎在随韵而走,有人微眯双目似乎已陶醉其中,也有人轻扣手指似在打着节拍,本就没有队形的队伍立时散漫了不少。 虞万两向来听不懂这曲意曲境,见罗清凤似也不懂的样子,又觉亲近,面上露了两分喜色,把袖中藏的一本曲谱翻出来做出与罗清凤共看的认真模样。 这是罗清凤第一次看到古代版曲谱,恍若看到天书一样,宫商角徵羽就不说了,这五音好歹都认识字,可它们的排列连着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真是比五线谱更难懂一些! 亭中的先生青衫怡然,双手拨弄琴弦,丝毫不管底下人听了还是没听,琴前一个小香炉冉冉冒着香烟,先生时而偏首,时而眯眼,完全陷入自我意境中一样,消瘦而有些刻板的脸也柔和起来,不似严厉的样子。 一曲毕,罗清凤彻底见到了什么是严厉,刚才私下说话的两个被提到一边儿跪着,两人双手高举瑶琴,琴不可倾斜,否则便是竹板加身。 体罚啊体罚!罗清凤暗自感慨着,收摄心神,更加认真了一些,听曲先生讲解刚才那个曲子是何来历,如何如何,先生说得随意,说到兴起处还会联系旁的曲子来说一通,听得罗清凤晕头晕脑,头昏脑胀,第一回接触曲子,还看不懂曲谱,就听这么高深的讲解,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以后听这节课必须要笔记才行,速记的话怕是要准备一些木炭条方便书写。罗清凤暗想。 好在曲先生大约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懂得高雅艺术,附和阳春白雪的,只叫了两个优秀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就不再提问,让众人自去练琴。 书院不给发课本,却不吝啬于琴,广韵斋里放置了整齐的小桌,一人一桌,一桌一琴,各人坐下拨弦弄曲,好一阵乱响之后,曲先生又点了一人弹了一曲,这才宣布课毕,众人起身鞠躬,在先生走后,各自离开。 “这是什么破琴嘛,根本弹不出好调子,回头把我那柄绿韵带上!”张扬的小女生才出门就对自己的随从吩咐。那个叫做朱姐的应了一声,态度恭敬。 没理会有多少人为她的这句话皱眉,小女生说完风一样跑掉了,朱姐和燕姐紧跟着也走了。 “这人是谁啊,怎么好像只有她带着随从?”罗清凤早想问了,这小女生未免太张扬了,不是说庆阳书院里藏龙卧虎的么?怎不见有人吱声? “不知道,估计是哪个权贵家里出来玩儿的,她们也不是正经读书的,就来书院见见世面,没看连先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么?咱们也不要管,离远一些就是了,她们这种人,定然待不长的。”虞万两年纪还小,话却老成。 罗清凤点点头,跟着虞万两来到了校场,如分班有三个苑一般,这校场也分了三块儿,一块儿是射艺的场地,一溜排开立着十来个靶子,靶子后便是墙,没路可走,也不怕箭脱靶,误伤了人。 另一块儿则是跑马的地儿,身着武士服的女孩子眉飞色舞,策马小跑绕圈儿,锻炼着骑术,若是师傅允许,还可以策马而出,书院后有一条长街,出街后便有一处跑马场,可肆意纵马。 再有一处,则是练拳的地儿,也有兵器,多半都是教教而已,非是要考武士的,多半不会在这上面多下工夫,考文的最多再考考射艺就可以了,其他的都是那些有兴趣的或者是准备考武士的才会用心学习。 听到不是必修课,罗清凤很是松了一口气,她的体育从小到大都是徘徊在及格线的边缘,从军体拳到太极,没有一套是她能够顺利拿下的,更不用说那些长跑短跑了,多半都是混混便罢,若是真的要考这些,她便不那么好过了。 射艺师傅简单讲了讲如何挽弓,做了一次示范,一箭正中标靶,得来阵阵叫好声,便由得下面的人自行练习去了,完全是放牛吃草的教学方式。 虞万两格外地认真,挑了一张弓,拎了一个箭筒,找了个靶子就开始练习。罗清凤见她认真,全不似琴艺上的敷衍,奇怪道:“这射箭是要必考的么?” “不是,但这个,不考你也要好好学啊,否则娶不上夫郎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虞万两擦把汗,继续射箭,箭在靶子边缘擦了一下,落在了地上。靶子是棕绳一圈圈缠起来做成的,中心一点红色为靶心,虞万两已经射了好几箭,都落在了靶子外,这个擦边儿的让她精神大振,又拿起了一枝箭。 “这两个有什么关系么?”罗清凤不解。 “这可是婚礼必备的一项,至少要三箭上靶才行!”虞万两兴致好,给罗清凤讲解了一遍迎娶事宜,其中最重要最得彩的便是娶亲时要当众显示射艺,表示自己能够保护家庭。 “你怎么这么清楚啊?”一般人不需要这么早研究这个吧?罗清凤目光诡异地看了看虞万两,她才七岁,这么早就想着结婚的事情,还把礼仪都研究了一遍,也太心急了吧! “嘿嘿,我母亲常拿这个来说我,我怎么可能不清楚?!”虞万两笑得得意。 原来是被激励的啊!罗清凤咋舌,瞅到旁边儿有一个空位,也拿了弓箭开始练习,却总是不太到位,箭还不到靶子前就飘了,被那个张狂的小女生看到,狠狠地笑了一通,惹来不少惊奇的目光,好在虞万两早早过来解围,没有让罗清凤尴尬太久。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改称换座 是往左边拐,还是右边呢? 站在路口,罗清凤开始回忆回家的路该怎么走,来的时候经过了三个路口,各有左右,当时记得清楚,这会儿回来再看,就有些模糊了。 先往右走吧!罗清凤想着正要走,才迈步子就听到有人喊“凤哥儿”,一看,竟是阿文,“你来做什么?” “奶奶担心,打发我过来看看。”阿文回答得爽利,“还好在这里碰到了,凤哥儿刚才可是差点儿走错路了呐!” “嗯,还不太熟悉。”罗清凤摸摸脸颊,第一次出门,记不清楚路不新鲜吧,她怎么觉得阿文在笑? 映着霞光,阿文微黑的脸上也有了一层红润的颜色,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牙,比起上书院的罗清凤,他更兴奋一些,不停地问书院怎样怎样,眼中都是渴望好奇之色。 罗清凤略略讲了两句,她也是第一天到书院,还有很多东西都不了解,对阿文罗嗦的问题实在觉得有点儿烦,敷衍了两句之后就一句都不肯说了。 阿文察觉了一些,也不再问,只把罗清凤随手扔给他看的课表细细地看了一遍,好像真的认字一般,看得十分认真。 “你想学认字么?”静默了一会儿,罗清凤看他还在看课表,有点儿不忍心了。 “我可以么?”阿文小心地问,渴盼的目光刺痛人眼。 “不碍事,你想学,我教你就是了。”罗清凤不当回事,这里的男子也并不是说一点儿不可以读书认字的,端看个人意愿和家庭情况罢了。 阿文是罗奶奶买来的奴仆,他家里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签的是死契,一经买下,便算作是主人家的一个物件,可以赠送买卖,再没有一点儿人权了,那,自己让他识字也是可以的吧! “啊,真的可以吗?”阿文先是惊喜,旋即又收敛了喜色,眸光黯淡下去,“还是不要了吧,会打搅你读书,奶奶一定不会同意的。” 思忖了一下罗奶奶一贯严厉的态度,罗清凤也认为罗奶奶不会同意,而且罗奶奶的执拗是绝对不讲理的,她也不太奢望能够说通,若是据理力争,跟本尊的脾性相差太多,很容易让人生疑,还是潜移默化,渐渐改变的好。 “那就这样,反正回家的路上还要一段时间,我给你说,你能够记多少就记多少好了,先认字,记一下意思,练字什么的,你可以抽空自己练。”罗清凤很快想出了折中的办法。 “这,这样好么?”阿文很想答应,却还是犹豫不定。 “就这么说定了,我就用这个课表教你好了!”罗清凤拍板定案,不耐烦跟阿文磨叽,拿了课表的一端,就开始指着最上头的两个字教阿文认识。 阿文极是用心,也不管什么好还是不好了,跟着罗清凤学起字来。 一路慢慢走着,回到家已是点灯的时候了,罗奶奶的脸色不太好看,问:“怎么这么晚?!” “我差点儿走错路,耽误了会儿时间。”罗清凤回答着,把课表呈上让罗奶奶过目,表示自己并没有延迟太久。 罗奶奶扫了两眼,也问了一下罗清凤在书院可好,听到罗清凤说还好,也不深问,叮嘱了两句好好读书,就吩咐开饭。 阿文这会儿工夫已经把饭菜都热了拿上来,三个人也没有太多的规矩,阿文坐在罗清凤的旁边儿,照顾着罗清凤吃饭,不时给她夹菜什么的,让罗奶奶又皱起了眉,说:“清凤都入书院了,以后就是大人了,她自己吃饭,不用你帮忙,把那称呼也改改,别再‘凤哥儿’,‘凤哥儿’地叫了,小心让书院里的人笑话。” “是。”阿文讷讷地应了一声,“那叫什么才好?” “叫‘姐儿’就行了!”罗奶奶随口一说,吃完饭后又让罗清凤去好好学习,温习功课,她自己则先回房间休息了。 罗清凤三两下吃完了饭,也不准备偷懒,看着课表把明天要用的书找出来,除了书架上的那些,柜子里竟还有不少的书,可见得罗奶奶津津乐道的“书香世家”之语也不全是空话,光这些书可就值不少钱呐!还有一些古籍模样,约莫有钱也买不到。 看会儿书,练会儿字,天色就渐渐黑透了,靠着后山,还能够听到类似狼嚎之类的叫声,连着草丛中窸窣的声音,总让人觉得不太安全。 熄了灯,躺在床上,罗清凤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一挨枕头就睡了,还一夜无梦。 阿文在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就把罗清凤叫醒了,伺候着她洗脸刷牙,都收拾妥当了,便把书给她装到了一个布袋里,让她拎着去书院。 “我还说昨天给你说哪,都忘了,你什么时候做的?” 罗清凤看着布袋感觉很新鲜,这样子的书包她可是头一回背,还别说,针脚都看不出来,做得真细致,摸上去,那粗布感觉还有几分帆布的紧致感,也足够结实。 “你生日过后我就想着做了,也不太会,跟别人学了好久,晚上抽空动手做的,拆了两遍才做出现在这样,也就能凑合一下罢了。”阿文谦逊地说着,笑得羞涩。 “那这就是生日礼物喽!”罗清凤突然起了兴致,笑着问了一句,“阿文的生日是哪天,告诉我,等那天到了我也给阿文一份礼物!” “我,我也不知道。”阿文避开了罗清凤的目光,慌乱地回了一句就跑了。 罗清凤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失言了,阿文自小便被拐子拐走了,又落到人贩子的手中被卖掉,哪里还能够记得哪一日的生日啊?! 再想要去道歉解释一下,出门也没见阿文人影,想想还是先往书院去了,学习要紧,有什么话回来再说也是一样的。 这里没有什么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倒是有《法经》和《博传》,前者从家庭伦理之类的孝悌之说到国家君臣之流的忠奸之辩,一个国家的价值观可从中读出一二,后者则是历史上各色惊才绝艳的人物传记,旁征博引,很有些见微知著,让看者以为榜样的意思,大凡典故词义多从此出。 这两本书不分文士武士,都是必考。而为了要考试,少不得还要学些遣词造句做文章的方法,又有格韵,讳字等诸多知识,仅仅两本书是不够的,要想考过,也是不易。 这天上午就是《法经》,因要求背诵的多,又有生字,罗清凤集中了全部的精神,两个时辰的大课上下来只觉得脑子发木,屁股发麻,一坐四个小时可真不是谁都能够忍得下来的,听说考试的时候也是这般,还真是要人命了。 “真是头疼,我最烦这些要背的了,可不背又不行!”先生一走,虞万两就叫苦不迭,课上先生提问她,她答不上来,额外被说了两句,多了些背诵的任务。 虞万两把自己的座位换到了罗清凤的身边儿,两个人隔着一条小过道,也如同桌一般。 书院采取的是混合班制的,因为学的东西总共就这么多,最多是深一些浅一些的问题,也就大的小的都放到一起教,聪明的自然会多学一些,也不至于被愚笨的拖累耽误了,至于那年纪大却总也学不好的,估计也不想被新生鄙视,会有点儿动力吧! “走吧,去吃饭,吃完饭咱们到西厢去占个好位置,饭后睡一觉再舒服不过了!”虞万两拉着罗清凤就要往饭堂走。 “你去吧,我带了干粮了,就不在饭堂吃了。”罗清凤挣脱开来,从书袋里拿出一包干粮,她也是取书的时候才看到,估计是阿文给她准备的中午饭吧!他不知道书院提供午饭,倒有些多此一举了。 心里领情,罗清凤打算午饭就吃阿文准备的,等回去跟他说一声,让他以后不要准备了。 “这是什么?”虞万两手快,打开了油纸包,看着里面的糖酥小饼,总共三个,她抓了一个就往嘴里塞,“还不错,甜甜的酥酥的,挺好吃的。不过,这能吃饱么?你陪我去饭堂一起吃好了!” 要说吃,罗清凤虽然嘴馋,但对饼类还真的没什么好感,见虞万两坚持,也不罗嗦,把小饼包好,跟着虞万两往饭堂去了。 书院里统共就一个饭堂,管一顿午饭,不管点餐,说白了就是大锅菜,除了那等家贫的,图新鲜的,还真的没有几个在这儿吃饭,谁让书院还有小厨房呢? “那帮子也不知道折腾什么,小厨房做的东西就更好吃么?白花花的银子填进去,多被下面的人克扣了,能够落到她们口中的不过十分之五六,就以为真的好吃了,要我说,还是这里的饭菜好吃,不吃白不吃!” 两碗菜,一荤一素,再配上两碗白饭,就是午饭了,虞万两饭量大,罗清凤对着那冒尖的白饭还有些犯难,拨出不少给了虞万两,她也算看出来了,虞万两有钱是有钱,但也许是有钱人的通病,她也够吝啬,能省一些的绝对不会选择浪费,能占便宜的绝对不会选择吃亏。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新友义章 吃完饭两人就到了西厢,西厢里收拾得很是清爽,一边儿是大通铺,睡觉的都可以在上面占一个地方,一边儿则是笔墨桌椅,棋盘书籍具备,随你写字画画,下棋看书,也可两三人围坐,说些闲话。 西厢里已经有几人在了,虞万两跟罗清凤招呼一声,知道她不睡,自己就到床铺上睡觉去了,罗清凤在书架前看了看书名,有传记,有通考,还有游记见闻什么的,这里的书倒是广杂,比起课本有趣多了。 两个女生正在下棋,八九岁的年纪,捏着棋子的模样极是沉稳,大约也是围棋,黑白子一放,罗清凤就看不懂了,她对于棋类能够赢的就是五子棋,其他的象棋跳棋都不太会,围棋更是那种只听闻不见面的。 另一个站在桌前练字,这里配给的纸都是不错的,洁白细致许多,浓重的墨色染上去,真真是黑白分明。还有一个女生把椅子当躺椅使唤,对着窗坐着,脚搭在窗棂上,眯着眼,优哉游哉地哼着什么曲调。 书架旁坐了一个女生,文静地捧了一本书在看,全然不理会别人做什么。 罗清凤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不特意去跟哪个凑热闹,自己拿了一本传记在看,既然已经生活在这里,对大环境总是要多些掌握才好,历史和地理,这两门是最管用不过的了,一个可以了解这个国家,一个则可以了解风土民俗。 现在的交通条件还很落后,近一点儿的地方主要是靠走的,有牛车驴车的都是少数,有马的则更少,基本上在路上看不到马车,就是庆阳书院这样的地方,早晚来接人的那些多半也都是用驴车,不见马车踪影。 由此可知远处出行不便,但就是这样的情况,反而出门的人特别多,写游记的也就不少,风土民俗,山川地理,植被草木,一本游记除了看出写书人的心情和奇闻趣事之外,还能看到不少东西,绝不是简单地描述地形地貌的地理知识。 不知道这游记写出来是怎样发表的,稿费多少,若是实在考学不成,也许可以游历一下大江南北,也写些游记什么的,不然,小说? 罗清凤眼睛一亮,小说,对了,小说,在信息大爆炸的现代被熏陶出来的人,哪个不知道几本脍炙人口的小说?若是写出来,旁的不说,只要抄录一本经典小说下来,可不就是……希望是被用来破灭的,才想到这里,罗清凤就沮丧了,抄录,是啊,抄录,她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把看过的小说原样复述出来,顶多是大体情节都记得罢了,这样的情况,写小说过活更加不符合实际。 首先要能写,就算她发挥全部的文学水平,把小说写得花团锦簇,又怎样保证能够有人要,能够被卖出去呢?无名无势又无财,便是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笔墨写出来了,也只能够束之高阁吧! 拿着书,半天不曾翻页,脑子中把能够做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发现考学还是最基本的,就连虞万两那等商贾大家,也要先考到一个最低等的文凭才能够从事经商而不被人看不起,更不用说其他了。 “这本书你什么时候能够看完?”一道暗含着不悦的声音传来,罗清凤抬头,看到刚才那个看书的女生正盯着她手里的那本书。 “哦,还早哪!你要着急看就先看吧!”罗清凤转手就把书递了出去,她对书本没有太大的执着,更何况是这样闲着翻翻的游记,不争一时长短。 女生接过,连一声谢谢也没有,继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罗清凤起身,想要再从书架上找一本看。 “这就是睡觉的地儿啊,这怎么睡?!”娇纵的小女生站在门口,嫌恶地看了一眼虞万两,通铺挺大的,却明显不够那许多人睡,好在有很多人不睡,于是床上现在睡着的人只有三个,其中,虞万两则是最胖最显眼的那个。 小女生身后跟着的人没变,还是朱姐和燕姐两个,燕姐手足无措,小姐不满意,她也不知如何是好,朱姐低声劝道:“现下没有别的地方,小姐还是将就一些吧!明儿再找人把软榻搬来,也省得没处休息。” “将就,怎么将就,你没看到这都没地方了吗?!”小女生的声音尖利起来,似乎要故意把人吵醒的样子,下棋的两个也抬起头来,微露不悦之色。 通铺上还有两三个人的位置,不至于“没地方”,这明摆就是故意找茬的。 罗清凤噗嗤一笑,打破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儿。 “你笑什么?!”小女生的注意力极其容易转移,看到罗清凤,道,“你是昨天那个拉不开弓的!我还没笑你弱不禁风,你倒是来笑我么?” “什么?”罗清凤手上拿着一本书装样,仿佛才发现周围的情况一样抬起头来,一脸茫然,“怎么了?” “你刚才笑什么?!”小女生不依不饶,怒目而视。 “这书上说‘庙小容不下大佛’,这句话真是没道理,不都是先有佛才盖了庙的么,怎生说庙小容不下佛,难道是先有了庙后有了佛,还是说那佛走错门了,到了别人家的庙前当自己的庙,容不下了?”罗清凤眼中笑意未消,装作思考状道,“一般来说都是先建庙,再把佛迎进去,按理说这木雕石刻的佛是为了庙建的,再怎样都能让它被送进去,若是进不去,这一定是庙的问题,那建庙的人眼睛太小了,可没预先看见大佛来着!” 话音落地,笑声一片,那看书的女生也笑起来,看向罗清凤,罗清凤故做洋洋得意状环视一圈儿,道:“你们也都是觉得这句话可笑吧!我也觉得可笑,这说话人可真是没道理!连个先来后到都分不清楚,可见是个糊涂的。” 把含沙射影的暗讽当做正经的话来说,罗清凤一本正经,反而让人怀疑她刚才不是故意意有所指。 朱姐皱着眉看了一眼罗清凤,罗清凤没理会她,那小女生也是笑开了,“你看书倒细,我以前也看过这句话,可没有想这么多!听你这么一说,那句话可还真是个糊涂的!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说的,定然是乡俗俚语,道理不通。” 罗清凤摸不准这小女生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装作没听懂,呵呵一笑,把手上的书赶紧混入书架之中放好,那本书上面可找不到那句“庙小容不下大佛”的话,若是那小女生装傻要来看看,她可就糟了。 虽然是因为不喜欢那小女生盛气凌人的态度才出言讥讽,但因此得罪权势,陷自己于困窘可就不是她想要得到的结果了。 “我昨天听那胖子叫你‘凤哥儿’,你也是男扮女装来读书的么?”小女生的兴趣转移了方向,凑过来跟罗清凤搭话。 发现周围的目光因为小女生的一句话诡异起来,罗清凤两靥飞红,说:“那是小名,因自幼体弱,怕不长成,便按村里习俗,当男孩儿叫着,便好了。” “这样啊!”听说不是男孩儿,小女生的兴致明显低落不少,转而又兴致勃勃地说,“那我也叫你凤哥儿好了,我叫李义章,五月生人,今年七岁。” “我叫罗清凤,七月生人,今年六岁。”罗清凤硬着头皮接话,若是可以,她倒是不想搭理这茬。 “凤哥儿比我小,叫我姐姐吧!我还没当过姐姐呐!家里都是比我大的!”李义章拉了罗清凤坐下,“呀,你的皮肤还真是细白,比辉哥儿都要好上几分!”李义章拉了罗清凤的手揉搓,摩挲着她的手背。 罗清凤感觉怪异,说是女孩儿家亲密吧,自己跟她不熟好不好!感觉到李义章的手上有粗茧,肤色不比还不觉得,真放到一起比,还真是不如自己白,暗自得意了一下又诧异,“你手上怎么有茧子?” 李义章板了脸,说:“凤哥儿忘了要叫我什么?” 罗清凤黑线,从牙缝中挤出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的“姐姐”二字,看着李义章因为这么一个称呼而笑靥如花,罗清凤又觉得自己小气了些,不就是叫一声“姐姐”么,又不会少自己一块儿肉,再叫起来就顺口了,“姐姐手上怎么都是茧子?” “都是因为习武啊!凤哥儿昨天没看到我百发百中的神勇么?”李义章又扬起了脖子,高傲如小孔雀,若是从欣赏的角度看,也是蛮可爱的。 昨天谁顾得上看你啊!想到昨天因为李义章的嘲笑,自己窘迫了好一会儿,罗清凤就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恰好被李义章看到,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哇,还真的可以掐出水啊!” 那不是掐出来的水,是因为掐疼了流的泪好不好!罗清凤好容易挣脱了,怀疑李义章刚才一定听懂了,现在是故意恶整自己的。 白皙的小脸蛋印上了一个红印子,黑亮的双眸水汪汪的,斜眼看人的模样透着一点儿哀怨娇嗔,小小的身量,罗清凤映在众人眼中的模样就如同一个可爱的娃娃,人人都想要掐上一把。 章节目录 第七章 新旧交恶 李义章表面上看起来张扬任性,真正相处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听她一口一个“凤哥儿”地叫着,一副倾心结交的模样,罗清凤倒也不像一开始一样对她避而远之了。 可惜的是,唯二的这两个朋友,貌似不能好好相处。 “大胖子,你说谁哪?!” “谁讨厌我说谁,谁接腔谁承认,明知故问,很有意思么?” 虞万两比李义章略高一些,她人胖,又显得壮,此时做出这种挑眉斜眼乜视人的模样,还真是让人非常有打她一拳的冲动,尤其是当事人李义章。 “你、你好——咱们外面比比看,你这么胖,又比我年长,我打赢了你,也不算是以大欺小了!”李义章举着拳头,到底还有几分理智,没打算在西厢房里打架,让旁人看笑话。 “虞姐姐,李姐姐,你们两个都别吵了,都是误会,干嘛非要闹成这样?!”罗清凤上前去劝架,主要是拉着虞万两。 新旧朋友的交恶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而事情的发展很简单,虞万两醒来,看到李义章掐着罗清凤的脸蛋,以为她在欺负罗清凤,于是上前拉开李义章,李义章不防备,被拉倒了,罗清凤一边去扶,一边解释。 李义章倒是没有还以拳头,而是得意洋洋地挑衅,炫耀自己跟罗清凤的关系更好,从而激怒了虞万两。 这样拙劣的伎俩罗清凤一眼就能够看透是因为她到底不是六岁的小孩儿,而她忘了,眼前的两个,一个八岁,一个七岁,可都是谁比谁幼稚的年纪,怎么会不上当。 然后两个人就斗鸡眼一样对上了,开始罗清凤还被当做争夺物,你拉一个胳膊,我拉一个胳膊,但罗清凤作势要生气,把两个胳膊都甩开了,这下两个人就直接对上了,成了这副要干架的模样。 “谁闹了,是她故意挑事!” “谁闹了,是她无事生非!” 两个人难得有默契地同说了半句话,接着又是两声“哼”,同声同气的模样让罗清凤暗觉好笑。 强压了笑意,一手拉着一个,道:“该上课了吧,咱们快去,我记得今天还是射箭哪,我可要好好练练!” 罗清凤打着圆场,只当这件事过去了,谁料到了射箭课上,比拼才刚刚开始,好吧,算是良性竞争?最初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两个人谁也看不惯谁,若是没有罗清凤这个纽带,两人平行陌路也就罢了,但有了一个共同的朋友,就很有意思了。 两个人卯着劲儿地表现自己的射箭功夫,这上面,李义章遥遥领先,真可算得上是百发百中,每一箭都射在红心上,很有骄傲的资本,虞万两则差了些,十箭全部上靶就是最好的了! “凤哥儿还是跟我学射箭吧,跟那个胖子能学个什么出来?!”李义章射完了箭筒里的十枝箭就过来跟罗清凤搭话,罗清凤正在专心射箭,听到有人说话,“嗯”了一声,得了允许,李义章就过来指导。 还别说,她的确是个比较高明的师傅,先让罗清凤摆姿势,姿势正确了,再告诉她射箭的窍门,射箭不好的人里面不独罗清凤一个,听到李义章讲得好,周围很快聚集了三两个人,也跟着请教起来。 李义章平日里身后都跟着朱姐和燕姐两个,一看便是那种高傲得目中无人的那种,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好说话,不少人意外之余也觉得这人并非那么高不可亲,对李义章多了笑脸。 没想到会有许多人捧场,李义章那种明明很得意,想要炫耀却又要压抑着表现谦虚的表情扭曲得可以,让罗清凤偷笑了一回,还是别扭的小女孩儿嘛! 余光看到虞万两在人群外冷冷清清地一个人搭弓射箭,额上冒着虚汗,紧抿着唇,尽了全力做好每一个动作,可中靶的却还是不多。 罗清凤挤出人群,来到虞万两的身边,递了手绢给她,虞万两好像没有看见,继续自己射箭的动作,罗清凤拿手绢要给她擦汗,她偏头躲开了,再擦,手被打开了。 “哎呦,好疼!”罗清凤小脸一皱,娇气地轻呼了一声,捂住手背,手上还捏着一方白绢帕子。 虞万两回头看了一下,罗清凤装作没看到她的犹豫,憋出泪水来呼痛,“让我看看,打疼了吗?”虞万两果然上当,先开口说话,拉过了罗清凤的手去看。 换了一个手拿帕子给虞万两擦汗,罗清凤想要笑,却在看到手背上的红色时愣了一下,不至于吧,就被打了一下,竟然红了,这皮肤也太稚嫩了吧,自己也没有用牛奶什么的保养啊!看来还是体质不好,搞不好就是那种易淤痕体质。 感觉不太疼,罗清凤也不放在心上,倒是虞万两内疚了,一面呼呼地给她吹着手背,一面焦急地问:“是不是很疼?我去找师傅要些伤药!” “不用了,哪里有那么严重,一会儿就好了,真的,不疼的!”罗清凤拉住虞万两,急忙转移话题,“你刚才为什么不理我?” “哼,你不知道为什么?”虞万两冷了脸,却没有甩开罗清凤的手。 “不知道,你都不说我怎么知道?”罗清凤胡搅蛮缠地耍赖撒娇,声音都娇柔了几分,自己没自觉,配上她现在水嫩嫩的模样,还真的挺“哥儿”的。 虞万两红着脸,接了帕子自己擦汗,“你让她叫你‘凤哥儿’……” “她非要叫我有什么办法,我说让她不要叫,她也不会听啊!她还非让我叫她姐姐哪,她比我大,不叫她姐姐也不好……”罗清凤说了两句,突然反应过来,“你不喜欢我跟她做朋友?” 罗清凤以前在朋友中可没有这么重要过,相貌普通,才学普通,没有傲人的家世,也没有多余的钱财,某些方面来说,为人还有点儿吝啬,更是有着大部分人自私的通性,在朋友们中间,也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那种人物,不会凑趣,了大不起也就是陪衬的绿叶,因为有不少红花都需要绿叶的衬托,她的女性朋友还真是不少,不太交心就是了。 她也没有那么多工夫跟人交心,本来就不太聪明,再不抓紧时间好好学习,考试什么的都很有问题,所以,还真是头一次面对这种问题,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 听了罗清凤类似于“抱怨”,“诉苦”的话,虞万两的心里舒服多了,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直接说:“我不喜欢那个人,自己麻杆儿一样,还说我胖!” 罗清凤想到李义章一口一个的“胖子”,她开始都忽略了,这样说,其实那不应该等同于普通的外号,而是带有辱骂性质的么?作为朋友,她没有及时为这个给虞万两出头,还真是不太称职。 “别生气了”罗清凤拽着虞万两的袖子轻轻摇晃,她还是很看重自己这个朋友的,第一个朋友,但凡是第一总会有点儿特别的分量。 虞万两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罗清凤的小意讨好满足了虞万两的自尊心,她还是很重要的嘛!也不赌气了,把弓箭放在一边儿,拽着罗清凤到阴凉处休息,“累死我了,射箭还真难,我射了那么多箭,中的没有几枝,哼,她倒射得好!” 罗清凤顺着虞万两的目光看到李义章,她被众人包围着,正在演示射箭,每有一枝正中红心,便会迎来一片叫好声,冷清的课堂一下子热闹起来,连射艺师傅也在一旁抱臂观看,脸上是那种明显满意的表情。 “看她现在得意,一会儿指不定得膀子疼哪!”罗清凤笑着说。 “就是就是,我现在的胳膊都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虞万两说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感受着阵阵酸麻,她哪天射箭都没有今天这么认真努力。 “我来帮你捏捏!”罗清凤说着就捏上了,虞万两不好意思地推辞了一下,就由着罗清凤动作了。 两人坐在树荫下说着话,全忘了现在还是上课的时间,更加忘了李义章的存在,等到李义章把弓箭摔到两人面前的时候,罗清凤愣住了,傻傻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射箭了?” 李义章怒瞪着两人,一时气得说不出话,她明明是要教罗清凤射箭的,结果她倒好,人跑了不说,还在这里和别人说笑,留她一个人在那里!李义章完全忘记了她刚才还很享受当老师的感觉,是看到那两人说得开心,这才怒气冲冲地过来的。 弓箭被摔得太狠,弹起来了一下,弓弦振振,扬起一些尘土,罗清凤正要拍拍裤脚,却被李义章给拉住了胳膊,提溜了起来。 “放开凤哥儿!”虞万两反应迅速,也站了起来,拉住了罗清凤的另一只胳膊,好像事件重演,她和李义章又互相瞪起眼来。 这次的时间并没有太长,李义章就把目光转向了罗清凤,“你来选,你是要跟她在一起,还是跟我走?” “啊?”罗清凤一囧,这台词,若是换成两个男的,是不是更合适言情剧?她傻呆呆地愣了一下,被虞万两趁机发挥,“看到了吗?凤哥儿是选择我的,你还是赶紧走开吧,别打扰我们!” 虞万两的误导很有用,李义章怒目瞪了她一眼,看也不看罗清凤就跑开了,朱姐和燕姐一口一个“小姐”地叫着,紧跟而去,罗清凤这才回过神来,看看虞万两,张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虞万两警惕地问,害怕罗清凤反悔。 “没什么。”罗清凤摇摇头,暗自在心里叹气,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现很像反派啊! 章节目录 第八章 鸿鹄大志 这一天回到家,罗奶奶还是那个样子,话也不多说一句,刻板得叮嘱罗清凤好好学习之后,就不理会她回自己屋子了,让人想要亲近都找不到由头,怪不得本尊不喜欢奶奶了。 “阿文,跟我来!”罗清凤不等阿文收拾完碗筷,罗奶奶一走,就拉着他跟自己回房,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古朴的木盒,打开,里面的一沓白绢手帕很是显眼,纯净的白色,柔滑的触感,还有手帕角落里绣着的淡紫色兰草,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个你喜欢么?”罗清凤第一次翻出这些手帕的时候就把其视作自己的私有物了,是她翻书的时候在柜子里发现的。 想到初入书院的时候,听到先生问的那句“这就是邹阳的孩子?”,邹阳,大约就是父亲的名字吧,应该也是这手帕的制作者,就是不知道他做什么弄了一沓子同样的手帕了,难道也是偷懒的一种方法? “喜欢!”阿文好似初次见到这些,睁大了眼睛的专注模样煞是可爱。 罗清凤笑了,拿了一块儿帕子塞到阿文的手里,“这个给你,就当做生日礼物好了!你不是不知道你的生日么?就当和我是一天生的好了,等到过生日的时候,你送我礼物,我也送你礼物,这次的就是这个帕子,下一次,我要提前想个好的送给你!” “啊,这,这怎么可以?”阿文连忙推辞,想要把帕子还回来又舍不得撒手。 “有什么不可以,还是说你不喜欢?阿文送我的书袋我都很喜欢哪!”罗清凤垂下眼帘,声音低沉了几分,“阿文是嫌弃我送的礼物不好么?” “不是,不是的!”阿文急了,手足无措地捧着帕子不知该放哪里,“我很喜欢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帕子哪!真的!” “喜欢就好,那说好了,以后的生日咱们都一起过啊!”罗清凤顺杆上爬,敲定了她想要得到的结果,看着阿文傻傻地愣住的模样,又是一阵好笑,“对了,阿文以后可以不用给我准备吃的,书院里管午饭的,你给我做的糖饼很好吃,可惜我没吃了。” 总共三个糖酥小饼,有两个都是落在了虞万两的肚子里,剩下的那个还是虞万两不好意思全吃掉才留下给罗清凤的,可惜她不爱吃饼,看着就觉得口干,也没动,直接带回来了。 “哦,这样啊!”阿文红着脸应了一声,知道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有些局促。 阿文仔细地把手帕叠了放在怀里,说了一声“我出去收拾碗筷”就跑走了。罗清凤从盒子里又拿了一个帕子出来,再清点了一遍,又把盒子放了回去。 “总共就这么些,越用越少,说起来,明明是可回收利用的手绢,偏偏被拿走的不好要回来!”罗清凤想着自己那两个落入虞万两手中的帕子,她真的没想过赠送,而是某人用了不还,为了一个帕子斤斤计较到要主动要回未免太小气,虽然很舍不得,也只当作没有了吧! 把油纸包的小饼掏出来放在桌子上,罗清凤自己坐在桌前看书,她现在已经学会点灯了,学会了也就不难了,写起字来也顺手了许多。见字如见人,在没有照片的时候,字就成了脸面,还是很重要的。 阿文收拾完厨房走出来,从窗户看到罗清凤正在用功,脸上泛起一抹浅笑,给茶壶里续上热水,拎进屋里,又给罗奶奶屋里弄好了洗漱的热水,这才回到罗清凤的屋子,借着不太亮的灯光,一针一线地缝起衣服来。 第二天,罗清凤步行来到书院,巧合地在门口遇到了李义章,她家的驴车算是豪华版的了,首先那头高大的黑驴其实也跟马差不多了,红色的缨子垂着流苏挂在身上,车幔是锦缎上绣着暗纹的那种,车帘是一串串的琉璃珠穿成的,外头还有个与车幔同色的布帘卷起。 车夫是个身材高大的女子,看着很是英气勃勃,随行的还有几人,其中两个便是在书院跟李义章寸步不离的朱姐和燕姐,都是骑着驴子。 “辉哥儿等等我!”驴车上先下来的是一个英气逼人的女孩子,冷冰冰的,目中无人,下了车就直接往里走,紧跟着下来的就是李义章了,红色的衣裳很是衬人,显得她贵气非常,倒没有孩子气的可爱感。 目光对上罗清凤,脸色冷了一瞬,脚步停也不停地直接去追前面那个叫做“辉哥儿”的女孩儿了,朱姐和燕姐也紧跟而上,经过罗清凤身边儿时,朱姐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勾,似乎在讥笑她昨天有眼无珠的选择。 罗清凤摸摸脸颊,她还不至于那么势利眼,交朋友也要看其家世。若是那样说,自己这样出身的怕是怎样也不配和她们做朋友的。 “凤哥儿,怎么站在门口?!”虞万两这会儿也来了,从一辆未停稳的青布驴车上跳下来,亏得她动作矫健,未曾摔倒。 “我的小祖宗,您可慢着点儿啊!”车内传来男子的声音,跟着车帘晃动了一下,折起一角,似乎有人在向外窥视。 “没事儿,回去吧,我这不就到了!”虞万两挥挥手作别,跑到罗清凤的身边儿,跟她一起进去。 门口不少人都因为那句“凤哥儿”回头,注意到原来是在叫一个女孩子的时候,注视的目光少了不少,罗清凤无奈,不是哪里都有祝英台的好不好,男子混迹在女子书院在这个世界可不是什么美谈。 而且,若是真的男扮女装在书院的话,估计也不会让人叫自己“哥儿”的吧,这不是明明白白把身份告诉大家了吗?哪里还有什么“混入”的感觉啊? 话说,梁祝,呀,梁祝!罗清凤的双眼发出光来,梁祝啊,这样的小说题材何其好写,又不用太长,短短的就成了经典,那些优秀的曲辞虽不能够全部背诵,但好歹也知道大概,自己再编一些不就成了!这个故事情节已经被时间证明了会传诵不衰,其他的,谁又会追究她那么多?这里的人哪个看过梁祝的原版来着? “你想什么呢?”虞万两说了两句没听到搭腔,再看罗清凤魂游天外的模样,还以为她因为碰到了李义章而有了别的想法,李义章那辆豪华的驴车,的确会令聪明人很有想法。 没察觉虞万两的不悦,罗清凤听到问,激动地抓着她的手说:“我要写小说,还是那种传唱不衰的小说!” “小说?”得到跟自己想象中的答案十万八千里的回答,虞万两有些摸不到头脑,困惑地看着罗清凤。 “是啊,就是小说,还是刚才你提醒我的!”罗清凤还沉浸在幻想得到巨大成功的兴奋之中,表情陶醉而沉迷,水润的眼睛眯起来,清秀的小脸竟然会有几分艳丽的妩媚,“虞姐姐,你知道不知道哪里能够出书啊?就是像那些游记什么的一样,我也想要我写的小说能够被很多人看到。” “你要著书立说?!”虞万两惊讶地喊了起来,得来一圈诧异的目光。 “哈哈,我没听错吧,竟然有人要著书立说,口气倒蛮大的!让我看看,哪个人这么狂妄!”讨厌的人哪里都有,罗清凤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个人好似有几分眼熟,“哈,我说是谁哪,这不是捡人饭菜吃的那个么?竟然还敢在书院门口放厥词大话,人不大,胆子倒不小么!” 那人说着与身边的同伴对着罗清凤指指点点,罗清凤也记起来了,这不就是她第一天来书院看到的四人组之一么?当时这人就嘲笑了自己一句,自己没理她,她倒觉得有理了! “你们胡说什么?!”虞万两主动护着罗清凤,挡着那些不友好的目光,她把“小说”理解为“著书立说”,也觉得罗清凤是在说大话,便不知道怎样反驳。 事已至此,绝对不能否认,否则便是陷虞万两于不义了,罗清凤暗暗叹息,她哪里来的那么伟大的志向啊?! “是啊,我就是要著书立说,有什么不对么?即便我现在不能够,谁知道我以后能不能够呢?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罗清凤挺起小胸膛,站出来鄙视了对方一下,虽然身高上相差太多,达不到藐视的效果,但轻蔑的眼神还是足以说明问题的,她看不起她! “我们走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这种人在一起,没的熏臭了自己,满口的脏话,白白惹人生厌!”罗清凤拉着虞万两要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道等对方动拳头么?那自己就吃亏大了,更何况,舌战群儒那是诸葛亮的活儿,自己可做不到。 趁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罗清凤和虞万两溜出了重围,把书院门口的这场闹剧当做耳旁风,完全不加理会,却不知道这件事在后来的影响是何等巨大。 停在门口的青布驴车内传来喃喃自语声:“自比鸿鹄么?想要著书立说也真是远大的志向啊,小姐交的这个朋友不错么!”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初尝家法 每个人都可以有远大的志向,但一旦信誓旦旦地说出来,得到的结果便不尽相同,尤其在这样的年纪,也许会有鼓励,会有人看好,但更多的是嘲讽,是觉得其为人轻浮,善夸海口。 饶是罗清凤搬出了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也不能够堵住悠悠众口,把舆论向好的一面引导,至少,教授《博传》的先生是彻底记住罗清凤了,并且不是善意的那种。 而罗清凤的名字也开始被更多的人知晓,昨天才和李义章闹翻,今天就名动书院,一时间还真的有不少人像是看热闹一样过来看看她,被围观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是她吗?昨天说著书立说的那个……” “就是她啊,那么小就开始说大话,真是……” 竹苑里的人是最先开始对罗清凤指指点点的,那种明显不是悄悄话的音量很让人烦躁,再看到虞万两同样带着疑问的目光,罗清凤更是坐不住,一下课便独自跑了,到广密的梅林之中躲清静。 正是秋,梅林中无甚景致可赏,十分安静,罗清凤捡了一处干净的地儿坐下,听着风声,又觉得太静了,不喜欢热闹也未必表示喜欢宁静。 “啪”身后传来一声响,一个人跳下树来,罗清凤回头去看,是跟李义章同车的那个被叫做“辉哥儿”的女孩儿。四目相对,罗清凤对她笑了笑,表示友好,女孩儿移了眼,迈步要走,罗清凤也准备起身离去,两人不知怎地撞到了一起。 “啊,对不起,对不起!”罗清凤压住了女孩儿的衣摆,急忙起身,揣在怀里的青木牌掉了出来,砸在女孩儿的身上。 “罗清凤。凤哥儿?”女孩儿拿着木牌起身,念出了上面的名字,同时叫出了她的小名,罗清凤先应了一声,随即问:“你怎么知道的?” 女孩儿不答,扔还了木牌,拂去身上的尘土径自走了。罗清凤愣了一会儿,喃喃:“是李义章跟她说的,还是因为小名同样都叫‘哥儿’,她偶然听到就记下了?”摇摇头,“想这个干嘛,还是想想怎样了局才是,长篇大论定不能够,小写一篇童言试水总不至于出错吧!”主意一定,顿感全身轻松许多。。 “你真的要著书立说吗?”吃完饭,虞万两还在纠结于这个问题。 “原来不是,但现在看来,不是也不成了。”罗清凤暗暗叹气,吃个饭都不得安生,要被四下里的目光百般打量,世上多的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更有那等看着别人想吃葡萄也要酸的,听几句酸话也属正常。 “原来不是?是我说错了么?”虞万两不笨,反应过来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你说的‘小说’是……” “那只是一种说法,就是像游记一样的本子,故事内容更加丰富罢了,不是著书立说,二者有云泥之别。”罗清凤解释着,看到虞万两含着歉意的目光,并没有迁怒,是她自己说得不明白,又怪得了谁呢?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还以为……”虞万两挠挠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今天她的心情也受了影响,到目前为止都没吃零食就可以看出来了。 “算了,没关系,反正……”罗清凤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后面的话含糊不清,著书立说,也许并不是不可行,旁的不说,《论语》总算是大半知晓的,那可是经典啊,若不是实在不好解释“子曰”,默写下来也可以算作是著书立说了,还是千万年不朽的著作,只可惜…… 六岁啊,她才六岁,以前一直是体弱怯懦不敢多言的模样,突然一下子发了豪语,并且真的一夜之间捧出一个经典著作,恐怕得到的会是“多智近乎妖”这样褒贬兼有的评语吧,而那些不能够打消怀疑,愿意深究的,又该怎样对待她? 最难过的,便是罗奶奶那一关了。 虽然得到了本尊的全部记忆,但性格上的改变,旁的人看不出来,但亲人难道一点儿都不会发现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罗清凤害怕跟罗奶奶亲近,倒是巴不得她不要关心自己,一直刻板地吩咐就好。 若不是以前的罗清凤跟阿文交流很少,她更想要换掉阿文,也算是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吧,她可不想被当做什么妖孽烧死,本能地排斥一切对自己身份有威胁的人。 好像杜鹃鸟,被下在别人鸟巢里的小杜鹃会本能地把其他的蛋顶出去,保留下自己。这算是生物为了自身生存而来的排他性么? “凤哥儿,对不起……”虞万两搓着手,懊恼地道歉,“若不是我误解了,就不会……” “没关系的,还是那句话,就算现在不可以,难道我以后也不能够著书立说么?”罗清凤站起身,向虞万两伸出手,“我们还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有无限的可能,谁能够知道自己以后会有怎样的成就呢?说不定我以后还是文学大家,一代文豪哪!” 看到罗清凤俏皮的笑脸,虞万两也笑了,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展颜一笑,目光掠过回廊,李义章站在那里,正要退后的步子在看到罗清凤的目光之后向前行来,她的身后竟然没有跟着朱姐和燕姐,真是稀奇。 罗清凤张了张口,余光扫到虞万两的表情不太好,也没有先说话,李义章径直走过来,然后从拐角离开了,轻飘飘的目光好似看到了她们,却又好像没有看到一样,安静得压抑。 “奇怪,她的两个跟班儿呢?”虞万两低语了一声,也没有多加纠结。 罗清凤把想要写小说的事情给虞万两说了说,并且拿出了一篇匆匆翻版出来的寓言故事,短小精干,又不太深奥,看起来既有启发性也不至于让人太过存疑。虞万两看了十分喜欢,大包大揽地把以后出书的事情扛了下来,虽不解为何不直接用本名,却也没有多问。 下午的时候,罗清凤才听到李义章打人事件,她打的人据说也不太好惹,而她又太过嚣张,打了人之后拍拍手直接就走了,留下朱姐和燕姐应付麻烦,因她后台大,自然是不能够叫家长的,只是赔了些钱了事,事情的后续,她根本就没有露面。 有权和没权的就是不一样!罗清凤也酸溜溜地想了一回,这样的事情若是到了自己身上,绝对不是赔钱道歉可以了事的,可看看人家,赔了钱一句道歉都不用说,事情就抹平了。 罗清凤更加坚定了自己读书考学的决心,以前也是文科班读出来的,难道就应付不了一个文士的考试么? 除了罗清凤更加认真刻苦以外,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虞万两因为罗清凤的激励也曾努力了一阵儿,不几天又恢复了原样,在课堂上偷懒。 第二天,罗清凤就扔出了一篇简略版《劝学》请先生指正。一句“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立时成为发人深省的名句,以六岁稚龄能写出如此不朽文章,实在难得。先生拍案叫绝,赞誉声立时压过了毁誉,没人再斤斤计较那个“著书立说”了,事件就此渐渐平歇。 看到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了,虽是名满庆阳,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但也不算太出格吧!罗清凤前几天还这么庆幸着,可现在,面对罗奶奶的“家法”,她的庆幸立刻不翼而飞了。 “好啊,是谁教得你这么轻狂的,送你去书院,好的没学,就学会了说大话么?!这是谁教你的?!” 一直,罗清凤都以为罗奶奶只是表面上严厉,心底还是慈爱的,对罗清凤不说关怀备至,却也不曾缺衣少食,甚至还买了阿文来专门照顾,可,在那根粗粗的棍子打在身上之后,罗清凤真的不敢相信这是亲人能做出的。 一棍子下来,罗清凤这营养不良的小身板立刻就趴下了,半天直不起来。 “跪好!”罗奶奶厉喝一声,及至罗清凤跪直了,第二棍子又下来了,罗清凤不傻,她会顺力往前扑倒而减轻棍子的力道,可即便是这样耍小聪明,后背还是火辣辣一片疼,疼得人发晕。 “你才读了几本书,就想着著书立说,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鸿鹄,翅膀还没有长硬,便想着自己飞了么?!能够写出一篇文章便猖狂起来了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你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罗奶奶继续骂着,听着是问句,却并不需要罗清凤回话,又一棍子下来,真是半点儿没有留情,若不是知道这的确是本尊的亲生奶奶,罗清凤会怀疑她是想要就势打死人,而不是所谓的“棍棒底下出孝子”。 “奶奶,不能打了啊,不能再打了,姐儿承受不了的!”阿文被喝令站在一边儿,开始还害怕得不敢说话,只站在角落里,看到这三棍子厉害,罗清凤被打得半天爬不起身来,这才扑倒上前,连连磕了几个头,跪着求情。 罗清凤眼前发黑,好一会儿无法直起身子,伏在地上喘气,耳边听得阿文的哭声,她却十分平静,咬紧了嘴唇,腥甜的气息化在口中,唇上被咬出了鲜血,她没叫一声吧,真的没出声,好样的! “混账,我教训孙儿你这奴才竟敢拦着!”罗奶奶踹起一脚,把挡着的阿文踢到一边儿,这一脚想必不轻,罗清凤听到了阿文的闷哼,哭声一度停滞。 知道罗奶奶这股火还没发干净,罗清凤也发了狠,挺直了身躯,喝住了阿文的求饶:“闭嘴,奶奶要打,只管打好了,只看着打死了干净,你做什么拦着?!”回首看向罗奶奶,嘴角的笑意冰冷,“奶奶可还觉得打得趁手,若是棍子不便,不如换成刀子,一刀下去,两下干净!” 铿锵有力的话从血色的唇中吐出,那似嘲讽似决绝的笑可怖可怕,罗奶奶一时怔住,举起的棍子竟没有马上落下来。 罗清凤还想要再说什么,眼前一昏,软倒在地,倒下的时候还在想,体罚果然要不得啊! “……大夫,她怎么样了?……” “现在着急,下手的时候怎不知轻重?她才六岁啊六岁!幸好没有再打下去,否则这小命便要不保,老婶子,若不是你我相识早,我定会认为凤哥儿不是你的亲孙儿,怎地下如此重手,便是恨铁不成钢也太过了些!” “……” “一个内服,一个外敷,好歹要养上一段时间才好,前段时间太过劳神才伤了心脉,这次又伤身,怕不是那么好养的,本就体弱……唉……多注意些,别让她太劳累了,才六岁的孩子,指望她一步登天也未免太过了!” 耳边模模糊糊有人说话,趴在床上的滋味儿很不好受,背上火烧火燎的,罗清凤渐渐清醒了,却没有睁开眼睛的欲望,意识好似游离在外,疼痛的时候也会呲牙,真狠,有仇么?竟是往死里打的架势,那个可怜的素未谋面的母亲大人不会是被打死的吧! 最初成为罗清凤的时候,不是没有茫然没有恍惚,但还是想要活着,没有原因,就想活着,于是坚持,迅速地适应环境,甚至梦想有一天赚很多的钱,当个大官,不说呼风唤雨,却想着要为本尊尽孝,好好照顾罗奶奶,让她颐养天年,晚年能够享享儿孙福。 罗家的祖业没有多少,在村子里连个土地主都算不上,那几亩田罗奶奶年老耕种不得,都租给了人,收回来的钱也就勉强度日罢了,新衣都是很少有的,也称得上是贫穷了,她想要改变现状,想让罗奶奶过好日子……可,满腔的热情被这一顿打冷了。 章节目录 第十章 病愈新闻 “姐儿,该喝药了!” 阿文捧着碗进来,端到罗清凤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自从挨了那一顿打,看着开朗一些的姐儿又冷了脸,仿佛隔着一层什么,有些无法靠近的感觉。 “嗯。”罗清凤点点头,把书放到枕边,肩膀略一动,牵得后背就疼,蔡大夫给开的药是极好的,罗奶奶也没吝啬药钱,冰凉凉的药敷上去就觉得好多了,可这疼,到底是要全好了才会全消的。 一口气把药喝完,连眉毛都没皱一下,阿文拿走空碗,看到罗清凤再次拿起书本来看,愈发觉得不妥了,“奶奶也没催,大夫也说要好好休息一下,姐儿还是多睡睡吧!” 因为伤在后背,敷药后便不好盖被,敞着上身,深绿色的药膏因为时间的关系有点儿发黑,一片一片地压着青红色的淤痕,看着都可怕,好像伤到自己身上一样,阿文看着十分不忍,把目光移到了罗清凤的脸上。 这一顿打彻底把前面养的肉打掉了,巴掌大的小脸顿时消瘦,下巴尖尖,愈发显得眼大,明亮灵动的眼眸这会儿也幽深晦暗了许多,看书的时候倒是专注,黑白分明的眸子错也不错一下,可看人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知道她在看,却感觉那目光没有落在实处,空透得让人害怕。 “没事,这些天都没去书院,要把书好好看看才成,不然下回去了,被问起来,答不出就丢脸了。”罗清凤缓声回答着,扫了阿文一眼,看到他担心的模样,挤出了一缕笑意,他被罗奶奶在胸口踢了一脚,夜里常听他咳嗽,怕也是伤着了,“那伤药不是还有么?你也用点儿,我的那个伤药估计你也可以吃的,都是被打出来的,料来病同一理。” 蔡大夫是个好大夫,有些仁慈心,罗清凤的病都是她在看,但阿文,因为身份问题,蔡大夫再怎样也不会给他看病的,这便是女尊男卑的另一种体现了。 “哦,好。”阿文应了一声,罗清凤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他也没有再多推拒。 伤在后背,阿文却好像照顾残废一样照顾她,看到阿文又把饭食给端到床上,罗清凤笑了笑,说:“我的腿又没事,自己下地吃还是可以的,不用这么麻烦,放桌子上就好了!” 阿文口里应着,却还是把饭菜端到了床上,为了方便罗清凤吃饭,多了一个矮腿儿的床上桌,刚好可以架在枕头上,方便吃饭。 “这也是奶奶的意思,这几天,奶奶也不好受哪,昨儿我看见……” “不用说了!”罗清凤打断了阿文的话,她不耐烦听这些“劝和”,既然肯下重手又何必用好药?即便没有求打时候的倔强了,罗清凤却还是不愿意简单地放下怨怼,若非自己的那番话,若非自己晕倒得及时,谁知道罗奶奶会不会再打下去,而再打下去,她的命便要真的丢了,也或许不会,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魂魄进来替代她的存在?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罗奶奶的家法便等同于生命威胁,就算知道她只是一时火气大失手,并不是特意要打死人,罗清凤也无法简单地“放下”,她现在可以关心是因为自己还没死,若是自己真的被打死了……罗清凤恶劣地想她会不会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感到悲痛万分。 这样的想象让她感觉到一阵阵的快意,连喝下去的药也不觉得特别难喝了。 阿文闭紧了嘴巴,暗自叹息,姐儿以前怕是从没有挨过这样的打,所以才这么受不了的吧!他不理解罗清凤的记仇和赌气是为什么,也只能够默默看着罗清凤和罗奶奶别扭下去。 一个对另一个视若无睹,什么都应着,好似很平静听话,一个是想要关心却只会冷着脸训人,动不动就拿“不肖”说话,完全没有一个好词。 罗清凤自顾自地养伤,她可操心不了那么多,也没有那么宽宏大量的胸襟,上辈子从小到大顶多也就是在小时候挨过几个巴掌,还是打在屁股上的,哪里有这么厉害的教训?根本接受不了,而且,她不认为自己的错值得如此,也就更加无法原谅,说到底,对罗奶奶的定位,在她心里是不能够和自己的亲人并列的,因此这样的家法造成的只会是关系的恶化,若是再有一回,估计就是决裂了。 打是亲骂是爱可不是谁都能够有福享受,并且可以理解的,罗清凤理智上知道是这么一回事,感情上却无法承受。就这么一个亲人还成天好似你欠了她八百万一样地吊着脸,张口闭口就是训斥,谁受得了?更不用说一发火就是棍子教育了。 再浓的感情只怕都要被消磨掉了,何况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 没有刻意记仇,却也不轻易原谅。罗清凤更加刻苦学习,想要离开,想要改变,也唯有这一条路对她来说是最现实的了。她也更加谨言慎行,若是再有个什么风言风语惹了罗奶奶的性子,再挨上一顿打,她可未必还有这么好的运气,而她若被打死了,罗奶奶也不会有什么法律责任,奶奶教训孙儿打死了人最多被人说两句严厉,再不会有旁的了。 把假设自己死了的结果想了无数遍,更加坚定的是活下去的决心。不止要活,还要活得好好的,这才不算白挨了这一顿打。 在家休养了小半个月,罗清凤就开始了继续上学,还是徒步前去,不过有了阿文的陪伴,也不算太难过。 “行了,回去吧,前面就是了,我自己可以过去。”看到书院了,罗清凤就要打发阿文回去。 阿文把书院又看了好几眼,眼中都是渴望,这样的地方,以他的身份一辈子都进不去。 生病时候,因有了阿文的精心照料,罗清凤跟他的感情倒好了不少,看到他的眼神儿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惜,这样的事情便是她也做不了主,十来岁的小男孩儿,正是上学的年纪,在这里却成了奴仆,识字都成了奢望,还真是…… “以后若是我有能力,便要建一个男子读书的书院,到时候,阿文就可以随便进去看了!”罗清凤安慰了一句,画了个大饼。阿文一听就红了脸,扭头往回跑,跑得飞快,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我说错什么了么?”罗清凤摸摸脸颊,转身往书院方向走,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了虞万两的声音,一辆青布驴车等在路边儿,“凤哥儿!我还当认错了哪,这十几天你去哪里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不见了?” 虞万两跳下车,看罗清凤脸色清白,怒容顿消,关心地询问:“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是生病了么?” “嗯,的确是生了一场大病,若不是命好,怕都见不到你了!”罗清凤淡淡笑着,把自己被打了一顿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啊?!这么厉害!”虞万两惊讶万分,“我还当我母亲已经够凶的了,谁想到你奶奶更厉害,便是用棍子打,也不是打后背的啊!” 罗清凤黑线,打在什么地方不是重点好不好!重点是挨打! “你也挨过打?”罗清凤好奇地问。 “自然挨过,来,上车说!”虞万两眼看着到书院没有两步路了,却还是把罗清凤拽上了车,车子里精巧雅致,暗格里放满了点心,虞万两一上车就拉开一个暗格,递了一块儿点心给罗清凤,自己也拿了一块儿吃着。 “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强壮,都是挨打挨出来的,写不好字打手,不会算术打屁股,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好多了,顶多是罚罚写字或者是射箭什么的,没有再怎么挨过打。”虞万两满不在乎地说着,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小时候?!你现在有多大?!听一个八岁的女孩儿说“小时候”,罗清凤还真是感觉古怪,不过,听她这么一说,委屈的感觉倒是少了不少,也不再那样耿耿于怀了。 “我还说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不见人哪,原来是挨打生病了啊!你也不说说你家住哪里,我想找都找不到人,若不是听说你是请假,我还以为你被哪家拐了呐!”虞万两说了两句正经的就调笑起来,“还别说,凤哥儿的这张小脸瘦下来愈发楚楚可怜了,楚楚可怜,是这词儿吧!真是好听!” 大口咬着糕点,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罗清凤随意地问:“这词儿不错啊,跟谁学的?” “不错吧,我也觉得不错,听起来就文雅!”虞万两笑得得意,也不忘又递给罗清凤一块儿糕点,“还别说,李义章那妮子为人还行……” “李义章?你说李义章,你不是不喜欢她吗?”罗清凤纳闷地看了一眼虞万两,什么时候她们两个关系好了?心里闷闷的,自己才几天不来啊,自己的朋友就成别人的朋友了!真酸!有点儿被背叛的感觉啊! “那是以前!”虞万两简单说了李义章的好,不外是某次她发现李义章打人是因为那人说了罗清凤的坏话,她便觉得这人够意思,有点儿改观。后来李义章不知道哪里开了窍,在骑马课上帮了虞万两一把,说了一下骑马窍诀,两人就此揭过前嫌,本也没有大仇恨,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了。 “咱们三个以后做好朋友吧,你这段时间不见,她也挺关心你的……”虞万两还在说着李义章的好,跟以前完全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罗清凤点头称是,和平相处是最好的了,但怎么有一种自己的朋友被抢走的感觉,一定是错觉,错觉!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幼难见性 射艺课上。 “……为弓取六材,干,角,筋,胶,丝,漆。取材不同则工艺不同,便是材料都是好的,做好一张良弓也需要三个年头,咱们用的这些弓可没有那么讲究,多是花架子练着好看罢了!”李义章站在虞万两身边侃侃而谈,说到得意处,向朱姐伸了手,“把我那张弓拿出来!” 朱姐早有准备,燕姐取下背上背着的长匣双手捧着,朱姐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开,红木匣中铺着黄色的锦缎,一张乌木弓黝黑发亮,装饰有铜箍,玉角,杀气勃勃之余也不乏精致美观,在匣中也如明珠一般,让人瞩目。 “此弓名为‘射日’,力可穿石,我也只能勉强射出一箭,你们且看看这好弓和劣弓的区别!” 李义章说着拿起了乌木弓,那张弓竟差不多与她齐高,罗清凤看得惴惴,她能拉开吗?李义章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木匣下抽出一枝箭来,箭羽绯红,想来也不是一般的箭,锐利的尖端有着黑色的幽光,很是迫人。 周围还在练习射箭的几个也都停了下来,聚拢在李义章的身边儿,有爱弓喜武的,都集中精神看着。 李义章目光沉稳,深吸一口气拉开弓弦,看到弓弦几乎涨成满月,叫好声一片,就连射艺师傅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旁边,目有兴味儿。 虞万两站得最近,眸中华彩连连,似也在为自己好友的臂力而感到骄傲非常,叫好的时候更加是不遗余力,人群中就属她声音最大了。 箭矢离弦而去,若流星飞驰,正中靶心,不等众人欢呼雀跃,靶心已经被射穿了一个洞,箭扎在了对面墙上,尾羽还在轻颤。 震天响的叫好声几乎要把人的耳朵震聋,李义章的脸庞红彤彤的,一个浅笑全是傲然之色,回眸看到罗清凤,微微挑眉,好像等待夸奖的模样,又显幼稚可爱。 “李姐姐真是好箭法!”罗清凤忙不迭地上前夸奖,虞万两也跟着上前,说:“真是不错,我原还当你只是技巧好,没成想臂力也是不凡!” 朱姐一本正经地把乌木弓接过收好,燕姐则去拔下了那枝特殊的箭藏回匣中,收拾好了,燕姐再度把匣子背在背上,却被不少人眼热地盯着木匣看,好似可以穿透木匣,直接看到那张大弓。 “这么说,要想学好射艺,还必须要先有一张好弓么?”有人提出了问题,这人显然是从射艺课开始便在李义章身边听她夸嘴的,一问便问得是李义章的观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古语尚如此说,定然是要先有一张好弓才是!” “那样的弓,怕也不是有钱可以买到的吧!” “也就是说没有好弓,怎么练也不会射得好了?”虞万两听了大家的讨论,原先还只是半信半疑,现在也接受了李义章的观点,有些灰心,这样说来,自己以前练射箭岂不都是白练了? “那可不是……”李义章昂起头,尾巴又要翘起来了。 “虞姐姐多虑了,刚才李姐姐都说了,那样的弓她只能够拿来射一次,那她平时练习用什么,难道不用弓,空摆架子不成?咱们这样的弓,练习用是足够了,若是连这样的弓都用不好,怕是拿到好弓也是糟蹋了,以后还要更努力练习才是!”罗清凤想要安慰虞万两,不留神打断了李义章的话。 “这话才对!”射艺师傅这会儿插言,“你们还是把心收收,平常的弓都用不好,拿了好弓给你们练习也是浪费,有本事的拿着劣弓照样可以百步穿杨……还不快去练习!” 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人群一哄而散,各自练习,却还有些人围在李义章的身边儿凑趣讨好。 李义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像赶苍蝇一样不屑,自顾自地走到树荫下休息,虞万两拉着罗清凤也跟过来了。 朱姐有眼色地给李义章递上一杯水,李义章大口大口地喝了,静了一下,脸上的绯红这才平复下去,转向罗清凤,道:“你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啊?”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罗清凤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愣住了。 “我说什么你就非要说不是什么,法经课就不说了,确实是我说错了,射艺课,你也要跟我挑刺不成?”李义章说着就把杯子往朱姐手里狠狠一放,朱姐没防备,险些没有拿住。 “我没有,只是……”罗清凤想要解释,李义章却不给她解释的余地,“只是什么,我一心当你是可以结交的妹妹,好心待你,你却总是不识好心,这样下去,这朋友也没法儿做了!” 罗清凤张张嘴,没说话,这朋友本来就来得莫名其妙,一开始是李义章主动巴过来的,后来因为虞万两的不喜而疏远,今天是她病假之后刚来上学,就被虞万两拉着跟在李义章身后,从头到尾,得到的总共这么几句话。 “原来是病了啊!”阴阳怪调的,好像是别人有意欺骗或者是躲避一样。 “好了就好。”没感到什么关切,反而有点儿敷衍不耐烦的意思。 然后,便是此刻的话了,这是一天之中跟自己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吧! 如果交一个朋友要低三下四,委曲求全,跟在她身后如同跟班一样,那这样的朋友,其实不要也罢。 上辈子的罗清凤从来不曾有这份果决,她不需要知心的好友,所以得过且过,朋友对她来说不过是孤独时可以相伴,热闹时可以抛之脑后的存在,尽管,都是别人的孤独找她相伴,她却也尽到了朋友的义务。 而这一回,她想要过得不一样,才会那么留心虞万两的善意,因为她率先伸出了手,不为名不为利用,所以她愿意相交,愿意把对方当做好朋友看待,真正放在心里的那种朋友,而李义章,也许是因为出身的关系,大概她并不能够理解平等的朋友该是怎样的吧! “你想要的朋友,便是跟在你的身后,在你说什么的时候都会主动附和,甚至不计对错地支持你所有的言论和行为的人吗?若是那样,你说对了,这样的朋友不做也罢!我不会做别人的跟班,我会说我认为对的话,做我认为对的事,即便这与你的观念相违背,我也会坚持自己的做法,我需要的朋友,是可以畅谈心中所想,互相信任互相帮助的平等的朋友。” “抱歉,我做不到你的要求。”罗清凤沉吟了一下,说完,也不敢看虞万两的脸色,这些日子已经让她认同了李义章,这种时候她会站在谁的身边?转身离开,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没有必要早早地勉强自己接受一个有权势的朋友。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李义章只是愣了一下,就吼出声来,罗清凤脚步一顿,也不听,继续往前走。 “你们,这是怎么了,明明好好的……”虞万两还有些在状况外,两个朋友她一个都不想失去,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站位。 “我让你站住你没听到吗?!”李义章上前两步,拽住了罗清凤的胳膊,罗清凤大病初愈,身体又瘦弱,被这么一拽,差点儿要跌倒,还是李义章及时调整了姿势,护住了她,成了罗清凤倒在李义章怀中的模样。 “真瘦!”李义章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倒把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李姐姐还有何见教?”罗清凤挣脱不开,就平静地反问。 “说生气就生气了,变脸真快,谁让你做我的跟班了,你不是还叫我姐姐么?”听到那声“姐姐”,李义章怒气全消,把一张笑脸凑上前去打趣,“凤哥儿这脾气怎么那么像辉哥儿啊,一句话不对就不理人了,还说不是男孩子哪!让我看看,是不是男扮女装的!” “哎呀,好痒,不要闹了!”罗清凤躲避着,却也忍不住笑意,逃到虞万两身后,三个人闹成了一团,好像前一刻根本不曾闹过矛盾一样。 问题依旧存在,只是没有人再去正视,都还是孩子,怕是还不懂那么深远,罗清凤是这样想的,所以放下了,而另外两个,则完全是不一样的想法,虞万两听过便算,有所触动在不深究的时候也就无用,李义章则是放在了心底,平等的朋友,不太理解,却依然觉得这是听起来很美好的事情。 和李义章熟悉了之后,也就认识了她一直挂在嘴上的辉哥儿,李义章中午常常拽着辉哥儿一起吃饭,辉哥儿姓向——向明辉,是梅苑的学生。 梅苑与竹苑其实很近,有一条路,就是李义章曾经撞到罗清凤的那条路,从那里直走,绕过一个小桥流水,便是梅苑的所在了,李义章家里常常送了饭来,大约是怕书院伙食不好的缘故,送来的饭菜都是极精美好吃的,唯独一样,太过精致反而吃不出原味儿来了。 李义章为人豪爽大放,对身边的朋友一点儿也不吝啬,把虞万两和罗清凤视为朋友之后,吃饭便也常常叫上她们一起,饭盒中的饭菜也成了四人份,三人一起去找向明辉。向明辉为人冷傲,吃饭从不多语,举止优雅,罗清凤常私下里揣摩,把其当做礼仪范本。 虞万两和李义章都是不拘小节的性子,从不讲究“食不言”,吃饭时候总要说话,李义章还爱给向明辉夹菜,一副讨好的样子,向明辉对她却是不假颜色,不喜就皱眉,其他时间便是面无表情,吃完饭就走,从来不多留一刻。 看了几次李义章跟向明辉的相处,罗清凤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于是,几次之后就找借口不去一起吃饭,虞万两开始还不解,又过了两次也跟着罗清凤一起去饭堂吃了,李义章还来叫过几回,见叫不动两人,也不再费口舌。 若是路上遇到向明辉,罗清凤也会对她笑笑,算作打招呼,而对方,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不想搭理,一直看不到她脸上有什么明显的表情,简直可以称作面瘫,就不知道李义章到底是哪里来得那么大的好感,乐此不疲地去贴冷脸。 去梅苑的时候也遇到过云朗,她似乎很喜欢往哪里一蹲画圈圈,碰到两次,她都蹲在不显眼的地方拿着树枝在地上乱写乱画,一次她猛地站起吓了罗清凤一跳,嘲笑了罗清凤一句“胆小”,就哈哈大笑着跑了。下一回再见,自然含笑点头,也算得上是点头之交了。 云朗的交际很广,真正认识这个人了,再看,才发现她似乎总是会出现在出乎意料的地方,明明是梅苑的学生,可在竹苑和松苑附近也总是可以看到她的身影,就连那个冰冷的面瘫向明辉都会跟她说笑,让人无比钦佩她的交际能力。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同窗之谊 罗清凤每隔几日就拿给虞万两一篇寓言故事,多半是她以前看过的还记得的翻录出来的。原就是文言文的还好说,不用怎样改动,默诵下来也就成了,不是的,则需要仔细遣词用字,需要避讳,避典,少不得还要把《博传》多翻两遍,再查查可与《法经》有违。 开始还很慢,有很多东西历时已久多半都忘了,前一篇《劝学》若非是必背课文,并且常考其中词句,大概也是不记得的了。后来写得多了熟了,速度也就渐渐快了,竟觉得本来说话用词就是这般,自然天成的感觉令文思如泉涌,写小说的把握又多了一份。 并没有放弃写书的想法,只是把这个时间押后了,再怎样惊才绝艳,也绝不是六岁上便可以独立写书的,写点儿看似幼稚的小故事便足够了,一篇篇写着,等积多了再出书。 罗清凤不急,可虞万两急,动不动就来催促,明明不是长篇连载,她却先“催更”了,若不是罗清凤百般告诫,怕是她早早就要宣扬得天下皆知了。 有了《劝学》在前,不少先生都对罗清凤刮目相看,提到时多是这样说“这就是那个写《劝学》的”,也不知道这话是怎样传的,传到罗清凤耳中就成了她最爱学习,并且学得最好。 名声这个问题很重要,已经有了这样的名声,若是不能够达到期望,便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少不得要被诟病,而若是达到了,则人人都会是“理应如此”的表情,不会额外夸奖。 罗清凤咬牙努力,已经有了好学的名声,怎样也不可自污其名,于是,课上课下,先生身边儿都多了一个爱请教问题的小尾巴,被那好学的眼神灼灼地盯着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为人师的优越感和成就感,好感一有,格外看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尤其是法经先生,动不动就会点她来回答问题,一旦答对,大加赞赏。 要快速了解一个国家,一个不同于自己熟知的社会构成,首先要看的便是法律,其次便是各种准则,最后才是历史。法律可以让人马上明白什么是被否定的会得到惩罚的,然而法律并不是常用,它大约说的都是不可以做什么,而准则则说的是可以做什么,怎样才是对的。历史是最直观也最容易产生偏差的了解,本朝本代的事情从来都是多有讳言的,而前朝的若是本朝人说则多为毁誉,若是上数几朝的历史则多为胜利者所书,也不见得是真。 《法经》就相当于教导人该做什么,该怎样做的准则,因此罗清凤对待这堂课极其认真,她的有些观点还很有启发性,让法经先生夸赞过几次,说起来,这位先生是最赞成罗清凤的鸿鹄大志的。 博传先生则刚好相反,她为人刻板,最不喜欢的便是罗清凤这等看着便“惯会取巧”的学生,同样是爱提问,她却是挑刺多过于夸奖,根本不容罗清凤有任何的发挥,一堂课下来,她总是被说的最多的一个。 也会从一些先生的口中听说“邹阳”这个名字,但现在的罗清凤已经没有了追究身世的念头,反正也不是自己亲生的爹娘,还是不要太操心为好,否则,一想到罗奶奶,还真是令人含怨。 反正罗奶奶也不想让自己知道,那就装作不知道好了。更何况,邹阳,若是自己真的是他的孩子,那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过得好不好么?竟然不闻不问长达六年,可见也不是个什么有情义的,自己也没必要关心。 罗清凤确定邹阳没有死,也确定罗敏没有死,因为该到上坟的时候,可不见罗奶奶带她去给这两人上坟,家里也没有牌位,可见这两人都还活着,却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既然他们抛下罗奶奶和自己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负罪感,以后也不曾回来探望,那自己实在是没有必要帮着罗清凤记住这对父母的,有也权当没有好了。 有时候想想,还真的很好奇若是以后真的遇见了他们会是怎样的情况,不过,抛弃别人的就应该有被别人抛弃的觉悟不是么? 午间休息的时候,罗清凤还在捧着博传细看,里面的不少成语典故什么的都跟她所知的不同,需要细细背诵,连同出处一起记住,否则写文章的时候便容易出现断章取义的前言不搭后语。 西厢是专门用来午休的,便是有人说话声音也不会太大,这时候讲究的是“两耳不闻身旁事”,罗清凤真的看起书来也是很投入的,若没有这点儿安静耐性,怕是也读不了文科班,受不了成天在资料的海洋中徜徉。 “啪!”桌子被人狠狠一拍,罗清凤手一抖,抬起头来就对上李义章的怒目,又怎么了?在心里无奈一叹,把书合上,她一来,定然是看不了书了,无辜地回望,“怎么了?” “这手绢是你的?”李义章拿出了一条手绢,上面那淡紫色的兰草再熟悉不过了。 “是啊,怎么了?”罗清凤想要接过,“我的手绢怎么到你手里了?” “怎么了?这是我从虞万两那里拿来的,她说是你送给她的!”李义章怒气不减反增,揉着手绢,很想要把它揉成灰的模样。 “才不是我送给她的,我只是拿给她用,然后她一直没还我!”罗清凤勉强算是弄明白了原委,急忙辩解。 李义章的脸色好看了些,理直气壮地说:“那你给我一条!” 罗清凤苦笑,拜托,平等的朋友不是指这样的平等啊!想是这般想,却还是乖巧地“哦”了一声,把自己身上带着的新手绢给了李义章。 得了手绢,李义章化怒为喜,道:“这可是你送给我的啊!” “是啊,是我送的!”这都要“平等”,真是可以了!罗清凤连忙应着,就怕再惹了这位姐姐,她嚷起来吵人清静,可白眼都是对着自己的,谁让人家后台大,别人惹不起,于是自己就被当软柿子捏了哪,好吧,是朋友,这点儿委屈她认了! “凤哥儿还真是个哥儿啊,绣的兰草这样好看!”李义章细细看着手绢,满脸的欣喜。 这样材质的手绢,若是李义章想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便是绣工,她府中有专门的针线上人,又哪里是这样的绣活可以比拟的?托李义章的福,罗清凤的见识长了不少,只看李义章衣服上的刺绣就知道高下了,手绢上的兰草虽说也好,却还不到那样华美的程度。 看着李义章好像得了什么珍宝的模样把手绢叠好收入怀中,罗清凤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这样的朋友,若是她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了,实在是再幸福不过了,便是这样的原因,即便有不少人说酸话,给白眼,罗清凤还是坚持着这份友谊。 童年时候的友谊才是最美好的吧,虽然不懂得什么“志同道合”的大道理,但却是心性相合才相交为友的,单纯而简单,不要求身家不要求才华,最纯粹不过了。 现在她们三人,便是这样的友情吧!希望这样的友情永远都不会变。 “这可不是我绣的。”罗清凤虽然不想打击李义章,却还是不想欺骗,实话实说,“这大概是我父亲绣的吧,我是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一盒子的手绢都是一样的兰草,淡紫色的,感觉挺特殊的,我便拿来用了。” “哦。”李义章果然有点儿失落,但眼珠子一转,又笑了起来,“凤哥儿上次不是还说我袖口上的绣花很好么?看你那么想学的样子,我找人教你好了!” “啊?”谁,谁想学了?罗清凤愣住,看到李义章已经拍板决定,也不说话了,好吧,她不是没有兴趣的,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何况上辈子绣花这种活也是女孩子的,有机会学就学吧,反正也不浪费自己的钱。 “以后晚上下了课就到我家去,每天一个时辰,不用担心回家的问题,我负责接送,你用心学,学好了给我绣一个手绢……”李义章一时高兴,脱口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罗清凤一笑,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啊,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就是……“好。”反正她也不想要早点儿回家,只要交代一声就可以了,就是不能再利用路上的时间教阿文识字了,正好,天气渐渐凉了,也不要他来接了。 书院还有寒季时刻表,随着天色黑得越来越早,课时也有了调整,午间休息的时间减少了,晚上放学的时间早了,就算晚一个时辰回家也不是不可以的。 回到家,就这件事罗清凤只对罗奶奶说要到同窗家中学习,但凡听说是在学习,罗奶奶便少了许多干涉,没有问为什么就直接同意了。也是风气使然,若是罗清凤上了那么久的书院,还没有一两个投契的同窗交往,便要被人怀疑人品不好,或者是孤僻清高了。 阿文听到不用接送有些怏怏,罗清凤估计是他以为不能学字的缘故,也不忍心剥夺他的这点儿喜好,便允诺说晚上教,冬季日短夜长,晚睡一会儿也不妨事,教阿文念书,只当自己背诵书本了。 虞万两听到这件事后有点儿不满意,自己跟罗清凤认识的时间更久,但罗清凤还没有去过自己家,就要到李义章家去,她就觉得不是滋味儿了。 相交一段时间,李义章也知道虞万两的症结就在于吃食,拿了个新花样的糕点引走了虞万两的注意力,这件事也就算是揭过不提了。 答应的时候非常容易,等到真正实行了,罗清凤才觉得自己的草率莽撞,且不说自己寒门学子去权贵之家会怎样被看不起,光是去学绣花这样的原因放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非常不学好的了,很让人鄙视。 别扭地跟李义章和向明辉同车回到李府,向明辉一下车就走了,李义章领着罗清凤先去拜见长辈。 李家是今年才从京城搬来的,什么缘故不知道,虞万两也曾私下揣测过却是无解,罗清凤就更不清楚了。被李义章拉到正房,有小厮掀开帘子进里头通禀,罗清凤正说等等看,李义章已经拉着她手走进屋了。 “父亲,这是我的好友凤哥儿!”李义章直把罗清凤拉到一个华服男子的身边儿才松了手,透着亲昵地倚在那男子的身旁,一副撒娇的模样,格外讨人喜欢。 罗清凤脸色微红,凤哥儿这样的小名实在登不得台面,作为正式介绍实在是…… “明明是个齐整的女孩子,却被你叫做了‘哥儿’,真是无礼!”男子作势要打李义章,李义章赶紧捂了头一缩,笑道:“可不是我无礼,她小名就叫凤哥儿!” 一语毕,男子错愕了一瞬抿着嘴笑起来,问:“这是个什么缘故?” “村里习俗,怕是体弱不好养才这般叫的。”罗清凤开口解释,两靥的粉红色未褪,声音清脆,态度自然。 男子张张口,正要再说什么,却被李义章打断了,“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父亲,我们还要读书,先去小书房了!”言毕,拉着罗清凤就走,罗清凤歉意一笑跟着离开,掀开帘子时,听得身后一声似嗔似叹“这孩子……” “可不能再听他说下去了,父亲什么都好,就是话多,一说起来可就没完的!我把针线上人提前安排在这里了,我在那边儿念书,你就在这边儿学针线,我也好监督你!”李义章自得于自己的安排,把罗清凤按到绣凳上坐下。 针线上人是个老年男子,面黄无须,一脸笑模样很是慈爱,却也严谨,教导绣花的时候半点儿不带打折扣的,完全不把罗清凤当女孩子看待,甚至没有一点儿看到女孩子学绣花该有的异色。 这让罗清凤安心多了,李义章的父亲可能是知道这件事的,却也没有多问,许是觉得小事一桩吧,估计也有几分“随她闹去”的纵容。就这样,罗清凤开始了学习绣花的生涯。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过年祭祖 天气渐渐寒冷起来,一日,书院突然说要放假,各个老师都留下了相应的作业,罗清凤这才反应过来是要准备过年了。 这一****没有跟李义章一起走,直接回家了。没有阿文来接,没有坐车而回,这还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自己走回家。 路上的行人很多,忙忙碌碌的,也看到不少的本村人,她们都对罗清凤很友好,认识的不太认识的都笑着点头打招呼。 罗奶奶跟本村人的关系并不算太好,即便都是女性当家作主,也少见像她那么古板的,凤哥儿就不一样了,她人小又可爱,见到了阿姨婶婶的总会问一声好,都是一村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对罗清凤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常常听到类似“歹竹出好笋”这样背地里的夸奖。 “姐儿回来了!”阿文正在院子里打扫,冷不丁一抬头看到罗清凤站在门口,急忙过去打招呼,灰蓝布袄穿显得臃肿,拿着扫帚笑起来,给人感觉有几分像是招财猫。 “嗯,回来了。”罗清凤往屋里瞄了一眼,“奶奶不在?” 平日里罗奶奶没事就会在厅中坐着,要或拿着账本算着什么,要或拿着书本旁批,似乎总是很忙的样子。 “奶奶出去置办年货,还没回来哪!”阿文放了扫帚,赶忙给罗清凤弄了一碗热汤,“才烧好的滚茶,快喝点儿暖暖身子!” 罗清凤穿得多,又是一路走回来的,倒没觉得冷,把热汤捧在手心暖着手,没有马上喝,“你这是做什么哪,怎么这会儿扫院子?” 阿文平时勤快,一般都是早上罗清凤走了之后就开始打扫院子的,下午这会儿扫就显得奇怪了,这都是要吃晚饭了吧! “姐儿可是读书读糊涂了,今天是吉日,可不正好扫房?哪里光是院子,屋子里外都扫过一遍了,正说等姐儿放假回来再祭祖哪!”阿文一边说着一边把桌子又擦了一遍,“姐儿喝了茶就去屋里坐吧,外面还没有收拾好,有些脏乱,屋子是我先整理过的,姐儿可看看有什么书放错位置没有!” 被阿文打发回到房子里,罗清凤才发现真的不一样了,墙上贴着的墙纸都换了,一色的纯白,桌上还放了好些的图样,翻看一下,大多是有蝙蝠的,也叫不出什么名堂,但想来都是好寓意,却不知道是要贴的还是放着看的。 “姐儿可看看有好的没有,这是前头赵家弟弟送来的图样子,姐儿选上两三样,然后就送去烧瓷。”阿文隔着窗说话。 “烧瓷?”罗清凤苦想记忆力似乎没有这一段儿啊! “是啊,以前都是奶奶选的,今年奶奶说姐儿也是大人了,以后是要当家作主的,便让姐儿来选,也不要多,两三样就好,烧出来是个摆设。” 罗清凤点点头,不管这烧瓷是要做什么,反正自己要做的就是选上两三个样子,再简单不过了。从图样中挑出一个有荷花图案的,一个两只鸟的图案的,想了想,又捡出一张带“寿”字的,统共三幅图,拿到一边儿,就算完成了任务。 把《法经》拿出来,还没翻上两页就撂到了手,外面实在是太热闹了,来来往往的人一边打扫着屋子,一边说话,村子里的房舍相隔都不太远,你这边儿声音大点儿,我在屋子就能够听到,又有人买了这个买了那个的,说来说去,吵杂的声音竟让人看不进书去。 也不是真的那么吵,大约还是心不静,古代的春节啊,这可是自己第一次过!本尊的记忆中完全是小孩子的感觉,热热闹闹吃饭,看别的小孩儿放爆竹,还逃不过读书写字的苦习,实在乏善可陈,除了一顿饭有点儿吸引力,这几天能吃糖以外,基本没记住什么,没有丝毫的可供参考价值。 “阿文,我也来帮你扫吧!”看到阿文一个人在院子里扫得辛苦,罗清凤说着就想要去帮忙。 阿文吓了一跳,抓紧扫帚摇头,“我一个人就够了,姐儿你还是歇着吧,这些活就不是女子做的,要是被奶奶知道姐儿做这个……” “好了,我知道了。”罗清凤扫兴地坐回了原位,罗奶奶最是大女子主义,完全不许罗清凤在家务事上插手,她自己也是个坐等着吃的,这种情况在大门大户也就罢了,但在村里还是很少见的,村里的那些女子多少也会帮忙做一点儿家事,相比之下,罗奶奶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格格不入了。 等到罗奶奶回家,一车的东西又把罗清凤的兴趣勾上来了,她也不好看着罗奶奶一人搬运,便上前帮忙,罗奶奶难得有了点儿笑意。 鸡鸭鱼肉,小半车堆的都是这些吃的,还有些干果糕点之类的摆放在上面,再就是两个大纸包,打开一看是五套新衣,一个蓝布面的罩衫是阿文的,一个福字图样的暗红对襟罩衫是罗奶奶的,剩下的三套,一个是雪青色的袄,另两个也是罩衫,一绿一红,颜色鲜艳。 还有两匹布,都被纸包着,看不出面料,直接被放到罗奶奶屋子里去收着了,其他的笔墨纸砚干果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都被收到罗奶奶屋子里了,几个新陶罐被阿文喜得收到厨房去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院子也被阿文打扫干净了,闭了门,三个人这才坐下吃饭,这顿饭比平时都还早些,吃了饭,也没有马上睡觉,罗奶奶问起了图样的事情。 罗清凤把选出来的三个图样交给罗奶奶看了,罗奶奶皱着眉,把那个有荷花图的挑了出来,换上了一个鲤鱼的,“平平安安和五福择寿也就罢了,百年好合实在太早了些,把这个鱼跃龙门补上就可以了。” 荷花图的是百年好合?罗清凤红了脸,她可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不知道才挑错了。 “往年你小,这祭祖的事历来都是懵懂,今年你就跟着学,以后这家还得你来当,祭祖可是一年之中的大事,马虎不得!”罗奶奶坐得板正,把祖宗来历细细说来,不外是“先祖曾如何如何”的句式,教科书一样。 罗清凤一边听着一边在桌案底下扳手指头算着,那位曾经做了大官的祖宗,所谓书香世家出身的实在离自己太遥远了,手指头都扳下去六个了,才算到罗奶奶那一辈的人,这样说来,那位祖宗是前朝还是前前朝的大官吧! 今年是元封六年,说起来皇帝的年号已经改了三回了,这个“元封”便是第三回的年号,用的时间也算是最长的了。 真不知道那些写历史的费不费劲儿,明明都是一个皇帝,偏偏她用了那么多的年号,每用一次,底下的人也要跟着改口,后来有人图省事,少不得就省略年号,直接说帝号纪年,每一任皇帝上位之后都会给自己一个称号算作史称,当今的这位便是和帝。 元封六年,便是和帝一十三年,前头和帝还用过两个年号,一个是“光年”,挺好一词儿,只用了四年便废了,那一年旱灾,有人说是“光年”的“光”字惹来的,于是便改了,成了“天初”,先不说这词好不好,改了这个年号之后倒是安静了好一阵儿,却有御史深究天初之称不好,和帝是从母亲手上顺势继承下来的皇帝名位,并非开国皇帝,这个“天初”听着便有那么点儿目无尊长的意思。 御史的奏章一上,和帝就改了年号,才用了三年的“天初”就这样无疾而终,改成了现在的“元封”。为这事儿,和帝还得了一个“从谏如流”的美誉。 昏昏沉沉一夜好睡,等到第二天,便是挂起宗谱祭拜祖宗的日子了,阿文早早地把罗清凤叫醒,洗漱之后在布袄外套上了那件正红色的罩衫,还不到加冠的时候,便把粉黄蓝三色编成的璎珞夹杂在发中辫成一条辫子垂于脑后,银环垂着菱形水晶戴上,水晶正垂在额前,成了额饰。 女子也有耳洞,却不能戴环戴坠儿的,多半都是戴钉,颜色材质的不同代表的是身份地位的不同,平时里可以不戴,但正式场合必须要戴,罗清凤出生一月后就有一对耳钉,她的耳洞还是三岁时候扎的,一直没戴过。 墨绿色的宝石低调不彰,才米粒大小,罗清凤捏着这么个小东西,暗想平时不戴是不是怕丢了,看着细碎,可价值也不少吧! 等到阿文拿出金项圈来,罗清凤才有些相信自家祖上曾经富贵过的说法,这样厚重的金项圈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姐儿把这些钥匙收好,奶奶说以后这些东西都要姐儿自己掌管!”阿文把盒子扣上,把三把钥匙给了罗清凤。 罗清凤点头收了钥匙,的确,自己的财产自己保管,别的不说,这个金项圈就值不少钱吧! 跟在罗奶奶后面给祖宗上香祭拜,看着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的宗谱,罗清凤觉得有些眼晕,就这样把一个家族的振兴大业背在身上,还真是稚嫩的双肩扛不起来的,不知道自己那位母亲大人是否是因为自知无法担当重任无颜见祖宗,这才离家出走的啊? ps:本月一天一更,不保证加更。谢谢大家支持!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来访拜年 祭祖,听罗奶奶讲述祖宗发迹史,一天。 写春联,贴窗花,看阿文准备百果饽饽及各种其他吃食,一天。 在院内铺萂秸,撒百豆,同时念叨着祝祭的词儿请神保佑,再拜祖,一天。 拜先祖,敬诸神,鸣爆竹,叩拜罗奶奶,领取压岁钱,喝辞岁酒,吃年饭,一天。 头四天,罗清凤过得新鲜,多少还有几分无聊,阿文做些看着就很有趣的吃食时,她不可以动手,最多只能看看说说。写春联的时候写的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对联,而是联词,文不加点的吉祥话,倒都是对称的贴在门上左右两边,窗花是阿文提前几天就剪好的,否则他还真是分身乏术。 爆竹倒真是爆竹,把竹子放在火中烧着听响,罗奶奶极为不喜这件事,不准罗清凤往前凑,便只是烧了几节竹子应应景完事,阿文兴奋得满脸通红,积极主动地接过了烧爆竹的差事。 压岁钱还算不错,一个蝙蝠图样的小荷包,内里装着元宝状的小银锭,上面还刻着“福”字,一串五个。阿文得到的就没有那么多了,就一个,看着也要比罗清凤的小很多,却也十分开心。 阿文来到罗家也有三四年了,却还是第一年得到压岁钱,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着觉,第二天还喜滋滋的,动不动就要摸一摸怀里的荷包,生怕丢了,后来还是把荷包交给了罗清凤来统一保管。 罗清凤得到的三把钥匙,其中一个大的是柜子中一个木匣的,打开来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除了那个放金项圈和耳钉的雕花盒子,再就是一个放手镯的盒子,除此以外空空如也,罗清凤索性把自己的荷包也扔了进去,压岁钱就是看看的,那么精美的小银锭真的花了也是心疼。 在节俭方面,罗清凤和阿文很谈得来,两个人都是不乱花钱的那种。 过年喝的酒都是米酒,看着不甚清澈,喝起来也不醉人,罗清凤一喝就喜欢上了。今年不知怎地,罗奶奶对阿文格外宽容了些,允许他吃年饭的时候上桌,还许了他喝酒,虽只是小小的一杯,也让阿文乐得一天都没合拢嘴。 第五天,按照风俗来说该是本族或近邻相互拜年,罗家已经式微,自然是没有什么本族的亲友,而近邻么,罗清凤终于知道为什么罗奶奶在村里的人缘儿不好了,她根本就不让罗清凤去拜年什么的,说是有辱身份。 罗奶奶虽然诗书不行,只能靠着收些地租吃饭,却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些成天就知道在土里刨食的人,与她们说话也觉得是自降身份,碰上人家热情地打招呼,她就冷着一张脸微微点头,还好像给了你多大面子一样,这样的情况,不被赶出村子实在是侥幸。 纵使不同意罗奶奶的这种观点,罗清凤也无从反驳,一个“孝”字压死人,若是跟长辈顶嘴,说不好听了便是“不孝”,若是长辈怒了直接可以通告官府逐出家门,就是四邻看到了,告发了,也是一场祸事。 光看《法经》五分之二都在说“孝”就知道其重要性了。 虽不让罗清凤拜访四邻,罗奶奶倒是愿意打发她去给师长同窗拜年,甚至还把礼物都给准备好了,拎着礼物被撵出家门的罗清凤还有些别扭,感觉像是要去行贿一样,跟书院里的先生还没有这么熟吧!至于同窗,虞万两和李义章,哪个需要这些礼物啊?! 罗清凤才走到村口就碰到了虞万两,她也是在家闲着了,不耐烦应付亲戚,打了个招呼就以拜访同窗之名要车出来了,她只是大概知道罗清凤家在这个村子,具体哪个还正想要问人哪,就看到罗清凤出来了。 “这可真是巧,我还说大过年的不好找人哪,你就出来了,这是要做什么去?”虞万两招呼罗清凤上车,看着她拎着的东西有些奇怪。 “还不是拜年!”罗清凤想要撇嘴,又想到是过年,图个喜庆,冲着虞万两拱手一笑,“虞姐姐,新年快乐,大吉大利啊!” “呵呵,新年快乐!大吉大利!”虞万两也笑了,她穿着红衣,胖乎乎的身形这会儿看起来特别像福娃娃,看着就喜庆。 罗清凤到底不太喜欢大红色,穿的是雪青色的袄,簇新的衣裳素雅了些,看着却舒服,尤其在满处都是红色的时候,这样的颜色反而显得出众了。 “喏,这是给你的过年礼物!”罗清凤把手上的东西分了一份出去,说,“你也别嫌弃,这都是奶奶准备的,意思意思罢了,她还准备了这些,让我去给先生送,可怜我还不知道先生家的门朝哪边儿开,就被赶出家门了,她也不怕我找不到地儿白转一圈。” 虞万两一直笑着,听罗清凤说得可怜,笑得更欢了,凑趣问:“那你要是白转一圈,还把礼物提回去不成?” “提回去做什么?直接在外面吃了可不省事?找不到先生,我难道还找不到虞姐姐么?可好,便宜了咱们,放开肚皮一起把东西吃个干净,也是过年的意思了。”罗清凤说着打开了一包糕点,“尝尝这个,这是我说着让阿文做的,也不知道味道怎样。” 虞万两咬了满口,淡香萦绕,是梅花的味儿,却又不那么甜得腻人,松软好吃,眼睛一亮,“这是怎么做的,可说给我听听,回头我让家里的厨子也这么做,这可比那些糕点好吃多了!” “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加了点儿薄荷叶什么的清爽之物,少放了点儿糖。”罗清凤满不在乎地说着,“你喜欢这还有,索性都拿去吃。你这是坐车要去哪里?” “本来是去找你的,可巧碰到了,反正是拜年,咱们去找了李义章一起,再去先生那里看看吧,我可知道先生的门朝向哪边儿!”虞万两反过来拿罗清凤的话打趣她知道得少。 “也好,反正这些过年礼物里还有她的一份儿,也是要送过去的。”罗清凤当没听出来,笑着应下,书院里真正可以跟她称为朋友的也就是虞万两和李义章,其他的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犯不上过年的时候特意带了礼物去拜年,她的礼物准备的便是有数的。 书院里也有不少的先生,她却只准备了三份儿礼物,除过两份儿是主要科目《法经》《博传》两位先生的,剩下一份儿独给琴艺先生曲明。 因为琴艺不是必考课,顶多就算是熏陶修养的,罗清凤以前一直不怎么重视,听过便罢,不曾深究,可这回病愈上课,唯有这位严厉刻板的琴艺师父多问了她一句,让她受宠若惊,有些感动非常的意思,打定了主意好好学琴。 这缘故她和谁都没说,虞万两还有些纳闷她几时和曲先生那么好了,旁的先生不理会,特意要去拜会这一位,被罗清凤一句喜欢学琴打消了疑虑,只当罗清凤这是打算拜入门墙的意思。 书院里的这些先生都是院长请来的,有些是博学的鸿儒,多少能够在地方上叫出一些名号,有个雅名,有些是落魄的文士,可能某一方面有专,却因屡试不第,或者是不得考官青眼而不得当官,为图生计才到书院教书,有些则是投机之辈,妄图在书院教上一段时间,博一个资历,攀上什么关系从偏门当官。 看着都是统一教授,都说是“先生”“学生”的,其实算不上真正的师长,说起“师从”来也只说是庆阳书院,不会提及科目老师的名字,而拜入门墙则不同,一说起来必要称及师长尊号,那才是真正的师傅,那样的学生也可算作是半个亲子了,若是师傅别无其他亲人,她的学生便可以享有继承权,其继承权甚至可优先于其他旁系亲属。 曲明此人名声不显,除了教课严厉认真也不见怎地出众,她所擅长的这一项虽是文雅之艺,但因时下流俗,多半成了教坊之流赖以维生传名的手段,女子真正学习的倒没有多少,许多曲子都渐渐传唱于野巷,不闻于庭台了。 “既这样,那咱们先去找李义章好了,她那里热闹,能不能出来都不一定,你可把帖子带了?说不定咱们的礼物还是要单送进去的!”虞万两提醒了一句,又让身边跟着的一个女子回去准备自己的那份儿礼,直接送到车上来,她原先没打算着拜年,家里这些事原不用她亲自的,使人连着帖子送去就好,但看罗清凤这般,也就另准备一份礼物跟她一起就是了。 “还要帖子?!”罗清凤惊讶一声,但想到李义章的那个高门大户,也就释然了,“我没带,索性你也要送,写一起得了。这么点儿玩意儿还要一张帖子才能送出,我倒有些不想送了,她家里人又多,指不定这些吃的落在谁的口中,不如叫她出来,一起吃了,好歹也算是心意到了。” “这话也是,这么好的糕点指不定送不到她手中,那我便直接让人跟她传话,让她出来,咱们也不用特意去一趟,直接往先生那里去,跟她在那儿见面也就是了。”虞万两说着唤回了那个女子,重新说了意思,那女子快跑着去办了。 先生家里亲自送礼去的多半是些贫寒学子,借以攀点儿交情,富贵人家只派了伶俐的仆人和着礼单一起送上说几句好话就过去了,人声鼎沸中走了一圈,罗清凤也是老大的不满,若不是《博传》必考,她还真的不想给那位送拜年的礼物。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拜师学琴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早就没有了积雪,黑色的碳灰被倾倒在积雪上,被车碾过,加速了雪融,却也让路面污浊不堪,坑坑洼洼,愈发得不平整起来。 离开《博传》先生家里,虞万两捉着裙角缓行,驴车没有停在大门口,而是停在旁边的巷子那里,走过去还要一段路。 门前堵着一辆豪华版的驴车,罗清凤正觉得有几分眼熟,就看到车帘子一掀,露出了李义章的脑袋,“上车!” “我还说哪,怎么这车堵在人家大门口,闹半天是你的啊!”虞万两在朱姐的帮助下踩着小木凳踏上了车辕走进去,罗清凤也紧随其后,就是今天穿的裙子有点儿紧,她人小,又迈不了多大的步子,还是朱姐见机,托手在她腋下举了一把才把她送上车。 “你也是来给先生拜年的?”罗清凤看李义章的脸色不好,问了一句。 李义章哼了一声,指责两人道:“你派的什么人啊,传个话都不会!冒冒失失闯进我家门来,差点儿没被撵出去,传话也是个瞎的,什么叫做‘到先生那里等着’,是哪个先生啊?!我还是头一次看这么约人的,连个见面的地儿都说不利落,也不说时间,可恨我还来了!” 虞万两一听红了脸,可不是传话的那人不会传话,而是她说的时候就压根儿没说清楚,这话说是骂那传话人的,何尝不是在说自己? “那李姐姐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啊?!”罗清凤解围,也是好奇,她们才出门就碰到了,是巧合吗? “我打发了人到各个先生哪儿去看,你既然是跟着她一起的,虞家的驴车总还是有人认识的!”李义章理所当然地说了自己的聪明,意在炫耀。 罗清凤和虞万两不负众望地连声夸赞,又说了拉在虞家车上的吃食,李义章吩咐了朱姐一声,便有个人跳下车辕去安排了。 车帘子一放下,车内仿佛一个小暖阁,两个小炭炉左右放着,三个人间隔坐着,也不觉得冷,反而还有些热。 李义章一身新衣,水红色泽,又有毛边儿立领,项圈金环,香囊玉佩锦袋,啰啰嗦嗦地带了不少,耳钉也在,原以为是黑的,车帘掀起时借着光看才觉得是紫色的,手腕上还套着个楠木珠串,上头刻着一个个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组成一个个“福”字,很是吉庆。 拇指上还带着一个扳指,板正的白玉,水色十足,流动的光华很是迷人眼。 “说吧,现在到哪儿去?”驴车慢慢行着,李义章闲闲开口问,“可不要说找我出来是拉着我给先生拜年的,我家的年礼可没少送,犯不着我再去跑一趟!” “哪能啊!凤哥儿想要拜曲先生为师,我这是陪着她的。”虞万两笑着说,“等到凤哥儿学成了,咱们再想听什么曲子,叫她弹就成了,到时候野游在外也可三人成趣,省得一堆人来聒噪,玩儿也不痛快!” 李义章开头听到凤哥儿要学弹琴,眉毛一拧,正想要说上两句,再听到虞万两后面的话,也不由展颜,附和道:“说的也是,那些人最是厌烦,看着也觉得俗气,竟还乐意故作清高,若是真清高,别领赏啊!” 两人说着都笑了,罗清凤听着插不上嘴,应景地翘翘嘴角,在暖炉上烤着手,暖炉加了盖子,合起来是个莲花造型,淡淡的荷香从孔洞中飘出,极是好闻。 这会儿工夫朱姐把吃食取过来了,递进来,又说了已经吩咐虞家的车子回去了,李义章应了一声,接过了东西。 “让我看看,凤哥儿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李义章说着就打开了纸包,看到造型一般的点心微有几分失望,再想到罗家情况,这样的也是不错了吧,拈起一块儿来尝,味道却是很好,清爽不腻,比时下的点心好吃多了,赞了两声,三口两口地把点心吃到了肚中。 虞万两哪里是个能够闲住嘴的,看到李义章在吃,也跟着伸了手去拿。 “这可是凤哥儿留给我的,你吃你自己的去!”李义章护着侧过身,又拿了一块儿,故意大口大口地吃着,露出非常陶醉的表情。 “我的都吃完了,再说,论起年龄来,我还算是你姐姐哪,就是‘尊长’,多少让我吃两块怎么了?”虞万两说起吃的来,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 “没见过这么断章取义的,‘尊长’后头还有个‘爱幼’怎不见你说,你还知道我比你小一岁,何不让着我?好意思抢了原属我的东西么?”李义章说着敲开一个暗格,把纸包一卷,放进去,张扬地摊开手,“看看,我可都吃没了!” 虞万两在同样的地方摸索了一会儿,也没寻见那暗格是怎样打开的,又见李义章若无其事,任由自己翻找,情知自己是打不开了,也不白费力,坐回去继续斗嘴,“小气,这糕点做法我已得了,以后吃让家里厨子做就是了,不必非得要跟你争!” “早怎么不说这话?难道是觉得抢来的更好吃?”李义章咬死“抢”字不放,虞万两也一时语滞。 罗清凤看着两人笑闹,满心里也都是欢喜,但及看到鞋子,又自叹,这一车富贵,也就自己格格不入,虽不说因此自卑猥琐,落在他人眼中到底成了巴结依附之流,确实不妥,而且,这样的距离是开始,以后自己若是不努力,差距很可能会越来越大,到时候,能不能继续保持友谊就两说了。 “曲先生家到了!”朱姐在外面说了一声,驴车停了下来。 李义章整整衣冠,率先走下车去,虞万两第二,罗清凤落在最后,下车的时候也不用凳子了,直接一跳,转身拿过礼物,跟着两人一起走入。 曲先生家住的地方是书院提供的房舍,不大点儿地方也自成院落,却小很多,李义章进了门就撇嘴,虽不说,脸上却是看不起的神色。虞万两还好,瞧新鲜地左右看看,倒没有嫌弃的意思。 “曲先生,新年好!”罗清凤上前拱手为礼,递上了礼物,李义章和虞万两也是礼数不错,跟着说了两句吉利话,两人的礼物虽是后来临时凑上的,看着却也比罗清凤的丰富许多。 曲明神色淡淡的,伸手接过了罗清凤的礼物,她身边儿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童,刚才开过门,这会儿又接过了李义章和虞万两手中的东西,东西有些沉,小童趔趄了一下,正在罗清凤身边儿,她顺手扶了一把,看他站稳又退开了。 “先进来吧!”曲明说着转身进屋,她院子里极冷情的,虽有几株花木,也不是开的时候,枯枝败叶都被白雪掩盖,勉强扫出一条过人的小路,也不见齐整,看得出没有仆人帮手。 屋子里生的生炭,虽是放在窗口也觉得烟大,有几分缭绕而来的呛人,李义章毫不客气地退后一步,深深呼吸了外面的新鲜空气,吩咐朱姐去取一个自己车上的暖炉,来替房间里的炭炉。 “既是来拜年的,就不必如此劳烦,能坐便坐,不能坐便请回吧!”曲明冷着脸说,言辞毫不客气。 李义章哪里受过这样冷脸,怒瞪曲明一眼,直接往外走,“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快点儿!” 看看李义章的背影,再看看曲明,虞万两呵呵笑着,道:“先生莫要见怪,她家里就她最幼,自然是娇惯着的,有些不逊,也只是年龄小的缘故!”这般说着,虞万两找了个蒲团坐下,坐在门口位置,离那炭炉远远的。 小童上前来奉茶,看到来的三人仅剩两人,愣了一下,多看了两人几眼,又见曲明脸色不好,急忙把茶盏递给了罗清凤和虞万两,把第三盏茶拿去替换了曲明桌上的那盏。 “你们两人还有何事?”曲明低咳两声,坐在椅子上,面前桌上四宝俱全,一卷书才翻了几页,正被衣袖压着,想是她看到正好,就被打搅了兴致。 罗清凤起身施礼,直言道:“清凤对琴艺有兴趣,想要向先生学习琴艺。” “哦?你且说说学琴为何?”曲明挑眉,直视罗清凤的眼睛。 “原是兴趣,修身养性,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罗清凤知道这等于是面试的关键问题,却也不多加斟酌,能学和不能学,于她仅是一个可以培养兴趣或者不可以的问题,并不涉及生计,也就不重要,得之我幸,失之也不会失望。 坦然回答最真实的原因,不想为了能够学琴而编出一些理由来。 曲明神色不变,一时不语。虞万两害怕要糟,急忙插言:“先生明鉴,她是十分喜欢学琴的,每次先生的琴艺课上,凤哥儿都是最认真的!真的!” “噗嗤”一声笑,先生旁边儿的小童听到“凤哥儿”的称呼,瞄了罗清凤一眼,掩着嘴偷笑,被先生瞪了一眼,拿着托盘匆匆离开。 曲明咳嗽两声,道:“既如此,我便收你为徒,不上课时,你可来我这里学习。” “太好了,凤哥儿,快下拜,叫师傅!”虞万两看罗清凤愣着,忙招呼她定下师徒名分,免得曲先生改口。罗清凤依言下拜,改了口叫了一声“师傅”。 曲明点点头随手给了罗清凤一本琴谱,让她回去多看看,便遣了两人出门。门口那小童在一旁偷窥,不料两人这么快出来,有几分窘迫,却还是跟着去给开大门。 出门时罗清凤回首对那小童道:“我看那炭炉烟火缭绕引得先生总是咳嗽,想来若是用铁皮做个圆筒连在炉子上往外放烟应该会好很多。” “嗯,我知道了!”小童应答一句,低着头飞快地把门闭上了,门板险些没有碰到罗清凤的鼻头。 ps:不好意思地说一声,准备修文,前面的部分有些要加一些东西,有些要改一些东西,基本脉络不变,估计改完会更好看一些,嗯,谢谢支持!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路遇故人 大门一关,严丝合缝,罗清凤退后半步摸摸鼻子,转过身来,就看到虞万两一脸好奇之色。 “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关门关这么快?” “没说什么。”罗清凤随口一句,见虞万两还要再问,便道,“李义章刚才可是生气了,咱们快过去找她吧!” “正是,这拜师成了的事情也应告诉她一声!”虞万两被分了神,不再追问。 李义章在车上端坐,看到两人上车,脸色和缓,道:“怎么样,可是成了?” “自然是成了,我还说曲先生大约不太好说话,没成想凤哥儿一开口,她就应了,也是投缘,要不怎地凤哥儿别的先生不拜,偏偏拜了她为师呢?”虞万两这般说着,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算她还识人!”李义章气犹不平,说了这么一句,也不再问她,转而问现下要去哪里。 虞万两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附近也没什么地儿好玩儿的,便提议道:“我家城南还有一处院落,旁的没有,唯冬日梅花最盛,左右离这儿不远,咱们在那里略坐坐就是了,凤哥儿家禁严,莫要让她误了时辰。” “若说家禁,我家才是最严的吧!”闻言,李义章斜了虞万两一眼,“你怎不说为我多盘算?” 虞万两呵呵一笑,道:“你家禁再严也不会误了一时三刻便有家法加身,凤哥儿可不一样。” 李义章点点头,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说:“那行,就去你家!” 朱姐听得发话,询问了那宅院住址,车子转向,才行不过数十步,车中三人正在说话,罗清凤才了解到自己刚才拜师的意思,就听得几声爆竹响,声音听着极近,驴子叫了一声,惊了。 “小姐小心!”朱姐在车辕上坐着,不曾防备,车子猛地一转,她先掉下车来,摔在了地上,不及拍净身上泥泞,一骨碌立起马上高声提示车中人。 李义章还算稳当的,扶住了车中横木,呵斥着前头的车夫,让她稳住车子,罗清凤晃荡了两下,被虞万两拽住了胳膊,也学着样子扒住了横木。 驴子惊了竟也如此悍烈,虽是颠簸了些,罗清凤却不怎生惧,反而有闲心想到了这个,外头乱哄哄的,正是互相拜年的日子,多有人上街走动,也非一辆驴车而已,嘶鸣声,人叫声,交织一片,也听不清楚什么。 前头车辕一声重响,似乎有人上车来了,驴车渐渐行稳了,停到路边,朱姐这会儿撵上来了,气喘吁吁之余先问了李义章安好,便开始大声骂车夫不中用。 李义章听得不耐烦,掀开帘子问:“刚才怎么回事?听着好像是有人帮忙停稳了的!” “啊,是,是……”朱姐来得晚了一步,到底什么也没看到,支吾着答不上来。 “是对面儿骑马的一个男子给帮的忙,这不,还没走哪!”车夫接口说,指了指无人牵缰的骏马,马主人就在斜对面儿,“那男子真是厉害,一下就止住了。” 朱姐眉毛一竖,张口又骂:“是你自己不中用,倒说别人能干!……” “男子?”李义章皱着眉头,向车夫指着的方向看去,因那爆竹的缘故,惊了车驾的非止一家。 大路上平时可容得两辆驴车并行,眼下年节,原先占地摆摊的小贩都回去过年了,更显宽敞,容得三辆驴车也不会嫌挤,此刻,便是三辆驴车,李义章的车子在路这边儿,那边儿还有两辆车头相对的,歪停着。 其中一辆上,一个身着狐裘的男子正站在车辕上,拽住了缰绳,男子面容冷硬,衣饰素雅,身材高硕,一双粗手与衣裳极为不配,拽住缰绳时十分用力,浅咖色的肌肤上暴露出青筋来,更显粗犷刚烈。 “该死的,哪家的小王八蛋往大街上扔爆竹,触你奶奶霉头!不想活了不成?!”另一辆青布驴车也才停稳,驾车的女子很是凶悍,不等车中人发话,惊容稍定就开始破口骂街,语言粗俗难听。 男子皱眉,似是不喜这样言语,却到底没说话,撂下缰绳跳下车,往这边儿寻自己的马来了,这一扭头,被虞万两看个正着,一声“小叔叔”叫出口,那男子也愣了。 “我还说看着这马眼熟,原来是小叔叔的啊!”虞万两满脸的笑容,跳下车子就上前打招呼,“小叔叔几时回来的,竟不说一声,母亲早就念着了,小叔叔可狠心,一走就是一年音讯全无。” 许是见到熟人的缘故,男子脸上的冷色稍退,嘴角微翘,流露出一丝笑意,道:“今日才回的,才去看了你母亲,正准备到城南寓去住。” “好巧,我正说领同窗去城南寓赏梅,路上却碰到小叔叔,真是巧极了!”虞万两一拍手,笑容更胜,“小叔叔可介意我等前去做客?这一年不见,不知小叔叔又去了什么地方,可要给我好好讲讲!” “想去就去吧!”男子的表情愈发柔和了几分,笑着应了,牵了马来利落地翻身上马,跟在车旁徐徐而行。 “这是我小叔叔,复姓西门,其家与我家是通家之谊,小叔叔与母亲是一起长大的,亲如姐弟……”虞万两简单介绍了一下男子身份,便掀开帘子与之聊天。 城南寓没有正式的牌匾,平时也不曾住人,只有一家人在此守着院落,时时打扫,老妇人见到一马一车停在门前,先是愣了一下,笑迎道:“管家只说君实少爷过来,谁料到竟还有小主子,且先到暖阁略坐,房舍还未清扫完毕,进不得人。” 西门君实点头应了,也不说话,把马缰交给了一个下仆,径自往里走。虞万两笑应了一句:“可不是好巧,我正说领着同窗过来赏梅,路上就碰到了小叔叔,小叔叔也是的,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让我好迎上一迎。” “若是提前说了,这惊喜不就没有了!”罗清凤笑着插言,她看出虞万两是真心亲近这位小叔叔,也乐意凑趣。 李义章从见到西门君实就不再开口,此刻跟着走入院子,一眼见到红梅满树,蕊上犹含素雪,暗香扑鼻,闻之怡神,“这几株梅树极好!” “自然是极好,不光这几株,里面还有几株异种,白如雪,莹似冰,极难求的,都并在这一院之中,院子建好之后母亲便说这院名不如就叫‘梅苑’,我父嫌俗,又闻庆阳书院也有梅苑,母亲不喜重名,便旷了牌匾,至今没有名字,说起来也只道‘城南那所院落’,倒是更俗了,后来小叔叔看这院子好,要了去,他也不喜文辞,便简称‘城南寓’,久之也成了名字,家里人便这么混叫着,定了俗称了。” 虞万两慢慢说来,也是一段渊源,李义章又有了兴致,道:“可别光说,我也不是没见过白梅的,谁知道你这里种的怎样,还是看过再说。” “这可是小叔叔的房子,咱们算是客,先问过他,再去看吧!”虞万两说着唤过了一个仆人,让他通知西门君实一声。 三人缓步往暖阁而去,所谓暖阁原就是个八面来风的亭子,加了窗框门架,又布置了厚厚的帐子,便成了暖阁,暖阁四角有四根铜柱,冬日取暖便靠此柱,若是火烧的旺些,帐子不放,开着窗,也是暖的,却是赏景的好地点。 小厮把糕点瓜果摆上,新鲜的反季节水果让罗清凤瞠目结舌,暗自佩服古人的智慧,拿了个苹果切开四份,各分了一份给虞万两和李义章,自己也吃着,脆甜脆甜,让人口齿生津。 帐子掀开一处,暖阁的门开着,正对来时路,罗清凤才咬了两口苹果就看到西门君实带着两个小厮往这边儿走来,他脱去了狐裘,换上了一层华丽的锦缎披帛,拖曳违地,一路行来颇有大家之风,却让罗清凤担心他的衣角,这样的绸缎就这般在地上磨着边角,耗损可不严重! “小叔叔这一年又去了哪里,可能给我们讲讲?” 互相见礼毕,西门君实刚刚坐下,虞万两便旧话重提,又对罗清凤和李义章解释道:“小叔叔弓马娴熟,经常自己游历,去过的地方可不少,经常有所见闻,凤哥儿,你可记得你上次拿来问我的那本游记,就是小叔叔假托‘山野愚人’之名所写。” “竟是这般么?!”罗清凤惊喜,再次起身施礼,“我还说写书人必是年龄不轻,谁料到小叔叔这般年轻竟能写出那样的文字来,真是佩服之至!” 闻人说起得意事,西门君实表情不变,道一声“惭愧”也就揭过了这个话题,就此不提,虞万两也不再提,转而让西门君实讲述此次游历见闻,西门君实的语言平直,略略说来,其实并无太多趣味,可其所言地方的风俗习气本就有意思,那样平铺直叙的话语反而更增添了真实性和可信性。 这人倒是适合写史,历史不是最讲究真实直白的么? 西门君实陪坐了一刻钟便自去了,虞万两又领着李义章和罗清凤在院子里转了转,看了那晶莹如雪的白梅,还有成片的粉梅红梅,见天色渐晚,也就散了。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文丰欲试 过年的假期是一年中最长的假期了,整整一个多月,罗清凤都处在学习当中,每隔三两天还要到曲明那里去学琴,第二次去的时候,那炭炉上已经多了一个铁筒直通窗外,屋子里不但没有了烟味儿,那小童还借着烧水的便在灶膛里烤起了红薯,极是伶俐。 曲明一个人住着,身边就那么一个干家务的小童,罗清凤熟悉之后便在课余之时帮那小童做些家务,不过是擦擦书架扫扫地,却赢得了几个笑容,小童每次做点儿什么好吃的也会留给她一份儿,关系融洽。 学琴的事情罗清凤没有告诉罗奶奶,只说去先生处学习,罗奶奶大约以为是那等主课,不曾细问,只额外准备了一份东西让罗清凤送给先生,罗清凤全拿给了曲明,算作补上的拜师礼。 及春至,再入书院,竟有了些恍然隔世的感觉,多日未见的好友再聚,热热闹闹的喧嚷,竟有些不适应起来,虞万两叽叽喳喳地说着西门君实的种种游历见闻,她的转述有意思多了,听起来也不会觉得烦,李义章则是用不喜的口气说过年时候多么吵闹多么多么烦,全都是抱怨,却也听得出欢喜,尤其在提到辉哥儿的时候,口气更是轻快好多。 “旁的先不说,你小说还有没?再拿些来我看看,若不是虞万两说,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写起了故事,竟然也不说叫我先看看!”李义章伸出手来要东西,完全不避讳周围有人在听。 罗清凤扑上去捂着她的嘴,把她拉到了僻静处,虞万两对着罗清凤的瞪视讪讪笑着说:“我就是一时说漏嘴了,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故意的!” 白了虞万两一眼,无奈叹气,虽说不打算瞒着李义章,但这样一来,虞万两的嘴巴可就不一定严了,想到西门君实的笔名也是被虞万两透露出来的,罗清凤更觉得把这件事托给她,还特特起了个笔名以示藏真之意实在太过多此一举。 “我倒不是怕李姐姐知道,而是怕别人知道,上次的事情我可不想再来一回了,奶奶最不喜这些,若是她知道,没准儿又是一顿棍子,想想就痛!”罗清凤说着摸摸后背,一想起来,那种隐痛的确如在骨髓。 “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对别人说!”李义章举着手保证,休假的时间除了在家应付那些亲戚之外,她就看了罗清凤写的小故事,一个个信手拈来,似都是平常可见,可细细想来,既有道理,又有意思,家中的哥哥弟弟也都喜欢,辉哥儿还因为这个额外多跟她说了两句话哪! “就是,我也想看了,你不是说还有长的吗?那小故事虽好,可一会儿就看完了,总觉得意犹未尽,意犹未尽,是这个词儿吧!”虞万两也随之附和。 罗清凤翻了翻书袋,故作忙乱地找了一下,“哎呀,我忘了带了!” “啊,忘了带,这个怎么能忘,你忘了书也不要忘了带这个啊!”虞万两惊呼,差点儿没有抢过罗清凤的书袋再翻一遍。 “哦,是真忘还是假忘了?”李义章眯起了眼,明显怀疑罗清凤的说辞。 “真忘了,当然是真忘了,忘了还能有假的,李姐姐你不相信我!”罗清凤额上冒虚汗,却还是义正言辞地反驳。 这个假期实在太忙了,加上出书并不是今天写了明天就好的事情,罗清凤原就想着虞万两年龄小,便是她提出要帮忙出书,成不成也要经过长辈的许可,也是急不来的事情,所以,假期忙碌的时候就自然忘了,是忘了写而不是忘了带。 听到确实是忘了,虞万两一脸失望,李义章则翘起了嘴角,道:“没关系,忘了带而已嘛,明天带来不就好了?”说着往竹苑走了两步,又道,“凤哥儿可别忘了,今天还是要先跟我回家的啊!” 罗清凤刚打算回去就赶紧写,就听到李义章提醒她还要学习绣花的事情,这样一来,肯定是没有写小说的时间了,能够写个短的就不错,何况长的?苦着一张脸,又不能反口承认刚才在撒谎。 《法经》课一如过往,大段大段的背诵人人都一样,挨个起来背了一遍,再听先生讲解一番,也就到了下课的时间,罗清凤过得很是轻松,《法经》和《博传》这两本必须要背诵的书趁着放假她就先背完了。 文士的考试如同科举一样,是一层层考取的,第一次考试便是接受了初级教育就可以考取的院试,这里的初级教育指的便是《法经》《博传》和最简单的《数术》三科。《数术》不过是些加减,主要是能让大家识数,会计算钱财而已。 院试三年一次,眼看着明年就有一次,罗清凤想要参加那次考试,所以努力背诵,争取把这两本书倒背如流,至于遣词造句的作文她反而不担心,文科生最擅长的除了背诵就是作文了,莫说考试作文属于议论文的题材,就是叙述文,说明文,她也都能够写出不少,高考可不是白考的,有了那些大同小异的作文模式打底,再看这里的文章套路也并不觉得困难。 院试之后便是正式的文武分科。此次院试仅仅是书院的考核,书院属于私立学校,这种院试成绩仅仅作为分科和入官学的依据,或曰小院试,又名“私考”。公考则为官府所设的院试,而这里又存在一个问题,官学收取学生除了有名人士投贴推荐之外,看的便是私考成绩,私考的存在就成了必需,实际上则有些教育资源浪费。 在官学学习至少一年后才有考试资格,这一次的考试也称为“院试”,却是得到官府承认的那种,考试合格的已经可以称为“文士”了,但没有任何的职权,仅属于名誉,区别于农工商之流,还算不上真正的士。 要作为文士还要再去考试,参加各州郡三年一次的乡试,乡试过后才可真正算得上是文士了,但除了前三名可能被授予末流官职之外,其他人仍然不易出头,唯有再考,再上一层的考试便是会试,要到京城去考,也是三年一次,会试之后若想更进一步,还有殿试,这也是文士的终极考试了。 罗清凤算过,明年九岁参加小院试,然后入官学一年,十岁参加院试,等两年再去莱阳郡参加乡试,那时十二岁,考过之后再去京城参加年后的会试,十三岁,紧接着殿试,成为名副其实的文士,十三岁的文士,听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之所以这么急迫地想要考学,除了想要改善自身的状况之外,也想要争取独立自主的权力。按理说,十五岁冠礼之前,罗清凤都不能自主,做什么也只会被当做小孩子看待,要打要骂全凭罗奶奶意思,而一旦得了文士资格,一来罗奶奶没了逼迫自己的理由,二来也可以独立出去,不受罗奶奶的制约,这一点还是很重要的。 再怎样爱好学习的人每天被逼迫着学习也绝对不是一件乐事,放假时候,罗清凤除非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读书或者出去学琴,否则只要一出房门就会被罗奶奶念叨几句要好好读书,好像她先前一直在玩儿来着。 不能够争辩不能够表情不满,要对长辈表示尊敬,对长辈的训斥洗耳恭听……罗清凤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要么赴本尊的后尘,在读书上耗尽心脉劳神而死,要么就要叛逆一回,离家出走了。 两种方式都不是罗清凤的理智愿意选择的,那么唯有努力争上,达成罗奶奶的愿望,那时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自己也就解放了。 “我准备在明年参加院试,虞姐姐和李姐姐也一起吧!到时候咱们三个再一起入官学,一起考文士。”罗清凤射出一箭,她现在射箭已经好很多了,至少十箭中有两箭能够挨靶。 箭羽颤悠悠地,棕绳盘成的靶子被箭头擦破了皮,箭矢缠了一会儿慢悠悠倒栽葱倒下,却不掉,打秋千一样勾着棕绳的一股不放。 看到自己射出的箭如此艺术,如此有性格,罗清凤不由解颐,总算是上靶了吧,是吧,这种情况可以叫上靶了吧! “什么,明年就考?!”虞万两惊呼,这也有些太快了吧,自己好歹还在学院学了两年,罗清凤才入学不到一年,就算是明年考,也才一年多,这就考学,能行吗? 李义章一箭稳稳地射出,看也不看地回头说话:“正好,我也说明年就考,为这个耽误太多时间可不划算,我准备靠武士,文士太过麻烦了,武士的话只要明年的院试一过,直接就可以到军队学习,可比文士有意思多了!” 一箭正中靶心,罗清凤拍手叫好,虞万两也目露敬佩,说:“早看你射箭不错,考取武士想来也容易。”叹息一声,又道,“凤哥儿书读得好,你武比我强,文成武就全看你们了,我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怕是还要再蹉跎两年。” “虞姐姐难道很喜欢读书吗?”罗清凤偏头问。 “谁喜欢读书,我巴不得以后都不要读书,当然了,你那种故事书我还是很想看的,若是书都如那般,我就喜欢读!”虞万两急忙反驳。 “既然虞姐姐不喜欢读书,为什么不早早考完了,早考早了,考完了不就有可以做别的自己喜欢的事情了?”罗清凤一语道破自己努力的原因。 “啊?!是这样说的吗?”虞万两愣了一下,倏地笑起来,“可不就是这样,好,拼一把,我明年也考!”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消夏之夜 夏,天气炎热,城中有消夏之俗。饭后,星灯初明,不分男女,执扇游街,时值花期,簪花佩兰,衣带飘香。赏玩处:平湖月夜,十里荷香;高阁夜歌,声传百里;又有聚众灯火为舞,十分热闹。若喜幽静,也有小亭连桥,萤虫环绕,蔚为一景。 因消夏之时不闭城门,沿路游走皆有灯火,更有夜市繁闹,附近村人,多喜贩山花于路旁,既得买卖又得赏玩。 早十天,罗清凤就从虞万两那里知道了这么个习俗。消夏时节,约有十来天,天天都是夜不闭城,又有夜市热闹,在娱乐匮乏的古代这算是极难得的了。 官府也会在十日内凑趣,举行一些联诗联句的游戏,得胜者也会有些意外的彩头,往年曾有胜者得了学官的赏识,免试入官学,更有那等因青眼而得推荐的先生,所以书院的人对此很是重视,早十天做准备的已然是晚了。 “凤哥儿可有什么好诗句给我,让我到时也大大地出一回彩!”虞万两憨笑着讨要诗文。 罗清凤沉吟,她以前也曾背过不少诗,现在也还记得,但,贸然给出,不知是否妥当,那些诗太过经典,怕是又与年岁不符,唉,年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大啊?! “没才就没才,别弄这些假玩意儿,假的真不了,到时候被揪出来,可莫要说认识我,我嫌丢人!”李义章鄙视了虞万两一眼,把书撂到朱姐怀里,道,“今天先松快一下,晚上城中集萃亭见!” 李义章走出竹苑不远,正好看到向明辉从梅苑走出,忙快走两步,连声叫:“辉哥儿,等等我,可真巧,咱们竟然一起出来!” 两人并肩而行渐渐远去,虞万两也没有旧话重提,跟罗清凤走到书院门口便分开了,她家的驴车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罗清凤缓步往回走,走到第一个岔路口就看到了蹲在路旁写字的阿文,“这里少了一笔!”阿文写得认真,没有看到罗清凤,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蹦起来用脚尖把沙地上的字迹抹掉了,扔了树枝,拍拍手,说:“姐儿今儿放学可早!” “这十天是消夏日,放得都早些,晚上城里估计会很热闹,奶奶可准备进城么?”罗清凤随口问着。 “姐儿回去问问奶奶不就知道了?”阿文粲然一笑,却不正面回答。 罗清凤笑笑,也不再说话,这样的日子几可媲美过年的热闹,应该是会去的吧,也没有什么好问的。 回到家中,罗奶奶正拿了算盘在厅中算账,家里统共就那么点儿地,一年所得并花费都要算个仔细,也是费神,账上的字迹似乎并不清楚,罗奶奶眯了眼凑近了看,一副严肃样子,不时做些涂改。 夏天闷热,为了通风凉快儿,房门一般都大开着,罗清凤走进来的脚步轻,罗奶奶还没察觉,及至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正准备坐下,抬眼可见罗奶奶屋中摆设,除了新年时候烧得那三个摆设光鲜亮丽,其他的,都似蒙着一层尘土,感觉陈旧,新年的时候自己除了新衣还换了一床新被褥,而罗奶奶…… 一时触动,声音低柔地问:“奶奶,今天消夏,吃过饭,咱们全家人一起去城中看看吧,听说很热闹的!” 记忆中并没有关于消夏的回忆,怕是因为以前年龄太小所以不曾出去玩儿过,罗奶奶,也是多年不去了吧! 罗奶奶看着罗清凤,目光有些愣怔,这还是挨打之后罗清凤说的最长的一句话,眼光蒙蒙,罗奶奶嘴角一抿,道:“成天就知道玩乐,有时间不知道读书,尽寻思着玩儿,你这样怎么能重振家声?!” 既是意料之外的回答,也是意料之内,罗清凤低着头,正准备在罗奶奶训斥完了之后应一声“知道了”,然后迅速跑回房间,就听到罗奶奶顿了一下,下一句说,“只此一天,下不为例!” 啊?错愕地抬头,罗奶奶咳嗽两声,把桌上的账本一卷拿起往屋子走,走时还背过手捶腰,手背上的皮肤松弛起皱,透着苍老。 手臂抬起做出搀扶的姿势,顿了一步,不自然地改了方向,揉了揉眼睛,罗清凤没再多言,就这样吧,到底都是亲人,不应有隔夜仇。 回首就看到阿文端着菜盘站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看没看到自己的动作,“我去放书袋!”罗清凤转身回屋,把书袋撂下,又坐了片刻,才回到桌前吃饭。 饭后,罗奶**一次没有催促罗清凤去学习,而是静默了一会儿,等着夜灯初明,一家人齐齐出房,往城中而去。 村里人也有赶车去城中的,也有走路去的,罗清凤想着罗奶奶年龄到底大了,走一路去再回来,怕是吃不消,看邻居家有牛车,就厚着脸皮去跟人家商量搭车,因为平时没甚交际,也不好白用车,还特意塞了钱。 “凤哥儿这是带奶奶一起去城里玩儿啊?”邻居家的大婶接了钱,笑容更满,牛车上坐着她的夫郎和四个孩子,最大的那个男孩子已经有十五六岁了,小的那个才两三岁模样,是个女孩子,还有两个男孩儿,一个跟阿文差不多大,一个也就与罗清凤同岁的样子。 车上总共没有多大点儿地方,人又多,罗奶奶一坐,罗清凤也就擦边儿坐了,阿文则挤在了邻家男孩儿身边,斜身坐了。 对大婶的夸奖,罗清凤笑笑并不答话,大婶又说:“奶奶这真是好福气啊,有个这么孝顺的孙儿,以后擎等着享福吧!咱们村里女孩子多少,进书院的也就凤哥儿一个,以后定是有大出息的,早说看着凤哥儿跟那些女孩子不一样,以后我家姐儿也能像凤哥儿一般就好了,真是了不起啊,有大本事的人!” 大婶是农人,没什么文化,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两句,颠来倒去地说,牛车一旦走上正道十分平稳,不需要人怎样看着,倒是让她分神说话得了便,不断夸着罗奶奶的福气,罗奶奶开始还不搭理,后来也能够“嗯”上两句,便是敷衍,也让大婶精神一振,又多说了一车话,等到了城中,罗清凤迫不及待地扶着罗奶奶下车,躲开了大婶的吐沫星子。 “呵呵,没想到隔壁家大婶竟然如此多话,我还以为是个很木讷的哪!”阿文跳下车,笑着说。 “谁教你在背后说人是非的?!”罗奶奶立马横眉训斥一句,阿文低了头不敢再言,罗清凤也把准备附和的话收了回来,只叫了阿文扶着罗奶奶慢走。 下车的时候她很自然伸了手去扶,扶下来之后才觉得别扭,虽说不要冷战了,但立马和好,她还有些不适应,拉了阿文来扶,也当做是缓冲,三个人顺着街道慢慢走着。 街上的人一多,各种各样的商贩也都冒出来了,有的商铺也惯会凑趣,贴出了红纸,有说自家店铺新到绢花的,有说猜谜得奖的,还有那等类似打折酬宾的买几送一。 这些虽也有人捧场,但生意更好的则是推着小车卖凉糕凉茶,还有那等卖鲜花的,卖扇子的,卖河灯的。 罗清凤身上有一些零钱,上书院之后,罗奶奶按月给她零用,也是不堕面子的意思,虞万两那里才把她的小故事集结成册,出了个《荷下集》,钱也送到她手里了,拍拍钱袋,罗清凤也算得上手头充裕了。 为了应景,买了三朵花各自簪上,罗奶奶的是时下最鲜艳的律棠,深紫色,既不扎眼,又看着富贵。给阿文的则是最普通的桃花,也说给他买个大的,他却只挑了一支桃花,上有三朵,两朵正艳,还有一个含苞未放,算不得极佳,看来稚嫩。罗清凤给自己选了一朵淡紫色的蔷薇,小小一朵,插在发上也不难看。 游人三五结伴,也有一家大小其出门的,大人走在两边儿,把小孩儿簇拥在中间,来往如织,路上没有车行,都是步行,方向不同,却也无人拥挤,闲散适宜,漫步街上,赏灯看花识美人,也别有一番趣味。 罗奶奶脸上笑意微露,可惜才走了一条街便觉得累,要雇了车先回,阿文还想要再看,可罗奶奶说此等时节最易有拐人的,阿文一哆嗦便跟着回了,罗清凤把同窗当借口,说在集萃亭还有约,罗奶奶犹豫了一下,也就任由她自去了。 看着两人上车离开,罗清凤便往集萃亭走去,左右没有约定时间,她也不急,便慢慢往过走,才行到桥前,就见桥上一人,面色张皇地左顾右盼,正觉得面熟,那人便飞跑下来,要从罗清凤身边经过,被罗清凤一把拉住胳膊,问:“云朗,出什么事了?” 云朗目光茫然,被罗清凤叫住还木着,又听罗清凤问了一遍,才哇地一声哭出来,反手抓着罗清凤的胳膊哭诉:“怎么办,我弟弟不见了,刚才就在这里,一转眼就不见了,我还说给他买凉糕吃的!……” 罗清凤低头,看到云朗一手中白乎乎的还黏着片油纸,竟是把凉糕连着纸包都给捏得一塌糊涂了,云朗也没反应,把粘糊糊的手抬起要擦眼泪,罗清凤急忙拿出自己的帕子先给她擦了泪水,连声说:“别急,这儿没有就到别处找,不行先去报官,咱们还可以叫些人一起来找!” “对,可以叫人一起找!叫人一起找!”云朗的眼中有了亮色,手上又用了两分力气,抓疼了罗清凤,罗清凤强忍着,说:“李义章和虞万两她们应该都在集萃亭,咱们先往那里去,她们身边的人手更多一些,找起人来也快!” “对,找她们,她们有权有势,一定可以找到人的!”云朗抓着帕子在脸上胡乱一擦,一手拉着罗清凤,“咱们这就去,快点儿!”说着就飞也似地跑起来。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集萃得诗 集萃亭观景极好,遥可观荷塘,近可看水流,拱桥横跨,河上飘着各式花朵造型的河灯,若银河闪烁,从桥上过,行数十步,往花荫处寻,便是集萃亭了,灯火半明半暗,即可赏景,也不误提笔作诗。 “今日胜景,可还有佳作?” 亭中人远不止李义章和虞万两,还有几位大人也在,一条长桌,正中一人两鬓染霜,目光和蔼,右侧一人是庆阳书院的院长,是个矮个子的老太太,其他几人年龄不轻,正在低声品评某作。 桌案上堆放着一沓纸张,上面墨迹未干,应是刚刚才写就的诗文,亭外还有三五长桌,仍有人研磨蘸笔,正要写作。 李义章和虞万两坐在栏杆上,虞万两正在抓耳挠腮地冥思苦想,她面前一张纸才写了寥寥几字,李义章则百无聊赖地四下乱看,正好看到罗清凤被一人拉着过来,猛地站了起来。 因她在亭中,这一动作太过显眼,引来旁人关注,座中之人笑问:“哦?李家小姐可是甫有佳作?” 李义章也知失态,拱手一笑,说:“我没有佳作,有佳作的人才刚来,学政大人不是还说想要见一见写《劝学》之人么?她可不正来了?”遥遥一指,指向罗清凤。 众人移目而观,云朗是拉着罗清凤跑的,看到人多也不停,这会儿她脑中转的只有找人一个念头,直接往亭子这里冲来,她跑在最前,倒把罗清凤给挡住了。 “便是这稚龄么?”学政大人话音才出,就听云朗哭喊:“李义章,李义章,我弟弟被人抱走了,你快帮我找找!”其声大,把学政大人的声音掩盖下去了。 李义章皱眉,她平日少与人交往,便是见过云朗,不曾说话也不会记住,罗清凤深吸了一口气,站出来补充说明:“在红桥那边儿不见的,赶快找找看,应该不会出了这城里!” “就会找事!”李义章低声说了一句,吩咐身边儿的朱姐去找人,云朗听到有人去找,精神振奋,也发现四下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偏了头,看到自己还拉着罗清凤的手,忙甩开,还狠瞪了罗清凤一眼。 干嘛瞪我?罗清凤不解。看着朱姐要走,云朗也要跟着,“我也一起!”朱姐回头看李义章,李义章喝止:“你就在这里等着,别人没找到又把你弄丢了!” 李义章发起火来的时候还是很有威严的,云朗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不敢再闹,乖乖坐到了一旁等着,只以目光注视着朱姐离去的方向。 “学政大人,义章僭越了!”李义章回过头来就冲着学政大人鞠躬行礼,又把才喘匀气的罗清凤拉到身边来说:“大人,这就是罗清凤,那篇《劝学》便是她写的。” 听得是学政,罗清凤也急忙敛容行礼,学政是由朝廷委派到各地主持院试,并监督各地学官的官员。一般都是京官,并不常驻地方,难得一见不说,若是得了她的赏识,出头是极容易的。 瞟到袖上粘糊糊的一块儿,是云朗手上的凉糕抹上来的,自己现在可算得上是形容不整了,这个第一印象定然不会很好。 刚才那一闹大约让人失了兴致,学政大人没有对罗清凤多问什么,点头“哦”了一声便不再理睬,李义章拽着罗清凤到虞万两那里坐下,低声道:“怎么不早些来,还带了一个祸头过来,看看你这衣服,你没能见人的衣服了么?” 虞万两写不出来,索性撂下笔,也低声过来探问:“可是那云朗纠缠你的?我就说他看着不好,男孩子家非要上什么书院,明明家贫还要来,其心可诛啊!你可别被他缠上了!” “男、男孩子?”罗清凤愣了,云朗竟然是个男孩儿,原来男扮女装真的可行吗? “男孩子上书院倒没什么的,读书明理总好过那些胡搅蛮缠的。”李义章反驳了一句,问,“听你的意思,那云朗的品行不好?” “自然是不好!”虞万两言之凿凿,“他也曾纠缠过我,见我有钱便来寻借,借给他的钱便是有借无还,你若问他讨要,他便冲你嬉笑,好似你跟他开玩笑一般,全不说还钱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他家中贫困,父母早亡,他自己带着一个弟弟过活,原先还可怜他,给他钱也不要还,后来见他跟别人也借钱,便彻底厌了这人,我跟母亲说过,母亲说这种人进书院可不是为了读书的,而是趁着年岁小,找个好人家赖上,以后就吃穿不愁了。” “竟是这般么?怎么还有这样的人?!”李义章讶然,恼道,“早知道便不应帮他!凤哥儿你也是的,怎么跟这种人走到一起了?” 罗清凤张张嘴,还不及说话,虞万两就说:“好了,凤哥儿估计也是不知道,也怪我没有早点儿告诉她,她肯定还没见过这种人哪,以后不要理会也就是了!” 云朗一个人坐在亭子最角落里,怔怔地望着河那边儿发呆,泪水还有些干在了脸上,看着不净,他手心里的黏着未擦,一手还捏着自己的手帕,模样也是可怜。 “不管怎么样,他弟弟丢了,总是要找找的,他就与弟弟相依为命,也极可怜的了,咱们就不要说他了。”相隔不远,罗清凤总觉得就此说人不好,虽是低声,万一听到,多有尴尬,止住了虞万两和李义章的八卦,把两人的心神重新引到诗作上来。 “刚才可都是写什么了,也给我说说,我来得晚,还给学政大人留下一个那么不好的印象,怎样也要弥补弥补才是!” “还能写什么,我算是看透了,这些诗作绝不是我能做的,动不动就是写景写事的,总不过那么几个词拉过来拉过去,水啊灯啊星啊人啊的,没意思透了,还不如让我去写一篇时论,就算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起码也可以说两句,写诗,我是不能行了!”虞万两说着就把纸揉成一团扔在亭外。 她身边儿也跟了一个下人,见状又铺上一张上好的白纸在桌上,等着虞万两再有所思,落笔成诗。 “我就是叫你来见识见识,诗文会友最是有用,你要考文士,可是少不得这些的!”李义章顿了一下,对罗清凤说,“凤哥儿,你也是,想写就写,不想写就算了,虽然学政大人难得一见,但这几天横竖还有机会,不必急于一时,就算不得喜欢也罢了,你学得那么好,一步步考上去也是不难。” 的确是不难,但机会摆在眼前,扔掉岂不可惜?就算不要她记住自己的好,至少也要抹去她记住的不好才是。 “虞姐姐,借笔一用!”借了虞万两的笔,缓缓写起来。 “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坐看飞霜满,惜此红芳年。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 罗清凤边默写边想着其中用词可有错,因写得慢,写到“凋此红芳年”一句略改了一字,免得太过感怀。李义章和虞万两边看边念,罗清凤刚停笔,众人也都听到这首全诗如何了。 学政大人看过来的目光有所缓和,虽在罗清凤衣袖上的污迹处一顿,却还是勾起唇角微笑,道:“初闻《劝学》为一稚童所作,以为传言误,得此诗,方知世间果有神童慧捷如斯,此一首志向高远,当为莲传!” 志向高远?“愿托华池边”吗?罗清凤恭敬施礼,并不因这番夸奖而过分欣喜,仅是淡淡的微笑。 学政大人因此又多看了罗清凤一眼,容貌聪灵,看着便是极慧的,但恐怕慧极伤根,身材单薄,实在不是有福之相。 察觉到学政大人看过来的目光中柔和混杂着怜惜,甚至还有叹惋之意,罗清凤有些摸不着头脑,坐下后还有几分不安。 又坐了一会儿,糕点水果上了一回,众人的话题已经从诗作转移到了考试上,有请教文章怎样做的,有询问考试注意事项的,还有的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时论,请求指正点评,更夸张的是有个拿出一本书册的。 罗清凤已经坐得无聊,再看云朗那边儿,他早就不坐了,在原地走来走去,想来也是等得不耐烦,几次都有欲走之意,却还是留在了原地。 学政大人说了几句勉力的话,便走了,正主一走,亭中的人顿时跟着走了大半,剩下一些也开始放松起来,吃吃喝喝,高声说笑,也有男子向这边儿亭子走来,集萃亭不复刚才之风雅。 “朱姐一个人去找人,是不是不好找,要不,咱们也去帮忙找吧,还是一个小孩子哪,若是真的被人拐走了,这城夜晚不闭,一旦出了城就更不好找了!”罗清凤也坐不住了。 云朗听到罗清凤的话,看过来的目光有了感激之意,却又踟蹰着没有上前,罗清凤估摸着他大约是听到虞万两说他的那些话了,不然也不会这般迟疑。 “无妨……”李义章正要说些什么,云朗面色一变,哭着跑起来,罗清凤回头看,朱姐正拉着一个小男孩儿走过来,那男孩儿脸上有黑迹,花猫一样,也亏得云朗在光线不明的情况下还能看出来是自己弟弟。 云朗拥着弟弟哭了一会儿,收了泪水向李义章道谢,李义章矜持地点点头,不再理会。云朗也不多说,拉着弟弟就走了,这一回,他的手拉得很紧。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义章暂别 消夏十日,除了第一天进城游玩,后面的九天,罗清凤都老老实实地在家,李义章和虞万两派人来邀约过,都被她以写小说为名给推掉了。 那夜之后,云朗再见了她便有点儿躲闪的意思,罗清凤还没想好要不要缓解这种“疏远”,李义章的告别一下子打乱了所有的事情。 “怎么突然就说要走,不是说好了一起考试的吗?”虞万两不解地问。 “母亲生病了,这才急着要走。”李义章说的时候脸上愁容密布,“我走了以后你们要帮我好好照顾辉哥儿啊,别让她被别人抢走了……” “被别人抢走了?”罗清凤喃喃重复了一遍,觉得古怪,才经历了一次云朗男扮女装事件,再想平日里李义章对向明辉不同寻常的热情,难道,那也是个男扮女装的? “行了,别沮丧,又不是见不到面了,最迟一两年,你们不是也要进京来了?到时候不就有能见面了。先说好啊,这次的考试你们一定得考上,我可不想再多等三年,若是你们晚了,我可就先去军中了!”李义章没心没肺地说着,一副跳跃飞扬的模样,全然不以离别为感伤。 虞万两拍了拍她的肩膀,离愁也成了笑脸,道:“想得美!不等着我们,就是你去了军中,到时候我也要带着凤哥儿把你给揪出来!” 两人说笑了一阵,如平常一样,继续去射场比较射箭,两人一开始较劲的就是射箭,时日长了,也成了习惯,动不动就要用射箭来比划一下什么,成了习惯。 罗清凤笑着跟上,她的射箭水平如今也好很多了,都是陪着这两人练出来的。 分别的日子很快就来到了,三天后,李义章便要离开,早说了不要送,她不喜欢那种腻腻歪歪的送别。话是这样说,可看到她期待的眼神,还有那一贯霸道的口气讨要罗清凤亲手绣的手绢时,罗清凤还是忍不住偷笑了。 和虞万两商量了一下,两个人搞了一个长亭送别,手绢是罗清凤连夜绣的,仅方方正正一块儿小布料就用了一两银子,再加上丝线,也是不菲,学了这几个月,虽不能绣什么工艺复杂的绣花,但绣上个兰草还是没有问题的。虞万两送的是本《荷下集》,连同限量版的珍藏手册——把三人的文章连同先生的批语一同订成册子,一人一册,想来以后翻看的时候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虽然总说一进了书院就是大人了,该如何如何,可真到了要喝酒的时候,还真是没一个人能喝,李义章一口下肚辣得不行,却还要憋红了脸装豪爽,偷着往嘴里塞了块儿糖酥,罗清凤看个正着却没有拆穿。 虞万两大杯大杯地喝,脸也没红半点儿,让李义章看得眼直,抢了她一杯酒才发现原来是甜水一样的桂花酿。 “我说你怎么这么能喝哪,竟然用了两样酒来欺负我,凤哥儿喝的什么,可也是桂花酿?”李义章说着抢了罗清凤的半杯酒喝了,喝完就怒了,“好啊,你们两个,专欺负我一个的么?” “李姐姐不说以后要当武士的么,武士可不能喝桂花酿,听说武士都喜欢喝烈酒,我们这才弄了烈酒来,李姐姐怎么不识好人心啊!”罗清凤事先就和虞万两套好了词,说起来的时候极是顺溜。 “是啊,义章怎么可以这样无赖我,枉费我特意把母亲的好酒偷出来,真是,真是……”虞万两抬起衣袖蒙了脸,似乎一副伤心抹泪的样子,却在袖子的遮挡下冲身边的罗清凤挑眉一笑。 罗清凤看见,差点儿憋不住笑出了声,急忙背过身去,捂住了嘴巴。 “我、我不就是说着玩儿吗?”李义章讪讪一笑,习惯性的掩饰动作让她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结果不言自明,下人早得了吩咐,倒给李义章的都是烈酒,然后就看到某人狠劲儿憋着辣劲儿,偷偷嚼糖。 说说闹闹了一会儿,又约好京城再见,李义章潇洒地跳上一匹小马驹,欢快地挥手告别,那马是随着书信一起到的,她这是得空炫耀哪! “谁没个马啊,只那东西贵又不好养,不是打猎行军,哪个费劲儿弄那玩意儿,就知道炫耀!到了京城里可保不准要吃亏哪,听说京城里的人可看不起咱们小城的人了!”虞万两一副不屑地说着,却是切实在为李义章担忧,可她忘记了李义章原就是从京城来的,如今不过是回去罢了。 罗清凤也不提醒她,两个人又在凉亭吹了一会儿风,吃了两杯凉酒,虞万两还没什么,罗清凤回去就感冒了,眼泪与鼻水长流,鼻头共嘴唇一色,充分用表情解释了什么叫做“泣涕”。 蔡大夫开始还算和蔼的大夫,可听到罗清凤竟然是因为在亭子里吃冷酒灌了冷风病的,再开出的药方,怎么吃怎么都觉得里面有一斤黄连。 罗清凤很想对她说,我家不富,您老就省点儿不必要的药吧! 阿文看着罗清凤苦着脸喝药的样子总是想笑,却又忍着,看他那么辛苦,罗清凤也想对他说你就笑吧,我不管你,可转念一想,他这种行为分明是把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既然这样,何必让他快乐到底呢,对不住了,你就憋着吧,小心憋出内伤了! 病假七天,罗清凤除了忍受蔡大夫的苦药,还要忍受阿文的偷笑,更要忍受罗奶奶的“教训”,以至于病刚好来到书院,她竟有一种大赦天下的感觉,激动万分地看着好像又胖了一些的虞万两,正想要说些什么表示久别重逢的感动话来,脱口而出的一句竟然是“你好像又胖了!” 自从被李义章当着面儿叫“胖子”,虞万两对这个“胖”字就格外地敏感,等罗清凤意识到她踩了雷区的时候,已经接受了比满清十大酷刑更为痛苦的“笑刑”,她全身哪儿容易痒痒,虞万两就往哪里下黑手,逼得罗清凤笑出了眼泪,不停地求饶。 “等有机会,有机会……” “有机会怎样?”虞万两的声音“阴险”起来了,罗清凤诺诺着没有了下文,有机会也不能怎样,早就发现了,虞万两似乎没有痒痒肉,真是可恨! 玩儿得兴起,罗清凤正准备拿出小手绢cos一下“委屈”的表情,就看到云朗从回廊那边儿走过来,忙收了一脸的幼稚,正襟而立。 惯用的笑容准备到一半,正想着他若是不往这里看就不笑了,云朗却踟蹰而又坚定地一步步走过来,罗清凤微笑,还以为她要跟自己说话,但云朗开口却是求虞万两。 “我弟弟得了重病,你、你能借我一点儿钱吗?”云朗的目光渴盼,隐隐还有泪花,才多长时间不见,他竟然瘦了不少,眼圈下有青色,眼里还有红血丝,可见得为弟弟的病操心不少。 “这个借口不新鲜,我记得以前就听过,上次是什么病来着,我倒忘了,你且说说,这回又得了个什么病?”虞万两的口气刻薄,罗清凤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不管怎样,云朗总也没有大恶,这样小的年纪还要照顾弟弟,实在是不容易。 “没钱,你爱找谁找谁去,别再找我,我可不要当这个冤大头!”收到罗清凤的“暗示”,虞万两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打断了云朗即将开口的求恳之词。 这话太直白,云朗的脸色红了又白,又看了虞万两一眼,目光错过罗清凤,跺了跺脚,转身跑开了。 “哎,等等!”罗清凤不顾虞万两的阻拦,追了上去,把自己身上的钱全给了他,也不多,就一两碎银子,还是上次买东西剩下的,忘了放在家里,“先拿去,看看够不够用,若是不够……”犹豫了一下,罗清凤也没有热心地大包大揽,而是说了一句可进可退的说辞,“若是不够我再帮你想办法!” 云朗低着头擦了泪,在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说:“谢谢你,这些足够了!”罗清凤听了松了一口气,正想走,却被拉住,云朗从怀里掏出一方手绢,“这是上次拿你的,一直说洗净了还你,却怕……现在给你吧!”把手绢塞到罗清凤的手里,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好像再慢一步就会被羞辱一样。 手绢被叠得四四方方,紫色的兰草一面朝上,似有余温,罗清凤愣了一下,习惯了虞万两的拿而不还,突然有个人还回了一块儿,还真的有些不习惯,这块手绢,她其实早就忘掉了。 虞万两有几分气恼,道:“明知道他是骗人的,你还要把钱给他,你的钱是白来的吗?” 看着虞万两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罗清凤挨着骂,心里却暖融融的,她的确是写了些文字,可那些故事可不就是白来的,根本就是拾前人牙慧,她所做的只是改了改说辞,的确不费力气,而,若是云朗这回不是骗人的,她却因为小气而不伸手,以后知道岂不愧疚,只当花钱买个心安吧! 罗清凤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得看到人要钱就会给的人,可一个认识的人求到她眼前了,她也不会熟视无睹,多少出一点儿是个意思,也算是个人情面子,就像集体捐钱的时候她再吝啬也会从众一样,实在没有多大的意义。 “我就是恻隐之心偶然发作了一下,真的!”罗清凤举着手保证,也没有解释太多,看到虞万两还是气呼呼的,又说,“我真的没给他多少,真的,就那么一米米!”拇指和食指几乎不分开地做了个“一米米”的表示,眯着眼睛好像很财迷的样子。 虞万两哼了一声,却还是笑了。接下来的日子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两个人进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尤其是虞万两,她以前还想着不着急,猛地急起来,还真的有点儿准备不周,罗清凤一直帮着她,在帮她的同时也在温故,确保一次成功,并且要以最高成绩脱颖而出。 章节目录 第二卷 富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二卷 富》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章 凤鸣引鸾 “中了,中了,是院试第一!” 乡野路上,一个布衣少年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高喊着什么,正是秋,累累果儿挂满枝头,金黄色的稻谷灿烂若阳,农人一派喜气,感慨着这一年的辛苦终于要看到结果了。 “中了,中了……”村子里的小孩儿跟在少年的身前身后,跑着拍手,重复少年的话,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可是凤哥儿中了?”邻家大婶在少年路过的时候高声问着。 “嗯。”少年点头,笑容更盛,“中了,还是院试第一哪!” “哎呀,可算是熬出头了!”大婶拍着大腿说话,也有邻人附和,“可不是么,凤哥儿这小小年纪就中了院试第一,可真是了不得!” 邻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说话,少年已经跑进了屋子,拱着手道喜:“奶奶,姐儿中了院试第一哪!” 罗奶奶想笑却又怕不严肃,嘴角只微翘了一下便收敛了笑意,呵斥:“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路又跑又嚷,是男儿家该做的事情吗?” 被训斥的少年正是阿文,十三岁后他的个子猛地窜起来了,看着比罗奶奶还要高半头的模样,常被训斥为“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奶奶,我是进了村子才喊的,也是想让奶奶早些听到,何况,姐儿如今这么风光,也应该让村里人都知道才是!”阿文这些年识文断字,早已不是最初的怯懦模样,有了些主见,罗奶奶训斥的时候也敢争辩一两句了。 若是往常,听到阿文争辩,罗奶奶少不得还要再说两句教训,但今日恰逢喜事,不但没有多说,反而给了个荷包当做报信的奖赏,又让阿文赶紧准备了喜钱,免得有人上门道喜,没的给。 这些喜钱早一个月罗奶奶就准备好了,阿文需要做的就是把一筐子铜钱搬出来,抓给来道喜的人。 小孩子们得了赏钱叫嚷得更欢,大人们的脸上也带着笑,一个个过来恭喜,罗奶奶难得地露出了笑脸把众人请进院子里坐了,阿文忙着撒铜钱,准备茶水,有同龄的男孩儿看了也过来帮了一把手,邻居大婶更是出借了不少小凳子,让人都坐下了。 “老婶子真是好福气啊,有个这么有出息的孙儿,以后怕是要到城里去享福了吧!” “才考了个书院第一入了官学,转年又考中了院试,这可就是文士了,看这势头,以后定然是要做大官的!” “凤哥儿,啊,清凤从小看着就是个聪明孩子,当时我就说她以后一定大有出息,看看,果不其然吧,这不就应了,院试第一,也是咱们村的荣耀啊!说出去咱们脸上都有光彩,我表妹还说要搬到咱们这里住了,也借借风水!” “我家那姑娘要是有凤哥儿一半就好了,那个不争气的,成天里就知道在田里忙,能忙出个啥,瞧瞧凤哥儿,以后可就是要当官的人了,老婶子可要记得咱们这同村的人啊!” “快别‘凤哥儿’,‘凤哥儿’地叫了,要当官的人可不能叫这样的小名,我听城里都是叫‘小姐’的,以后咱们也要这样叫才好!” 往日里不太来往的村人几句话一说,俨然熟络得一家人一样,罗奶奶抿着嘴笑,听到说要叫‘小姐’这才出声阻止:“哪里需要那样,她年纪小,受不得这么大的福分,叫一声‘姐儿’也就罢了,便是叫‘清凤’也使得,若是以后真的当了官,自有一番规矩。” 听着亲近的话最后一句还是露了心意,罗奶奶看不上这些村人,如今罗清凤中了院试第一,她便想着以后的乡试第一,会试第一,眼界一高,态度反而和蔼不少,唯独话音中还能够听出那种不屑一顾来。 “可不是,说起来,凤哥儿也十岁了,可要订门亲事?”邻家大婶笑眯眯地提起了话头,“我家阿玉跟凤,清凤同岁,年龄正相当,品貌不是我自夸,持家过日子是绝对没差的,咱两家也是老邻居,奶奶也是常见的,可看得过眼?” 邻家大婶一开头,此起彼伏便都说起了亲事,这家的侄子,那家的表弟,你的我的,各自夸得跟花儿一样,指望着早早定下这门亲事。 罗奶奶默然不语,阿文看到她眉心微拢,一瞬又展开,还露出了笑容,这是要答应吗?心里一慌,差点儿把茶盏拂落,幸好旁边儿一个男孩儿搭了一把手,扶稳了摇晃的茶盏。 “阿文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若是刚才打碎了茶盏,罗奶奶定然要骂你的!”赵家弟弟跟着阿文来到了厨房,把自己带来的干果泡了茶,捧了一杯喝着,又招呼阿文来尝,“这是南边儿的干果,泡茶最是好喝,阿文哥哥,你也过来歇一会儿,她们这会儿说的话定然是不让咱们听的!” 阿文应声,也拿了一盏茶,跟赵家弟弟坐在厨房后头,旁边儿堆的是整齐的木柴,透着木头的清香味儿,外面的声音依然可闻。 “……别的不说,我家孩子可是极好的,相貌齐整,也会些诗书,奶奶若是应允,凤哥儿以后进京考试的费用,我通通都包了!”财大气粗的声音传来,阿文愣了一下,看向身边男孩儿。 “哎呀,母亲尽胡说!怎么说出这样羞人的话!”男孩儿的脸上飞起两道红霞,水汪汪的大眼睛瞟人的时候似会说话,此时娇羞无限的模样正印证了一个词——“荷粉垂露”。 赵家弟弟姓赵名华文,据说是他读过书的舅舅给取的名字,男孩儿之中有这样好听又有讲究的名字是极少的,阿文才来这个村子没多久就认识他了,赵华文的小名也叫做阿文,不知是谁叫了那么一声,应声的有两个人,对眼一看,便这么认识了。 赵华文的母亲有一手烧瓷的好手艺,在村里也算是富户,家里的田如罗家一般都是租给别人种的,赵华文的父亲家更是有钱,迄今说起嫁妆来,赵华文的父亲还是排在第一的。赵华文上头有三个姐姐,都比他大很多,一个学了手艺谋生,一个跟舅舅去做生意,还有一个是读书的,可惜远远没有罗清凤这般顺遂,读到十五岁上仍旧考不成,便退了学也去经商了。 三五年下来,赵家早从村子里搬到城里去住了,今个儿回来可不蹊跷,竟然是专门为提亲吗? 心思一转,便把赵华文的来意想了个通透,这位可不是深闺中的哥儿,会跟着来,是等着一会儿看凤哥儿的吧! “赵家弟弟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吧?”记得他比自己小了三岁。 “嗯。”赵华文红着脸垂下眼帘,喝了一口茶才抬起头来说,“母亲这段时间正为我寻亲,凤哥儿,凤哥儿比我小,我原说不好的,可母亲说大家本就是乡里乡亲的,若是亲上加亲就更好了,而且凤哥儿是个有出息的,我以后跟了他定是要过好日子的,若是她以后得了官,我也能得个品级,是极光宗耀祖的!” “也是,只大了两岁而已,不算大。”阿文应了一句喝了口茶,虽然放了果子,有了果香,但茶到底还是苦的,添了果香,反而还觉得涩,难以下咽。 厨房后极静,外面却是喧哗的,不等罗奶奶回答,外面突然一阵喧闹,恭喜声又响起,阿文正想要起身,赵华文已经先他一步,低声说:“可是凤哥儿回来了?听说她现在长高了,极漂亮的,她小时候就长得好看!” 赵华文站在厨房门口往外看,这厨房本就小,他往门口一站,阿文便没有站的地方了,只能移步到窗户那儿往外看。 青布驴车很少到村里来,村人来往若是得便就套牛车,若是惜牛,便用双脚走,这还是第一回在村里见到驴车,其实,阿文知道,凤哥儿回来多是坐驴车的,以前是一个华丽非常的车子,后来便多是这样的青布驴车,那是他偷偷跑到村口去接时看到的,驴车总会停在村口放下凤哥儿再走,听说是她同窗家的车子,她身边的朋友都是富贵人吧! 人头涌动,下车的人只在车辕上站着时被这边儿看到了相貌,一下车辕,便看不到人影了,赵华文踮起了脚尖还是看不到,有些着急,拉着阿文的袖子说:“咱们现在去送茶水吧,她刚回来肯定渴了!” 不等阿文应答,赵华文熟门熟路地拿了托盘,放上六个茶盏,独一盏是他刚才泡的干果茶。 看着赵华文带着羞涩的笑意出了厨房,阿文又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也是该给大家换热茶了,这样想着,他也拿了一个托盘,端着走出去。 “……奶奶,这是我的同窗好友。”清脆的声音在厅中响起,快走两步,就看到一身雪青色衣裳的罗清凤背对着外面在向主座的奶奶介绍身边藏蓝华服的女孩儿。 “虞万两见过奶奶!”华服女孩儿看着健硕,声音洪亮,一声见礼,厅堂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呵呵,是个有福的相,这次院试第几?”罗奶奶直白地问着,也不带拐弯儿,罗清凤在旁笑了一下,阿文走到罗奶奶身边,正看了个清楚,那分明是无奈的笑。 “不才,这次院试我才考了第十,不过我已经很知足了,若不是凤哥儿指导,怕是还要榜上无名!”虞万两跟罗清凤一同入的官学,又是一同考试,情谊愈笃,把罗奶奶也当做自己亲奶奶一样,不觉得这问话失礼,反而觉得亲切,她一回家,家中人也是这般问的。 “哪是这样说的,你本来也学得很好的!”罗清凤在一旁辩白,声音不大,却让人信服。 罗奶奶喝了一口茶,道:“清凤也就只会读书罢了,难得你们为友,你还要多多帮她才好!” “那是一定!”虞万两满口应下,并不认为罗奶奶的话语无礼。罗清凤脸色微变,隐有不喜,扯了一下虞万两的衣袖,冲罗奶奶道:“奶奶,我还要去先生那里一趟,我们就先走了。” 罗奶奶微微点头,两人齐齐施礼,然后离开了闹哄哄的大厅,这一来一走竟连坐也没有坐一下。 赵华文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坐下,眼看着又要走,急得放下托盘,单把那一盏干果茶拿着,三两步跑到罗清凤的身前递给她:“好歹喝口茶再走,尝尝这干果茶可好?” 罗清凤愣了一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说:“挺香!” 赵华文抿唇一笑,把茶盏接到手中,看着那两人离去,回转到厨房脸上还带着羞涩的笑意,“阿文哥哥,你听到没有,她说挺香!她的口味竟然跟我的一样,我也最喜欢这干果茶了,以后我天天……”红着脸,赵华文没有再说后面的话,阿文却能猜得出来,是想要天天泡茶给她喝吗?太早了点儿吧,就算是定了亲,凤哥儿也要过几年才能娶他的。 驴车一走,外面又是乱哄哄的了,除了那些把目光盯在罗清凤身上的,也有不少人家看上了那个叫做虞万两的,不说人品如何,仅凭她那一身衣服就看得出富贵,而且,院试第十名的成绩也是难得的了。 有向罗奶奶打听对方家世的,有央着罗奶奶做媒的,更有哪些心思活络的开始打听罗清凤还有哪些同窗好友也是院试得名的,更有那锲而不舍追问定亲的。 “……我家华文虽比凤哥儿大了两岁,却是会诗书的,仅这一条就可以和凤哥儿、那什么和谐了,可不正好相配,我家就这么一个男孩儿,跟眼珠子似的,嫁妆定然也不会少给,凤哥儿现在交往的人非富即贵,怎能没有一件好看衣服……”赵华文的母亲声音很大,透着财大气粗的劲儿,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赵华文在厨房听着,把手中的茶盏放在唇边,久久不喝,阿文看他模样不似发呆,再一想,那盏茶不就是罗清凤刚才尝过的那盏? “那茶凉了,换一盏吧!”阿文递过一盏热茶,赵华文好似这会儿才察觉有人一样,通红了脸,慌张得放下手上的茶盏,拿了热茶就跑,说:“我给他们送去!” 阿文把凉茶拿起,想要倒掉,看左右没人,又偷偷尝了一口,暗道:“哪里香了,明明还是苦的!凉了更苦,苦得发涩!” 茶水倒在柴堆儿旁,被泡涨的红果甩了茶叶,滴溜溜滚到了台阶下,下一刻,就被一只脚踩碎了,埋在湿泥里。 章节目录 第二章 韶光似锦 小院极静,开门的时候还能够看到门上的黑漆剥落不少,也是该修整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不请专人来弄,便只有女子挽袖上手才好,可曲先生那样的一个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想象她来给门刷漆,可真是…… “今天晚了,明儿我买桶漆来刷门吧!”罗清凤边往里走边对小童说。 小童掩着嘴笑:“早就买好了,就在后面放着哪,你明天只管来刷就是了!” 罗清凤无语,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句话,曲明可把它贯彻到底了,自从罗清凤拜师之后,学琴这件事不说了,其他的,这院子里的一些活计也都成了她的,俨然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使唤了。 看来继承权也不是白来的,若弟子都是这般模样,那跟亲生女儿也差不多了,还比亲生女儿更好,亲生女儿还有不孝的,而弟子就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否则,毁掉的便是一辈子的前程。 有时候,罗清凤也想,既然都是这般,自己这个弟子就当得有点儿亏了,先不说曲明的琴艺好还是不好,曲明自身可是属于穷困的那一类,并且还是那种穷且益坚,绝不会改志,明知道琴艺没有什么前途,却还是不改行,矢志不渝地钻研,这份儿精神就够让人佩服了。 佩服归佩服,但没有钱财是一定的,除了书院的那份儿死工资,曲明再没有其他进项,若是有哪天她不教琴了,书院不要她了,先不说住的问题,怕是吃饭都成问题。可想而知,那个继承权到了她这里,是一两银子也落不下的。 “听说你考了院试第一,恭喜你了!”小童声音绵软,羞涩地笑着说。 “你消息倒快,我正准备跟师傅说哪,你就知道了!”罗清凤笑着说了一句,她得到院试成绩的第一时间想通知的就是罗奶奶和曲明。 自从她在书院的小院试得了第一之后,罗奶奶对她的态度和缓多了,祖孙两人关系迅速融洽起来,丝丝缕缕的亲情虽不浓烈,却也让人记挂了。而曲明这里,她一直认真负责地教授自己学琴,半点儿不曾藏私,甚至还在学琴之外指导她的文章,罗清凤对她尊敬有加,也当做一个亲人一般看待,想着以后给她养老送终的。 小童脸色一红,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已经走到了房门前,罗清凤整了整衣衫敲了两下门,道:“师傅——” “进来吧!”门里传来一声回答,伴随着两声低咳。今年秋,天气骤变,多有得流感的,曲明平日里就消瘦得厉害,这次又病了,愈发脱了形,上次见几乎就是皮包骨头了。 罗清凤脸上微有忧色,她特意找蔡大夫来给看了一回,只说是“心有郁结”又受了寒所致,方子也开了,却还总是有咳嗽声,莫不是严重了? 屋子里大开着窗户,曲明就坐在窗边儿,抚摸着琴,那架是她最喜欢的琴,音质虽好,却不如李义章的绿韵,李义章走后一年,便托人从京城里送了礼物出来,给罗清凤的便是那架名为绿韵的琴,给虞万两的则是一个专门定制的金砖,后书“万两金砖”,很是逗趣。 “现在天凉,师傅身体又不好,还是不要总开着窗子的好!”罗清凤说着上前关了半扇窗户,留下另外一半通风换气,也显得亮堂。 曲明咳嗽两声,皱着眉接过了罗清凤递过来的茶水,相处两年多,她早就习惯了接受罗清凤的关心,尽管这种关心有点儿罗嗦的意味。 “听说你考了院试第一,为师先恭喜你,还要再告诫你一句切莫自满,如今才是院试而已,便是过了也算不得真正的文士,莫要太自大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且等过了会试你再得意!”曲明润了润嗓子,说着语重心长地话。 罗清凤恭敬地点头称是,在刚刚考过私考的时候,曲明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至今还记得。 小童拿着托盘,奉上了茶水和糕点,罗清凤接过自己的茶,低声道了谢,小童眼睛一弯,也不说话,拿着托盘出去了。 “你今年也有十岁了吧!”看着罗清凤单薄的身形,曲明眉毛夹得更紧,问话也显出几分严肃。 罗清凤不解,答道:“正是十岁了。” “家中可曾为你定亲?”曲明第二句问话问出又咳嗽了两声,小童拿着药进来,听到这句问话,忙红着脸放了药碗就走,罗清凤奇怪地看了小童一眼,起身把药碗递到曲明手边儿,说:“师傅,先喝药吧,喝完再说!” 曲明平息了咳嗽,喝了药,罗清凤慢慢答道:“还不曾定亲,刚才报讯回家,看到家中人多,也有不少说定亲的事,但奶奶大约是不会那么早给我定亲的!” 若是换了别的,还不敢说,这件事罗清凤却有十足的把握,罗奶奶不喜村里人是由来已久,她怎么也不会给自己定下一个庄户人家的男孩儿,在罗奶奶的眼中,怕是唯有那等世家子弟,官宦人家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己,却全不想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 也是,私考第一,公考又是第一,这样的成绩放在哪里都是极少的了,又是这样小的年纪,以后还有着无限的可能,自己算是一支潜力股吧! 想到“潜力股”这个词,罗清凤脸上露出了难解的笑意,以前都是被用来形容男子的词汇如今用到了自己身上,以后还要娶,而不是嫁,也不知自己能否适应过来。这里的夫妻,哦,应该说妻夫,除了那等没能力的,多是一女多男,想到有某男自称妾室的场景,罗清凤的笑容就更古怪了。 看到罗清凤说及不会早定亲时候的肯定,还有那一脸笑意,曲明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开始给罗清凤讲说乡试的考试须知。 罗清凤也收回了神思,专心听着,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暗,这才告辞离去。 回到家中,来贺的人都已散了,邻家大婶隔着土墙还说了几句话,一副着急说媒的样子,特意把她那个与罗清凤同岁的阿玉叫出来相看,罗清凤窘得不行,这才十岁啊,用得着这么快相亲么? 应付了两句,狼狈走进家门,就看到罗奶奶和阿文正等着自己吃饭,心里一暖,笑了起来:“今日回来晚了,劳奶奶等候!” “吃饭!”罗奶奶也不多说,说了一句就开始夹菜,罗清凤坐下,就看到两筷子菜都夹在了自己碗中,是鸡肉,农家指望着鸡下蛋,鸡蛋都很少吃,更不用说鸡肉了。 “奶奶也吃!”把另一只鸡腿夹到罗奶奶的碗中,又给阿文夹了一块儿肉,这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一顿饭吃完,罗奶奶才说起了正事,“今天有好几家都想与你结亲,你怎么看?” 这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商量着问话,罗清凤受宠若惊,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听着是商量的话却并没有商量的余地,好几家想要结亲,到底是哪几家通通不说,这意思便是不同意,而自己的回答若是想要结亲,得到的定然是一顿训斥,也只能够说不想了。 “我年岁还小,不着急,结亲的事还是等到冠礼之后再说吧,在那之前我想要专心学习,考个好成绩,也好为罗家争光!”罗清凤慢慢说出了罗奶奶最想听到的答案,果然,一说为罗家增光,罗奶奶的脸上就有了满意的神色,笑容也温和多了。 “好女儿正应如此,以后你出息了,要什么男子没有,何必急于一时,且都是这些碌碌之辈,也配不上我孙人才!”罗奶奶自傲地说着,毫不掩饰自己对村人的鄙视之意。 罗清凤纵有不赞同也不好说,唯在心底叹息一声,以前她不想让虞万两来自己家就是害怕罗奶奶听说虞家经商,再来一个硬邦邦的鄙视,幸好今天走得快,不然还真是有这个可能,罗奶奶的固执,她可是早就领教过了。 “以后可要刻苦用功,切莫因此自满……”罗奶奶的话已经从曲明那里听过一遍了,再听,只是煎熬罢了。 大概是今天太高兴了也太劳神了,这回罗奶奶没有说很久,说了几句就放罗清凤回房了。 阿文随后也跟了进来,站在书桌前不言不语,被人盯着,罗清凤也看不进去书,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能帮我改一个名字吗?要好听一点儿的!”阿文踟蹰着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起名?”罗清凤诧异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事情了,再看阿文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身高,狡黠一笑,长大了的男生爱漂亮的体现?“好啊,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我找虞姐姐一起想,她起名字还不错!” 阿文开头还高兴,听到让别人起,脸色一拉,甩手坐在床上,说:“我是要你起名字,你找别人起算怎么回事?我是你的人,还是别人的人啊?”话到此,阿文突然站起来跑到外面去了,罗清凤愣了一会儿,也费思量,她起名,她最不会起名了! 本说等阿文进屋再说话,可躺到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猛地坐起,才反应过来不用去官学了,又躺下,从窗户看到阿文在院子里打扫,阳光正照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圈光晕。 “阿文——”叫了一声,看到阿文不悦地回头,罗清凤招了招手,叫他进来,说:“我不太会起名,想了一夜,‘韶光’这名字可好?韶光似锦,也挺好听的。” 阿文,韶光笑起来,眉眼弯弯,道:“好,我以后就叫韶光了!”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做客虞家 这一年因为罗清凤考中了院试第一,新年过得格外热闹,全村人自从上次同贺之后也跟罗家有了点儿往来,罗奶奶虽看不起农家,但农家的攀附巴结还是让她很有优越感,而对农人来说,罗奶奶的清高也有了凭借,两者相互作用下,罗家的门庭也不再冷落。 依旧是那一套祭祖惯例,再做下来,罗清凤的心境却有所不同,以前是嗤嘲那泛黄的宗谱,而现在,则有些明了为何在家境如此的情况下,罗奶奶还会对祖上的辉煌念念不忘,那也许是提醒自己铭记祖宗光辉,引以为指向的意思吧! 虞万两在拜年日登门造访,一到冬日她就胖得更加厉害,再穿上一身臃肿的皮裘,愈发如雪团一般,索性她肤白,倒也不觉得难看。 “奶奶,新年好!”虞万两进了厅堂便拱手问礼,笑容可掬。 “嗯,好。”罗奶奶和善地点了点头,招呼着虞万两坐下。 罗清凤在一旁陪坐,韶光给上了热茶糕点,就便立在罗奶奶的身后,罗奶奶拉着虞万两闲谈,从年岁几何到与罗清凤相识多久,问得很是仔细,一副关心样子。 “……家里生意繁忙,若非凤哥儿时时敦促,此次也无法得到这么好的成绩……”虞万两谦虚客套地说着夸奖罗清凤的话,罗奶奶在听闻“生意”二字时脸色微变,被罗清凤所查,正要说些什么圆场,罗奶奶已经开口问了:“你家里是做何生意的?” “我家生意广布,凡有利可图的,无不沾点儿,皮货,药草却是主营,这城中标有焱纹的,皆是我家生意。” 虞万两说着出示了随身小印,三个小火苗的中心书有“虞”字,这个纹章罗清凤见过好多次,城中小半数商家都属于虞家的,可罗奶奶却是第一次见,而这更坐实了虞万两为她所不喜的商家身份。 罗奶奶的态度冷下来,虞万两还不知所措,罗清凤暗自叹息着拉了她告辞,说要去给先生拜年,罗奶奶没有阻拦,却多加了一句“早去早回”。 “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一出门,虞万两便问道,她也察觉有变,但不知道为何变得这般突然,细想一下,自己似乎并没有说什么,那,难道是罗奶奶不喜欢罗清凤和富人做朋友,也不对啊,自己上次来的时候也未曾刻意掩饰身份,便是那身衣裳,一看也可知富贵了。 “没事。”安坐车上,看虞万两还有疑惑,罗清凤只好明说,“奶奶对我希望甚重,想要我在仕途上一展所长,听得你家经商,便怕我耳濡目染,也去经商了!” 这话意思婉转,却也明白,虞万两脸色也变了,说:“你以前不想让我来你家,是早知道这个缘故?” “我其实更怕奶奶干涉你我为友。”罗清凤说出心中隐忧,虽然她可以把罗奶奶的话当做耳旁风,过耳不闻,但若是她真的要干涉的话,总是被唠叨也是很麻烦的。 “那,若是她真的有一天说了,你会怎么做?”虞万两试探着问。 罗清凤斜靠车壁,白了她一眼:“她是她,我是我,我尊敬她,却不代表会唯唯诺诺,莫无不应。” 那也就是说阳奉阴违了?听到这样的回答,虞万两爽朗地笑了,有如此朋友,她原本不需要担心什么的,倒是李义章,“记得义章刚走第一年还有消息,现在又过一年,可还不见她消息,莫不是要就此断了联系?” “怕是有什么事耽搁吧,你莫忘了那块儿万两金砖,我记得她当时可曾送信说,此为三年之礼的,如今才过了几年,你便算计着要拿另外一块儿了吗?”罗清凤嬉笑着,掩盖了担忧,士农工商,李家怎样也是士家,怕是不许自家人折节下交的吧! “凤哥儿,先生原说你老成持重,怎么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是个调皮的呢?”虞万两伸手要扯罗清凤的嘴,罗清凤笑着躲闪,两个人在车上闹做一团,全忘了刚才的不快和担忧。 虞家在城中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了,凡是经商的,没有不知道虞家的,这般的声势,到了过年的日子便格外地热闹,来往借着拜年的名头套交情的,也是应有尽有。 罗清凤和虞万两从曲明家过来,便看到虞家门口的车水马龙,竟是连自家的驴车都挤不过去,“我看,我还是不去了吧,这样繁忙的时候,去了岂不是给你家添乱?” “胡说,她们才是添乱的!”虞万两板了脸,“我总说请你,你总说不来,我知你为人只是怕麻烦,可咱两人相交为好,便是我父母也早知我有个极聪慧的同窗之交,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算是什么道理?!这一回,你可不能推诿!不是年节,你说不好无缘无故来访,到了年节,你又说人多添乱,照你这般说来,一年到头,竟是没有一天合适的,哪里有这样说的,我都去了你家了,你也得去我家,我父亲可是早想见一见我的至交了,便是母亲,也总是夸你,年前我都夸了海口定要把你带来,现在都到门前了,你可莫要这般不给我面子!” 看虞万两似要生气,罗清凤也不再说不去的话,苦笑着指了指前面拥堵的大门,说:“这般人多,可怎么进去?” “这怕什么,你当我虞家只这一道门槛不成,咱们岂用跟她们挤,直接走内道便是了!”虞万两洋洋得意地吩咐一声,车子便转向了一道小门,打开来,一条容得下两车并行的巷道出现在眼前,不仅没有拥堵,反而冷情许多,来来往往都是统一服色的小厮丫鬟,见到车来,纷纷退避两旁。 见到罗清凤惊讶神色,虞万两得意地说:“这是我虞家自家人行走的巷道,与外面是并行的,也有大门二门之说,却不是她们能够进来的!” 车子在一道大门前停下,虞万两拉着罗清凤下车,“我已经打发人去跟母亲说了,咱们先去我父亲那里拜见!” 罗清凤今年十岁,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走在人家内院,被来往的小厮偷偷打量,还是有点儿发窘。 “父亲,这便是我的至交好友罗清凤了!”绣帘被两侧的小厮掀开,虞万两才迈步进屋就嚷嚷开来,屋里内眷正在谈笑着什么,不独一人,坐在主位的便是虞万两的父亲,华服俨然,腰襦上遍绣繁华,金丝红线灿若朝霞,红裙渐染,有祥鸟啄枝驾于祥云之上,底边则是海水纹路的蓝碧之色,极其华艳。 左二右三,男子两侧站着五位着粉色衣裳的,同为男子,皆做裙钗之美,罗清凤乍然相看,隐隐还有些古怪之感,村人家贫无钱,多半整装也不过一二发钗,而这里的头钗多有花卉,又及步摇,再有娴静妖娆不一而同,实在是…… 罗清凤低头见礼,掩饰了脸上的表情,飞快地回归现实,已经是在这样的女尊世界,实在不应该多想以前的常识,否则,便是自误了! 男子打量了一下罗清凤,抿嘴一笑:“这便是你总挂在嘴上的‘凤哥儿’,真是个齐整的孩子,看这份秀气也真是女儿家少有的,最难得是聪慧,那《劝学》本就不俗,又有集萃诗语,再加上荷下闲谈,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故事,可让咱们内院中的男儿多了不少遐思哪!” “原是无聊应景之作,难得伯父喜欢!”罗清凤彬彬有礼地回答。 “呵呵,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男子言笑着,突有小厮进来说家主要过来,男子应了一声,看向目有喜色的五人,略有不喜,摆了摆手说,“得了,你们都下去吧,也别在这里立规矩了。” “是。”五人同时躬身为礼,从另一个门退下了,这边儿刚退走,那边儿帘子就掀开了,一个面目和善的女子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寒气,隐含凛冽。 男子起身,迎了女子同塌而坐,女子整裙坐下,便问:“这便是六岁发《劝学》的罗清凤?” 声音铿锵暗含柔和之意,罗清凤拱手,再次见礼,言道:“不过是年少无知,一时义愤,当不起赞誉。” “一时义愤之作已然如此,若是细心为书,岂不更佳,不必太过自谦!”女子扬扬手,拿起了小厮奉上的热茶,请轻呷了一口缓缓道,“你与万两相交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如今你两人同年考中院试,再等两年,也是要同入莱阳郡考乡试的,我这里有一个建议,你且听听,你家贫,这两年既不入书院,也无力延请名师教导,我家独有万两一个,必是要请名师来的,你便到我家来学,两年之后,再一同赴考,如此可好?” 罗清凤张口正要说话,又被女子扬手止住,“你且不必现在答我,可仔细思量一下,这也不是什么接济你的意思,你人穷志坚,也不是我用两个闲钱,一个好处便可收买的,只是为了方便计,一来你与万两投契,交情甚笃,二来你若能考中文士,将来一展所长,也不会辜负我虞家此时的交好。你为人聪慧,这第二点我不说你也能想明白,至于其他,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这番话我只说一次,你若不允,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 “谢伯母好意,我须回去跟奶奶说一声,问问她老人家的意思。”罗清凤微笑道谢,一同读书也就是陪读吧!也不知罗奶奶怎样想的。 “嗯,也好。”女子大约是累了,微微眯目,又约略说了两句,便让虞万两领着罗清凤离开了。 章节目录 第四章 暗生疑种 “我没有想到……你会答应吗?” 一出房门,虞万两就迫不及待地询问着,对上她期盼的目光,罗清凤很犹豫,她不确定罗奶奶会同意,更有一半的预感,罗奶奶定然不会同意。 “等我回去问过奶奶再说吧,这件事,到底也是要跟她说的。”罗清凤的语气中充满了犹豫不定。 “嗯,也对,你跟你奶奶好好说说,她应该会同意的,等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虞万两学习从来没有主动性,甚至连刻苦也谈不上,以前若不是总被罗清凤催着,又有了她总结的那些学习方法,虞万两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可以通过院试,至于乡试,她原来的希望不大,而跟罗清凤一起的话,她反而觉得更有信心。 这样的依赖心理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叔叔,你今年就不要去住城南寓了,那里除了梅花多点儿还有什么好的,冷冷清清的,还不如住在这里哪,大家都在,多热闹!” 清清亮亮的声音隔墙传来,园子里有一个用竹子扎成的花墙,上面爬满了藤蔓植物,冬季的时候也不见枯黄,还有浅红含绿的亮色,从叶片的缝隙处,可以看到墙对面站着一些人,粉色,青色,蓝色,黄色,夹杂着狐裘的白色,恍惚看去,好似花墙上开了多种颜色的花,缤纷多彩。 “是鸾卿和小叔叔吗?”虞万两欣喜地问着,拉着罗清凤就转过了花墙,花墙那边儿的人躲闪不及,两下碰个正着。 “姐姐尽胡闹,怎么领着外人就随便进园子了?!”立在花墙旁边儿的一个穿着五彩牡丹衣的少年慌忙用丝帕蒙住了半张脸,明眸中满是嗔怪,指责完虞万两的失礼,不等她说话便冲身侧的男子道,“小叔叔,一会儿到我院子里来寻我吧,还有好些话想要对小叔叔说哪!” 四个青衣小厮跟在少年身后匆匆离开,罗清凤向旁边儿避让了一下,垂下眼帘也不多看少年的样貌,感觉到那香风在面前多停留了一下,渐渐远去了。 “鸾卿就是造作!家里就他规矩大!”口上说着抱怨的话,心里却没有不喜,虞万两对罗清凤说,“你是没见,我这弟弟最骄傲不过了,长得好看却不爱让人看,真是……” 虞万两的嘴里又没词了,罗清凤微笑,长得好看不爱让人看,怎么感觉跟孔雀一样,骄傲得可以,除非遇到比自己好看的,否则决不开屏。 “小叔叔,今年我可考上了院试第十,这样的成绩,可有礼物在?”虞万两笑着伸手讨要礼物,丝毫不以为忤。 西门君实愣了一下,说:“你这性子是跟谁学的?!”笑着拍了一下虞万两伸出的手,“就你最会捞钱,小叔叔可没有你那同窗的本事,万两金砖送不出来,不过,若是要匹好马,还是有的!” 没有时下男子的娇媚,也不讲究那么多男女避讳的规矩,也会纵马而行,也会游历四方,这样的男子在女尊国也是极难得的了,从见面之初,罗清凤对西门君实就极为欣赏,可惜到底男女有别,再怎样欣赏也不好凑上去称朋道友,多少要顾及到对方的名誉问题。 “哦,小叔叔可是又得了什么好马?”虞万两一挑眉,兴趣盎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小叔叔莫不是又去了一次塞外?” 西门君实笑着点头,说:“就你猜得快!塞外男子更多潇洒,好马也多,出得起价钱,换上一匹好马还是极容易的,想着你今年院试,便顺道多带了一匹回来,就在马厩,你若是等不及,现在就可以去看看!” 虞万两一听哪里还站得住,她对骑马的爱好远胜于射箭,当下拉着罗清凤就往马厩跑,“小叔叔说是好马,定然是极好的!” 虞家的马厩修得极其繁复,一个大房子,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宅院,走进去了才知道竟然是马房,挡风挡雨且不说了,连地面上都铺着干草,又有麦香,竟是丝毫闻不到臭味儿。 西门君实带着个小厮走在前头,指出了马厩中的一匹马,浑身漆黑,唯有额心有一撮菱形白毛,看着身量还小,眼睛亮而有神,当是骏马无疑。 “这匹马就是了,看着可喜欢?”西门君实抚摸着马额,目光温和,看得出也是爱马之人。 “自然是喜欢!”虞万两迫不及待地牵了缰绳,“我现在就骑着溜上一圈儿,凤哥儿也挑匹马,跟我一起吧!” 马厩中还有几匹马,但看起来却没有这一匹好,罗清凤正想推拒,西门君实却牵出了自己的马,“你骑我的马去吧!” 不等罗清凤考虑此举是否妥当,虞万两已经翻身上马,眼看着就要直接跑出去了,罗清凤也牵过了缰绳跃上马背,回首道谢,对上西门君实含笑的眼眸,两靥微微泛红,急忙转过了身,扬鞭策马,去追虞万两了。 马房本就挨着后门,虞万两骑马直行而过,后巷右拐直行便可出城,虞万两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出了城,罗清凤马术算不得佳,好在骑着的马是西门君实惯骑的,速度快,也是难得地稳妥,一直不曾拉开太远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一起出了城。 城外积雪无人清扫,一片莹白之色,马儿跑得累了,渐渐停了,虞万两也不再催促,跟罗清凤缓辔而行,说着话,又赏了一会儿夜幕时分的景色,也就回城了。 没有再往虞家去,只把马缰递给了虞万两,让她回去再跟西门君实道谢,罗清凤直接转回了家中。 这两年除了温书以应付莱阳郡的乡试之外,罗清凤还有一层思量,想要把家搬到城里去住,住在村子里,虽离城不远,到底不太方便,吃穿用度,穿衣治病,总是城里更为便利,只一点,自己手中的那点儿钱实在不好明说来历,一旦跟“商”字沾边儿,想也知道罗奶奶的脸会拉多长。 回去把虞家的意思跟罗奶奶一说,罗奶奶拍桌大怒:“虞家怎地如此欺人太甚,我孙儿哪里不好,竟要去当她家的陪读?!” “不是陪读,不过一起读书罢了!”罗清凤没想到罗奶奶生这么大的气,急忙解释,“虞万两的母亲只是让我跟虞万两一起读书,以后也要借我助力,并非是书童小厮类的陪读!” “你是想要答应了?”罗奶奶话音一边,怒气冲着罗清凤来了。 “并不是,原就说要问过奶奶再说的!”罗清凤说出自己的答案。 罗奶奶脸色稍缓,和悦了声音道:“清凤,你年纪小,经的事还少,这里面的关窍你是不会懂的,她虞家说得这般好听,却是让你在入士之前便与其沾染上了扯不清的关系,商贾轻贱,这对你以后百害而无一利,更不用说那一起读书的话,她虽是对你这般说,说不指使你,可外人哪里知道,只当你为钱财入她家做了陪读,日后便是任你有天大的成就,这般经历也是污点,士人惯诩清名,你若与商家勾连不轻,便是文才再好,处事再公正,怕也会被人说嘴,自来清名容易污,无缝的鸡蛋尚且有那苍蝇想要叮出个洞,更不用说你这等有痕迹的了,便是什么都没有,也会给你构陷出什么来,一旦入士,再逢构陷,便不是轻易可以明白的了!” “要我说,你与那虞万两为友本就不妥,商家重利,便是此刻与你交好,谁知道不是为了他日借着你的名头作恶,这等朋友,还是早日断干净了为好!” 前一段话罗清凤虽觉得过于严重,却也不愿等闲视之,到底是皇权至尊的时候,并且不实行什么疑罪从无,把所有的期望压在皇帝的“圣明”上,显然是不现实的,三人成虎,人言可畏,若是真的有一日如罗奶奶说的那般,没准儿搭上的就是自己一家人的性命。 罗清凤相信虞万两不会害自己,但却不相信虞家不会利用自己,虞万两的母亲说话干脆利落,怎么看也不是个和善的人,谁知道虞家经商多年可曾做过违法的事情没有,一个商家,一个才通过院试而已的文士能够跟世家大族西门家牵扯上“通家之谊”的深厚关系,可是可以小觑的?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在还没有入士之前,便与皇帝之外的某一方势力交好,实在是再愚蠢不过了。 “奶奶说的是,我明日便去回绝了虞家的提议。”罗清凤避重就轻,只不提与虞万两断交一事,只要虞万两一天没有利用这份友谊,她也不会为了一个可能的伤害而率先绝交,说好听了是愚信,其实,不过是为了一个利益上的制高点罢了。 没有去看罗奶奶的脸色,直接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躺,仰面望着纱帐上的并蒂莲,她一直期盼的至交好友,到底是做不到,无论怎样,保护自己已经成了第一要素,不可能为了友情两肋插刀,反而会为了自保先种下怀疑的种子。 “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世人……” 章节目录 第五章 云何多舛 次日,把罗奶奶的意思跟虞万两说了,再三表示了自己的惋惜遗憾之意,虞万两也没有多加追究,看罗清凤难过,反而率先解了心思,开始安慰她,弄得罗清凤更加不好过起来。 告别了虞万两,罗清凤也不想马上回家,便直接往曲明那里去了,敲开了门,只见小童一人,问了才知道,曲明今日有约,去外面吃饭了。 “那、我便不打扰了!”只有小童一个人在家,罗清凤自觉不应久待,便无视小童想要留客的模样,直接走了,正想要找个茶馆坐一坐,顺便也访问一下城中可有房子待售,便碰到了云朗。 依旧是女儿家的打扮,云朗两手都提着东西,分量不轻的模样,弯着腰艰难走着,这世界的男子女子在力量上有很大的不同,女子普遍力气都大些,反而是男子力弱,少有力量大的。 街上行人少,冷冷清清的,云朗仅穿了一件缊袍,肩头开露的地方甚至都显现出了乱麻的本色,看着便寒酸,这种袍子罗清凤曾见韶光穿过,里面铺陈着乱麻或者旧丝绵,并不怎生耐寒,却是平民冬日普遍穿着的长袄。 “我来帮你吧!”罗清凤走上前去,提起了云朗一手提着的布带,布袋中簌簌有声,似乎是稻米之类的谷物,重量也是不轻,罗清凤原想单手提着,却发现自己体质到底太弱,双手提着才勉强能正了身子。 云朗愣了一下,问:“你怎么在这里?” 自从书院的小院试考过,跟那一帮的同学再没了见面的时候,罗清凤在书院就读的时间堪堪两年而已,跟许多人都不熟悉,离开后除了偶尔还记得李义章所托,打听一下向明辉如何之外,对其他人也再没有了交集,哪里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提到哪里去?”罗清凤也不理会他的问话,这句话却是不好回答的,她家虽在村中住,却也不是不能进城的,在城中某条街上碰到了旧日同学,还要被问一句怎么在这里,好像出现得很奇怪一样,让人听了也是不悦。 “啊,这边儿走,巷子里头就是了!”云朗反应过来,双手提了自己那袋东西,走快了些,往前面带路。 这个巷子口也是常见的,却从来没有走到里面去,哪里知道看着繁华的城市后面还有这样贫民的住宅,看着似乎还不如村里的房子整齐亮堂。 跟在云朗的身后走了一段路才看到一个不大的屋子,走进门,适应了一下,眼睛才能够看清屋中的陈设,一张双人床放在墙角,一张桌子放在正中,还有两把椅子,其中一个断了一只腿,只三只腿立着。 没有卧室客厅的区分,虽小却收拾得很干净,床上的被褥虽不新,却也整整齐齐叠放着,窗子上贴着素纸,纸边缘还有人用毛笔写了小字,细细看了,竟是几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过年本应是最热闹的时节,屋子里竟然只有墙上那尊佛像图带点儿红边儿,实在是太冷清了。 “把袋子放这里就好了,我家没有厨房,是和别人搭伙做饭吃的,你略坐坐,我去给你倒杯水来!”云朗不卑不亢地放下手中东西,往右侧去弄水,一个炉子架在那里,上面温着一壶水,随时都能够喝的。 “杯子是干净的,水也是烧开过的。”云朗把杯子放在桌上,见罗清凤不动杯子,以为她嫌脏,便这般说着,很有点儿不喜的意思。 罗清凤苦笑,这便是自尊过头了,“总得等水凉一凉吧,这么热,哪里喝得下去?” 云朗听了,脸色一红,扭了头,说:“我去看看弟弟!” 哪里有把客人扔在这里的?罗清凤看着云朗匆匆走出的背影无奈着,小心翼翼地端起了杯子,吹散了热气,轻轻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才喝了两口水,就看到云朗拉着一个比他瘦小一些的男孩子走进来,男孩子的腿脚似乎有点儿毛病,微有些坡,注意到罗清凤在看他的腿,他愈发不会走路了,躲在云朗的身后不肯出来。 “小瑞,听话,出来谢谢恩人!”云朗不悦地拽出了孩子,压着他的头让他给罗清凤道谢。 罗清凤急忙站起来,摆手说:“不用不用,这是怎么说的,突然就成了恩人了!” “当时弟弟重病,若不是你借钱给我,只怕他这条命都没有了,怎地不是恩人?”云朗情真意切地说,“虽然我现在没有钱可以还给你,但这恩情总还是要记住的,以后若是有机会,定然会报答的。” “哪里有那么严重,若是你不说,我早都忘了,何况……”何况也不是我一人借给你钱,以前不是有很多人也借给你钱吗?把“何况”之后的话咽了下去,只在心里转了个弯儿,“钱就不用还了,你也不容易。” 云朗为那一句“不容易”红了眼圈儿,站在她身边的云瑞年纪小,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抬头看了看哥哥流泪,立刻对着罗清凤怒目而视。 “小瑞,乖,她是好人,是救了小瑞命的人,小瑞要感谢!”云朗蹲下来,对着云瑞柔声说教,泪水却滚滚而落。 罗清凤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听着这话音却觉得有点儿不对,上次在集萃亭见过云瑞一面,当时看不清面容,但也见目光明亮,是个聪慧的,怎地现在? “小瑞上次高烧不退,救治得到底迟了些,大夫说他今后怕是脑筋不大好使了!”云朗站起身,飞快地用手背擦了泪水,难掩眸中哀意。 罗清凤一时不知说什么,讷讷道:“那你……现在还在书院?” “是,我还在书院骗钱!”云朗挺直了脊梁,坦然作答,“我年纪小,除了这个,做什么也不可能马上得到大笔的钱来养活弟弟,你若是看不起我,便请离开吧!”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罗清凤急忙辩解,“那样的事情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被人揭穿,你以后可怎么办?名誉坏了,又没有钱,你弟弟又怎么办?” “我原想着……”云朗正想说什么,却是一声叹息,“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罗清凤摸摸钱袋,也没有多少钱,索性都取下来放在桌上,说:“这些钱你先拿去用,等过了年,我问问虞万两她家可要招人,想来是可以谋一个位置的,你等我消息。” 说完这一句,不等云朗答话,罗清凤就直接出门,暗想,这杯白水可真是贵! 不管云朗是有意诉苦,还是无意算计,若是看到那种情况,自己什么表示都没有,怕也不能安心走出那个狭小的房子,唉,算了,便当做是日行一善好了,怎么说,他弟弟也是可怜。 虞家是特意从京城给虞万两请师傅的,因路远,要过完年才会过来,所以虞万两便隔三差五找罗清凤一起,或骑马郊游,或在曲明那里虚度时间,仿佛是要趁便把未来两年的份儿都给玩儿了。 罗清凤心中有愧,也就陪着,两个人说得多了,便自然会说到向明辉身上去,李义章走了之后,向明辉依旧过得自傲,听虞万两一个去年上书院中读书的表妹说,向明辉的高傲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没有人喜欢靠近他,而他也不会主动靠近任何人,倒是那个云朗跟向明辉还算关系不错的样子。 虞万两的那个表妹被分到了梅苑,和那两人可以说是天天见面,得到的消息也准确,开始时对云朗还有溢美之词,可听到了虞万两的内幕之说,便歇了心思,再说起云朗的时候便暗含了不屑,少不得要说他与人勾勾搭搭的话,罗清凤不喜欢听这些,也就跟那位虞家表妹相交不多。 那日,正在罗清凤想着怎样问虞万两可能给云朗一个工作机会的时候,虞万两神秘兮兮地说出了个新闻,云朗在书院和人打架,伤了一个有财有势的,被开除出去了。 事情的经过众说纷纭,虞万两幸灾乐祸,也不清楚详情,而按照虞家表妹的说法,云朗那天纯粹是发疯,红着眼睛狠打一个身强体壮的女生,那女生最开始没反应过来,身上挨了两下,后来便把云朗按在地上打了个半死,最后云朗是被抬着扔出书院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罗清凤惊奇,不应该啊,云朗能够周旋在若干女生中间靠着借钱过活,怎样也不会如此得罪一个有钱有势的女生才对。 “花灯节后吧!”虞万两不在意地说。 城中本来是没有花灯节这一说法的,偏偏今年换了一个从南边儿来的主官,南边儿有赏花灯的习俗,这位主官一来,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讨好,便特意办了一个花灯节,极其热闹了几天。 那……寻思了一下,匆匆告别了虞万两,罗清凤按着上次的记忆,往巷子里去寻云朗了,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好。 云朗家的大门紧闭,一把铁锁挂在上面,从破了的窗子往里面看去,被褥都还在,却乱七八糟的,上面似乎还有血迹污浊,桌椅也倒在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左邻右舍都是门户紧闭,罗清凤也没有去敲门,而是转了一圈就回去了,有些事,到底不是她管得了的,知道的多了又如何呢? 章节目录 第六章 奔赴莱阳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在素净的白纸上默写了这首诗,细看一遍,把“妾”字改为“欲”字,觉得差不多了,誊抄一遍,把原稿直接扔到火盆中烧毁,标上《春情》的题目,便放在一边儿,充作一张诗稿。 去年向明辉离开了书院,按照虞万两的猜测是回家待嫁,被这么一说,罗清凤又勾起了写《梁祝》的心思,结果此书一出,满城纸贵,若非虞家还算有势力,盗版估计就满城飞了,即便这样,抄书誊写的也是不少。 罗清凤对罗奶奶编了一个出诗集的名目,给自己赚的钱寻了一个出处,罗奶奶虽有几分不喜商利,但想到是诗集,是展示文才的,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便心安理得地搬进了用那份钱买来的房子中居住。 罗家搬到城里去住的消息又很是刺激了村里人一把,临走的时候,几乎是全村人都来相送,场面极其壮观,好像罗奶奶人缘多好一样。 赵家那个叫做赵什么的又来了一回,说给罗清凤说亲,这一回罗奶奶给直接拒绝了,弄了个不欢而散,罗清凤当时刚从曲明那里回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一个男孩儿问愿不愿意娶他,一吓之下直接摇头,看到那男孩儿临走时哀怨的眼神,罗清凤毛毛的,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怎么就搞得好像自己负了心一样? “清凤的心肠也太硬了些!”韶光这般感叹罗清凤的无动于衷,从前年开始,韶光便开始叫罗清凤的名字了,罗奶奶似乎也没有表示反对的意思,就一直这么叫下来了。 罗清凤摸不着头脑地得了这么一句评价,也不去理会,没有了名师,学习就要更刻苦才行,相对地,在曲明那里待的时间也更长了,曲明是乡试之后会试不过才被聘到书院教琴的,对于乡试可谓是很熟悉了,她的讲解老道许多,对罗清凤很有帮助。 虽是忙着准备乡试,却也没有耽搁学琴。琴这种东西,若是时间长了不碰,手很容易就生了,好不容易学会了,又得了那么一柄好琴,罗清凤怎样也不愿意放弃这项才艺,就如她还会偷偷练绣花一样,兰草的手帕早就用完了,现在的兰草手帕,都是她自己绣的,而这一点,连韶光都不知道。 曲明家里,大通书局,罗家,罗清凤三点一线地维持着单纯的生活,为了能够应付乡试,她“借阅”了不少书局的好书,当然,这种借阅是以抄书为名而行的看书之实,抄书也是一种增加记忆的好方法,罗清凤并不觉得无用,而且抄书还可以赚些小钱,顺带练字,一举三得。 韶光如今的字也越来越好了,有的时候便和罗清凤一起抄书,罗奶奶从来都不管韶光在做完家务事以后的活动,这也方便了两人维持这个共同的秘密。 虞万两也曾找罗清凤,说要一起听课,罗清凤听取了罗奶奶的建议,找借口推了,便连借书一事也是舍近求远,只向书局去“借”。若非眼下还无力维持现在的生活,很可能她会马上断了出书一事,朝廷虽没有严令说为官者不能从商获利,但到底有妨碍,不得不小心从事。 “这是刚写好的诗稿?”韶光走进屋来,拿起了正在晾干的纸张,把诗句念了一遍,两靥飞红,“清凤的诗写得越来越好了!” “是吗?”根本就不是自己写的,听到夸奖还是心虚,罗清凤转移了话题,“奶奶呢?” “又去隔壁蔡大夫家里了!”韶光嘴角含笑,十四岁以后他越来越会打扮,知道罗清凤不喜欢脂粉味道重的,便从书里找了做胭脂的方子,自己做了那种清淡的,抹上去既显得有光彩,也不觉得浓重,很是自然淡雅。 “奶奶跟蔡大夫的交情还真好!”罗清凤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蔡大夫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她和夫郎两个一直不曾有孩子,却又坚守着一夫一妻的理念,不曾另纳小侍,可谁知道她夫郎福薄,早早离了她去了,她一个人孤苦着,把一腔热忱都放到了治病救人上,也因此结了不少善缘。 罗奶奶跟蔡大夫的交情可以算到罗敏那里,据说罗敏虽然聪明却也是个瘦弱的,罗奶奶总是不放心便三天两头地找蔡大夫开补药,蔡大夫开始还耐心着,后来便来了个“是药三分毒”,把罗奶奶吓得不敢再给罗敏胡乱吃药了,这时,两人的交情也结下了。 大约都是孤妇的缘故吧,两个人也挺有共同话题的,一聊起来便要很长时间。这回买的房子刚好在蔡大夫隔壁,罗奶奶便常常串门子,对医者她还是挺尊重的,抛开地位之见,两个人闲着没事下棋喝酒。 于是,罗奶奶总不在家的情况便出现了,让罗清凤自在不少,韶光嘴上不说,看着也轻松很多,说话也随便了。罗清凤也不拘着他,她还是不太喜欢娘娘腔的男子,也幸好这里的男子,她遇见的几个都没有太过扭捏造作,不然还真是让人倒胃口。 在这种刻意的放纵下,韶光的性情虽不说多么自主独立,却也很是坚强,能够扛得起事情,许多时候都能够给罗清凤帮把手。 “后天便要去莱阳郡了,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清凤可要再看一看?”韶光询问着,眼看就要到乡试的日子了,他也日益紧张起来,乡试一过便是会试,会试之后又有殿试,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曾经小不点儿的凤哥儿便成了一家的顶梁支柱,而且…… 想到罗奶奶给自己许下的话,韶光更多了几分用心,“欲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指尖在诗句上划过,这一句话仿佛就是自己的写照,他一辈子的依靠,唯有她了吧,便是小侍也好。嘴里微有苦涩之意,这样的出身,能够做小侍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他实在不应该不知足。 “不用看了,你收拾的,我放心!”罗清凤说着在纸上写下了最后一句话,又一篇诗稿新鲜出炉,如此,已经二十篇了,都是她记忆中的优秀名篇,反复斟酌过还算合情合理,便可以充作一个诗词集子,以备行卷之用。 当初了解考试的时候侧重于什么时候考,考什么,而后来才从曲明那里知道乡试算是容易上榜的,会试才是最难。因何为难?会试采取的是通榜制度,即主考官可以采访文士在社会上的才能名望作为录取时的参考,这样,达官贵人,社会名流的推荐便非常重要,为了获得这种推荐,便有了行卷之说,即把自己得意的诗文集录成册,投献给名公巨卿,社会贤达,以求赏识,这样的赏识足以在考试之前内定上榜者和名次,不可轻视。 曲明当初就是因为诗文不成,才被刷下来的,可谓是有了惨痛的教训,于是特地提醒罗清凤这一点。 乡试在秋初,而会试在春末,这一来一去定然是会忙碌不堪,倒不如一次去的好,所以罗清凤和虞万两的打算是考完乡试之后若上榜直接去京城先住下准备会试,所以这一走,怕是要到明年夏季才能够回来的了。 也因此,行卷什么的都要提前准备好,罗清凤自诩这些诗文经典,倒不惧行卷,唯独怕自己年龄太小,反而成了妨碍。 这两年,虞万两被那位名师摧残得不轻,只要见到罗清凤的面儿,必然是抱怨声重重,所以这回听到要考乡试,便是畏考如她,竟然也兴致勃**来,当下就定了行程。 罗清凤并没有推辞虞万两要求一起走的好意,即便罗奶奶有几分不悦,她还是认为这种小便宜无损于大节,只是顺风车罢了,既然两个人都要一起走,那么坐谁的车又有什么区别呢?自己非要另雇一辆车,虽是明算账,却也让人心寒,显得斤斤计较了。 等纸张墨迹都干了,韶光便把其整理在一起,仔细地用线穿过,弄成册子,这原是罗清凤从书局那里学来的方法,可到底觉得麻烦,便教给了韶光,让他弄,韶光细心,做得反而更好。 第二日休息了一天,把《法经》《博传》又草草翻了一遍,这两本书被翻得多了,边页已经卷起,里面的内容都可成诵,看着便让人安心。 等到了第三天早上,虞万两的车子早早来到了门外,罗清凤也醒得早,大约五六点钟便醒来了,瞧着旭日东升朝霞漫天的美景,更多了一份辽阔之感,天空广大,任我翱翔,心情一松,再回首气度又添朗润温和,面对乡试的紧张感也顷刻消了,不过是考试罢了,早都习惯了,又有何惧? 虞家为了虞万两可谓是煞费苦心,用了马车,还安排了伺候的人,总共两辆车子,虞万两把罗清凤拉到了第一辆车上,车中的小桌是可以活动的,车板上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毡子又铺了褥子,直接可以躺着,虞万两一上车就把自己裹在毯子中,从暗格中拿了糕点来吃。 两人相处久了,也不计较这样的小节,罗清凤也学着虞万两的样子把自己裹好,这么早,还是有些冷的,从窗子跟韶光招手作别,昨夜便跟罗奶奶说了今天不用早起,她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 “驾——”车夫扬鞭,马车稳稳地开动起来,往莱阳郡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七章 乡试魁首 莱阳郡作为一省首府,气象大有不同,且不说人来人往车马如龙,光是看市面上卖的东西,也知道好歹。 “我母亲早就安排好了,今年乡试的人多,有提前一月便在此处租住客栈的,我家在莱阳郡也有些宅舍,母亲特地寻了个清静的,便于咱们用功。”虞万两没有问罗清凤愿不愿意和她一起住,在她看来,一起住是理所当然的。 罗清凤笑笑,不语,她早就知道是这样,但凡跟虞万两一起,行走住用都不需要自己操心,若是你跟她客气了,便是不把她当朋友,她认为,朋友都应有通财之谊。对这一点,罗清凤从来不觉受之有愧,易地而处,她自认也会如虞万两一般,因此也就不以为谢,否则反而生疏了。 而她的这种态度,反而让虞万两更加愿意相交。虞家的商人身份其实很是尴尬,虞万两的母亲仅仅通过了院试而已,在正经文士的眼中算不得文士,而在别人眼中,也属于不务正业的那种,即便与西门世家有通家之谊,也不过是靠着祖宗的一点儿荫庇罢了,实在说不上是至交,于是,一般人觉得高攀不起,得了好处要或忐忑要或仗势,而比其贵的人家不屑相交。到了虞万两这里,母亲尚在,没人把她放在眼中。 说着话,马车就到地方了,的确是个清静的小院,四五间房舍,两人读书是足够了,身强力壮的下人们把东西收拾妥当了,又留了两个看着灵巧的随时伺候,其他人便都走了。 马车行程快,预计一天半的路才走了一天不到便到了,来得又早了几天,倒是还可以好好轻松一下,虞万两支走了两个笔墨丫鬟,神秘兮兮地跟罗清凤耳语。 “凤哥儿今年可也有十二三了吧,姐姐晚上带你去外面玩玩!” “玩玩?玩什么?”罗清凤奇怪地问,她怎么总感觉虞万两笑得有算计哪? “自然是人世间最大的乐趣,凤哥儿,你还小,怕是不知道其中乐处,姐姐今天就带你去见识一下,免得你以后被人笑话!”虞万两拍拍罗清凤的肩膀,得意地说着自己纳了个房里人,如何如何的。 罗清凤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了,脸腾地红了,不是吧,自己还小着哪!“我还小,姐姐要去,自己去就好了,不过别怪妹妹没提醒姐姐,还有几天就是乡试了,若是这时候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来影响了前程,这几年的辛苦可都白费了!” 看到罗清凤脸红,虞万两的得意感还未及升腾,又听到了这一番言之有理的提醒,犹豫了一下,摆了摆手,很是丧气地说:“得了,早应该料到你会这样说。” “姐姐今天车马劳顿,还是好好休息一下,等到明天咱们再一起温书!”罗清凤微笑着打开了房门,门口一个丫鬟讪讪一笑,“罗小姐去休息啊!” “嗯。”罗清凤知道她刚才在偷听,也不说破,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竟然这么早就会纳小侍吗?听了虞万两的话,罗清凤才对身处女尊社会有了更现实的认识,虞万两比自己大两岁,今年也才十四五,便已经有了两个房里人,那种不正式的小侍是要到结婚之后才会被提位分的,这还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若是算到王孙贵族家里,一个正夫,两个侧夫是基本配置,至于其他有名位的使君、记名的小侍和不记名的房里人则是数不胜数,果然是男女比例差异太大造成的吗? 这世界的女子普遍比较孔武有力,虞万两那样的是标准,李义章,想想她在书院时候的体型,已经属于精瘦的了,而男子,不是说全部柔柔弱弱,但总是柔弱的居多,还有些面相不好的,太过粗壮的,很难觅到生路,也就渐渐被社会所淘汰了。 能够保留下来车夫这个职业,罗清凤一直很惊奇,男子在外面找工作,除了脂粉铺子刺绣铺子,还是很少有其他岗位的,而车夫,这个依靠劳力赚钱的职业竟然是属于贱役,还曾让罗清凤吃惊好久。 贱役有三类,一类是卖唱卖身之流,一类是倒夜香的,再有一类便是车夫了。这三类贱役一旦入行都是要到官府去登记的,基本上不允许再跳槽,而从事贱役的人来源很多,有那等被拐骗的,有被生活所迫的,有那等因面相不好招人嫌弃的,还有那等传说克妻克女的,更有犯官家眷因获罪而被贬为贱役的。 躺在床上,好久没有睡意,反而把社会成因的制度反复分析了一遍,女尊男卑到底是怎样构成的呢?这种属于********的问题也没有什么人特意地研究,这里的传说什么的也都是女尊男卑的样子,实在令人费解。 乱七八糟想了半夜才睡着,等到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的时候了,简单梳洗了一下,整理好发辫,这才来到书房,不见虞万两的人影,问了丫鬟一声,才知道她还在睡着,罗清凤皱了皱眉头,今天自己已经起得够晚了,她怎么比自己还晚,难道昨天她还是出去寻欢作乐了? “婢子谢谢罗小姐了,若不是罗小姐劝阻,咱们还真的拦不住小姐去那等肮脏地方!”丫鬟看出了罗清凤的疑虑,低声道,“昨夜小姐闷闷不乐,喝了两坛子酒才入睡,那酒埋在地下多年,劲道大,怕是要等到正午才能醒来,罗小姐还是先用饭吧!” “也好。”罗清凤点头应允,两个丫鬟手脚麻利地把厨下才做好的饭菜端上来,两菜一粥,那个能说的又道:“罗小姐别嫌饭菜怠慢,虞家早上习惯清淡,都是这般吃法,若是罗小姐吃不惯,明日便行更换。” “不用了,我不挑嘴,随便吃点儿就行了,虞姐姐那里喝了酒想来会不舒服,你们过去伺候她吧,厨下可熬了醒酒汤?”罗清凤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正经主人,没道理白住白吃,还要挑来挑去地惹人厌烦。 “罗小姐放心,已经备下了。”丫鬟一笑应下,一个人退了出去,留下另一人在一旁候立。 有了虞家的全面照料,罗清凤这几天过得舒适极了,把两本书又仔细地过了一遍,每次考试前,她都会这样做,把正经的内容好好看看,其他的遣词造句,有了多年的文学功底打底,反而省心。 有了罗清凤的敦促,虞万两也刻苦许多,两人一东一西地住着,早上一起便到书房,书房旁边是个小厅,就在那里用饭,吃了饭就去看书,两张书桌,两张软榻,笔墨纸砚,全部准备的都是双份的,虞万两的母亲安排得很好,让罗清凤不得不领她这份情。 每次感慨到这里,罗清凤总会想起罗奶奶的话,若是那位真的那么有心计,只怕自己再撇清都来不及,众所周知自己与虞万两是好友,得她家的帮助也是事实,无缘无故撇清了便成了富贵弃旧友,亦或是忘恩负义的无情之人,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不是最坏的结果。 六日后乡试,因为只有典章,时论,诗文三项内容,只用了一天便把三场考试都结束了,说是三场,其实最后一项的诗文纯粹是凑数的,既不要求韵律,也不要求符合时下季节场景,更无主题限制,属于自由抒发,托物言志的那种,怎样写都可以,关键是证明有文采,那等没有文采的早就备好了诗文,把背诵的默写上去也可以交卷。 重点看的便是前面的典章和时论两场考试,诗文一项纯属锦上添花,若是前两项难以抉择名次,便从诗文上择优在前,已经是乡试不成文的惯例。 典章主要是从《法经》或《博传》上摘引一句名句,让写出处缘由,顺便抒发一下自己的感想之类的,很像是读后感,只不过是有深度的读后感,而时论则是对当下朝事的评议,这个评议也不是大放厥词即可的,看卷子上要求评议哪一项朝政,然后才可以依题感想,随你怎样旁征博引,论点论据结论三者都明确即可,属于议论文。 不管是读后感还是议论文,罗清凤都很拿手,诗文更是不用说了,从记忆中找了一篇可以托物言志的,便早早交了卷,三场考试连在一起考,她竟是最早一个交卷出来的,得了考官的另眼相看,想来也会有印象分吧! 虞万两考完之后全身跟水泡过一样,汗湿亵衣,连深衣上也有了一圈圈的汗点子,等她出来见到罗清凤早早坐在马车上等她,又是不平,“怎么总是差你一步,我还说这次一定比你快哪!” “快了不一定好,还是应该稳妥的!”罗清凤说着事实,却很没有说服力,院试时候她交卷也是最早,结果名次第一,难免给人一种错觉,交得越早名次越高,至少虞万两这么觉得。 大约是因为考试内容少,判卷人多,成绩出来得也是极快,才十天,乡试的成绩便张榜了,排在第一位的正是罗清凤,虞万两也上了榜,却是居中,两个丫鬟一前一后地看榜,好一会儿才找到。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欲问牡丹 “哈哈,中了,我就说我这次一定中!”虞万两高兴地打赏了两个丫鬟,欣喜若狂地抛起了书本。 罗清凤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昨天不知道是谁还拉着自己反复担忧成绩,今天就成了“一定中”。笑容洋溢,这次自己还能够得第一,想来是诗文加分的缘故吧!一个省那许多人考,未必没有比自己好的,估计是那份新意投了主考官的缘法。 报喜的帖子先送到小院,罗清凤和虞万两都接了,打赏过后,又让人把喜报送回家中,让家里人也高兴一下,两个人就准备上路去京城了。 “早听说京城繁华,可要好好去看看,我突然觉得会试还是很有希望考上的,嗯,一定要好好看书!”把自己扔到角落里的书捡回来,虞万两乘兴发愿,罗清凤只当耳旁风,这样的愿望她听过两次了,都是成绩出来后说,却总是不见刻苦。 说是马上启程,实际还在莱阳郡多留了三天,收到喜帖第二天是要谢师的,把所有的主考官都请了,办了个谢师宴,这样的宴会本来要中榜的学子一起凑钱举办的,虞万两财大气粗,一口气应承了,把得意楼包了下来举办谢师宴。 来考试的学子约有三百余,真正考中的还不到半数,总有八十余位,且都是地位不高的,看了请帖罗清凤有些疑问,后来才知,这一省虽大,却最是僻壤,权贵之人少有在此地落籍的,自然也不会在莱阳郡考试,乡试是必须回原籍考的。 虞家祖业就在此处,籍贯也在此处,所以才在此考试,如此倒有好处,从平均水平不高的人群中脱颖而出,还是很容易的。 若非有籍贯作为限制,大约也可以用窜考来增加上榜率。 得意楼历来都被用来作为谢师宴的举办场所,一楼的普遍都是家贫且排名靠后的学子,二楼则是诸位考官和排名靠前的学子。 罗清凤作为第一名理所应当和主考官同桌,而虞万两作为举办宴席的人也自然坐在了这一桌,几句场面话说过,谢师宴便正式开始了。 “看那典章,时论,我只道是青年人老成,仍旧难掩锋芒,没想到榜首如此年轻,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主考官姓傅,名仲华,是一位和善的中年女子,她笑着看了看左右的考官,道,“咱们这些人可是老了,以后朝堂上必然是这帮小辈的天下!” 罗清凤谦逊几句,陪着饮了一杯酒,桂花酿口感微甜,若非那股桂花香,也就跟糖水一样,根本不醉人。 “曾听闻涪城有个作《劝学》名篇的稚童,与榜首同名,不知……” “那便是凤、清凤了!”虞万两一听乐呵起来,豪爽地说着,差点儿把罗清凤那个登不上台面的小名叫出来,顿了一下又说,“何止《劝学》而已,那……”罗清凤坐在虞万两的旁边儿,在桌下踢了她一脚,除了《劝学》一篇,其他的诸如《荷下集》《梁祝》虽是好看,却不是什么主流的东西,难免被轻视,还是莫要扬名的好。 虞万两被踢了一下,呵呵笑了两声,改了口:“清凤的诗作也是非常不错的,正说要请傅大人指点一二哪!” “哦?”傅大人扬眉而笑,“我只说卷上那篇诗文已经不错,若果有佳作,还要研读一二!” 左右皆是附和,又言笑了几句,便有各个考生过来敬酒,很是热闹了一番。这一桌酒吃到点灯才散,皆是尽兴而归,虞万两安排事情极其妥当,给各个考官都安排了轿子,又送别了诸位考生,两人才回到小院。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啊,那《荷下集》已是不俗,《梁祝》更是惊艳时人,还被排成了戏,据说京中也是非常喜欢,随便说出来哪一样不比当初的《劝学》轰动,都是好事,做什么说不得?”虞万两有些不解,张口就问。 罗清凤见两人一到书房,那两个丫鬟就自觉离开了,便决定把这件事情彻底说清楚,也免得以后虞万两再口快,到处乱传。 坐在软榻上,罗清凤不紧不慢地开口:“虞姐姐可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非要弄一个笔名?便是不想让人知道之意。写那些东西虽然可以投多数人喜好,那些考官也未必不看,不以为好,但到底不是主流。文士多看诗文论人品,更以杂说为末流,若是虞姐姐今日说出那两卷书,少不得要给考官留下个不务正业,卖弄文字的印象,而……”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是我想得差了,没考虑到这么多。”虞万两并不是不聪明,这话稍微点一下,她便通透了,露出歉意,“今日若不是凤哥儿及时提醒,恐怕……枉我为姐,竟是差点儿毁了妹妹的前程!” “姐姐莫要这么说,也未必有那么严重,不过我的家事姐姐也清楚,是不能不谨小慎微的,姐姐不以仕途为意,我却是一定要在仕途上图一个进取的,所以才处处留心,只怕以后授人以柄。”罗清凤索性今日把话说清楚了,以后若真是跟虞家翻脸,今日也算是打预防针了。 又跟虞万两说了几句,罗清凤便借口太累,回房休息了,她真的不想这般处处防备,却不得不如此,她输不起,虞万两好歹还有虞家支持,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有人给她找门路,寻出路,而自己呢?一切都要靠自己,怎能不处处自保为要? 次日,投了帖子到傅大人府上,当天下午就得到了允见,把本来要作为行卷用的诗稿交了上去,第三天再被召见,却是得到了一封推荐信。 “清凤如此文采,必然是会试魁首!这里有书信一封,清凤到了京城,可先去她的府邸拜会。”傅大人的言辞隐晦,罗清凤低垂着眼帘挡住了眼中的精光,这样的推荐信可遇而不可求,自己的运气果然是极好! 压抑着激动接过了书信,谢过了傅大人,这才回到院子,本想跟虞万两说说这件好事,可竟然寻不到人,问了丫鬟才知道,随着报信人过来的还有西门君实和虞鸾卿,她们正在外面吃饭,等下便会回来。 等到晚间,逛街累了的三人才回来,问了才知,他们也是要去京城的,安阳王明年要开牡丹宴,虞鸾卿便是赶着去京城筹备参加牡丹宴的。 “这牡丹宴是什么?”罗清凤第一次听说,不由好奇。 “牡丹宴我小的时候便听说过,最开始办牡丹宴的时候便是为了结亲,据说安阳王的侧夫便是在牡丹宴上认识的,而后来,牡丹宴一度停办,这都有十年了吧,竟然又开始了,这可是男子出名的好机会,有点儿能力的莫不去参加,鸾卿能够参加还要多亏了小叔叔!”虞万两嘿嘿一笑,道,“不止是鸾卿,咱们若是在会试上名次好,也是可以进去牡丹宴看看的,估计也唯有那一天,能够一窥京城男眷的全貌!” “看了又如何,那安阳王想来是要给自己的女儿挑选良夫,咱们去也只能看看热闹而已,还不如不看,免得空劳牵挂!”罗清凤戏谑着说。 虞万两一脸正色,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牡丹宴之后结亲的何止是一家,怕是好多家都会借此相看准确了,咱们也未必是凑趣,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家相中咱们一表人才?” “是,虞姐姐的确是一表人才!”这些年,虞万两的体重未减,但却不显得臃肿,反见健硕,很符合这里的审美观,的确称得上一表人才。 “这话我怎么听得那么别扭,不是暗藏玄机吧?”虞万两嘀咕一句,见罗清凤似笑非笑总觉得不妥,但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就不再提了。 “我记着牡丹的花期是在春吧,这会儿尚未入冬,用得着去那么早吗?” “听昨天那话,我还当你聪明,考虑周到细致,却原来是把聪明都用到了诗文上,人情交际半点儿不计较的!”虞万两笑着损了罗清凤一句,说,“牡丹宴的请帖咱们是必然没有的,安阳王所请的人也是有数的,几个大家罢了,但最后到的肯定多,为何呢?便是这等亲戚一个带一个了,小叔叔的请帖到时候可以带上鸾卿同去,这份人情暂且不说,鸾卿去了之后不可能一人不识,独坐枯席吧!他早些去京,一来与咱们同行便利,二来也可以拜会一下虞家祖上在京的一些朋友,更是要到西门府上拜访一二,以增故旧,三来,他久居僻壤,衣饰礼仪在咱们这里必然是拔尖儿的,在京城却未必,有些陋习还要早早改过才好,总而言之,早去总有好处,应当是越早越好的!” “那,他自己愿不愿意去呢?”说是牡丹宴,也就是变相的相亲宴,想来男方相貌出众,是极容易在此宴上出风头,从而嫁入豪门的,就不知虞家是否有这样的意思了。 虞万两古怪地看了罗清凤一眼,说:“他怎么会不愿意去,在这等地方,他怕是找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倒不如在京中找,你这问题实在古怪!喔,我知道了,莫不是你看上我家鸾卿了,所以才有此一问?” “胡说什么,这等话莫要胡说!”罗清凤立时翻脸,可惜两靥飞红,反而像是印证了虞万两所说。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得字君玉 男女有别,西门君实和虞鸾卿并没有跟虞万两她们住在一处宅子,索性虞家在莱阳郡的宅子也不少,便在另一处安歇了,等到第二天上路,罗清凤才发现韶光竟然也在,问了才知道,罗奶奶担心罗清凤照顾不好自己,特意把韶光派来的。 “你来了,那奶奶怎么办?她年纪那么大了,自己能操持家务么?”罗清凤和韶光坐在一辆车上,虞万两则和西门君实他们坐在一起,不去想这样安排的用意,罗清凤担心的是罗奶奶一人在家,无人照料。 “这个不用担心,我出来的时候便安排好了,说服奶奶又买了两个小厮,家里其实还算宽裕,清凤放心好了!”韶光是知道罗清凤写书挣钱的,温和地说着,“我把那些钱都交给了奶奶,说是书局付给的诗稿钱,奶奶并不曾怀疑。” “辛苦你了!”罗清凤听了放心许多,这年头买卖人口是合法的,一旦买下了人,便是生死都随主家,她也不怕那两个买来的小厮会背主,他们地位低下,只会尽心尽力的,罗奶奶手中有了钱,又有人服侍,的确不需要多操心了。 “辛苦什么,这原是我该做的。”韶光羞涩一笑,递过了软枕,“清凤快歇会儿吧,这一路赶车必然疲乏,要养足精神才是!” 罗清凤翻个身倒头就睡,马车上晃晃悠悠,看书是不成的,光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的确只有睡觉一事好做了。 白日赶路,夜来住店,一路上除了吃喝拉撒,没怎么停歇,抱着早到早休息的念头,按路程来说已经是快的了,却还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如此可知路途之遥。 到了京城,已经是冬了,洋洋洒洒的小雪飘扬在半空中,寒风拂面,沾雪微凉。 “我家在京中也有宅邸,却只一间旧宅,清凤若不嫌弃,便还与我住一处算了!”虞万两一贯地热情。 “不了,我还是早早租一间好了,此次来京你的事情也不少,你弟弟的事少不得还要你来操心安排,住你那里必然不安生,况且又有韶光在,我一个人借光也就罢了,没道理带着人一起借光的,另租一间小院还是清静些。”罗清凤拒绝了虞万两的好意,她的脸皮还没厚到拖家带口地住别人家的程度。 虞万两考虑了一下,说:“也好,这次来本就不清净,也别扰了你,只房子我来帮你寻,你在此没有熟人,说不定要被骗的,我托小叔叔去寻,总要稳妥一些!” 罗清凤谢过了虞万两的好意,她本来也没打算自己寻的,这京城中不说寸土寸金,也是房价昂贵,她自己寻了贵的,没钱付,可不丢人? 有了熟人好办事,西门家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了,西门君实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子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午才跟他说了,下午他就找到了房子,罗清凤带着韶光去看了,一个二层楼的小房,所谓院子也只有门前的一畦之地,原主人用来种花的。 周围邻居都是平民,也许有家长里短的喧嚣,却不会太过惊扰,算是个清净地方。 罗清凤当下就跟中人写了租赁合同,付了租金,韶光更是麻利,半个时辰就收拾了一个大概,把新买的被褥铺在原来的床上,把包裹分类放入柜子里,还买了几把锁,把一些贵重的锁上,桌椅也统统擦过一遍,当天晚上就可以入住了。 虞万两强留着在虞府吃了一顿,才让罗清凤回去,京城的路径四通八达,整齐如棋盘,按理说是很好认的,可偏偏罗清凤有点儿不辨南北,看哪里都像是一样的,多亏了韶光,才没有走错了路。 眼看着要在京中过年了,罗清凤去了一封家书,韶光则开始准备过年用的东西,虞万两打听了一下李义章家,才知道她家因为母亲就职郡王封地径自搬走了,李义章走的是武士的路子,也不用会试,若要再见,怕是还要再等时机。 过年前,罗清凤拿着推荐书和诗集册子去了原观文殿学士现任学政秦贤德的家中拜访,等到见了面才知道这位学政大人正是那年在集萃亭上见过的。 “参见秦大人!”因曾见过一面,罗清凤的紧张感顿去,施礼之后恭谨站立,笔直若竹,风骨卓然,雪青色的深衣配着箭绣,很是利落洒脱,让其弱质身躯也有了些许伟岸英姿。 秦大人是在正堂接见罗清凤的,她手边的桌上放着罗清凤呈上来的推荐信,草草看过,大略知道了意思,眉宇间也有满意之色,“院试,乡试,皆是头名,的确不错。仲华反复夸你诗文斐然,可有佳作一览?” 罗清凤听闻,急忙呈上了准备好的诗集,道:“这是这两年所写,还请大人指正一二。” 下人接过诗集,双手呈给了秦大人,秦大人随意翻到一页,凝神细观,吟哦出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暗翠接荒城。又送知交去,萋萋满别情。” 吟毕,拊掌而赞:“有才若此,何愁不中?!” 看到秦大人的脸上露出喜色,罗清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有把握这些诗词都是名篇,不会惹人不喜,但谁知道对方喜欢的是哪一类诗词,那二十篇篇篇类型不同,便是这般投机之用。 其实,那位教《博传》的先生并没有说错,她的确是惯会投机取巧的。把历年考试的题目都做一整理,然后分析题目,分析佳篇,逐一评点之后,自己也照着作一篇,把这样的功夫下透了,考不中都是不可能的,也许,在这次考试之后,她可以出一本《优秀考文集录》,说不定可以方便以后的学子应试。 “清凤当年诗文已经不俗,如今看来,更显功底!”秦大人勾起嘴角,笑纹明显,她年龄已经不轻,若不是圣上不放她告老归田,怕是早已不在京中居住了,谁想到,幸好啊幸好,有幸读得此等嘉文。 “谢大人夸奖!”罗清凤并没有过分谦虚,显示出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骄傲之心。 “清风今年也有十二三岁了吧,可曾起字?”秦大人爱才心切,多问了两句。 “未曾。” “那,老妇人便为清凤取上一字如何?” “请大人赐字!” “清凤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文才,当得一个‘敏’字,便叫‘敏之’如何?” “这……”罗清凤犹豫了一下,她虽然对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没有好感,但避母讳是应该的,躬身行礼道,“大人赐字本是荣幸,奈何母讳‘敏’,还请大人重新赐字。” 兴头上被如此扫兴本有不悦,但奈何这是避讳之礼,也是为女儿的一份孝心,秦大人沉吟了一下,说:“如此,便用‘君玉’二字可好?君子当矢志如玉,守洁如玉,不入渠沟,不通沆瀣。” “谢大人赐字,君玉定当谨记教训!”情知前面已经让人不快,罗清凤愈发彬彬有礼,鞠躬拜领,一副激动模样。 秦大人到底年老,若是壮年,定能看出罗清凤的激动多半都是装出来附会迎合的,而她现在则被哄住了,罗清凤又向其请教诗书,多半都是些浅显但可以深层发挥的问题,这对熟悉诗书但多年不用的人来说可以免去思考原文的苦恼,秦大人一说,她便用崇拜的目光仰视,满足了秦大人的成就感,一老一小,越聊越投契,差点儿没有留下晚饭。 本就爱其才,又见面目好,再得言语相和,才一下午的工夫,秦大人就把罗清凤当做自己的晚辈来爱护了,嘱咐她可以常来,便让人送了她回去。 回到家,罗清凤泄了劲儿地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别看她只是提提问题,附和几声,却没少用心思,实在太累,光是这半天,就比打仗还辛苦,脑子都有些木了,似乎又回到了原先跟教授探讨论文的时候了,太累啊,既要讨好又不能太明显,既要附和又不能显得没有主见,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果然,我还是最适合从事学者的工作吗?********研究书就好!”躺了一会儿,叹息一声,又起了身,楼下已经听得到碗碟上桌的声音,该吃饭了。 过年时候平淡无波,去虞府了一回,虞万两忙着整顿家声,跟祖上故旧联系交流,没跟她说上两句话就去忙了,罗清凤也不愿意坐在堂中,好似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一样,放了礼物就走了。 秦府倒还好些,同样是门庭热闹,罗清凤赋了两首诗便讨了秦大人的欢喜,如孙辈一样坐在席中,看了会儿戏,台子上吱吱呀呀地唱什么多半没听懂,倒是够喜庆,锣鼓铿锵,金红彩衣,很是热闹。 经过了这般的热闹再回来,却觉得还是自家好,温馨只需烛光,饭菜只需朴素,询问了一遍可曾给曲明家寄去年礼,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罗清凤就直接睡了,没有了罗奶奶,也没人催着她谨记祖宗荣光,倒是放松不少,过了个轻松年。 章节目录 第十章 花语生情 春,会试。 经过了寒冬的累积,杏花桃花相继开放,妖媚娇妍,待到四月,牡丹盛放,更增富贵之景。因安阳王要开牡丹宴,京中莫有不凑趣者,大街小巷,或十步便可见牡丹华贵。 “这里种的原来是牡丹啊,我还说是枯死的杂种,因怕麻烦未曾除去,幸好不曾拔了,不然就赏不到这牡丹花了!” 罗清凤一身素兰衣,站立在牡丹丛前,素手擦过花瓣,如风拂过,花枝微颤,花蕊上还含着刚刚洒下的水露,颤动下,珠滚欲落,意态可怜。 韶光在一旁洒水,因没有喷壶之类的,也洒不成水雾,便如观音持了玉净瓶,用杨枝泼水一般,韶光也拿了柳枝,沾满了盆中清水,往花朵上播洒。 “哪里是怕麻烦,你分明早知道这是牡丹花,这才留下的。”罗清凤一笑,戳穿了韶光的假话,比起五谷不识的自己,韶光长在农户,又喜花草,哪里有不认识牡丹花的道理? 韶光笑容微滞,自觉口舌太笨,总说不出讨巧的话,又是这般身份,哪里会得到罗清凤的喜欢?他幼时受苦,更知人情世事,既是一心想要当枕边人的,便会全心奉承,怎奈心里明白,口上说不出,白惹了心伤。 “去拿剪刀来!”罗清凤哪里顾得韶光由自恼转向的自卑,只看到花枝好,突然生了剪下来的意思。 “啊?”韶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急忙说,“这牡丹开得正好,若是剪了,多可惜?”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正是它开得好,方要剪了它拿去送人,这许多花,随我剪下一半来,尚且有一半可赏,不必可惜。”这院子到底不是自家的,不过租用一年而已,既然如此,这花该赏该折还是随自己心意的好,没必要为了旁人计长远。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喃喃了一遍这句诗,瞅着花前人,韶光竟似有些痴了,又被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要去拿剪刀,行止显得莽撞了不少。 剪刀取来,罗清凤刚要下剪,又想到家中没有瓶子装,便是送人,也不好空拿一枝花吧!放下剪子,招呼韶光说:“走,咱们先去花市上买些漂亮的瓶子!” 韶光不解这主意怎么一会儿一改,却也不问,取了钱跟着罗清凤出门。 花市上卖得最好的是牡丹花,家中稍有余资的,也多会凑着热闹买上一盆牡丹花,穷人家自然是无法参加安阳王的牡丹宴,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簪花结伴,共游兰若。 但凡卖花的,除了随花卖出的红瓦盆,白瓷盆,也有不少好看样子的盆子瓶子,用作装饰居室用,罗清凤挑挑拣拣,买了几个朴实无华的,又并一些菖蒲,连翘,满天星,还有绿叶开得好的,并成一把,怀抱而行。 回到家,再摘捡出几枝开得好的牡丹,选了两个厚重底色的瓶子,修剪插枝,弄好之后再看,枝叶繁茂却不挡牡丹富贵,别一番花团锦簇的富贵。 “没想到用这样的瓶子盛花竟然会这么好看!”看着不打眼的瓶子这会儿插了花再看,却是幸好它的不打眼,没有夺了花色,反添了沉稳大气。 罗清凤扬起一张笑脸,说:“这便是陪衬之理了,红花总要绿叶衬,这花色已经够艳,需要的便是衬托这份艳的绿色了。”说着话,又拿了两个釉色白瓷似有晶点的瓶子,再次妆点起来。又剪了十来枝单枝的,各插在细颈瓶中,“这些送给左右邻居好了,只道咱们这里的花开了,让大家共赏。” “还说剪走一半留一半,这留下的已是满园凋零了!”韶光低声自语两句,看那剩下的几株并不繁茂的牡丹,有点儿心疼,自来了这院中,便是他一手培植这些牡丹,原主人植不得法,那些牡丹原来都要死掉了,却被他一点点养活了,而现在…… 罗清凤到外面叫了车,把精心弄好的牡丹搬上去,先往秦大人府上送了两瓶插花,只道“锦上添花”,再送虞府,把花留下,说是“富贵成双”,车子回来,又挨家挨户地把那几瓶单枝的送与了左邻右舍,得了不少笑脸。 上午才送了花,下午,虞万两就来了,还带着虞鸾卿一起,倒是有几分出人意料。 “我就说那插花定然是凤哥儿做的,你若不信,只管让她现弄给你看!”虞万两一进门,两句话便说到了这里,“凤哥儿,鸾卿只不信那花是你弄的,你现弄了给他看,定要叫他心服口服才好!” 瞟到院中不剩几枝的牡丹,又道:“也不用你家花,看你上午弄得,竟把这唯一添点儿亮色的牡丹都给剪了个七零八落!”招呼下人出去采买了一些花和瓶子来,又比照着买了不少的花草,通通运过来,竟把小院摆了个满满当当,都快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女子哪里来那许多巧思,我便不信,又怎地?”虞鸾卿用一袭面纱蒙住半张脸,一双明眸波光流转,把罗清凤瞄了个仔细,“怪道姐姐总是叫你凤哥儿,真跟个男孩子一样!” 因第一次见面便觉得虞鸾卿盛气凌人,此时又听他这般说,罗清凤倒是先存了几分不喜,碍着虞万两的面子,笑着说:“既然你都送了花过来,我便再做一瓶插花送你,又有何妨?” 取了剪子修剪花枝,寻了个素色瓶子,正准备插花,就听到虞鸾卿扬声:“用那连翘作甚?又不好看又不讨喜。” “连翘的花语是财星高照,恭喜发财之意,牡丹的花语是富贵圆满,两者相配,更重富贵之意。”罗清凤嘴上说着,眼中专注着花,好久不曾插花,她对这门可以算作修身养性的手艺生疏许多,便连花语,也多半忘了。 “花语?花会说话吗?” “花语指的是花所代表的意义,如百合,代表的便是万事如意,也有百年好合的意思,牡丹代表的便是富贵、圆满,还有浓情之意,秋牡丹则又不同,有生命、期待的意思,各种花所代表的意思不尽相同,有时候可以用花来代表心意,如玫瑰,是公认的爱情花,代表我爱你……” 虞万两坐在一楼的桌前,吃着韶光端过来的糕点,喝着茶水,听着罗清凤讲花语,看着她插花,也不觉得无聊,虞鸾卿坐在檐下竹凳上,离花圃更近一些,看得更加清楚,听着闻所未闻的寓意,思绪翩翩。 等到罗清凤终于插好了一瓶花,回首一笑,连虞万两都不由得晃了神,美人如花,花衬美人,“凤哥儿要真是个男子,这般多才多艺,我必然要娶了当夫郎的!” 这句话让罗清凤红了脸,不等她反驳,虞鸾卿冷哼了一声,“姐姐就知道偏帮朋友!”话说完,起身便走,拦都拦不住,虞万两歉意一笑:“我这弟弟,都被惯坏了,我得跟去看看,等成绩出来了,咱们再聚啊!” “好……”罗清凤才说了一个字,就见虞万两已经匆匆跑出去了,还踢倒了两盆花。摇头一笑,对韶光说:“上午你还心疼花,下午这花可就回来了,还多了不少,你可是赚了!” “花再多,也不是我养的!”想到虞鸾卿刚才看罗清凤的眼神,韶光心里气恼,赌气说出了这样的话,看到罗清凤不解,又暗自叹息,她怕是还不解情事,是自己太心焦了,这一想,心气又平顺下来,“我先收拾一下,这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不麻烦!” 安阳王的牡丹宴已经迫在眉睫,逢十,牡丹正艳时候,榜单也贴出来了,虽有了秦大人的赞誉,并其宴会上的风光,却还是稍逊两分,得了个第三名的名次,前面两位,一位是安阳王的女儿,一位是南边儿的一个才女,皆是赫赫有名的文采风流人物。便是罗清凤只得了个第三,也多有人不服气,只因当时行卷只在上层,并未扬名于众之故。 “你听听那些人的酸话,亏你还能无动于衷,我这样刚烈的人,怎么得个妹妹,竟是这般绵软的性子,还真不如我家鸾卿,若是有谁这样讽他,定然要被他反讽回去的!”虞万两会试排了个末名,险些不能上榜,她倒是喜出望外,自觉罗清凤都不是第一,自己成了最末也是很正常的,顺延而已。 别人说她的话她只当屁话,偏偏别人说了罗清凤两句,她就当面跟人吵,还是被罗清凤硬拉回来的,虞万两气不过,就跟罗清凤吵。 “我听闻‘嘴尖皮厚腹中空’便想民间俗语‘半瓶水乱响’说得也是这等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姐姐何必跟那等人一般见识,便是吵赢了又怎样,不过是落个与之相类的污名,倒不如任她说去,事实自会见证分晓,难道她们以为主考官是眼昏的么?若是她真的敢把卷子默写下来一较长短,就不会说些空话惹来骚动了,不过是哗众取宠之流,与其相较,便是掉了自己的身份。”罗清凤慢条斯理地说着,“这样的人,你越是与她计较,她越是来劲儿,必要弄到不可收拾,扬了自己的名才好,你又何必随了她的心愿,给她做脚蹬呢?” “呸,我才不会给她做脚蹬哪!”虞万两渐渐消了怒气,却还是忿忿不平,“不行,明儿的牡丹宴,你也定要准备几首好诗,比下她们去,我就不信不能让她们心服口服!”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牡丹名动 安阳王的牡丹宴如期举行,正是牡丹开得正艳的时候,安阳王的一个别庄内,牡丹花盛放若花海,仅留小径供人行,很有曲径通幽的感觉。 虞万两的会试排名本来是不够格来这牡丹宴的,可谁让她有个弟弟是要来牡丹宴的呢?她只厚着脸皮往里走,笑呵呵迎人,还真的没有哪个哄她走的,竟就被她这样走进来了,让罗清凤暗暗感慨脸皮厚的好处。 罗清凤孤身而来,便和虞万两作伴而游,西门君实则带着虞鸾卿去认识各家公子,虽是男女可光明正大地见面,却也没有马上凑一处去的道理,各自避开了些,算是隔花相望。 庄子修得极好,依山势而建,有亭台在山石上,悬着白纱,飘扬间可见其中有人,又有广席铺地,流水曲江,叶片造型,花朵造型的器具顺活水而下,其上或者放置糕点,或者放置酒水,兴致来时,可席地而坐,赏花品酒,互较诗文,当真雅致之极。 虞万两见了糕点就走不动路,当下就找了个拐角处坐下来吃吃喝喝,罗清凤跟她打了一声招呼,自己便四下里走动,这样的宴会可不常有,好好看一回才不算亏。 “千般万般留不住,人弃朱颜花弃树。这牡丹虽好,岂能百日红?便是这一朝艳过,也终将归于尘土……” “公子,赏花哪里来那许多感慨,这花好看,公子看着高兴就是了,若不高兴,或不看,或毁了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藕色衣裳半露于外,罗清凤听到那句“千般万般留不住,人弃朱颜花弃树。”停下了脚步,这是《梁祝》中的一句诗词,念出此诗的人定是读过《梁祝》,这一想,罗清凤便想看看那人是谁,正要走近,就听前庭铜锣响,这是安阳王到了。 叹息一声,罗清凤掉转头往回走,叫上虞万两一起去前庭,没有道理来人家赴宴,主人来了,客人却不到席的。虞万两也听到了铜锣响,见罗清凤过来,拍拍手站起,说:“咱们快走吧,可别迟了!” 两人赶到前庭,还有半数人未到,席面都是安排好的,一张软席,一条桌案,仅容两人并坐一席,罗清凤便与虞万两坐在了一起,对面可见男客,西门君实和虞鸾卿坐在了一起,就在斜对面,正对面一桌坐着的人却把罗清凤吓了一跳,疑惑地看向虞万两。 “我没有看错吧,那是向明辉?他没嫁人?怎也在京中,还来参加了牡丹宴?”虞万两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索性周围还没坐满,无人注意,罗清凤扯了扯她的衣袖,说:“我还当我看错了,你也认出来了,那就没错了,旁的不说,等牡丹宴过后再问,说不定他是来寻李义章的。” 话是这样说,罗清凤却不信向明辉来京是为了李义章,他生性高傲,从来不曾把李义章看在眼中,又怎会特地来寻,说不定此来牡丹宴,就是他家人让他来寻个好妻主的。 右手边的席面也坐下了人,来人一坐下便冲罗清凤微微颔首,罗清凤认出是名次第一的安阳王女儿邵佳林,此人年十八,是安阳王正夫所出嫡女,被誉为京中才女,与那位江南才女高晴可谓是遥遥相应,相较这两人的声望,罗清凤能够居于第三便是仗着年龄小文采出众文章新奇的好了。 安阳王头戴龙凤攒珠的金冠,身着花鸟锦衣,又有福字暗纹,走动间,流光华彩,熠熠生辉,腰间一条白玉带,上嵌五色石,脚上着舃,那种加了一层木底的复底鞋走起路来声音铿锵,更增威严。 “今日花期,牡丹盛放,园中花好,与君共赏!”安阳王入主座之后,举杯示意,众皆称赞,共饮一杯,又抬手道:“有花有酒,有美人在侧,岂可无诗相合,不拘格律,诸君皆应留下诗作,流芳于外也是美谈!” 话音落地,不分男女,皆有小厮奉上笔墨纸砚在侧伺候,专候着诗文,却又不让人枯坐苦思,有乐人怀抱乐器上前表演,又有歌舞,丝竹管弦一响,倒成了一份干扰。 罗清凤早有腹稿,也不理会那许多,提笔就写,一挥而就,交给身旁小厮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眸中明明白白的惊诧,果然,罗清凤是成诗最早的一个,在京中才女,江南才女还未交稿的时候她先交了,未免有点儿不懂人情,锋芒毕露。 安阳王接过诗稿细看,猛然拍案,念道:“‘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此句妙极,当饮大杯!” 邵佳林叹息一声,扔了手中毛笔,安阳王暗奇:“因何生叹?” “本就冥思不得,突闻此句,怕是其后再写牡丹,未免落了下乘,母亲实应该等诸君都写就再行夸赞,如现在这般,我是写不了这牡丹了!” 邵佳林这般一说,底下哪里还有人动笔,便是写了一句半句的,也揉了纸扔了,更有人暗自笑话,想着罗清凤这回的风头出得不好,挡了安阳王女儿的风光,可不是挡了自己的仕途? 罗清凤神态悠闲,毫不变色,她本意就是如此,给众人留下一个年少气盛,不堪重用的印象。如今女皇年四十余,膝下女儿多半成人,各自争权夺利,自己年轻有才,说不定被谁看上拉拢,倒不如入翰林的好,她最初想要当官,也不过是为了让家境更好,让权贵不敢轻辱罢了。 既然没有宏图大志,何必去谋从龙之功,当一个只研究学问的翰林便足矣。 “清凤佳作,有此等文才,怕是屈居第三了!”高晴跟着附和,却是话中带刺。 罗清凤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自己没有得罪她吧,怎么……微微一笑,起身道:“诗词小道,游戏之作,清凤年龄尚幼,也唯有这等小道精通,若论治国之才,清凤定然是比不上席上诸位的,既如此,这等小道再不让清凤占个名,岂不是让人埋怨考官识人不明,把第三给错了人吗?” “哈哈,谁人敢如此胡言?清凤有此文才,这第三自然当得!”安阳王哈哈大笑着开口,不管她怎样想的,这般表态便是帮罗清凤撑腰了,自此后,想来无人再敢乱议,说罗清凤不该得这个第三了。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清凤端起酒杯,高声道:“谢安阳王仗义执言,实不相瞒,清凤这段日子可实在委屈,仗着年纪小,清凤也猖狂一回,若有哪个再不服气的,只把考试文章默下来,再与我一比高下,事无不可对人言,若要说我不是,还请拿出凭证来,红口白牙诬赖人实是小人行径,我等文士当不负君子之名才好!” 豪言壮语一发,有叫好的,有默然的,安阳王只当罗清凤年轻气盛,并不责怪,反而赏了一株绿牡丹供其簪花,罗清凤见那牡丹极盛,自己还是发辫,并未着冠,不好簪花,便插在了衣领上,做了装饰。 有了罗清凤的那首诗在前,后面的诗再得叫好的就少了很多,更有些人如邵佳林一般弃笔不写,或者改颂歌舞,讨个喜庆。 “你可吓死我了,这手心里都为你捏了一把汗!”虞万两用袖子抹了额上汗水,心中还是阵阵后怕,“你平日看着老成,怎这回如此莽撞?” “姐姐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罗清凤安慰了虞万两一句,人多耳杂,也不好多说,依旧举杯饮酒。 歌舞过半,安阳王道稍候有戏上演,便先离席,座中也有离去的,待到戏班子出来,听得名目是《梁祝》,虞万两回头与罗清凤说笑,罗清凤感到有一道视线看着自己,看过去,竟是向明辉,他怒瞪了罗清凤一眼,便扭头与身边人说话,他身边坐着的公子一身藕色素荷衣,温文儒雅,少见脂粉色,自然生辉,也是不凡。 一众公子之中,虞鸾卿算是最好看的了,他生就妩媚,却又不乏华贵端庄,若以花喻,怕是唯有花中之王的牡丹才当得上他的姿色,艳也如它,傲也如它,席中女子,多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而他冷然对人偏若暗含情愫一般,那惹祸的桃花眼便是瞟人的时候也如抛媚眼一般,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及至安阳王正妃出场主持牡丹宴,让众位公子表演才艺,虞鸾卿一曲《鸾凤舞》,轻纱舞动,衣裙上的牡丹仿佛活了一样,香风袭人,眼波流淌。一舞毕,满堂的喝彩声,连邵佳林和高晴都看直了眼。 “要我说,干脆你娶了鸾卿得了,鸾凤,鸾凤,可不正是说你二人鸾凤和谐么?”虞万两坏笑着说。 罗清凤白她一眼,并不理会,这已经不是她第一回如此说了。 向明辉表演的时候没有太多花俏,仅仅往中间一立,拿了洞箫来吹奏,曲声幽幽,人静若竹,恰逢风过,有花瓣悠然而下,增色添香,那样清静的眉眼,那样冷情的人,黑发随风,丝丝缕缕挑人心肠。 虞鸾卿与向明辉,一热一冷,交相呼应,倒把其他的公子都比下去了,西门君实不知何时离席,并不见表演,让罗清凤遗憾不少,那样刚强的男子,若是表演,真不知道会表演什么。 牡丹宴后,虞鸾卿艳名远播,前去虞家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风雨弄人 相较于前几场考试,殿试就是走一个过场,按理说殿试应当由皇帝亲自主持,但实际上则是由皇帝派了身边亲近的大臣来主持,或者委派殿学士来主持,或者直接是礼部官员来主持,也就是略问几个问题,听听回答就罢了,若无重大意外,也是不会更动名次的。 罗清凤并没有怎么准备,不是单人问问题的,她排在第三,或许会得到重视,但有了前两位的风头,多半人都不会把目光分到一个还未及冠的文士身上。 殿试之后便是选官,主考官把各人性情,考试成绩等做成册子,供皇帝翻阅,然后由皇帝任命几个主要的官职人选,其他的则由吏部的大臣来任命。 等到选官的结果下来了,罗清凤才彻底放心,果然,是翰林! 当官和不当官的差别是很大的,税赋,福利,都有不同,而当官和当京官,差别更大。翰林属于京官,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前途,只和书本打交道,但说不定皇帝有什么要问到的,一时赏识的,也算离皇帝比较近的官员,不会得人小视,但因为到底不是重要职务,没有实权,也没人拉拢就是了。 既然是京官,就要在京中常住,罗清凤想要买个大点儿的房子,把罗奶奶接过来一起住,若是可以,她还希望把蔡大夫和曲明也接来,蔡大夫的医术是经过事实验证的,又是熟人,定然比外面的大夫更可靠,而曲明是师傅,是以后要奉养终老的,自然最好也是就近照顾。 这样一想,房子就要买得大一点儿,还要清幽一点儿,还要算算钱是否足够。罗清凤还未正式工作就开始盘算月俸几何,那副财迷样子让虞万两很是笑了一通,但看到罗清凤抛给她的《牡丹亭》,她连取笑的工夫都没有了,直接翻开看,看完了就要去出书,罗清凤就坐等着分钱。 “唉,我还没说找房子的事情哪,跑得倒快!”罗清凤一回头不见了虞万两的人影,哭笑不得。 “找房子的事情还是咱们自己来吧,我已经找了几个中人,看了几处房子了,有一处极好,就是还差点儿钱。”韶光端着茶盏过来,放在罗清凤的面前。 “哪一处?我去看看再说,这事情还不急,这房子租期还没到,便是接人还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看好了就成,实在不行跟房主商量一下分期付给她钱,总不会亏了她就是!”翰林已经是必然的了,罗清凤是彻底轻松了,说起话来也是底气十足。 韶光抿嘴一笑,说:“正是这么说的!” 次日,天气有点儿阴,罗清凤想着还有两天就要正式到翰林报到了,愈发抓紧时间看房,才去城西看了一处房子,那城西多是贫民,混混闹事的多,气氛并不好,罗清凤一看便把那里否定了,告辞了中人回来。 “咦,这是……” 眼见一人衣衫凌乱从巷子中跌跌撞撞走出,似乎是体力不支,趴倒在巷子口,手扒着砖缝,极为用力不甘心的那种,罗清凤看他长发覆面,不辨面容,正准备装作看不见就此走了,却又见他指上一个戒子熟悉,她曾在西门君实手上见过一个一样的。 “西门、君实?”轻声呼唤着,走近了,拨开他面上散发,果然是他,脸上虽有淤青,但因为肤色微黑,也不显眼,倒是身上,这般不整洁,可是被抢劫了? 既然是认识的,不能装作看不见就这样走了,罗清凤想了想,跑去找了一辆车来,和车夫一起把他抬上车,才弄好了,就见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女子从巷子中走出,嘴里骂骂咧咧地,似乎是在找人的样子。 罗清凤心头一跳,跟车夫说:“快走!” 车夫应了一声,鞭子一抽,驴跑起来,速度也是不慢,罗清凤从车窗往后看,见那几个女子在巷子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轻轻松了一口气。 回身靠在车壁上,看到西门君实的衣衫几乎是散开的,胸膛半裸,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罗清凤垂下眼帘,小心地给他合拢了衣衫,想要系带子,才发现没有带子可系,手紧握成拳,这是什么人做的,怎地这般可恶?! 西门君实早年定亲左相家三女,今年夏便是婚期,如今发生这种事……这……罗清凤百般思量,也唯有一声叹息,只希望没人知道,或许还可以…… 到了自家门口,叫了韶光出来抬人,又给车夫许多钱,让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人放在韶光床上,韶光几乎没怎么在这个房间睡过,他每夜都在清凤房中睡地板,清凤也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呼吸伴着自己入眠,所以并不曾更改,只在自己房间中又放了一张床给韶光。 “我路上碰见他,好歹是认识的,你去给他整理一下吧,看看他有没有……有没有受伤。”罗清凤说着出了房门,也不知该如何做,这样的伤害案件无论怎样都不能闹开,否则西门家丢脸不说,左相家也要丢脸,更可怕的是,若是闹大了,搞不好西门君实连命都保不住,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这样的婚前失贞都足以要了一个人的命了。 女尊社会对男子的限制是极为严格的,一如男尊社会用种种道德规范女子一样,他以后,可怎么办?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韶光端着水盆出来,说:“没什么伤,但……贞洁已失,他……” “他可醒了?”罗清凤低声问着。 “醒了,就是……”韶光话未说完,罗清凤已经错身进去了,看到了屋中情形,顺直的黑发堆在枕边,被子盖到颈部,全身只露出个脑袋,眼睛睁着,却是直勾勾地看向房顶,连点儿光彩也没,一片死寂。 “你……”罗清凤想说点儿什么,开口却哑然,这样的事情怎么说呢?问了是伤,不问亦伤,想到初见时的英气男子,现今竟没有半点儿鲜活气息,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可恶!是偶然,还是…… “我知道这样问很残忍,但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先回家,还是……要不,我往你家报信一声,只说你去虞家小住几天,我会跟虞姐姐说的。” “不,不要说!”西门君实猛地伸出手来拉住了罗清凤的衣袖,他身上换上的是韶光的亵衣,有些短,仓促伸出,露出了半截小臂,臂上的标明贞洁的红点已经烟消,那一截小臂白皙,全不似手背上的颜色。 “好,我不说,什么也不说,可,若是你夜不归宿,总也瞒不住,我已经让那车夫不要说,那些害你的人又怎么办呢?总要想出一个方法来,便是除了她们,也要尽早!”罗清凤从来不是什么善心的人,想到那几个从巷子中走出的女子,若是她此刻能够,定然会找人杀了她们灭口,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伤害这么好的一个男子,她们有没有想过这样有可能毁掉他的一生,葬送了他的性命? 西门君实的眸中闪过恨意,随即又平复,闭了闭眼,再睁开,哀伤一片,泪水潸潸而下,“没用的,就是都杀了她们也没用,那个人一开始就想毁了我,她做到了,我现在做什么也没用了。”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罗清凤追问。 西门君实却躺了下来,闭上眼睛说:“若是可以,能不能让我在这里住两天,谁也不要告诉,这就算不枉你我相识一场了。” 话已到此,罗清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拿了手绢擦去了他脸上泪水,把手绢塞到他的手里,轻声道:“那你好好睡,我会让韶光照顾你,不要太担心,这件事我不会说的。” 眼睫轻颤,西门君实没有睁开眼睛,却抓紧了手绢,也不擦泪,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湿了枕巾。 关上门出来,看到韶光还在外面站着,罗清凤愣了一下,嘱咐他不要说出去,这些天先让西门君实好好住着,韶关点头应了,又是一阵默然。 晚间下起雨来,这场雨闷了一整天,下起来的时候声势浩大,罗清凤久久没有睡意,起了身,站在窗前,打开一条缝,看着院子里的牡丹被大雨击打着,落下不少的花瓣,盛放已过的则凋零了,只留下花枝在风雨中摇晃。 即便都没有宣扬,可第二天韶光出门买菜回来,带回的消息却是不好,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西门君实不贞的事了,甚至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连西门君实以前写的游记都拿出来说事,说其不安于室,保不准早就许身他人了。 罗清凤听了自有算计,说不定就是害西门君实的那人所为,就是不知道她所为何事,竟要这样害一个男子,真是歹毒。可偏偏,西门君实知道这人就是不说,莫不是还要包庇? 在西门君实的房前踱了几个来回,终究还是没有进去逼问,罗清凤叹息一声,也没心情出去找房子了,在家呆坐了一天。 第三天,情况更加不好了,衙门捉住了几个自称辱了西门君实清白的人,左相要求退婚,西门家不愿,正僵持着。 这会儿,罗清凤十分庆幸西门君实一直闷在房间里没出来,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怕是会受不了。 第四天便要去翰林院了,罗清凤强迫自己入睡,夜里似乎听到楼下有响动,却因前两日困倦,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待到早上,韶光去给西门君实送饭,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大门虚掩,想来他昨夜便走了。惆怅一会儿,担忧一会儿,罗清凤还是按时去翰林院上班了。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翰林闲职 翰林院就在皇宫边儿上,若说连着也可以,皇宫大约有好几层,最外层的便有这翰林院,里面一层似乎就是皇女读书的地方,再里面,大约便是皇帝的朝堂,再往里,估计就是皇帝的**了。 一路走进来,还能够看到些许穿着宫装的男子来往频繁,也有穿着侍卫服饰的女子,腰间挎剑,英气勃勃,让人望而生畏。 翰林院学士果然是个闲得不能再闲的职位,看到一屋子喝茶看书下棋的,罗清凤有种到了书院西厢的感觉,若不是那书架上的书籍满满,若不是那防虫的香味儿太过独特,她怕是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翰林院。 “发什么愣啊,进来帮我整理这些!”一个女子从门口入,叫了一声,与罗清凤一同入翰林的人也有几个,几人站在一堆儿,都在无措,听到这句话,也不知是叫谁的,几人相视。 那女人皱了眉头,一看情形就明白了,手指一指,说:“看你年龄倒小,今年的翰林竟还有这么年轻的文士,真是看着都不习惯,行了,就你了,我就要个跟着笔墨的,你们这些年长的也别站着发愣,没看到那么多活可干吗?把桌子上的单子看看,没划掉的那些挑一样来做!” 她所说的桌子很大,上面放着几叠单子,那几个女子听得“年长”语微红了脸,各自去桌上翻找。 一般有路子的都不会到翰林来混日子,这几个被分到这里的,虽也是会试考过,但名次都不高,家贫,无财可通上官,年龄大了,好容易考出来,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幸好当官是一个有终生福利的,便是你以后辞官归隐了,还有养老费,更不用说做出成绩来的那种了,所以才有那么多人络绎不绝地想要谋取仕途,哪怕只是个管柴火的小官,也是一辈子不需发愁吃穿了。 以罗清凤这样的名次——殿试第三名,却被放到翰林,一来是她没有得到皇帝足够的重视,二来是她自身太过年轻,吏部的官员并不信任她能够担任什么事情,却又不好把她随便放,到底是第三哪,于是,便塞到翰林来了,反正翰林的活儿想干总是干不完的,权当做是磨练好了。 女子姓孙名达,字世玄。听了她的名次,也是吃惊了一下,想到这里面的关节,便给她直说了,然后问道:“君玉不是认识秦大人吗?怎么不去求她?” “秦大人不是学政么?也管吏部?”罗清凤装傻,她想要的就是进入翰林,如今随了她的愿,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把这样的优差再给推出去? 孙达古怪地看了罗清凤一眼,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秦大人原来是观文殿学士,知道什么叫做殿学士么?那是高官宠臣的荣称,一般人是不可能荣任的。秦大人在皇上未曾继位的时候便是皇上的亲信,可以说是有辅佐之功的,如今的学政闲差还是她因年老辞官皇上不许,才特意给她的。这位学政大人可不是一般的学政大人,不说让她为了你跟皇上通融,便是下面有人知道她有意提拔你,定然会给你好好安排的。你既然行卷是找了她,选官的时候怎不去登门求恳,既然她喜欢你文采,你说了她应该会应的吧!” “呃……”才刚刚见面便如此热情,还真让罗清凤不敢应承,扯了笑容道,“那怎么好意思,行卷的时候已经麻烦秦大人一回,她待我好,我却不能把她的好当做可以随意挥霍的,哪有借钱不还反而再把债台高筑的呢?又不是真的穷得揭不开锅了。其实我觉得翰林还是挺好的,当个书虫也不错,哪里的职位还有这里的清闲?有这么多的书,对爱书的人来说便是金山银山也不换啊!” “呵呵,君玉说话有道理也有意思,我大概明白秦大人为何喜欢你了,旁的不说,光是这人品就是不错!”孙达拍着罗清凤的肩膀,她手劲儿大,看着罗清凤忍疼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你这个朋友我孙达交定了,得了,你以后也别文邹邹地叫我‘世玄’了,直接叫我孙姐好了,有事情找我,这翰林院里还没有我怕的人哪!” 孙达明明是文士,看着却很有些江湖气息,那等类似地痞的习气让罗清凤觉得很俗,却俗得热乎,尤其是在这看着冷冰冰的翰林院里,有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文士还是很亲切的。 孙达正在整理的是陈年的书籍,因为纸张或者保存的问题,有些孤本珍本都会面临损毁的问题,所以要提前做些抄录,或者是把已经损毁的那份文理通顺,做出一份新的完整的来,这样的工作需要细致和耐心,罗清凤还真想不到看着粗犷的孙达会挑出这样的一份工作来。 “那个单子上还有什么轻松的工作?”罗清凤有点儿好奇。 “轻松的?最轻松的就是什么都不干了!”孙达向那边儿呶呶嘴,“看到没有,你学着那样子喝茶看书,也没人管你,这翰林院皇上从来不来,便是皇女皇子,也没有亲自到这里取书的道理,多半都是派个下人来说,哪个伺候的会自讨没趣把这里的闲暇状况报上去?再说了,她们也不都是闲着的,如果皇上要找点儿什么书,啧啧,你看着吧,那叫一个热闹啊!” 看到罗清凤若有所思,孙达叹了口气说:“来这翰林院的多半都是无钱无势的,求一个一家温饱不受人欺凌也就满足了,没有那么多的进取心,你没听人戏称此院为养老之所?倒是你,还年轻,实在不应该在这里憋着,便是有大好的才华,也无人欣赏,白白蹉跎了光阴,若是可以,你还是去求求那位秦大人,趁着她还有权势,还能帮你,赶紧找个出路,别在这里耽搁了。在这里的日子久了,真是一点儿雄心壮志也没有了。” 孙达说完,抱着已经整理好的一沓书往后面架子去了,她最后的那声叹息倒是真的触动了罗清凤的心思,如此,一辈子平平稳稳地终老,真的好吗?还是,轰轰烈烈,哪怕只是刹那芳华也要让世人铭记于心,让青史永载? 想当初,看到那些伟人传记的时候,不是无动于衷的,也会想我若是在那时当如何如何,激流勇退谓之知机,是智者所为,可尚未尝过激流之激,如何懂得悠然见南山是怎样的心远地自偏? 自己进则思平,思稳,思退,虽是为了长久平安计,但又何尝是没有半点儿拼搏之意?曾经生活在那么先进的时代,再看现在,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儿想要改变的意思?不管是为己求名,还是为民求进,多少还是想要影响一些什么的吧,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够凸显自己的价值,才不会荒废了曾经学过的知识。 可……科技的改造她知其起因经过结果,唯独不知道到底是怎样做的,她不会任何发明,文字上记载的时候,不是专业的部分,也只是说“……等”,一个“等”字便把大部分材料隐于其中,她又不曾过目不忘,即便知道有些发明,却还是无法做到,且,她在这里无权无势,便是想要找人发明也是极为不容易的。 而文科的那些东西,她还真是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尤其是看到翰林院这汗牛充栋的书籍,贤者名著,市坊杂说,星象占卜,医工百科……莫不应有尽有,又有哪个是容得她添加的?便是读了那么多年的历史,也未必比真正的帝皇更懂得利用人心和时事,她只在文字中看个大概,也许会探讨某两个时代的相同与不同,某几个帝王的优劣,但她只是书本知识,而皇帝则是从实践中学来的,如今的皇帝又并非昏聩,哪个需要她来辅佐? 生活不是游戏,生命只有一次,像是自己这种情况,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有一次,她不奢望再一次的清零重来,也就不能以游戏的心态对待生活,她要认真,要谨慎,要脚踏实地……唉,想那么多做什么,现在的目标已经达到了,至于以后,且再看看吧!她真的没有多大的进取心,对现在的状况其实已经很满足了,回首以前,现在总比在村中的情况好吧! 仔细地抄好了一页书,放在一边儿晾着,回头看了一眼其他的几人,也都各自找到了事情做,或者有样学样地喝茶看书,或者拿了单子在整理些什么,翰林院里静悄悄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多么严谨的地方,离皇帝近了,到底还是存着几分小心的吧! “哪个闲着的,皇子殿下要清莲新作的《牡丹亭》,快给找来!”一身粉绿宫装的男孩儿不过十二三岁,趾高气昂地站在翰林院里,吩咐着。 听到《牡丹亭》,罗清凤手一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线,这一张纸算是写废了,把写废的纸放在一边儿,叹息一声,她才把《牡丹亭》交给虞万两没两天,这么快就出书了吗?不应该啊,以往出了书,她都会先送一本给自己的。 有人应声去了,男孩儿不耐烦站着,便找了个位置坐了,看到有茶,自己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了一盏喝,还不住嘴地说:“可累死我了,你们翰林院怎么这么远!” ps:明天中秋,提前说一声中秋快乐!今天传得早了点儿,o(n_n)o~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同事融洽 “啊,没有,怎么会没有?不是翰林院吗?连本书都找不到,你们还不都去找,要是让皇子知道你们就是这样糊弄差事的,有你们好看的!”男孩儿年纪不大,气势不小,狐假虎威倒是做了个十足。 有人起身也去帮忙找了,还有人说“从未听过”,孙达从后面走出来,问了一句:“这位小哥,是哪个皇子着急要这本书啊?眼下找还得好一会儿,不好累小哥在此久候,等找到了,我们让人送去可好?” 这样和缓的台阶说出,男孩儿犹豫了一下,似模似样地忧郁叹气:“我还道这差事好,好容易讨了来,算了算了,看你们样子就是真的找不到,记得赶紧让人去外面买就是了,既然卓公子那里能够有,市面上定然有的卖,这次算我倒霉!等你们买到了,往景怡宫送就成了!” 男孩儿说完话就垂头丧气地走了,留下一屋子松了一口气的人。 “这景怡宫的皇子是哪位啊?” “还能是哪位,如今皇帝最宠爱的华贵夫之子,排序十一的皇子呗,这宫中皇子唯有他最受宠,又是难得的聪敏多智,若是女子,想来皇帝都会把皇位传给他了!” 话头一打开,众人就开始议论纷纷,小声说着这宫中的八卦闲篇,什么某位贵夫昨儿如何如何出丑了,什么某位贵夫家中势力如何了,什么某位皇女如何如何不凡了……然后突然跳到对男子的品评,先把刚才那个男孩儿说了一遍,说是性子天真却不见得好,不能当得夫郎的,倒是当小侍还差不多,说不定以后会给皇子陪嫁,又说已经出嫁的几位皇子如何如何。 “这些人,真是闲得发慌了!”孙达摇摇头,口气很是无奈。 罗清凤一笑置之,八卦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分男女的,不过是侧重点不同罢了。 “对了,你可曾听说过《牡丹亭》?我倒是看过清莲的《梁祝》,可也没有听说有《牡丹亭》啊,难道是今天的新作?那《梁祝》倒是好看,你说,这清莲到底是男是女?我猜肯定是男的,哪个女的会想到男扮女装读书院的事情,不过你说那祝英台到底有多美,竟惹得梁山伯为他而死,那个马文才也恁可恶,人家好好的姻缘,她非要去插一脚,她家那般权势什么样的找不到,也算是有点儿痴意的了!” “你没听说过男扮女装读书院的?我那时候读的书院光知道的可就有两个都是男扮女装的哪!” “啊?真有啊!我还真没发现过!不过,那《梁祝》一出,可有不少男儿家想要上书院遇到自己的那个梁山伯,还有不少人家都禁止自家男儿入书院了,怕是在书院里坐下什么私许终生的丑事来!”孙达说着笑了一下,“可惜啊,我没赶上好时候,要是我上书院那会儿也有个祝英台对我倾心相许,我肯定不会像梁山伯那么笨!” “呵呵,梁山伯也的确够笨的!”罗清凤摸着脸颊,她以前读梁祝的时候也疑惑,男的女的多好辨认啊,看看古装电视上,但凡出现个女扮男装的,只一眼她就能够认出来,可事实上,在不知道之前,她的确没有认出云朗和向明辉是男孩儿,呃,大概是男扮女装难度低?也许是这个世界太错乱了,她还没有完全适应。 翰林院买书是要跟上面提出申请的,竟经过审批才可以的,但这道工序通常是被省略的,不是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带到宫门里来的,在换上官服的时候就得到了什么能够带,什么不能够带的规定。 她们这些来翰林院的,若是要买书,便先把书买来,说明多少钱,然后在大家的公证下从翰林院的专属购书款中划出一笔就是了。 这个财会工作没有特别的人担当,但要有三个人以上都知道才可以拿钱,翰林院说起来也算是清水衙门,除了这样的因上头要书而额外添置的,一般买书都是半年一买,额外给的钱多是应付急需的,也不多,让人连点儿贪污的动力都没有。 用孙姐的话就是说翰林院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哪,那么点儿钱,一人分不到几个铜钱就没了,还要白白担个罪名,不划算!而且,入翰林的人一般都算是老实头子了,那等有心眼儿的早找到出路了,哪个会来这里,所以来这里的人也不会弄那些小心眼儿。 翰林院中有多少书都有个名目在的,买书的人只要看到是单子上没有的书便都可以买回来,当然,通常这都是书局的活儿,直接跟书局说一声,她们就会把半年中出的新书都送过来。 翰林院中午不管饭,但因为时间短,也没有人回家吃饭,要或在附近的酒楼饭庄吃点儿什么,要或直接不吃了,也有那看书如命,懒得出门的,又爱饿的,专弄了干粮来吃,吃的时候却要额外小心,一手拿着吃的,一手在下巴处接着残渣,确保绝对不会弄脏桌上的书籍。 “像这样买书的,其实也便宜,到翰林院常去的书局一问,有书了就拿走,等到半年的时候一起结账也是常有的。像你担心的那种情况压根儿不会出现,咱们这帮人,按你那话说也算是书虫了,哪本书多少钱能不知道?一听价钱就知道你弄没弄假,而且,那清莲的书不都是明码标价的吗?我倒是第一次见有把价格直接印在封底的,也是个好办法,不会让倒卖书的钻了空子。” 听到孙达的话,罗清凤微微脸红,人家看到规定第一个想到的遵守,自己看到规定,第一个想到的是如何下有对策,如何钻空子,这里面的差异,差的便是品格了吧! “你们谁要去买书?都没人去,我可就让君玉去了啊!”孙达先发制人地大声宣扬了一下,有人脸上虽有些不满地神色,却也没人争,孙达笑着说,“你们也别不服气,看看你们这老皮子老肉的,家里头不说三夫四侍,也都娶了夫郎了吧,就是讨好皇子,人家还嫌弃你们不中看哪,也别舔着老脸去凑那个热闹,让君玉去得了,说不定她还能够因为娶了皇子让咱们翰林院扬名一回哪!” “孙世玄,你这嘴里就说不出好话,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够往外冒,要是咱们翰林院的都你这样,说是文士考上来的,都要把人吓死,你快说说,你当年是怎么考上来的,莫不是那主考官一时花了眼,就把你这么个货提拔成人了吧!” 有人应腔,说话取笑,孙达却不生气,反而洋洋得意地说:“可不是,我记得我还比某些人早来这翰林院哪!” “得了,咱都是养老的,没人跟你计较这个,再说了,这孩子,是叫罗清凤吧,我可知道,今年可是风光了,考了个第三不说,在牡丹宴上那袭话现在还有人传哪,那诗也不错,读着让人提神!” “啊?什么牡丹宴上的话?快说说!”孙达一副没听到过的样子询问,罗清凤不知真假,谦虚一笑,说:“没什么值得说的!” “怎么没有值得说的,你这孩子看着弱质文文,那话却够女子气,没想到倒是来咱们翰林院了,也是可惜!” “孙达你个蔫货,说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没意思,你说成天也不见你钻研书籍,怎么就对外面的事情听而不闻呢?安阳王办的牡丹宴你没听说过,牡丹宴之后流传出来的诗你没听说过?偏偏你就不记人名,真是……” “我记人名做什么啊?那些个有名的一辈子我也未必能够碰到,你说的事我倒是知道,原来那人就是君玉啊,君玉,你怎么不早说,当时我听得时候还想着这人真有胆气哪,小小年纪就敢在安阳王面前放那样的话,没想到竟然是你啊,我这真是有眼不识宝玉了!” 孙达说着重新见礼,道:“来来来,咱们重新认识一下!” 罗清凤哭笑不得地跟着重新见了一回礼,又跟大家认识了一下,名字太多,一个名一个字,一个人就有两个名字,还都是含义不同,听音不一定知道哪个字的,她也没有都记住,但这热热闹闹的气氛却与一开始的冷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快别理那个胡搅蛮缠的,这个翰林院自她来了之后那可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若不是看她还干点儿事,咱们可都不想理她,你看刚才,破坏清静的那样子,可是她常做的!” “我那是为你们好,成天一个个跟练闭口禅似的,装得那叫一个不动如山,万一来点儿什么事,反应不及可不就是大误?我可还记得清楚,刚才那小哥来找书,你两个可连屁股都没有抬一下,就算人家不是皇帝身边的人,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这翰林院向来人多,哪里少得了做事的人,咱们这叫做不抢功。你不也是,卖卖嘴就哄走了人!” 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的,却是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所以拘束才少了,结伴去吃饭,罗清凤被攒动着请客,她也没推脱,好歹一顿饭,这些人,她还是请得起的,一起吃饭八卦最容易获得好感,以后都是同事,还是要多多关照才好。 ps:今天的月亮又亮又圆,中秋快乐!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亲疏有间 晚上回到家中,才看到虞万两送来的《牡丹亭》,封面很是好看,依旧是一贯的素雅风格,近处的牡丹,远处的亭子,还有亭中那若隐若现的人,都是淡淡的。 “这书你可看了?”罗清凤问韶光,见韶光点头就说,“那我明日就拿走了,也不另外去趟书局,太麻烦了,自家留着也是没用。” “怎么没用呢?”韶光急了,拿过书抱在怀中,“前两本我都收得好好的,这一本也要放一起的,虞姐姐拿来给你的可跟外面卖的不一样,我都比对过,她给你的更好!今儿她还问哪,有没有别的书稿?” 虞万两那点儿水平本来是要落到地方当官的,也不是主官,只是个副手罢了,但她好歹有点儿人缘儿,最后得到的官职是礼部下属管祭祀的一个副长官,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除非到皇帝祭祀之时才会忙起来,纯属一闲职,一年中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要进门署办公。 这样的工作于她倒是方便,虞家已经有意思把京城的产业交给虞万两打理,时间自然是越多越好。 若论起清闲来,这样的工作的确比翰林院更为散漫,但罗清凤却不属意,且不说祭祀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记得不少阴谋都会在祭祀的时候发生,事后倒霉的还不是那些官员,而且,这是个有晋升空间的职位,即便你一无所能,在年岁熬上去之后,也会一点点给你往上升,有晋升就有竞争,有竞争就有纷争,有纷争就少不了踩低爬高,恶意中伤的陷害,那正是罗清凤所不喜欢的,她也不会自找麻烦。 翰林院学士虽然上班的时候要按时到按时走的,却真正是个养老之所,皇帝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够有几次想起翰林院来,翰林院基本上就充当了一个皇家书库的结果。那,自己这等图书保管员再不清闲,还有什么更清闲? “最近哪里有时间忙那个,她明天若是来,把这些给她,出个《优秀考文集录》也就是了!啊,等等,等我写个序的,怎样也要先说明一下为什么弄这个,免得官府当咱们是给作弊的找方便!”罗清凤把一沓辛苦收集来的文章递给韶光,又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工夫,写了个百来字的序出来,一并给了韶光。 “对了,可曾给家中去信?有来信没有?”因韶光也识字了,罗清凤便把写信之类的工作也给了他,让他勤着点儿往家里报信,不要让老人担忧。 “考过了会试去了一封,过了殿试又去了一封,选了官后也去信说了,信里还说了让搬过来住的意思,就是没有催着回信,不过,这信也寄得太勤了,怕是这会儿还没收到哪,清凤可不要忘了咱们过来时候用了多少时间,那可还是坐着马车哪,就算陆驿快马加鞭,走上一个来回也要一个多月,可急不得哪!” 罗清凤其实也清楚这些,听韶光一说,也就放心了,靠在床柱上,看着窗,径自发起呆来。韶光见她无语,便把书和那一沓文章分别收好,再回转桌前,就着烛火给罗清凤缝制衣服,他的绣工不好,但缝制衣服却是还行,便先制素衣,等到衣服缝好了再找人往上面绣花。 “西门家有什么动静?” 突然听得罗清凤一问,韶光的针扎了手,血色洇染得很快,从底下洇上来,一朵小小的血红花朵盛开在衣领处,知道血干了不好洗,韶光急忙起身把衣服泡在水盆中,口上答着:“没听到什么消息,似乎西门少爷还是失踪,西门家也打发人去找了,集市上还有人说这件事,都说这亲事是一定不成了的,也有说那西门少爷被害了的……” “你怎么看?你觉得西门君实怎么样?”罗清凤的问话有点儿迟疑,似乎犹豫着什么该不该说。 韶光背对着罗清凤,在阴影处站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身后的烛火倒影在水盆中,和着衣服的阴影一起,黑漆漆的,声音也低沉下来了:“小姐喜欢西门少爷?可西门少爷他……” “那不是他的错,他也是受害者,不应该为此背负责任!”罗清凤打断了韶光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太激动了,再一静,有些讪讪。 “小姐既然喜欢,便等奶奶来了提亲吧,能够被小姐喜欢,是西门少爷的福气!”韶光最后一句饱含着叹息,泪水无声留下,落在水盆里发出微响,他用力揉着衣服,却撕坏了还没有缝好的线头。 “韶光,你不是都叫我‘清凤’的吗?怎么突然叫起‘小姐’来了,听着真不习惯,你还是像原来那样叫吧!”罗清凤终于听出来话音里的微冷,奇怪地说了一句。 “小姐本来就是小姐,以前韶光那样叫,都是僭越了,如今小姐又是官了,名讳就更加不是韶光能够叫的。”韶光说完,端着水盆往外走,他不应该嫉妒的,可心里还是难受,西门君实,那个男子到底有哪点儿好?她竟那般喜欢,喜欢到不顾他的贞洁被毁,名声被污。 “哎,韶光——”门关上,韶光快步离开,不知怎地,想到了那首被焚毁掉一半的残诗,“从来韶光容易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晚上的时候罗清凤早早就洗漱睡觉了,洗漱的事情她都自己做,可躺在床上,竟是好半天没睡着,习惯了两个人一个房间,突然韶光说要到楼下去睡,她自己一个房间待着,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大半夜,快天亮了才模模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照镜子,果不其然,眼下有些微的青色痕迹,还很有些精神不振的感觉。 现在是当官了,可不能够官容不整!见韶光端着水进来,忙说:“快看看,你不在我屋里睡,我竟睡不着了,这才一夜,青眼圈都出来了,你以后还是在这边儿睡吧,我都习惯了!” 韶光展颜一笑,赶紧拿了井水来,说:“用这个敷一会儿,应该会好很多!早饭已经做好了,就在楼下,我去看看帮你买书,这一早上可没有多少时间哪!” 翰林院的上班时间还是很合理的,朝九晚五,很符合罗清凤的习惯,闭着眼睛捂着毛巾,嘱咐一句“出门小心!”,就听到蹬蹬蹬的下楼声,小院门的吱呀声,似乎还可以听到左邻右舍打招呼的声音。 等到罗清凤收拾完了,该吃早饭了,韶光小跑着回来,脸上却是沮丧,“早知道应该让虞姐姐多留一本,书局那里都卖光了,今天的还没有到新货,我才去问了,要等到中午才有,你那里可是急着要?” “倒不一定差这么一会儿,只是麻烦,你把昨天那本拿来给我交差就好了,也不用再去买新的了,虞姐姐定的书价也不便宜,你若是想留,以后我再跟她要就是了,她能够做出一本,自然也能够做出第二本的,说不定她哪里还有留底。” 听了罗清凤这么说,韶光再不舍得也只好去拿书了,还不忘再反复叮咛:“一定要再要一本来啊!” 罗清凤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留的?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到底不是自己写的,所以才会不珍惜,于自己而言,看到这些,无疑都是提醒自己盗版的事实,而对韶光来说,则是不同吧! 吃过饭,还有点儿时间,她却也不问韶光昨日闹什么脾气,一口一个“小姐”地刺她,又要搬下去睡,只看他今天好了,也就不提昨天的事情了,万一问起来了又是一顿脾气,自己还真的莫名其妙。 拿了书,早早出门,步态便悠闲许多,早上也有早点铺子,热气腾腾的蒸笼一打开,白白的馒头包子,看着就让人有食欲,罗清凤笑眯眯地享受着上午的阳光。 从家中走到宫中的一段路程不算太远,走快点儿也就是十五分钟的样子,走慢点儿耗上半个小时也是容易,罗清凤还不太习惯现在的计时,且不说一个时辰两个小时的宽泛范围,时间无法精确到分钟实在很让人头疼。 要是有手表就好了!这般想着又是失望,那等机械动力她可不会,想了也是白想。 “来一笼包子!”一声大喊从身边传来,罗清凤乍惊,回头一看,一辆驴车停在包子铺的拐角,那个喊着要买包子的男子站在车前,声音极大,周围不少人转头去看,男子脸色红起来,不敢对视别人的目光。 “来喽!”卖包子的也吓了一跳,手上慢了一下,却还是马上找了个大纸包,把一笼包子包起来递给男子,男子也不接,大声嚷嚷:“这么烫让我怎么拿啊?!你就不会给个盘子什么的,怕我没钱付啊?!” 男子少有这么泼辣的,罗清凤看他脸色通红,似是不习惯那么多人的注视,奇怪他为何非要这么大声,目光调转回来,驴车的青布帘子正被放下,多看了一眼那辆驴车,继续走自己的路,这看了一会儿热闹,还不知耽误多少时间,莫要迟到才好。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畅抒心意 “啊,这么快就弄到了,真有你的,我可听说一书难求哪!” 看到罗清凤手中的书,孙达有点儿不敢置信,清莲出的第一本书《荷下集》虽也有人问津,但到底不多,等到《梁祝》一出,清莲之名大盛,在杂说中站稳了脚,而今又有新作,却是卖得极快,才一上午就卖光了,她还想着罗清凤怕是要过段时间才能够弄到哪! “是吗?这是朋友送的,我想着先交差就直接拿过来了。”罗清凤有点儿惊奇,自己的书真的卖得这么好吗?怕是因为其中故事多半不曾听闻,所以才会这般吧! 这时候还没有小说的说法,便是有点儿故事内容的话本,只算作巫医占卜之流的杂说。其内容也脱不开某女遇见某男,倾心之下两家婚约之类的,或者是传统意义上的俊女救美男,然后缔结良缘,都是情节单一,团圆美好的小故事,看得多了也就没意思了,哪里有梁祝的华美,化为蝴蝶那样的梦幻凄迷。 更不用说牡丹亭了,不在梅边在柳边,不过一场游园惊梦,竟然香消玉殒,及至鬼魂相随,再度为人,更是闻所未闻的惊奇了。不看之前绝对想不到,看了之后又觉得唯有此情玄妙。 “什么朋友啊,真是会送!唉,我要是认识一个这样的朋友就好了,现在嘛!君玉还是赶紧去送书吧!”孙达眼珠子一转,也不多加纠缠,指点了景怡宫的方向,就把罗清凤推出了门,“我会给人交代你去了哪里的!记得规矩啊,不该看的可不要乱看!” 罗清凤一直觉得孙达为人鲁莽了些,且那些话总有些不靠谱,但听到她最后的那句提醒,就觉得其实这人也就是爱开开玩笑,还是能够分清现实,不去真做那等攀附皇子的美梦的。 景怡宫是皇子八岁之后出嫁之前的居所,目前皇帝身边成年的未嫁的皇子也就唯有十一皇子一人,又听得其文才武功俱是出色,可谓是不少女儿的梦中情人。 往景怡宫去的路上要经过皇女读书的地方,还要经过皇帝的朝堂,需要横穿了小半个皇宫,孙达说得快,罗清凤也没有怎么记住,但这不要紧,出了翰林院往内宫走的时候,便会有人拦路查询,听得是往景怡宫交差的,便派了一个小哥前头领路,也免得有人在内宫乱闯。 “这里,好像是太学,一定要从这前面走吗?”走到一半,听得前方殿中的朗朗的读书声,再看那个牌匾,罗清凤有点儿犹豫,这可是是非之地啊! “这是到景怡宫最近的一条路!”领路的小哥不苟言笑,刻板地回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罗清凤无奈地跟上,这会儿皇女们都在读书,应该没事吧! 经过皇家太学前的长廊,敞开的大门中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她正在讲解的是某个实例,恍似是在说前朝旧事,然后让众位皇女各抒己见。 这样的实例教学很新鲜,不是那种死记硬背的书本知识可以比拟的,倒是可以训练人的思辨能力,看样子,太学的教育还是很先进的嘛,只可惜,太学只隶属于皇家,只给皇女们教授课程。 老妇人两鬓苍苍,讲说的模样严肃认真,她的前方,一众成年皇女中夹杂着年岁还小的,都在认真地听,那年纪最小的才五六岁样子,未必听得懂,却还是笔直坐着,不说话不乱动,也是难得了。 这么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育,长大以后,其聪明才智,机敏善变也可知了,罗清凤又从敞开的窗户往里多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后排一个十一二岁的抬起手来,偷偷往嘴里塞了一个东西,她微微一笑,也想起了自己学生时代偷吃东西的情形,未必是一定饿,却是觉得好玩儿,就如那等非要在语文课上看数学课本的,想要挑战一下老师的权威,或者是觉得偷偷摸摸更有意思,再或,便是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了。 那皇女吃完东西左右瞄了一下,看到罗清凤正对自己笑,回了一个瞪视过去,可那一侧鼓起并在缓慢蠕动的腮帮子让她的瞪眼显得很可爱,罗清凤的笑容更灿烂了,快步走过了那一段长廊。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些皇女,虽然都是一同上课的,不外是早生晚生的区别,可那性情怕也是各有不同,真正想要当皇帝的,便是前头两三排的吧,她们出生得早,已占了先,遥望那一步的距离,怕也是一种舍不下的诱惑吧! 从朝堂旁边儿经过的时候,正听到里面山呼万岁,似乎因为回声关系特别洪亮雄浑,罗清凤在外面仰望了一下大殿的外侧,那红墙金瓦,称得上金碧辉煌了,这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一个皇帝最能够直观感受皇帝权威的地方。当看到那么多人对自己叩拜的时候,其成就感怕是旁的事无法比拟的吧! 避过了下朝的人,罗清凤脚步又快了几分,几乎与那位领路的小哥并行了,罗清凤微有歉意:“可以再快一些吗?我想要把书赶紧送过去,早点儿交了这差事。” 那小哥用丝绢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说:“好,景怡宫就在前面了!” 到了景怡宫前,罗清凤让小哥在外等候自己,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还要靠着他再领路,那么长的一段路,可比当初去书院的路长多了,她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迷路。 把书交上去,也没有看到昨天那位小哥,更不用说皇子了,再往回走时,罗清凤说服了那领路的小哥,走了一条比较远但人少的路,回到了翰林院。 “怎么样,怎么样?可见到皇子了,他长得怎么样,好看吗?”孙达见到罗清凤两眼发光,拉着她急火火地问。 “不知道。”罗清凤看到孙达不信,忙说,“皇子怎么可能见一个送书的?我把书交给景怡宫里的人,说明是皇子要的书,就回来了。” “就这样啊!”孙达很是失望,抱着书继续收拾去了,罗清凤扫了一圈同样耷拉下来的耳朵,眸中含笑,也来到了桌前,继续昨天的抄写工作。 认真做某件事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比较快,一天过去,除了写字写得两臂酸麻,其他倒还好,起码翰林院里的八卦圈不再排斥新人的加入了,做一会儿事情,听一会儿趣闻,也是很有意思的。 罗清凤下班之后一般不乱走,总是先回家的,在家门口看到虞家的车子,便知道是谁来了,脸上先扬起笑容来,推开门进去,正看到虞万两捧着一碟糕点,见到罗清凤,第一句话就是:“你家韶光做的糕点可比外面卖的都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些,好歹他也叫你一声虞姐姐哪!”罗清凤笑着应,有好友相伴,也是乐事。 韶光拿了毛巾来,罗清凤擦了一把脸,由着韶光把自己身上的官衣给脱掉,在中衣外头套上一袭青纱宽袖薄衫。天气愈见炎热,好在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衣冠整齐,不露胳膊不露腿的,拿着扇子坐在了虞万两的旁边儿,却不碰那糕点,只端了茶喝。 看那两人要说话,韶光也不参合,又捧上一盘糕点,并一壶新茶,自己拿了罗清凤换下来的衣衫上楼了,他习惯了为她做事,也喜欢照顾她这些琐事,脸上的微笑一直未消。 “凤哥儿,我越来越发现认识你多么幸运!若不是你,怕是我连院试都过不了,更不用说现在的成就了!”虞万两靠在椅背上,摸摸微鼓的肚皮,感慨了一句。 “认识你何尝不是我的幸事?”罗清凤喝了口清茶,手上摇着扇子,真诚地说,“若不是认识了虞姐姐,我便是有满腹的才华也不知道如何换来钱过活,虞姐姐实在不应如此妄自菲薄,考试的时候,我可从来没有帮姐姐作弊啊!” 最后一句话已经带着笑音,虞万两也笑了,说:“你当作弊那么容易的?你一向胆小,怕是让你帮我作弊,你也不肯的。” “我自然是不肯,可却不是因为胆小,而是因为我为人正直!”罗清凤做出一副臭屁的样子,高昂了头,一本正经地说着,把虞万两逗得捧腹直笑。 闲聊两句,虞万两才说了来意,一来是昨日书卖得太好,她来报喜,顺便送钱,二来是邀约,最近一段时间,求亲的人少了,她也没什么事,想着好久不聚了,便说明日在虞府中摆下酒席,就两人好好聚聚。 “你带上韶光一起来吧,他现在,可是你的房里人了吧?”虞万两挤眉弄眼地说着。罗清凤翻了个白眼,这才什么年纪,按她说,二十来岁再谈恋爱说结婚的事情都不晚,瞪着虞万两,道:“虞姐姐怎么总拿这些事随便开玩笑?” “行,我不说,不说还不成吗?”虞万两举手告饶,她最怕罗清凤生气了,但时不时地逗逗她,看她脸红瞪眼的样子,也挺好玩儿的,“知道你脸皮薄,我也不多说了,你记得让韶光来就是了,我想让他帮我问问鸾卿怎么想的,母亲的意思是在京中给他找人家,来求亲的也有好几家不错,可他谁也看不上,还真是难办!他个男孩子家,我也不好追问他,你让韶光帮忙打听一下,若是真的有什么想法,说清楚也好,到底就这么一个弟弟,我还真不想委屈了他!” 虞万两说着叹息一声,话音一转,又道:“话说,凤哥儿,你还不如娶了他哪,我家鸾卿长得好看,针线又好,宜室宜家,也配得上你的才貌了,咱两家做了姻亲,岂不更好?” “姐姐尽会想当然!明儿的事明儿再说吧,我会跟韶光说的,姐姐可不要乱拉红线,说不定鸾卿弟弟看上别人了,再说,姐姐已经是我姐姐了,我也只当鸾卿弟弟是我弟弟一般看待,可没有旁的想法,他值得更好的人,却是我不配他了。” 罗清凤把话说了个清楚,这是虞万两第三回这样说了,她只当玩笑话听,可若是传到旁人耳里,怕是只会对虞鸾卿不好。 莫名地,又想到了西门君实,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可是回了西门家,还是……抿紧了嘴唇,试探性地问:“姐姐可听说西门家的事情了?” 虞万两本还要说些别的,听到这个问题,面色顿变,怒骂:“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王八蛋,这样污蔑小叔叔的清誉,她们弄的那些肮脏事,真当旁人都不知道了么?可怜小叔叔非要背负这个污名!” “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得话音,罗清凤便想要打探得更加详细一些,虞万两却不肯再说,多问了两句,只得了一句“那是党争,你就不要多问了,只当作不知道,不参合进去就好了。” “可,西门君实他……” “小叔叔他……咦,你怎么总问小叔叔的事情?莫不是,你喜欢他?”虞万两敏锐察觉了,但问得时候还有着几分玩笑的意思,且不说西门君实大了罗清凤多少,便是这两人,也不见有什么私交,怎么突然…… “也是,也不是。”罗清凤直言不讳,“我一直很欣赏西门君实,男子少有那么大气的,更难得有主见,有担当,若说是喜欢,那便是了吧,我喜欢他的气度,喜欢他的坚强,不忍心他被人污蔑,不忍心他有苦难言,所以,听到他下落不明,我才心急,姐姐若是知道他的消息,还请告诉我,他若是愿意,我其实是想要照顾他的。” 想到那个潇洒如风的人狼狈倒在巷口却仍然紧抠着砖缝不肯放手的情景,罗清凤依然会觉得阵阵心疼,在女子为尊的时代,他是怎样坚忍不拔地游历四方,写下了那些游记见闻,想到了梅园言谈,那样气度不凡,英俊挺拔的男子是怎样的风格高洁,品性纯良,越是欣赏越是心疼他的遭遇,那份心疼,便是喜欢了吧! “你……”虞万两没想到自己不认真的一句问话能够得来这样的答案,深深地看了罗清凤一眼,道:“你还是断了这点儿绮念吧!” 不等罗清凤再追问,虞万两大步走出院门,上了车,还不忘道:“记得明天过来啊!” 驴车走了,罗清凤怅然站在花前,绮念,的确是绮念,仅仅那几面之缘,许不得终生,何况她一向不信一见钟情的浪漫,指甲掐在花枝上,淡红的枝叶染在指上,身后,一道蓝衫立于门旁,韶光眸中含泪,原来,她喜欢的是那样的男子,自己,不行么?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良宵之乱 虞家的宴请正式,罗清凤也不好空着手上门,让韶光买了些东西,自己写了副字,又并着一盒韶光做的糕点,两个人就去赴宴了。 不是上班时间,罗清凤的穿着便很是随意,轻纱凉衫,行动间若有微风,便是衣袖鼓动,衣袂飞扬,很是凉爽。 “知道你不喜欢人多,便摆了小桌在水榭中。”虞万两亲迎到门口,足见亲热。 “难为姐姐细心!”罗清凤说着,示意韶光把东西交给了管家,便跟着虞万两往水榭而去。 虞鸾卿早在水榭之中等候,见得客来,也起了身,冷言道:“真不知你哪点儿好,让姐姐这般奉承着!” “他这段时间都这样,你多包涵吧!别听他嘴上说得厉害,这席面可是他在用心安排,我这个宅子内里全靠他,鸾卿可帮了我不少忙,便是你听他说话不喜,看我份儿上,也莫要怪他!”虞万两拉着罗清凤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下,悄声说着。 韶光因见过虞鸾卿,还是和他一起到的莱阳郡,又是一起上京,两人很是熟悉,不几句话就有了笑容,两张桌子隔开了一段距离,中间摆上了纱屏,只看个影影绰绰。 在酒水一事上,罗清凤和虞万两早有默契,都爱那桂花酿,几杯酒喝过,再说起最近的事情,多半是虞万两在说,罗清凤在听,虞万两这段时间在京中忙生意,见了不少世面,说话间也多了沉稳圆滑,一件平凡的事情也能够被她说出趣味来,比以前又多了机敏。 “你不是要买房子吗?我也帮你打听了,倒是有一间好房子,符合你的喜好,只可惜,那是奸商瞿乾寂的,怕是价钱要高!” 虞万两正说到房子的事情上,那一桌的虞鸾卿和韶光离席了,下人过来告诉了虞万两一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也让罗清凤好好平复了一下,瞿乾寂,取钱机?竟然有人叫这样的名字,还真有喜感,竟然是奸商么? “他们两个到别处说话了,咱们继续吃!”虞万两夹了一块儿鱼肉给罗清凤,“尝尝这个,这可是特地从南方运过来的江鱼,因路途遥远,十条中只活了一两条,最是味道鲜美,据说连皇帝都喜欢吃哪!” “嗯,的确不错!”因为是清蒸,最大限度保持了鱼身的鲜味儿,最难得又不见鱼腥,鱼肉鲜嫩,鱼刺又少,还真是美味,可,十条中只活一两条,真比得上那千里运荔枝的了,皇帝原来也好口腹之欲么?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虞万两抹抹嘴,喝了一口酒说,“那瞿乾寂也是个难得的奇男子了,他家当年也是书香门第,可惜只有他这么一个男子,他母亲也是个能干的,一直把儿子当做女儿养,准备以后招赘上门,谁料到后来家中变故,其母与当地主官不合,被诬陷收容盗匪,在狱中惨死,那主官听闻他的名声,欲仗势强娶,这瞿乾寂外表端庄儒雅,很有大家之风,却也是个狠的,把家产通通扔下,趁着那主官忙着收拾金银的时候越级上告,为母亲昭雪冤案,很是得了个美名。” 看到罗清凤来了兴趣,听得认真,虞万两缓了一下,喝了两口酒说:“他现在的妻主就是那时帮他告状的,他们两个也算是一桩美谈了,他那妻主原先是占山为匪的,本是要劫了他去做那压寨的相公,谁料到反而被他说服了,不但解散了山寨,还帮他告状。就是现在,那瞿乾寂为维持家业转文为商,他的妻主也甘心帮他打下手,当大管家,不过,有了他妻主的恶名,还真的没人敢欺负他这么个抛头露面从商的男子,两人同心,在这京中也是有名的眷侣。” “人生得一知己,可相知相伴,也是不幸之后的大幸了!”罗清凤说着喝了一杯酒,道,“不过,这经历也太传奇了,怎么感觉很是熟悉?” “嘿嘿,不止你熟悉,我也熟悉!你看看外面卖的那些话本就知道了,大半都类似在说这两人,实在是旁人的经历没有他们这么传奇。平常人家,便是我们这等人家,想要缔结一段姻缘,除非是高处往低处寻,还可以相看一二,否则,哪个不是盲婚哑嫁,便是给我定下的那门亲事,我也只听说对方公子知书达理,端庄贤良,却也不知到底怎样,。如我家鸾卿这般才貌,若然许婚,也多是那一套说辞,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虞万两羡慕地说:“便是我,听到这两人的事情后,也都觉得这两人实在是天作之合,羡慕不已。后来见识到瞿乾寂做生意的手段,更是佩服他妻主。” “哦?怎么这么说?”罗清凤奇怪地问。 “天下间有此等男子,可不是惭煞女儿?也亏得他妻主敢娶,并且始终如一地支持,若是我,自问做不到!”虞万两摇摇头,吃了两口菜,说,“由此可知,这等奇男子,原不是咱们配得上的。” 不知是否错觉,罗清凤觉得虞万两最后那句话若有所指,她是告诫自己不该对西门君实存有奢想吗?西门君实何尝不是一个奇男子? 微微一笑,也不附和,也不反对,其实她怎么想,又有什么用呢?那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而且,那人真的看得上她吗?那样的家世,那样的人品,的确,是自己配不上的。目光黯淡,意态萧索,放了酒杯,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水面灯火倒影,瞥到一旁有琴,扬起了笑容,说:“姐姐知我学琴已经好久,我却不曾好好为姐姐弹奏一曲,今日趁兴,做良宵之歌,还请姐姐静听!” “凤哥儿难得有兴,姐姐一定好好听着!”虞万两笑着应了,便有人把屏风移开,把琴移来,重新摆好,还放置了香炉。 背对窗户,罗清凤坦然坐下,手指按在弦上,拨弦三两声,听得音色尚可,便随兴而作,此时她的表情已是一派悠远宁静,如她当日拜师所言,学琴便是为了修身养性,时间长了,已经成了自然,只要坐在琴前,之前的嬉笑怒骂皆归于平静,神情也自淡然,颇有出尘离世之意。 学琴多年,她放在琴上的工夫也不少,如今的琴艺虽不可和曲明那样的专精人士相比,却在意境之上更胜一筹,两世人生如繁花过眼,逢音起,便自有茫茫然飘渺离世之意。 虞万两持杯不饮,也是学过琴的,自然知道好坏,罗清凤的琴音可谓是难得的意境高远,竟不是她能够体会的了,既不是喜,也不是哀,偏又有怅然难忘,忧思以终的意,可那终也不是真的终,一音断,下一音续若天来,真是忽见路绝,又逢幽径,层层叠叠,景色迷人。 “哈哈,这琴曲好,舞更好,凤哥儿,我可是沾你的光了,平日里鸾卿可不会白白地跳舞给我看!”虞万两在余音袅袅中开口,打断了罗清凤的思绪,再看面前,虞鸾卿面色红润,一双桃花眼正看向自己,裙摆随风蹁跹,才是舞停姿势。 罗清凤只看了一眼,目光便转到了立在水榭台阶上的韶光身上,柔声道:“韶光,你怎么站在风口,还不快进来?” 被罗清凤一唤,韶光那双微显痴凝的眸子立时灵动起来,柔波流转,三两步走进来说:“虞家弟弟的舞姿果然是极美的,韶光都看呆了哪!” 说着话,韶光已从下人手中接过了毛巾过来给罗清凤擦手,罗清凤习惯了韶光的服侍,伸平了手,任由他擦。 “谁许你叫我弟弟?!”虞鸾卿双眸似要喷火,怒瞪着韶光,下一瞬,直接掀了琴案,罗清凤还没反应,韶光已经抱紧了她,转了个身,以自己的身子挡了绷断的琴弦。 琴案上的香炉也滚落地上,滚了两圈儿,香灰满地,未燃尽的香被风一吹,还有着点点的火星,缭缭的轻烟。 虞鸾卿掀了琴案就跑了,剩下一帮下人呆愣着。 “凤哥儿,可曾伤到了?”虞万两急忙跑过来,挤开了韶光,扶着罗清凤的一只胳膊,不停地打量她。 “虞姐姐,我没事,倒是韶光,他护住了我,大约伤到了。”关切的目光投向韶光,韶光含笑站着微微摇头,手却抚着胳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到罗清凤无恙,虞万两放心许多,又道,“鸾卿都被宠得不成样子了,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刚才还好好的,这一会儿工夫就……今日真是对不住了,我先找人送你们回去,我还要去看看鸾卿到底怎么了,这性子,真是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 “我没事,姐姐快去看看吧,若是我的错,还请姐姐替我致歉!”罗清凤谦让地说着,心里暗自感慨这富贵人家的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只说这样的脾气,再怎样宜室宜家,也要个脾气好的不断包容才能过得下去。 “什么话,你哪里有错,这明明是他的错,改日我让他给你赔罪去!”虞万两一句下了论断,安排人送罗清凤和韶光回去,自己则匆匆去看那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弟弟了。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秋水桃花 未几日,虞万两便过来赔礼,作为赔礼的礼物是一柄名为“秋水”的琴,此次上京为的是考试,罗清凤那柄“绿韵”搁在曲明那里未曾带来,许久不弹,还真有些手痒难耐,接了琴很是欢喜。本来以她和虞万两的关系是不用如此郑重其事地赔罪的,但,既然送来了,不收白不收。 “这琴真好,送给了我,你可不要心疼!”罗清凤试了试音,暗自欣喜。 “人都说鲜花送美人,宝剑赠壮士。这琴是我从库房里翻出来的,送给了你,不比放着蒙尘的好?”虞万两言之凿凿,罗清凤一喜,弹了一曲《喜相逢》,虞万两摇头晃脑地跟着打拍子,还真有几分知音的样子。 弄琴毕,韶光把琴小心地放入了琴匣中,收了起来。 “说吧,可有什么事?”罗清凤品了一口茶,惬意地说着,“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你肯定不单单是为了赔礼而送琴来的!” “哈哈,知我者,清凤也!”虞万两笑了两声,却也不见欢畅,眉头一皱,说,“还不是为了鸾卿,昨日我才知道……唉,也是我这个当姐姐的错了!” 昨日虞万两追着虞鸾卿身后去问,自然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她不甘心,又找了虞鸾卿身边的小厮来问,其中一个叫做贵儿的,把虞鸾卿的意思说了,让虞万两吃惊万分。 “你知道,我一直想让你两个凑一对儿,一来我深知你人品,必然不会亏了我弟弟,二来也是想着你家简单,我弟弟不会受委屈,三来么,你我本是好友,若再有一层亲戚关系,可不亲上加亲?我一厢情愿地吹边鼓,把鸾卿鼓吹起来了,可你竟……” 虞万两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其实,你与鸾卿也是相当。你当个翰林院学士能够有多少俸禄,可你娶了鸾卿,我母亲最疼爱他,自然是少不了陪嫁,不说旁的,必然可以让你富足不少,我知道你不看重这些,跟你说这个也是俗了,但你真的不能有一点点动心么?鸾卿的相貌没有几个及得上的,其他的也是极好,否则我家人也不会如此宠爱他,便是有点儿小脾气,也知分寸,那夜的事,实在是他气糊涂了,他既然心里有你,又怎愿意看到你冷落他,只和韶光亲近……你也要体谅一二才是啊!” 竟然是这样么?“我知道了,我不会怪他……” “哐当”一声响,掀开帘子,见韶光在,“我不小心把茶盏打碎了!”韶光说着要弯腰捡碎片。 罗清凤目光复杂地看了韶光一眼,叹息一声,说:“别捡,用扫帚一起扫出去就是了。” 回到座位上,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韶光一时手滑。”又见虞万两张嘴,急忙抬手阻止她继续说,“虞姐姐,那日的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以前从没有对鸾卿弟弟起过别的心思,以后也不会,鸾卿弟弟那般品貌配我却是委屈了他,这件事不要再说,且过一段时间再看,鸾卿弟弟现在年龄小,一时误导也是有的,只求你以后少提我的名字,断了他的念头也就是了,他总在家中,接触的人少,又总听你提我,难免会觉得有点儿不一样,但也不一定是喜欢,还要他细细思量,莫等以后后悔才是!” “什么叫‘以后也不会’,你今日铁齿,以后后悔了可莫来寻我!”一边是疼爱的弟弟,一边是自己的好友,虞万两夹在中间也是为难,知道罗清凤不愿,也就不再劝,只愁苦回去如何对弟弟说。 送了虞万两出门,罗清凤立在门口,看着那一辆驴车消失在视线里,还未能回神,这样的推辞到底还是令虞万两不快了吧,她视若珍宝的弟弟被自己百般推拒,她怎会高兴?只是……目光回转,厨房的窗子开着,可看到韶光正在忙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若是真的选了他,便是想要给他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在现代社会看多了分分和和,恋人间说“分手”好像游戏一样,今天分了明天好的大有人在,更不用说那等结婚离婚的了,或者结了婚又发现丈夫有了婚外情的,见得多了,也知道坚贞的感情只存在于书中,可偏偏,更渴望那样的感情。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还未曾体验过****,看到的悲剧多了,总害怕自己也会是个悲剧,会为书中的某人牵肠挂肚,柔肠百转,却不会为了现实中的一见钟情而心神动荡,现实中,她总是过于理智,错过了一段又一段的姻缘,总想着等到想要结婚的时候再找个男朋友就好,谁想到…… 算了,现在想这个还太早,对韶光,她也未必就是爱了,只是这个人陪伴自己太久,她已经成了习惯,总不忍让他伤心,先这样好了,旁的事,以后再说吧! 放下了纠结难懂的感情,罗清凤只觉得轻松许多,关了院门,快步走回去,高声道:“今天吃什么,我可饿了!” 韶光未曾要求什么,一如既往地对罗清凤好,罗清凤便也鸵鸟一样得过且过,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暂避一二,却不知麻烦总是不会因她的避而不见而真的不见。 “你这几天在躲我?” 下班的时候看到虞家的那辆车子就觉得不对,却还是在那个自称贵儿的小厮说话后跟着走了,来到了京中最有名的月明桥,据说在圆月夜于此桥上观景,可于万点星光中见两月并明水中。 月明桥是一座很优美的双层拱桥,桥上桥下皆可通行,横跨大河,河堤两岸种有杨柳,又夹杂着槐树,如今正是槐花飘香的时候,随风而下的香雨落入碧水中,更增河景,两岸有卖鱼人的船停泊着,渔家总在穿上住,那炊烟气息中夹杂着槐花香,很是诱人。 夕阳的柔光碎在了水中,荡漾时,好似点点碎金粼粼而动,犹若巨龙蛰伏,静待雨时。 马车缓缓行在桥上,罗清凤在车旁边跟着,直到行到桥上才停下,两岸正是烟火时,桥上寂静,少有行人,虞鸾卿在车中坐着,直接问出了那句话。 “并不是如此,只不过这几日没往虞府去罢了,以前也不是常去的,这也没什么不对吧?”罗清凤柔声把虞鸾卿的指责抖了个干净,若是“躲”,未免是有心人了,她不过顺势避而不见而已,刻意躲避,也把这京城想得太大了些。 “姐姐可曾跟你说了?” 没想到虞鸾卿的下一个问题转得这般快,罗清凤愣了一下,点了头,又想到车中人看不到,便说:“这件事,清凤只当从未听说过吧!” “既然说了,怎能当做没说?行与不行,你倒是给个干脆!” 听得那声音中三分气恼,两分羞涩,还有五分焦急,罗清凤想了想,觉得是虞万两回去后没有如实说,而是用话拖延,这才让虞鸾卿有了误解,却又不耐烦等待,这才直接来问他了,这人的性子,倒也真是爽直! 再想到牡丹宴上那一曲《鸾凤舞》,那样的风姿,色不迷人人自迷。鸾卿,清凤,虞万两总爱把她两人做对儿,也是应了这“鸾”“凤”两字吧! “千般万般留不住,人弃朱颜花弃树。”害怕伤了虞鸾卿的颜面,罗清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念出了这么一句诗,然后道,“听虞姐姐说弟弟极爱清莲的书,对这两句的出处怕是也耳熟能详吧!” “自然,你……她的书我都看过,都是极喜欢的。”说及“喜欢”,声音低了好多,透着喜悦羞涩,“这两句后面的两句是:白云流水空悠悠,你既——”声音遏然而止,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 后退两步,行了一礼,罗清凤扬声道:“承蒙错爱,铭感于心。今日时辰已晚,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言罢,越过了车中人,吩咐车夫往虞府去,这京中是非多,既然此次相见免不了落于别人耳目,倒不如顺势去虞府,也算保全了他的名声。 一路回到虞府,虞万两正为虞鸾卿的久不归而着急万分,前些时日虞鸾卿推拒了不少人家的亲事,说不得有哪个坏心的就要作怪,一想到小叔叔发生的事,虞万两就害怕万分,见到罗清凤送人回来,才松了口气。 “鸾卿,以后可不能这样乱跑了,这京中鱼龙混杂,你只带了个小厮出去,可不是生事?以后若要再出去,好歹多带上些人!” 虞鸾卿从车上下来,回首去看罗清凤,他并未蒙面纱,一双桃花眼中若有水雾蒙蒙,嘴角却勾起了一个灼灼其华的笑容,道:“那句话我没说出来,便不作数!” “什么话啊?凤哥儿你和他说什么了?”看到虞鸾卿带着小厮飘然离开,虞万两只有抓着罗清凤问询。 罗清凤愣了一会儿,好倔强的人啊!见虞万两问得着急,道:“原是《梁祝》里的一首诗,被我搬出来了前半句,我想让他说后半句,没想到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住了口。” “到底是什么诗?” “千般万般留不住,人弃朱颜花弃树。白云流水空悠悠,你既无意我便休。”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居大不易 翰林院是轮休,十五天一休,一休就是十五天,一个月里倒有半个月的时间是可以休息的,这样算下来,一年中也有半年的休息时间,若是跟别人换班的话,如果顺利,干半年歇半年也是可以的,当然,一般不会那么顺遂。 好容易轮到一个休假日,罗清凤便跟着虞万两去寻那个被称为奸商的瞿乾寂,商量买房子的事情。 瞿乾寂嫁了人却也不曾改姓,他妻主原来便是孤儿,因生活所迫方才落草,却也是有本事的,成了寨主,而今娶了夫,竟成了一等一的夫奴,自己的名字不改,却把所住的地方命名为“瞿府”,若仅以气度论,也是难得的有包容,可却成了京中不少人说笑的话柄。 瞿府就在兴隆街上开了个门,兴隆街左右都是商铺,卖什么的都有,也是吵杂,那个瞿府的牌匾虽不小,但却还真的没人把这当成家住的府邸。 罗清凤跟着虞万两走进去才知道,这分明就是谈生意的地方,也难怪会开在这里了,生意兴隆嘛! “这瞿府三个宅子,很有点儿狡兔三窟的意思,兴隆街上的这个是专门谈生意用的,据说还有一个地方,是跟一些不见光的人谈生意用的,只有一个宅子才是住的,却也不知道门朝哪边儿开,我看,这瞿乾寂是经历了一回那样的事,怕了,所以才弄出这许多玄虚来。” 虞万两悄声说着,把罗清凤直接到了后面,她早先便跟人约过了,此时小厮领路,外面等着的那些干望眼也只能往肚子里灌茶水。 “我原还以为是同名之人,没想到真的是虞家小姐,失敬了!” 小厅中,一身青衫的瞿乾寂坐于主位,见到人来,起身相迎,唤小厮上了热茶,慢条斯理地说:“这茶是南边儿的雾山,很有些味道,就怕不入虞小姐的眼。” 罗清凤在一旁坐了打量,这位瞿乾寂体貌端庄,还透着文士的儒雅之气,一双眼中清澈明亮,仿佛纯然无知世事,有这样一双眼的人竟会是个奸商么?再想到那样一段传奇,若是真,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竟然是雾山么!这样的好茶,我可还没有喝过几回,听说瞿公子生意大,如今看来,必是真的了,想来瞿公子在南边儿也有生意吧!” “虞小姐说笑了,瞿某的生意在虞小姐眼中只怕是小鱼小虾,还入不了眼。”瞿乾寂言语温和,笑意谦和,看起来很好说话,但那眼中一晃而过的精光却透着锐利精明。 “瞿公子太过自谦了,我虞家现在的生意可不怎么样了,要不然,此时也不会求到瞿公子的门前了。”虞万两笑呵呵地说,又指使小厮添了茶水,道,“这雾山可是不易见到的好东西,凤哥儿,你可别为瞿公子省钱!” “凤哥儿?这位便是和虞小姐交好的罗小姐么?今年的第三名可是气势不凡啊,那一首牡丹诗艳冠群芳,与虞家公子的鸾凤舞被誉为双绝。罗小姐诗文大才已是流传日久,不知几时能够让瞿某拜读些许?瞿某不才,于诗书一项,自觉略有心得,素喜文采风流之作,既然得见,便想厚着脸皮讨要一二,用以收藏。” “可是以后等着待价而沽?”虞万两笑着插言,“瞿公子可是晚了一步,我早跟凤哥儿说好了,她的文章通通交给我才是,若是瞿公子开得起价钱,我也乐意相让!” 罗清凤看了虞万两一眼,却也不反驳她的话,只点头而已。瞿乾寂似乎有几分失望,道:“虞小姐莫要说笑了,瞿某哪里出得起让虞小姐相让的价钱,只能作罢了。” 虞万两一笑,也不纠结这个,又与瞿乾寂说了些旁的,罗清凤知道自己对生意不懂行,只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言语,似乎都是普通的话,但又似暗藏机锋,你来我往了好一会儿,虞万两又喝掉一盏茶,两人才说到房子的事情上来。 罗清凤留心听着,这可是今日来的主题哪,但听了才不到五句话,两人就说要去看房,罗清凤便又跟着出来了。 房子果然不错,庭院中有小湖,有楼阁,虽不及虞家那般广阔,但住上四五家人是足够了,看着那夹道的绿荫,罗清凤就很喜欢,等到看完了三个院子,更是满意得不得了,京城地方,寸土寸金,这附近的邻居又好,又能得这么大的府邸,便是价钱上贵一些,也是难得的了。 看过之后再想起自己以前看的房子,罗清凤不由觉得自己看房果然还是不行,自己看过的房子比起这里来简直就是蜗居,还是勉强能挤下的那种,哪里有这里舒适?想想就知道住进来是极好的。 冲着虞万两点了点头,表示了自己的满意,虞万两就开始跟瞿乾寂商量价钱。 “……虞小姐开价恁低了些,这地方原是我准备自己住的,收拾得很是齐整,基本上不用添置什么东西,打扫一下,直接搬进来就可以住了,虞小姐且看看,这些房瓦可都是新换的……” 瞿乾寂据理力争,他说出的几处也有罗清凤没有注意到的,再一看,果然,都是新的,想来就是工本费也是要的。 “瞿公子这房子可买了五六年了,说是自己住,我可不信,这青瓦的确是新换的不假,却也不是什么好瓦片,想来也就能够用个一两年……房子里的摆设嘛,我妹妹怕还看不上眼,说不得要通通换过,也要一笔花费,若是瞿公子舍不得那些,尽可以搬走了,也省得我们还要扔出去!” “哎,这……” 两人讨价还价了好一会儿才定下来最终的价钱,比罗清凤预想的要便宜许多。瞿乾寂一副不甘样子,道:“这样的价钱可真是太低了,我可赚不到什么,罗小姐可能送我一首诗文,只当让我有个赚头!” 罗清凤笑着点了点头,觉得这人也真是有意思,虞万两在一旁挂了笑脸,却没有再阻止。 找了人签了买卖的契约,又拿着房子的相关证明到官府那里备了案,办了手续,这处府邸就正式姓罗了,瞿乾寂道了恭喜就回去了。 罗清凤笑眯眯地把房契揣在怀里,感谢虞万两的帮忙:“今儿若不是姐姐,怕不会以这样的价钱成交,我都为他觉得亏。” “的确,他可不是做赔本买卖的人,这价钱也太低了些!”虞万两沉思着低语。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罗清凤有点儿紧张,莫不是成了什么骗局吧? “没事,可能是我多想了,他估计就是喜欢你的诗文,所以价钱上才便宜了些,也不是太多,当不得什么事,你只当是省了就好,这一回给了他诗文,下一回可莫要给了,你给多了,我可就赔了!”虞万两展颜一笑,让罗清凤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因罗清凤难得假期,回去把房契给了韶光,就出来继续和虞万两逛街,倒惹得虞万两感慨:“你倒是真信任那韶光,这样的东西也给他保管!就算喜欢,你也别宠得太过了,到底还是个侍儿,当不得真。” 罗清凤脸色微有不悦,没有应声,虞万两也没留意,自说自话地又开始了“指导”,见罗清凤兴致不高,虞万两有几分扫兴,又想要带她去见识世面,约了晚上,却被罗清凤给婉言推拒了。虞万两也没有强求,送罗清凤回去了。 “无论是怎样的好友,观念到底是不同的吧!”罗清凤此次深刻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在虞万两看来,要显示女儿气概,若非那等仗义救人,便需要入花楼如常事,但罗清凤不喜欢。 跟朋友吃吃喝喝,哪怕在大街上疯跑一阵,高声喊叫,她也只觉得是畅意快乐,但花楼则不同,也许对女尊社会男子沦落青楼有好奇,可这点儿好奇不足以让她去亲自尝试,看着别人的强颜欢笑,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都是她所不为的。 罗清凤为人或许有点儿虚伪,但她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她的所行所为基本上都以不侵扰别人为要,有了这样的前提,她就不希望受到别人的侵扰。 懵懂时,好些个追求她的男生都因为让她觉得烦,觉得碍事,而直接排除在外了,等到后来知道原来是那么一回事的时候,也曾自傲过,好歹自己当年行情不错,可惜,这条行情线是逐年下滑的,好年景也不过那么几年,过后就是旧日黄花当年勇了。 把往事想了一遍,罗清凤怅然摇了摇头,都是往事了啊! 休假的时间刚好用来收拾房子,罗清凤除了购买一些东西之外,都没怎么插手,东西商家可以送货上门,屋子里自有韶光收拾,也容不得她插手。 很是忙乱了几天,房子大了,光收拾就很费工夫,想着把什么活都给韶光做实在太累了些,罗清凤便去集市上买了一个做饭的中年男子回来。 今年西边儿来了不少流民,那里据说发了洪水,淹没了不少的村子,逃难来的人一路往东,有些地方收容,有些地方不容,就那样一点点过来了,京中也有了些,罗清凤买下的这个男子就是个流民。 水火无情,一场大水毁掉的不止是他们的家园,还有他们的身份证明,这样的人便是逃难出来,也只能沦为仆役,想要再得到平民的身份就需要主家宽容,生活更加不易。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无情有情 十五天后,再去翰林院上班还有些不太习惯,好在翰林院中是一贯的闲散,没有什么紧赶慢赶的工作,过了一天就又熟悉起来了。 翰林院不止有书籍,还有六部做事的存底,比如吏部的卷宗,里面包括各个官吏的记录,比如户部的档案,全国土地人口赋税钱粮财政收支。罗清凤还是寻找一本书的时候发现的,发现之后颇为惊奇,问了孙达才知道翰林院的大部分工作其实都是耗在这些东西上。 吏部的卷宗基本上一年更新一次,人事任免,升职降职,翰林院的人要把这些新的变化更新在卷宗中,便于皇帝随时掌握某个官员的情况,而不是被下面的人有意欺骗,当然,这也是防火的一种方式,吏部存放卷宗的地方似乎不怎么保险,本朝以来,就被火烧了两次,若不是有翰林院的存底,怕是都要乱套了。 户部则好一些,除了钱粮财政,人口土地都是三年才更新一次,让翰林院轻松不少。 按理说若是把六部的东西都要存底,还要负责更新也是很庞大的工作量,但翰林院也有省事的方法,六部把东西送过来,如吏部的官员考评记录,翰林院只是组织人手核对一下,如果跟去年的不一样就做出更改,如果一样就不再理会,工作量总体来说并不算太大。 翰林院可以算是公认的闲职了,这些东西皇帝很少会用到,便是吏部的大火之后,也只是派人来抄取,并不需要翰林院的人来负责这份工作,吏部也有专门抄写的书吏。 罗清凤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抄写的工作,倒是对这些卷宗很感兴趣,看看吏部的那些,就知道评语都是怎样的,看看户部的那些,就知道税收到底是怎样的,这其中,罗清凤最喜欢看的还是刑部的那部分,了解法律固然是一方面,但刑部判案的卷宗也是很有意思的。 判案的卷宗太多,全国上下,郡县州府,不可能所有的都上交,刑部便捡了其中最主要的,最严重的交了上来,于是这些卷宗里看到最多的便是某某官的案子,一旦当了官,犯了案,量刑要比普通人重不少,可以说,一旦家中有当官的人犯了罪,这个家最少也是三代不振,甚至彻底退出了视线。 最严重的案子莫过于谋反案,先不说对谋反官员的血亲诛杀,但凡有点儿关系的都要因为连坐而被杀戮。 皇权最重,皇帝对此可以说是毫不姑息,和帝继位时便有一个谋反案,当时谋反的是和帝的姨母荣王,据说已经准备了好多年,原是准备抢在和帝前坐上皇位的,却还是棋差一招,失了先机便是步步错,她全家血亲被和帝诛杀不说,连带着当时在她封地任职的主要官员都被屠戮殆尽,一场谋反案,死亡人数字面上统计的便有千人之数,这还是主要人员,被牵连的,被构陷的,官职低微同样被杀戮的就都没有登记了。 罗清凤想,能当皇帝的果然都是能杀人的人物。 和帝治下清明,称得上是繁华盛世,然而**也是不少,仅看南边儿的几场**,罗清凤也唯有暗暗感慨皇帝果然是防微杜渐,天下第一疑心重的人物。 皇帝与臣子,并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尤其是这个上司能够一言决断你全家的死活时,你怎能不产生畏惧?罗清凤越发觉得自己这个翰林院学士当得好!最好就这样平安终老。 翰林院清闲,朝堂上却不太轻松,西边儿的大水一发引出了不少弊端,比如说治水的银子哪里去了,比如说流民被逼得杀官造反,不少大臣开始手忙脚乱,皇帝的雷霆之怒可不是谁都能够承受的。 这些罗清凤都不关心,她以为跟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朝堂上的事,西边儿的事都太遥远了。 回到新宅子中,门前罗府的牌子已经挂上去了,家里的事情韶光都收拾得很好,那个买回来的张叔除了做饭也会做一些粗活,对罗清凤买下他给他新衣还给他请大夫很是感激,却不知道罗清凤给他请大夫是怕他身上染了什么传染病,祸害了自己。 “回来了,这盘菜是张叔炒的,说是西边儿的菜色,你尝尝,怎么样?” “还行吧,我也不太挑嘴,能够入口就好!” 这里的菜色普遍偏向于口味清淡,并不见特别的酸辣味道,吃了这么多年也都吃惯了,罗清凤倒是真的不挑嘴。 吃完饭,罗清凤便去了房间休息,她喜欢饭后捧着一本书看会儿,张叔去收拾厨房,韶光则跟着罗清凤来到了房里。 “这是我才做好的衣服,你试试看,可还合身?”韶光拿出了新衣,是罗清凤最喜欢的雪青色,镶领上绣着浅紫色的藤蔓纹路,袖口上也有同样的绣花,“我没想到张叔的绣花手艺这么好,这些花都是他绣的。” 抚摸过漂亮的绣花,韶光微微有些失落,他学过好久,却总是学不好绣花,绣出来的东西一团糟,根本不能见人。 罗清凤试了试,觉得合身,又脱了下来,看到韶光出神,问:“怎么了,想什么呢?” “我想奶奶那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听说有流民也去涪城了,说不定会闹事,若是……”韶光说着一脸担忧,让罗清凤也紧张起来了,“不会那么凑巧吧!” “我这也就是瞎担心一下,等过几天说不定就有回信到了,看了信就知道了,再说了,奶奶住在城里,一般流民也不会闹到那里去的!”看到罗清凤担心,韶光反而笑了笑,捉住了罗清凤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很自然地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没事的,不用担心。” 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罗清凤很习惯被韶光抱着了,有一种被保护的安心感觉,她想,若是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爱情,本来也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可以调味儿,但不要也可以活。喜欢啊,爱啊,纠结那个,才会让自己更不快乐吧! 说话啊,还是不能太铁齿了,过了两天,收到了涪城的书信,罗清凤的脸色并不好看,流民真的闹到那里去了,虽然还没有进城,但因为在城外染发了时疫,情势也是严峻,这封信能够送出来实在是侥幸,罗奶奶只在信中说让罗清凤放心,她已经把蔡大夫接到家中来了,她们会等到时疫过了再走。 “也不要太担心了,都在城外,城里还是安全的,不然,虞家早就会有动静了,她们的消息可比咱们快多了,你若是不放心,不妨到虞姐姐那里去问问。”韶光安慰着。 罗清凤没有吭声,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她细细品味着自己此刻心焦的感觉,这么多年,无论怎样的冷淡严厉,还是把罗奶奶当做了亲人吗?所以此刻才会焦急。 “我正好也担心这事,正好要使人去看看,你若是不放心,我让人也到你家看看就是了。”虞万两在京中历练得沉稳了不少,说话间不见慌乱。 “也好,那就拜托你了,让你的人多带上些药材,小心着些!”罗清凤叮嘱了一声,便回去了。 又过了两天,朝堂上依旧是吵吵闹闹,那些造反的流民也有点儿幸运,竟然被她们攻下了一个小城市永安,杀了城中的官员和富户,烧了府衙,释放了牢中的囚犯,此事一出,皇帝大怒,当即就下令派兵去。 罗清凤听了也是心焦,那个永安城就离涪城不远,而皇帝是不可能从京中调兵的,政令一下,要调的便是那城市周围的兵,也就是涪城。 涪城外有时疫,若是不开城门,熬过一阵儿也就罢了,可城门一开,谁知道那些想要逃生的流民是否会趁乱攻进城中,时疫可是无往而不利的病毒武器啊! 因为担心涪城情况,罗清凤借着工作之便查阅了不少有关时疫的书籍,书上说染了时疫的人最初只有发热呕吐的症状,而其传染性极强,抓伤咬伤都有可能被染上时疫,传染速度极快,以前发过的几例都是把染病者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然后放火烧,把那些人都烧死。 若是时疫进了涪城,罗清凤简直不敢想那会怎样,罗奶奶,蔡大夫,曲明,可都在涪城哪! 又去找虞万两商量,这会儿她也是慌了,却还保持着那么一点儿侥幸的乐观,“应该没事吧,城中不是还有大夫么?” 这样没把握的话并不能够让罗清凤有点儿安慰,她找到了秦大人,把自己精心写好的防治时疫的十策献了上去,慷慨陈词,为国为家。 防治时疫的十策很简单,就是现代人都知道的一些防范措施,罗清凤把现代防治非典的知识结合了一些杀菌的常识写了上去,虽然简单,却还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想到的。 十策一出,朝野震惊,在皇帝想要见一见这个殿试第三名的时候,罗清凤则找孙达想办法调换了三个月的假期,留下一则让韶光安心看家的书信,快马赶去涪城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卷 康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三卷 康》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章 临危受命 当了官就是方便,在驿站说了一声,便可以要到快马,到了下一个地方,还可以换马而行,速度快上许多,也不需要担心无处换马力。 罗清凤的马术一般,一路紧赶慢赶,速度也不是极快,才行了一半路程就被皇帝派遣的传令官给追上了,诧异间听旨,在一大通表彰的话后,竟然给了她一个新的临时官职——巡按御史,代表皇帝出行地方,权力极大,除此还有一道便宜行事的密旨,这个便宜行事可就包含广阔了,杀人调兵,除官任免都可随意。 得了传令官的解说,罗清凤懵了好一会儿,才知道领旨谢恩,等到传令官走了,罗清凤也没有急着上路,而是把圣旨又看了一遍,寻思皇帝的用意,是因为那防治时疫的十策是自己献的,又有秦大人的美言才给了自己这样的权力,还是说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 想了一会儿,她也没想明白皇帝到底是看重她哪里了,难道是胆色?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她就一个小人物,便是那些大人物想要做什么,她看着就是了,想再多也无益于时局,反而是涪城的事更为重要。 罗清凤收好圣旨继续赶路,不几日,属于巡按御史的车驾侍从也配了上来,等到了涪城的时候,罗清凤已经是标准的巡按御史配备了,虽则看到了城外的惨象,还是在众人的拥护中平安地进了城。 有了公差,便不可以直奔家中,纵使心情焦急,罗清凤还是先到了府衙之中,见过了城中主官。 这位主官姓夏,年逾四十,已是不惑,笑起来如同弥勒佛一样和善,见了罗清凤笑得和蔼可亲,“罗大人据说是涪城人,居此高位可是涪城之幸啊!” 这样慢条斯理的客套话若在平时,罗清凤也能应付两句,可此刻,见过了城外的情形,她哪里还有时间说这个,拱了拱手客气两声,直接说出了所为何来,“夏大人也是明白人,这时疫难治,可巧此时皇帝又要调走涪城之兵去平乱,城中出了兵,必然还是要出粮草的,让外面感染时疫的那些人这般堵着,怕是最后这城中人都没有活路了。” 说起来的时候,罗清凤犹有余悸,因为饥饿,因为疾病,外面的那些人已经不像是人了,一层皮包骨却格外凶狠,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她当初想得太简单了,若不是有皇帝给的这个官职,若不是有那么多兵士护着,她根本进不来城门。 在她进来的时候,身后的兵士挥刀挥剑都差点儿挡不住流民的徒手攻击,在生存面前,弱者也可以变成强者,幸好跟着她来的这些人都是真正的杀过人的兵士,挥刀见血没有一个发憷的,那样的杀气腾腾和毫不留手的杀戮暂时逼退了流民,她们才得以平安入城。 “罗大人说的是,不知罗大人有何高见,下官一定照办!”夏大人是官场的老油条了,这句话一说就让罗清凤皱了眉头,明知道对方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抛给了自己来想办法,也等于把所有的责任都扔给了自己,她却不能推诿。 “夏大人客气了!”罗清凤最不喜欢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却还是礼数周到,“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涪城外的流民何以如此之多?” 涪城虽也在西边儿,却不是正西,就算是被大水冲昏了头,只知道逃难,也不应该往涪城来,涪城这块儿地方也算得上是僻壤了,既然有人能够逃难到京城去,说明也不是大家都不会判断方向,那,涪城外面的众多流民就很奇怪了。 “这……”夏大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有话不好出口的样子。 罗清凤会意,让跟来的人都退出门去,道:“夏大人可以放心直说,君玉保证此言不会入第三人耳。” “唉,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不好妄议是非罢了。”夏大人叹了一口气,说,“我是因得罪了敬王才被排挤到这里的,因而对敬王也多了些留意,那边儿,”夏大人用手在桌子上点了几下,“可是敬王的封地哪!” 罗清凤点点头,这是说敬王为了防止那些流民到自己的封地,所以把其赶走了,还是说敬王想要借流民生事,才把他们赶到这边儿利用起来?毕竟,越是靠近京城,政治越是清明,那些流民聪明点儿必然会找到活路的,也就不会作乱,就如一路到了京城的张叔,因为他是男子,年龄又大,好多地方不要他,他才试着到京城来自卖自身换一个出路的。 涪城这样的偏僻地方,若是闹起事情来,一时半刻地还真不好收拾,若是想要浑水摸鱼的,必然会借乱生事。 再看了一眼夏大人,她仿佛什么都没说一样垂眸喝茶,她会不会是有意诬陷呢? 罗清凤到底思维缜密,不会单凭她的一面之词怒发冲冠地去找敬王的事儿,笑了笑,说:“此事不好妄议,还是等到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再说吧!” “嗯,也好。”夏大人没有露出半点儿的失望之色,倒让罗清凤有几分相信她刚才所言并非含恨构陷,公报私仇了。 先派了人到城墙上向外面的流民喊话,把火种扔给她们,让她们在远处烧掉尸体,挖深坑埋下,又把药材扔下去,告诉她们怎样熬药,还有喝水一定要喝烧开的水,另外还用吊篮把大铁锅,米面等物放下去,算是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流民的困难。 城中也不闲着,罗清凤让大夫把一些能够防止时疫的药材切成小片,又让人做了不少的口罩,用热水煮过,把药材放入其中,教了大家使用方法,再次从城墙上用吊篮送下去。 外面的流民也不是傻的,知道留着尸体可能会被传染,放火烧尸的也就多了,不用人说,她们只怕那埋骨灰的坑挖得不够深,有了米面等物,知道没有被人放弃,也就没了等死的那种绝望和狠劲儿,更加有了精神。 罗清凤却还不放心,除了抓紧这个机会教导大家基本的防范疫病的知识,让她们尽量把穿过的衣服也用水煮过,用生石灰铺地,尽量保持居住地方的干净,还抓紧机会给她们进行思想教育,不外是说些为皇帝歌功颂德的话,说皇帝怎样为她们的事情担心,怎样废寝忘食,却有人故意鼓动闹事,把永安城的叛乱也说了,又说那样做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大部分的人也知道造反不好,但当造反之后不会饿死,而是有饭吃有衣穿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忽略那个不好,而看到好。 罗清凤现在做的就是说明其中的严重性,让一些有了同样念头的人迷途知返。 永安城离涪城挺近,若是在永安城叛乱中得了好处的人过来搅动这里的流民跟着闹事,城中的兵士再派出去,涪城岂不就危险了? 因为家人都在涪城,罗清凤反而更在意涪城人的死活,至于永安城,既然已经不安全了,差几天去平乱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不止是宣传,罗清凤还让身边一个叫做乔慧娘的侍从统领在城上看了看,看那些流民是否有余力作乱。 巡按御史是代表皇上的,罗清凤因为是临危受命,车驾已经从简,但在侍从,也就是侍卫上,皇帝却很大方,给了她一小队人,能够顺利进城,也是这队人的功劳。 乔慧娘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身材高大,可刀剑并用,挡着城门的时候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罗清凤见了觉得这人在身边挺是安全,便总让她跟着。 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已经有了些人样的流民,也是感慨万千,她令人监视流民动向,流民中果然有永安城那边儿的,来往还比较频繁。 “大人的法子很是有用,这几天患病的人少了不少,原先得病的似乎也有了好转。”乔慧娘不知道罗清凤重点想要问什么,笼统答着。 罗清凤在心底叹息,原先得病的哪里还有几个在,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人性果然是扭曲的,她让底下人用大火烧掉尸体,想到的是高温除菌,而这些人则把其当作了求生的手段,最初不留意的时候,一些有了病症的人都被投入了火中活活烧死了,还是后来她听到惨叫,看了之后才把这种行为叫停,很是费了不少口舌,这才有了现在城下的病人居。 便是如此,照顾那些病人的工作也是她们的至亲家属,或者是还有点儿善心的人来完成,幸好她用强制手段保证了药品和食物的充足供应,否则,还不知道要发生些什么哪!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想问的是,让她们成为兵士去永安平乱,不知是否可行。” “大人,这……”乔慧娘眼睛一亮,却又犹疑,若是让流民去打流民,自然是好的,但一旦给了她们兵刃,她们倒戈相向,又待如何?此举,风险极大啊! ps:明天国庆了,国庆快乐! 章节目录 第二章 永安平乱 两扇城门大开,通过早上的喊话,这些人已经知道现在的事情是一个机会,也都老老实实排成队,等着大夫的检查。 两条长桌横在城门前,一边儿是大夫看诊处,一边儿则是兵士报名处。 “凡报名者,需报上自身姓名居所,并同乡邻里……一旦为兵士,则可得平民籍,可在城中居住,可得月俸,以后若然有功,则可晋升……好女子,当从军,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有人在一旁高声解说条件好处,有人在登记,报名的马上就可以得到新衣,进入城中,而不报名的则继续在城外待着,依旧是流民身份,每日靠着那么一点儿米面过活,这样的明显对比,若是身体健康还选择在城外,就有些问题了。 “大人,这样可以吗?”看着报名处的热闹,乔慧娘还有些不放心,“若是进来的那些人中有乱贼……” “乔姐,你说,乱贼造反是为了什么?”罗清凤笑着反问。 “自然是对朝廷不满!”乔慧娘正义凛然地说着。 罗清凤摇了摇头,说:“她们在成为流民之前也都是普通的农民,对朝廷能够有什么不满呢?她们之所以造反实在是因为大水之后没有了活路,那些沿途的城镇不说放粮救济,反而将她们当做恶犬驱赶,恶犬非生来恶,而是因饿方恶,有句俗语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这人急了可不就是吃人作乱么?” “民以食为天,为了有饭吃,为了活着,她们才造反,那如今她们进城来,我依旧给她们吃给她们喝,让她们活得好好的,你说,她们是选择那必死的造反之路,还是从此收了心思,老老实实地为朝廷卖命,以后也好换一个富贵?” 眼中带着一丝慧黠,罗清凤反问,看到乔慧娘若有所思,又道:“这方面还需要乔姐多多帮忙才是!” “大人客气了,我粗人一个,能帮什么忙?”乔慧娘连连摆手,只觉得罗清凤是在说笑。 “乔姐自然是能够帮忙的,我把这些人安排住在一起,乔姐也可以去串串门,了解一下她们,顺带讲一些军中小兵通过努力上进争得荣誉的事迹,我想,这应该不难吧!看到了光明,我不信还有人执迷不悟地往黑暗的地方走,这世上,没有谁是不想要活着的。” 罗清凤说到最后一句非常感慨,想到她自己的初来,那时候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不都是为了活着吗? “是!”乔慧娘恭敬回答。 罗清凤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行不行还是有些风险,但这世上到底没有什么不冒风险就可以做成的事情。 组织了几个大夫带着口罩手套去病人居看了看,里面的病人都是一些病症较轻的,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理已经好多了,估计再要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了,只是康复之后的身体可能大不如前。 “你们暂且安心在这里养着,这病到底是有些会传染的,不能马上放你们入城去,这里的吃的喝的,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说,我会留下人手照顾的……”罗清凤也在大夫之中,近距离观看那些伤口,看着那些人病怏怏的样子,再想到进城时被杀死的人,心中一片感慨,人命轻贱,若是自己不曾努力,说不定哪一日也会如她们这般吧! “大人是个好人啊,谢谢大人!”有个中年男子跪地叩首,一帮人都跟着喊起感谢来。 “快起来,快别这样!我做的只是我应该做的,只怕还不够,若是那从军的人中有你们的亲眷,以后你们也可以获得平民籍,可以在附近重建家园,不必再受流亡之苦。”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呢?那样防微杜渐,甚至都不开城门让她们进去,也没有与其同甘共苦的意思,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地看一看,扔下些东西,这一回这么近地看到也只是第一次,竟然就成了“好人”?农人朴实,这点儿小事便当作了恩德,若非真是活不下去了,哪个会去杀官造反? 又是一片感激之声,罗清凤摆摆手,走出了病人居。 天气炎热,已经是夏日了,也幸好是这样的天气,才能够让她们的衣物都可以被晒一晒杀菌,住在这窝棚里也不惧晚间寒冷。大夫也算是尽心,开了几种药,给病症不同的人来服用。 外面的流民经过检查,健康的那部分基本都报名从军,而不去的那些人,则被罗清凤派来照顾病人,这些人健康而不去从军,若不是有亲眷在病人居放心不下,就是别有所图,既然如此,让她们照顾病人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罗清凤的眸光锐利,她不允许有人破坏涪城的安定,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第一次被委以重用,她绝对不能够令皇帝失望,所以,那些害群之马,还是早日铲除的好! 城中早就划出了一片房子给新入伍的兵士居住,有了之前的政治教育,再有乔慧娘她们的励志故事,五日之后,这些人的精神面貌就不同了。 罗清凤只去看了一次,便跟夏大人商量着出兵,把城中原有的兵士派出一部分,把这些流民兵也混入其中,安排为一队,共同往永安城平乱。 作为文官,罗清凤本来是可以留守涪城的,可她还是害怕有什么事情脱离自己的计划,带着侍从也跟着去了,有了罗清凤的督战,涪城那位武官可是卖足了力气,偷袭,夹击,冲杀……仅两个时辰,便平息了永安之乱,那些乱贼本就是流民,不曾有过组织,无法如兵士一般配合默契,防御攻击都是各自为战,也自然免不了落败的下场。 还以为这场平乱不容易,没想到除了赶路过来的七天时间,真正平乱也就是四个小时搞定,罗清凤有点儿不敢置信地想,这真容易! 等到白天过来,看到那些死掉的人,她的想法又是一变,那些成为兵士的流民最是勇猛,却也死掉了小半,更不用说处于剿灭地位的乱贼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大约能够明白其中是怎样的惨烈了。 “把这些兵士的名字都记下来,好好安葬,要为她们竖立一块儿石碑,说明她们是因何而死,穷不可堕志,苦不应习恶,同样是流民,能够为国效命便是有功于国,若是还有亲人的便好好照顾,若是没有,便将军饷给她们带入地下。”罗清凤叹息着说,早在之前,为了防止有奸细混入其中,她让人详细登记了各人姓名,制成了小木牌,让各人贴身放置,如今,倒是方便了立碑安葬。 永安城的事情到这里并不算完,乱贼是没了,但永安城该怎么办?罗清凤给皇帝写了奏折,把这里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摒弃那些华丽的词藻不用,直接写了到这里以后陆续做的事情,确保事无遗漏,这才派了一个侍从快马上京回报。 “大人,这个人自称是府衙书吏,鬼鬼祟祟地在外面窥视!”一个侍从提了个女子进来,那女子身材瘦小,看着形容猥琐,尤其是那谄媚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不顺眼。 “大人,小人童佑,真的是府衙之中的书吏,因为看到流民势大,才躲起来的,如今听闻乱局已定,这才出来,想看看大人是否有什么用得上小人的地方!”那女子被侍从反剪着双手,却还是要做出点头哈腰的姿势来,像是弓着身的虾米,十分可笑。 乔慧娘冷哼一声:“这等贪生怕死之徒……” 罗清凤瞥了乔慧娘一眼,乔慧娘一惊急忙收回了后面的话。 “童佑,你能够见危先匿,也算有几分本事,如今永安城事乱,你就先管起来,整理一下府衙中的东西,看看遗失几何,发一些安民的告示,看看城中是否还有躲藏起来的乱民,若是她们能够就此安分,便既往不咎,否则一律斩首示众。”罗清凤吩咐了一声,就让童佑下去了。 “大人,这等贪生怕死之徒,怎么还可以委以重用?”乔慧娘这段时间跟罗清凤也是熟悉了,心中有疑问并不藏着,待童佑一走,便直接问询。 “乔姐放心,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够重用,可现在永安城无人可用,总要有人总理乱局才是,我虽是文官,但从未处理过一城事务,害怕有所疏失,既然有熟悉的人在,便让她暂代就是了,等到皇上降下旨意,自然有人去管理这等人物,这就不是咱们应该担心的了。”看到乔慧娘还有不满,罗清凤笑了笑,这等嫉恶如仇的性子才是正直吧,“若是依乔姐看,应该怎么做,难道杀了她不成?她一来不曾作恶帮助乱贼,二来不曾害人,杀害同僚,她只是胆小先保全了自己,这样的人哪里都有,难道都杀了不成?” 同一个道理换了一种说法,显然更好接受,乔慧娘想了想,的确这世上小人多,但全杀了似乎也不可行,嘿嘿一笑,挠挠头也不说话了。 ps:国庆快乐!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曲明病殁 永安城的损失惨重,先不说那些乱民攻进来之后的杀戮作乱,且说为了平乱,放了好几把火,也把这本就残破的永安城弄得更加不堪。其实乱民还不是最可恶的,最可恶是那原来被关押在牢中的囚犯,放出之后只想着作恶,得过且过,在城中做了不少杀孽,虽被杀了,但损失已经造成了,却是无法弥补的了。 又有那等小人,看到乱民势大,便就此依附,狐假虎威,也嚣张了一段时间,罗清凤派人一一查实,全都押入牢中,等待主官来了之后再做惩罚。 虽然有一道便宜行事的圣旨,但罗清凤不想太过嚣张,除了强制令大夫诊病开药,强制药商平价售药之外,并不曾乱权,也正是因了这一点,她和夏大人相处得还不错。 那个童佑这一回也算是小人得志了,听人说平日里她都坐在主官的位置上处理事情,很是嚣张,但看在她没有把事情弄糟,罗清凤也就听之任之。 “大人,城中有人感染时疫,该如何处置!” 城中混乱,罗清凤进城后便暂时寄居在府衙后宅,身边也就是一些侍从陪着,童佑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报告时疫消息,让她也吃惊了一下。 为了万全,她在平乱后不久就让大夫挨家挨户去看诊,确保那些乱民没有把时疫带入城中,没想到还是有了时疫。 “不用慌张,在涪城用的那些法子还是有效的,依样处理,应该无事,药材什么的,让那些药铺不要想着囤积居奇,尽量拿出来,救人要紧,之后由官府补给她们价钱,这一点,定要记得!”罗清凤平静地吩咐着,让童佑见了也跟着平静下来。 “是,大人说的是,是下官慌了,哈,下官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童佑说着又退了出去展现官威了。 “哼,前几天还是‘小人’哪,这会儿又成了‘下官’。”乔慧娘看着那猥琐的背影,不屑地挑刺。 罗清凤笑了笑,她还真是没有留意童佑的自称什么时候变了,乔慧娘粗中有细,也不是一味的粗蛮嘛! “你再派人去看看,我怕她控制不了局面,安排不好。” 童佑处理小事上还有几分精明,可到了大事上,果然就是自私主义。她发了令,把城中但凡有点儿发热的人统统集中在一个宅子里,不许她们出来,然后让大夫也跟着住进去就近诊治,这样的安排显然不会让人放心,想到以前对付时疫的办法,那些大夫在外面闹着就是不进去。 罗清凤听到消息过去看的时候,还有病人的家属在闹,一家之中但凡有一个人感染了时疫,童佑就要把她们都关起来,那些人害怕最后被火烧死,都不肯进去,在大街上哭闹成了一片。 见状,罗清凤蹙眉,呵斥一声:“都给我安静!” 她这一声喊并不足以威慑,她身边侍从整齐的拔刀声却足以让大家凛然一惊,闭口不言。 “让大夫诊治一下,是时疫症状的便放在一起照顾,若是不是,便各自回家,把病人用过的衣服什么的用开水煮过,太阳晒过再穿,器具什么也要同样处理……回去之后在家中地上洒上生石灰,记得喝煮开的水,不要吃冷食,让大夫开些药吃着预防也就是了,都在这里闹什么?” 童佑在一旁唯唯诺诺,听到罗清凤的吩咐,好似得了助力,扬声道:“听见没有,这可是大人的吩咐,还不快去做?” 没有人敢说这跟她刚才的吩咐并不一样,大家开始按照乔慧娘的安排,井然有序地等着大夫看诊,拿药方。 “大人,还是先回去吧!”乔慧娘安排妥当了,看到罗清凤还在看着,便让她先回去,顾虑人群中可能有感染时疫的,害怕会传染给罗清凤。 罗清凤沉吟一下,她是最爱惜自己的性命不过,一想到没有戴口罩就暴露在病菌之中,就觉得浑身不适,正想要走哪! 吩咐童佑去准备口罩,言明城中人必须都戴的,童佑也怕自己被感染上,急急地回去准备这件事了。 “大人?凤哥儿,是凤哥儿吗?”一个少年突然奔过来要拉扯罗清凤,却被侍从挡在了三步外。 “你是……”罗清凤回头看了看少年,少年的脸上不知道涂抹了什么,黑一块儿黄一块儿的,根本看不清面容,唯独那一双眼炯炯有神,明亮逼人,听到问,嘴唇翕合,先落下泪来。 “凤哥儿,我是曲宁啊!”少年流着泪说,声音婉柔。 “曲宁?”罗清凤想了一下,惊呼,“啊,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当年领路的小童竟然是曲明的儿子曲宁,罗清凤还是在乡试之前去曲明那里告辞的时候才知道的,所以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还是因为“曲”这个姓氏比较少见,一听到“曲”,就让她想起曲明来,继而才想到曲宁。 示意侍从不要阻拦,曲宁便来到了罗清凤的面前,扯住了她的袖子,扑到她的怀中痛哭,抽噎着说:“母亲她,母亲她……也病了,被关在那宅子里,我……我……” “别着急,我这就随你去看看!”罗清凤拍着曲宁的后背,安慰着说。 “大人……那宅子是……”乔慧娘在一旁大皱眉头,童佑把所有发热的病人都关在了宅子里,谁知道那宅中有没有患了时疫的,大人怎么能够亲自以身试险呢? “没事,我有分寸!”罗清凤说了一句,哄着曲宁去梳洗,“那宅子中说不定有患病的人,咱们要戴上口罩再去!” 口罩那时候准备得多,罗清凤在身边特意多留了几个,这会儿找出来也不费什么工夫,曲宁洗净了脸,也是个清丽少年郎,戴上大口罩,跟着罗清凤一起,两个人进了宅子中。 这些人是关进来比较早的,也是病症比较严重的,都躺着不能动弹,曲宁当时出去买药,不在曲明身边儿,因了周围邻居的举报,曲明便被人拉来宅子中了,曲宁听到消息赶过来,才正巧碰到罗清凤。 两个人也不知道曲明被安置在了哪里,便四下去找,那些人也是不负责任,大约想着都是要烧死的,把人扔进来就算完了,并没有正经的床铺,都是往空地处一放,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费了一会儿工夫,曲宁先找到了曲明,哭声又起:“母亲,母亲,你看看谁来了!” 曲明病得不省人事,任由曲宁叫唤摇晃都没有反应,罗清凤过去拽起曲明的一只胳膊,说:“咱们先把师傅搬到门口去,这里空气不好。” 曲宁乖巧地应声,也拽起了曲明的另一只胳膊,曲明病得消瘦,并没有多重,两个人一人一边儿扶着,就把她带到了门口处坐下,罗清凤去外面叫了大夫来,那大夫有了口罩手套,多了一层保险,也敢走进来了,过来看了看,说:“还是准备后事吧!” 这话一出,曲宁再次痛哭起来,罗清凤愣了一下,说:“怎么这么严重,是时疫吗?” “并非时疫,只是病人体虚空耗也有段时日了,如今已经是油尽灯枯之象,非药材所能救,大人还是趁着这会儿,听听病人有何嘱托吧!”大夫叹息一声,目光中似有悲悯之意,在曲明身上扎了一针,刺激她醒来,“有话快说吧!” 睫毛颤了好几回方才无力地露出了一抹流光,曲明睁开了眼,意识还有些模糊,想抬手,却无力,罗清凤赶紧把曲明的手握在手中,饱含感情地喊了一声“师傅”。 “母亲——”曲宁看到曲明睁开了眼,也止住了哭声,只不停地流泪,说不出话来。 “清凤,咳咳,清凤,是你吗?”曲明咳嗽着,气力不济地问着,罗清凤急忙点头应声,“是我,我回来看师傅来了!” 她回到涪城其实有段时间了,却一直不曾回家看看,一来是事情繁忙,二来也怕自己从城外进来的时候感染到了时疫而没有察觉,害怕再传染给别人,因此一直把自己关在屋中,很少外出,而外面的人只知道来了个巡按御史,却不曾见过,再后来,有了口罩,城中便是人人带口罩,更是不知道巡按御史是哪个了。 因此,罗清凤也不知道曲明并不在涪城,而是到了永安城,并且因为病症拖延,未来得及离开,成了如此模样。 “清凤……”曲明勾起了嘴角,好像笑了一下,强撑着一口气说,“我只有宁儿一个儿子,如今就托付给你,你要好好照顾、照顾他……” 话说完,脑袋一歪,眼睛也闭上了,根本等不到罗清凤应声,曲宁见状,嘶叫一声,昏倒过去,罗清凤急忙拥住曲宁,悲伤地看着曲明,才一两年不见,竟然已经消瘦如斯了么?自己若是早些把她接到京中,是否……自己若是早点儿知道她在永安城,早点儿出兵,是否…… 一想到这些,便觉得愧对曲明,而曲明已死,这一份愧对就落到了曲宁的身上,跪在地上,对着曲明的尸体严肃地说:“师傅放心,君玉必然好好照顾曲宁!” 章节目录 第四章 祸不单行 安排了人处理曲明的身后事,把曲宁抱回府衙后宅,请了大夫来看。 “这……”大夫便是刚才在宅子门口给曲明看诊的那位,她犹豫了一下,说,“这位公子怕是已经感染了时疫,正在发热……” “哦,那给开点儿……啊,时疫?!”罗清凤一惊坐起,复又坐下,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大夫的面前,“还请大夫看看,我是否也感染了时疫。” 大夫探脉完毕,沉默着点了点头,见罗清凤目无光彩,急忙道:“大人吉人天相,发现又早,吃些药应该就没事了!” 罗清凤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听到的应该算作安慰,微微一笑,说:“在来之前我就有了准备,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中的事情,药的事情还要劳烦大夫费心!大夫出去后,请告诉我身边侍从来窗外说话。” “老妇从医多年,还从未见有人如大人这般豁达。大人放心,老妇定然全力医治大人!”大夫顿了一下,看了看床上少年补充说,“……和这位公子。” 大夫一出去,罗清凤就把房门插上了,乔慧娘过来打不开门,只好在窗外回话。 “乔姐,外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师傅虽然不曾感染时疫,但这时候怕也无力停棺等待大葬,还请乔姐将师傅火化,把骨灰封于坛中。我这里还好,请乔姐准备一口大锅,并若干柴火,容我把身上衣服一起煮过,到时还要劳烦乔姐找人送药……” “大人请容我贴身伺候!”乔慧娘在窗外请求。 罗清凤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乔姐,把这个小院封了吧!感染时疫虽有治法,到底不是十拿九稳的,你们跟随我,保护我,是职责之内,却没有合该陪我共死的道理,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人,我两人互相扶持也可自理,乔姐不用担心,把外面的事情处理好才是正理,万不能让这时疫再流散了!” “大人——”乔慧娘还要求恳,罗清凤声色一厉:“这是命令,乔慧娘,你不听命么?” “是!”乔慧娘应声,徘徊了一阵,便离去了,外面传来了封院的命令,一会儿又有人送来了罗清凤要的东西,院子里也撒上了生石灰杀菌。 “若是这一关过不去,也只是我命不好!”罗清凤烧开了水,把自己的衣物放在里面煮过,又兑了些水洗了个澡,换过了干净的衣服。院子中在两棵槐树之间栓了一根绳子,刚好可用来晾晒衣服。 再回到房间,曲宁已经醒了,却还有几分茫然,眼中蒙着一层水雾,红肿着的眼似乎随时还会大水泛滥。 “宁儿,我现在有一件事情告诉你。”看到曲宁对自己的说话有反应,罗清凤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曲宁就此沉浸在悲伤之中,一蹶不振了。“你我如今都感染了时疫,虽是有药治,但能否好还要看各人的努力,你,愿意和我一起努力活下去吗?” “活下去?”曲宁重复了一遍,眼中又流下泪来,哇地一声哭出来,“母亲都不在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罗清凤一听,行动先于大脑,一个巴掌就挥过去了,曲宁猛然被打,哭声骤停,不敢置信地看着罗清凤,罗清凤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难道你活着便是为了你的母亲么?你父亲那么辛苦生你下来,是为了什么,你母亲辛辛苦苦养育你,是为了什么?你现在连活着都不愿意了吗?” 曲宁呜咽着,一声不吭,只知道哭。 揉着额头,罗清凤有些头疼,她真不知道男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泪水,难道这里的男子泪腺特别发达?想着外面的水还在烧着,也就不理会他哭还是不哭,伸手就去脱他的衣衫,曲宁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衣衫已经被解了一半,连忙按住罗清凤的手,红着脸低声叫:“凤哥儿……” 绵软的声音透着一贯柔和的性子,罗清凤蹙眉道:“快把衣服脱了,这些衣服都要放到水里煮过,晒干之后才能再穿,干净衣服已经送进来了,热水我也给你兑好了,你脱了脏衣,洗洗再换衣服。” “我、我自己来!”曲宁抓着罗清凤的手有点儿冒汗,罗清凤看到曲宁困窘的样子才知道他是害羞了,也知道自己刚才气糊涂了,只当他是病人,却忘了男女有别了,但又想到他刚才的话气人,冷声道:“不是都不要活了吗?还……” 曲宁微微颤抖,衣衫内的皮肤也露出淡淡的粉色来,罗清凤咳嗽两声,说:“你自己快点儿把衣服脱了给我,我去外面煮衣服!”说着站起来,背过身去。 “嗯。”曲宁如蚊呐一般低声应了,悉悉索索地褪下衣服,递到了罗清凤的手中,罗清凤拿了衣服就往外跑,一想到身后的少年没穿衣服,她就像是被老虎追着一样,耳后也发红了。 细细地把衣服煮了一遍,正要晾晒,曲宁已经披着一头湿发跑出来了,红着脸说:“我,我自己来!” 想到衣服里可能有内衣什么的,罗清凤也没有坚持不许,由着他自己去弄,前面送来了饭菜和两碗药,罗清凤拿着托盘端到另一个房间里,看到曲宁已经把衣服都搭在绳子上了,便招呼他过来吃饭。 曲宁没有再闹,吃过了饭,喝下苦涩的药,罗清凤看到曲宁脸上的巴掌印,伸出手去抚摸,柔声道:“刚才可是打疼了?我去打些井水来给你敷一下。” 指尖点过的地方红色晕染,曲宁只觉得心跳加速,见罗清凤要走,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说:“不,不用了,不疼的!”说完又觉得冒失,缓缓松了手,垂着头坐得端正,把双手放于膝上,揪着衣角揉搓。 两人对坐,又是无语,看到曲宁头发披散,罗清凤起身去拿了毛巾过来,怜他痛失其母,便想要多照顾一些,“我来帮你擦擦头发吧!” “嗯。”曲宁头低得更低了,根本看不到表情。 不是自己的头发不敢使劲儿,罗清凤慢条斯理地擦着,突然觉得时间过得挺快,当年的小童竟然一下子长大了,又想起上次他送自己出门时候的样子,扭捏万分地送了个平安符给她,还让她记得他的名字,话才说完,他便急忙关了门,又跟第一次一样,差点儿打到她的鼻子。 “师傅不是在庆阳书院教琴的吗?怎么突然跑到永安来了?” 曲宁猛地转头,罗清凤没防备,拿着毛巾的手撞到了他的眼睛,泪水哗地流下来,曲宁扁着嘴,也不喊疼,泪汪汪地看着罗清凤,模样可怜可爱又是好笑。 “让我看看,没事吧?”罗清凤坐在曲宁的身边儿,凑近了看他的眼睛,曲宁的脸色愈发通红,往后倾着身子,结果圆圆的凳子禁不住他的重心太偏,哐当一声,他直接摔到了地上,头发被自己压了一下,又是一痛,小脸皱着,泪水直流。 “快起来,怎么回事,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冒失啊!”罗清凤急忙扶起曲宁,道,“坐个凳子也坐不稳么?”扶起曲宁,给他拍灰,曲宁左扭右扭地躲着,“我没事,没事!” 是男女授受不亲?罗清凤想到这里,也不动手了,看着曲宁扭捏着坐在凳子上,回答她开始的问话,“母亲是带我来访友的,结果……”说着眼圈儿又红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 “好了,没事了。”罗清凤拍着曲宁的后背,有了刚才的事情,她也不好太过亲昵了,正想着该怎么劝慰,曲宁已经扑到她怀中痛哭:“母亲走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哭着说着好不可怜。 罗清凤拥着他,低声说:“好,只有我,不是还有我么?不要哭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感觉到自己衣襟上一片湿热,又听得抽噎声,这曲宁,不是把眼泪鼻涕都擦在自己衣服上了吧?想着递出了手绢,她的身上总是会放两块儿手绢,一块儿用过跟着衣服一起洗了,这一块儿是新的,才跟干净衣服一起被送进来。 曲宁接了手绢,又抽泣了一会儿,才打着嗝停住,他的眼睛红红,鼻头红红,小小的红唇嗝一声张一下,小鼻子随着一皱一皱地。 捏了捏曲宁的鼻头,罗清凤微微一笑,说:“爱哭鬼,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爱哭的?” 被这样取笑,曲宁又羞又怒,悲伤之意倒是渐渐放下了,从罗清凤手下挽救出自己的鼻子,瞪了她一眼,拿着手绢就跑了。 夜晚,安排房间,院子里空房很多,罗清凤大略打扫了一间准备自己住,还没睡着就被外面的脚步声吵到了,打开门看到曲宁怯生生地看着她,轻声说:“我,我怕……” 罗清凤叹息一声,自己在地上打了个地铺,把床让给了曲宁睡,硬邦邦的地上睡得很不舒服,入睡前罗清凤还在想,以前韶光都是这样睡的么?心里莫名地涌上了一份怜惜和想念。 章节目录 第五章 临行之惑 永安城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了乔慧娘的全力监督,童佑做事不敢再肆意,因为经过了涪城的那一套,乔慧娘也知道该如何对待感染了时疫的人,又有涪城夏大人派来的帮手,倒是很快地稳定了恐慌的情绪,虽然还有人死于时疫,但到底没了那么害怕。 对于病魔,如果是能够根治的,像是感冒咳嗽之类,便是得了也没有人害怕,若是那等容易传染的,只要知道怎样不让自己被传染上,也就没有人会害怕。处置好了时疫的事情,永安城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罗清凤和曲宁的病症都还轻微,十天之后就完全好了,开启院门,看到在外等候的乔慧娘等人,罗清凤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乔姐,辛苦你了!” 乔慧娘并不居功,说:“还是大人辛苦些!” 又过了两天,皇帝的旨意降下来了,这次的永安城主官竟然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人选——高晴。 江南才女,殿试第二,无论怎样看,这位高晴也应该有更好的职位,要知道永安城与涪城一样,都是僻壤,那位夏大人是因为得罪了敬王,才被排挤到涪城当主官的,那高晴又是为何? 罗清凤听闻了消息沉吟不语,乔慧娘在一旁笑道:“大人无需为此烦忧,那高晴既然是皇帝亲自任命的地方主官,自然有一份体面。” 以为我在担心她的体面么?罗清凤笑笑不语,她哪里是记着同年之谊为高晴担忧,分明是猜测这上面的局势有什么变化,从虞万两那里知道高晴是投了左相的眼,那,左相想要重用的人却被皇帝派到了这里,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有意,又是有什么意? 罗清凤还记得高晴在牡丹宴上对自己的恶意,便是小人之心好了,这样的人她也愿意提前防着,免得真的有了什么不好,悔之不及。 想了想,罗清凤还是不想与高晴照面,把城中的事情交代给了童佑和夏大人派来的两人,便带着曲宁和乔慧娘她们直接回涪城去了。 曲宁一路上自己捧着装骨灰的小坛子,眼睛红肿,很是可怜。 永安的事情一了,罗清凤也就没有什么停留在这里的必要,跟夏大人招呼了一声,说了说缘由,表示了即将离开的意思,夏大人虽善于掩盖,还是让人看出了她眼中的轻松,毕竟,谁的头上直接多了个可以管辖自己的空降兵,感觉都不会太好。 “下官习惯了这小地方的主官,倒还真的不想走了,还是罗大人好啊,年纪轻轻,就得到了皇上的看重,以后的前途定是不可限量!”夏大人笑容满满。 “夏大人客气了,这些日子,还要多谢大人的帮忙,君玉回去,自会如实复命!”罗清凤客气两声,推辞了晚宴,往家而去。 人曾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罗清凤曾觉得大禹无情了些,真的是忙到没时间进家门,还是故意作秀? 这回轮到了她自己,才真的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忙碌才能够过家门而不入,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大家都在忙,不是真的抽不出一点儿空来,而是抽出空来也不好自顾自地回家,便索性在涪城的官邸住着,一直忙着。 同在一城中,又知道家人安好,不管是近乡情怯,还是因为距离短了所以不担心了,罗清凤反正能够安心做事了。 这会儿回来,竟是第一次回家,曲宁在车中休息,他母亲刚刚去世,还未曾下葬,正是大忌,不好到人家中,罗清凤虽不在意这个,但害怕罗奶奶忌讳,知道后便按曲宁要求,让人把车停在路口,自己带了乔慧娘一人回家,也是害怕阵仗太大,吓到了罗奶奶。 敲开家门,来开门的小厮并不认识,罗清凤愣了一下,想到韶光说的买了两个新小厮,便道出了自己身份,才在门口说着话,就听到里头罗奶奶喊:“回来了还不进来,在门口罗嗦什么?!” 依旧是一贯的训斥口吻,但还是难掩音色中的一点儿激动,罗清凤也不理会那小厮,径自走到厅中,蔡大夫也在,似正在和罗奶奶下棋,面前的棋盘上黑白两色,蔡大夫手执黑子,还未曾落下,放回了盒中,打量罗清凤。 “凤哥儿越大越好看了,也有本事了,老婶子收到信就乐得合不拢嘴,正和我说什么时候上京找你去哪,你倒是先来了,要不是城外的事,说不定我们早就在去京城的路上了,可也等不到你来接!” 蔡大夫以为罗清凤是特意来接人的,笑得愈发和蔼。 “有劳蔡大夫照顾奶奶了!”罗清凤先对蔡大夫行了礼,这位和善的大夫除了故意给她开多黄连之外,还是很好的。面向罗奶奶,行了大礼,说:“孙女得了便,特意来接奶奶上京的,韶光已经在京中买好了房子,还要奶奶去主持大局。蔡大夫,您也一起吧,那京中大夫的诊金太贵,想来还是把您也带走更划算一些!” 听着罗清凤的玩笑话,蔡大夫哈哈大笑起来,说:“想孝顺我便直说,我可不像你奶奶,明明心里喜欢,脸上还非要做出一副不喜欢的样子来。凤哥儿想要孝顺我,我求之不得,便是你不说,我也要厚着脸皮跟着,行李可都收拾好了。” 她们既然已经收到信了,自然是看过信上的意思了,那信上可明明白白写着要请蔡大夫一起入京的。罗清凤脸上带笑,蔡大夫肯应允最好不过了,这医术在哪里都吃香! “老婶子,你可有个好孙女啊!”蔡大夫感慨着对罗奶奶说,罗奶奶眼中有湿润的笑意,嘴上却说:“她有什么好的,不过会些诗书罢了,还是托了祖宗荫庇!” 幸而罗清凤早就不奢望从罗奶奶嘴里听到什么夸奖的话,听她这样说,也只是含笑听着而已,若是为了这个也要大吵大闹,怕是早就过不下去了。 乔慧娘脸上有点不满之色,但看着对方是罗清凤的奶奶,也不好争辩什么,只说道:“大人临危受命,如今是皇上亲自册封的巡按御史,才平了永安之乱……” “乔姐!”罗清凤出声,已经是晚了。 “巡按御史?”罗奶奶的脸色一变,也看不出是喜是忧,“那个据说在永安感染了时疫的巡按御史?” 听着这话音不对,似忧似怒,罗清凤坦然说:“奶奶不用担心,如今已经没事了。” “不用担心?!”罗奶奶站起来,猝不及防地打过来一个巴掌,罗清凤看到掌风闭了闭眼,结果巴掌没有落在脸上,却是身边的乔慧娘出手挡了一下,捉住了罗奶奶的手腕。 完了,这一下怒气更大了,果然,罗奶奶的小怒便成了大怒,喝道:“放手!”乔慧娘愣了一下却不松手,“大人如今是朝廷的官员,奶奶可知道,这一巴掌下去,打得便是朝廷的脸面!” 罗清凤身上并未穿着官衣,便是乔慧娘,那一身的侍从服饰也换做了普通的布衣,还真是容易让人忽略她身为巡按御史侍从的身份。 “好,好,好,我如今也打不得你了!”乔慧娘松了手,罗奶奶到底没有再打,气得呼吸急促,蔡大夫赶紧在一边儿扶着,“老婶子,你这是动的什么怒啊?孩子有出息了到底是好的,便是担心她出事,也不要气性太大了!” “动的什么怒,你说我动的什么怒,她死了不要紧,她要绝了我罗家的根,我岂能跟她善罢甘休?!”罗奶奶怒极,说出了心中的话。 说是怕自己绝了罗家的血脉,绕过弯来,还是担心自己吧!罗清凤用自己的理解诠释了罗奶奶的话,心中微喜,脸色也柔和了几分,跪地道:“奶奶勿气,清凤知道错了,以后定然会小心身体!” “老婶子,若是我有这样的一个孙女,定然梦里也要笑出来,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快别生气了!孩子也还小,以后就知道轻重了,何况她如今领着官职,也是尽忠才会那般,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说这巡按御史做了点儿实事,为国为民吗?怎么今儿知道是自己孙女做的,反而不喜了呢?”蔡大夫从旁开解。 打也打不得,骂也不知道骂什么好,罗奶奶听了罗清凤的保证,又听了蔡大夫的劝,叹息一声,只说:“她如今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了!” 罗清凤跪行两步,到了罗奶奶跟前,言辞恳切地说:“无论清凤多大,奶奶都是管得了的,清凤没有忘记自己姓罗,自然也不会忘记孝道。” 垂眸再抬眼间,看到罗奶奶藏于袖中的手紧攥成拳,仰头看去,正巧见那眼中恨意一晃而过,罗清凤暗暗心惊,却也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何会有恨?自问自己做孙女还算比较成功,虽不说与罗奶奶多么亲近,到底也不曾忤逆,何来有恨? “行了,你起来吧!”罗奶奶轻声说着,转身坐下,询问起何时去京,眸中一片平静,古井无波,倒让罗清凤怀疑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章节目录 第六章 京中贵胄 “大人,我可是做错了?” 出了门,乔慧娘有些踟蹰,她刚才拦住罗奶奶的动作纯属自然,侍卫的职责便是保护大人,她们这些人又是从侍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所经受的训练也是经得住刺客考验的,对任何有敌意的动作都能够提前反应。 但罗奶奶毕竟不是刺客,也不会有敌意,而是大人的亲人长辈,因一时忧心而起的怒气,那一巴掌从家法上来说,并不算有错。 “不,你做得很好!没有谁是喜欢挨打的。”罗清凤肯定了乔慧娘的行为,轻声说了一句,“她,那时,是真的想要打死我吧!” 那样的恨意,她其实还曾见过一回,上一次那棍棒加身的痛,那样的恨意如针刺骨,更是痛入骨髓,到底有怎样的缘由才会让自己的亲奶奶对自己那样恨呢?罗清凤想不通。 乔慧娘愣在原地,那句轻声的话瞒不过她的耳朵,打死?怎会如此?这样清逸绝伦的女儿家,那样的才学斐然,又正得皇帝重用,怎会有人想要打死她?还是她的亲奶奶?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家院子小,怕是住不下这么多人,你带着她们去官驿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咱们便起身,至于曲宁,待我先问过了再说!” 为皇帝做事都是要小心谨慎的,更何况是这样荣宠的官职,权力越大越是要小心,既然事情办完了,罗清凤也不好拖延复命的时间,至于曲宁的事情…… “宁儿,永安的事情办完了,我明日便要回京,你是想要跟我一起走,还是……” “你要扔下我吗?”曲宁抬起头,目光灼灼,暗含哀意。 “不,不是,你愿意跟我一起上京是最好不过的了,听说你的家乡在章台,日后我会找时间去那里,把师傅与你父亲合葬在一起,只是,这就委屈你要多等些时日了。”罗清凤叹口气,回到朝中,还不知是怎样的变化,一个翰林院的学士突然成了巡按御史,还没有把事情弄糟,谁知道是好是坏。 “不委屈!”曲宁急忙说着,一手扯住了罗清凤的衣袖,勾着她的小指,轻声说,“跟着凤哥儿,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话一说完,满面红霞,却还扬起头来,用信赖的目光看向罗清凤。 罗清凤只当曲宁是小孩子,笑了,抽出手拍拍他的头,说:“那就好,现在我先随你回家,你看看可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没有,收拾好,在官驿歇上一晚,明日咱们就上京。” “那你呢?也住官驿吗?” “我……”罗清凤犹豫了一下,让曲宁一个男儿家跟那些侍从一起去住官驿到底不太好,罢了,还是自己陪着吧,反正罗奶奶那里,也不用自己陪,一路上京,有多少话也说得,只怕,她除了那些振兴罗家的话,也不会对她说什么吧! “好,我也去住官驿!”看到曲宁因为自己的回话甜甜一笑,罗清凤也有了笑意,吩咐乔慧娘一声,便往曲家的宅子去了。 宅子里委实没有多少东西,那些家具什么的都是分给曲明住之前就有了,等到曲宁收拾完了东西,除了那两柄琴,也就只有一个小布包,装了几件衣服而已。 这般轻简,让罗清凤对曲宁也多了几分怜意,张罗着给他买了几件守孝时可穿的素衣,又添了几件玉簪,便得来了曲宁的甜笑和更多的依赖。 晚上入住官驿,官驿里的人知道罗清凤是巡按御史,都是恭恭敬敬,安排了最好的房间,沐浴更衣,饮食住宿都无一不服侍得周全,倒让罗清凤放松了些。 沐浴毕,看到绿韵,忍不住手痒,点了香片,拨弄琴弦,月色朦胧下,琴音飘渺,素衣轻纱的女子专注于弹琴,静好如画,让人不忍惊扰。 一曲毕,四下无声,倒有不少侍从在暗处观望,把赞叹埋在心底,这位看着清逸柔弱的女子智慧勇敢,又有那般才学,似傲然不可侵的高山之雪,却在此刻,柔和温婉得不似女子,月华如水,扰动情丝。 “没想到大人还会琴!”乔慧娘从暗中走出,言语中不乏赞赏之意。 “在永安故去的那位便是我的琴艺师傅。”罗清凤微微一笑,微有怅然,当时学琴只为修身养性,时日久了,竟也成了喜爱,再也割舍不下了,手抚琴弦,温柔缱绻的目光无限爱恋地看着绿韵,似水流年,韶光飞度,有多少青春都成了这琴上音,绿韵,这名字倒是极好的。 “原来是这样啊!”乔慧娘低叹一声,一时无语。 琴音再起,却有怀思之意,那般清越高扬,才让人知晓并非世间只有靡靡之音。 第二天清晨,罗清凤早早起来了,把事情交代给乔慧娘,自己便要去亲自迎罗奶奶和蔡大夫过来。 “大人,我随你一起去吧!”乔慧娘把事情安排给了下面,跟着罗清凤一起出门。 罗奶奶也习惯了早起,罗清凤来时,正准备吃饭,看到她,不问不理,依旧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两个小厮忐忑不安,偷偷看看罗奶奶,又看看罗清凤,到底不敢自作安排,只红了脸偷看。 “老婶子,收拾好了没有啊,我这都等半天了!”蔡大夫的到来打破了僵局,罗奶奶应了一声,放下了筷子,两个小厮拿着收拾好的包裹,跟着来到了门外。 马车是昨日罗清凤亲自去找的,搀扶着罗奶奶上了车,又把蔡大夫也请上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两个小厮坐在车辕上,车夫的两边。 经过官驿的时候,罗清凤也上了自己的那辆车,专属于巡按御史的车驾,曲宁正在车上,一见她就问:“那么早,可吃了饭?我带了糕点!要不要吃一点儿?” 罗清凤对糕点从来没有什么爱好,却还是领情吃了一块儿垫了垫肚子,然后就仰靠在车上闭目养神。 上京的路很长,一行人也没有故意拖延,却还是用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到达京中,这样长的时间,永安引起的风波已经被新的事件所取代,罗清凤的归来虽也让一些有心人士注意了些,到底还是不曾引来大浪。 让曲宁下了马车,跟着罗奶奶她们一起往家中去,跟那两个小厮吩咐了些事情,罗清凤便去皇宫了。 正是午时刚过,意态倦懒,这时间,早朝轮不上她,她也只是去复皇命,不准备大出风头,私下里觐见,倒是正和她意。 “皇上有命,请大人去御书房等候!” 乔慧娘本来就是宫中侍卫,被派为巡按御史侍从只是临时,复命之后便又恢复原职,特来引领罗清凤往御书房去。 罗清凤以为御书房中没人,进来了才看到四个皇女也在,连忙叩拜。 “起来吧!你就是那个写防治时疫十策的?”一个皇女开口,声音拖着几分高傲。 “是。”罗清凤起了身,不卑不亢地回答,却也不敢直视,这些皇女们是真正的天潢贵胄,若是犯了法是绝对不会和庶民同罪的,她若是得罪了,遭了皮肉之苦也是活该。 “听说你还有个小名叫做凤哥儿?”一个声音清脆的问道,罗清凤悄悄瞟了一眼,有几分眼熟,啊,不正是那个在课堂上偷吃东西的? 曾看见过对方的顽皮,也就不觉得她此刻戏谑着问这样的小名是一种侮辱,罗清凤坦然应了,“是。” “凤哥儿,呵呵,还真跟个哥儿似的,不会也跟梁祝里说的一样是男扮女装的吧?”皇女嬉笑着,伸了手挑起罗清凤的下巴,似要看她有无喉结。 罗清凤借机抬头,也就看到了在座的四位皇女,一个手边放着书,似在用功,一个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似在打量自己,一个则是挑起自己下巴的,一个正在书架旁找书,听得声音回头一看,眼有责备之意,说:“十妹,切莫胡闹,罗大人是朝廷官员,正受重用,你这般,可是不给朝廷体面!” “七姐,你怎么总是这般严厉,我不过看一下,又没做什么!”十皇女嘟囔着,却也松了手。 罗清凤扫了一圈,也不再看,依旧垂首,恭敬站着,对方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莫说只是看看喉结这样的小事,便是扒了衣服验明正身,她也没话说,只能够听之任之,除了皇帝,还真的没有谁能够约束她们了。 而且,七皇女的话虽是解围,却也让人听得不舒服,是朝廷官员,正受重用,所以不能够不给朝廷体面,若不是呢?若不受重用呢?隐含的轻贱不屑之意实在经不起深究。 “七妹也太过多心了,罗大人岂不知道十妹是跟她闹着玩儿的,不会为这样的小事计较,对吧,罗大人!”懒洋洋发话的皇女眸中似划过一抹精光。 罗清凤后退了一步,恭敬答道:“殿下多虑了,臣不敢。” “呵呵,不敢啊!”皇女别有意味地笑了两声,在罗清凤提心吊胆之际又不出声了。 御书房一时静下来,只听见沙沙的翻书声,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御前答对 “皇上驾到——” 有唱诺的高喊,罗清凤正了身,向着门口的方向,一看到那明黄色的靴子,当即叩拜,在这样的社会,硬着脖子拒不跪拜,最后苦的只会是自己。 罗清凤早就习惯了,对着罗奶奶要跪,对着师傅要跪,对着皇帝要跪,天地君亲师,这五样是必须要跪的,一点儿容不得马虎。 “都起来吧!”皇帝的声音中平,说话间已经行到了主位坐下。 罗清凤谨慎地在谢恩之后才站起来,皇女们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拱拱手也就是了,十皇女更是活泼,嬉笑着来到皇帝的身边儿,说:“母皇可让我们等了好久!” “呵呵,你这皮猴,你的三个姐姐都没说话,就你嫌时间长了!”皇帝对这位十皇女似乎也颇为宠爱,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句,毫不怪罪她的埋怨之语。 “哪里是她们不嫌,她们定然跟罗大人一样,是不敢嫌!”十皇女特意加重了那个“不敢”二字,让罗清凤听得暗暗叫苦,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了?还是她刚才认出自己是曾经看见她偷吃的人了? 皇帝笑了两声,却也没有深究,转而道:“罗清凤,你把永安的事情说一说,也让她们听听,你是怎么做的,这几个跟你年龄差不多大,让她们好好听听,别成天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就是最聪明能干的了!” 这是借着自己教育女儿了,可这样受苦的还不是自己,皇帝越是夸奖自己越是会让皇女嫉恨自己,而皇帝若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好,那受苦的还是自己,连回答一个“是”字,怕都要打翻一船人的,自己又有哪里比皇女聪明能干了? “永安的事情其实并不难,若是殿下们去,必然比臣用时更短,处置得更好!”罗清凤先拍了一个马屁,却是连个响都听不到,几人都是不动声色的模样,只听着她继续往下说。 “臣为人自私,听到时疫的事情,想到有家人在涪城,便请了假要回去看看,不想皇上委以重任,也不敢耽搁,到了涪城之后才知道情况严重,那些染了时疫的人自觉没有生路,便想要多拖人下水,如地狱恶鬼一般,阻着城门,若非有那些侍从护卫,根本靠近不得,好容易进入城中,也是不敢出去,便在城墙上往下投递药品食物,让人喊话,以安民心……” 听罗清凤说到这里,三个皇女都若有所思,十皇女则直白地问道:“扔了东西给她们就是恩典了,何必喊话,你又喊了什么话,安的什么民?” “未曾感染时疫之前,未曾有水灾之前,她们也都是平民,并无罪过,就连造反的那些,若不是穷极思变,也是守法的良民,既然如此,能够挽救自然是好的,便是不能够挽救,也要让她们明白今日之苦难是为何,免生民怨。”罗清凤到底还是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咽了下去,这不是自己可以拿来教训皇帝的,哪怕是教训皇女也是不行。 “说到这里,臣还要向皇上请罪,臣许诺让那些流民为兵士,让其有平民籍,此举未有先例,也未曾事先请示皇上,实在莽撞,还请皇上降罪。”罗清凤再次跪地叩首。 “你先说说你为何这样做,说得好了,便恕你无罪!”皇帝这一回并没有马上叫罗清凤起来,而是先询问起来。 呃,难道皇帝忘记还给了一道便宜行事的圣旨吗?自己请罪,她还真的准备降罪啊?罗清凤自然知道皇帝不会给自己降罪,这样问话,不过是想让自己说得更清楚罢了,因此也不惧什么,慢慢说下去。 “那些时日,臣发现有永安的乱民在外面活动,为了防止这些人投靠乱民也生作乱之念,臣便先许给她们好好生活的路子,一边是正正当当的身份,甚至是以后可能的高官厚禄,一边则是朝不保夕随时都会覆灭的作乱造反,只要有点儿头脑自然知道投靠哪一边儿,如此一来,城外的流民便也成了一股力量,而那些永安造反的乱民看到曾经同为流民身份的人因为不曾作乱而得到了好的出路,定然也是一种警示。” “你是用那些人来扰乱贼子之心吧!”一个皇女突然开口,罗清凤偷瞟一眼,正是那个看书的皇女,她的声音如人一样冷淡。 “四姐,你听明白了?我怎么还有点儿糊涂?”十皇女双眼茫然,带着几分崇拜看向四皇女。 “看到了同样身份却比自己活得更好的人,那些乱民岂能不后悔,一旦有了悔意,自然不是什么不可瓦解的,十妹,你连这都想不明白吗?这可是攻心计啊!”音调懒洋洋的皇女说着拍了一下十皇女的头。 十皇女皱着眉,哎呦一声躲了开去,“五姐,你知道就知道了呗,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嗯,不错,果然慧极,能够想到这样的法子,很有巧思。”皇帝夸奖了一句,说,“你起来吧,朕恕你无罪!” 罗清凤站起来,觉得腿有点儿麻,稍有摇晃,看在皇帝的眼中,不免让她想起了秦贤德的话,“慧极必伤”,这样单薄的身子,的确不是长寿有福的相,本来还有的嫁皇子之意稍歇。 待到罗清凤好容易把事情都讲过了一遍,再听到那些皇女们的评述,十分汗颜,自己做的时候只是想到便那般做了,到了她们一说,便成了步步心计,俨然说得是另外一个有勇有谋的诸葛亮,全不是自己。 皇帝褒奖了几句,便让罗清凤回去了,谨言慎行地出了宫门,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才觉得心情大好,不复御书房中的战战兢兢。 回到家中,韶光相迎,言语关切却也不乏怨怼,“那样危险的地方,你说去就去了,你可想过,你若是走了,我该如何?” 托曲宁的福,罗清凤睡了十天的地板,也知道韶光以前是何等辛苦了,听得这番埋怨,怅然一叹,说:“我……不说这些了,以后我会小心的。” “清凤,你要记得,若是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韶光坚定地说出这番话,带着三分粗鲁七分爱意吻上罗清凤的唇,蜻蜓点水划波而过,留下一圈圈涟漪乱人心房。 看着韶光耳后发红快步往厨房而去,罗清凤勾起了嘴角,微微一笑,有人牵挂,原来是这样温暖的感受啊! 三个院子,蔡大夫住了一个,曲宁住了一个,还有一个则是罗清凤和韶光正住着的,本说让罗奶奶也住在这个院子,她却执意要和蔡大夫住在一起,罗清凤想着就医方便,也没有怎么劝,便同意了。 因曲宁是孤身到此的,少不得要再买上两个人伺候着,罗清凤把曲明的事情说了,韶光对才丧母的曲宁也是照顾非常,当天下午就买好了小厮放在了曲宁身边照顾,又多添了两个看着灵巧的到蔡大夫身边照顾。 韶光挑人很有一套,给曲宁挑的都是那等老实的,不怕曲宁不能服下。 由于皇帝并没有给罗清凤变动职位,只赏赐了一些钱帛。之后也就无人多加重视,倒是虞万两,听闻那防治时疫十策是罗清凤所写,大加惋惜,不解她为何让秦大人就此事得了嘉奖。 “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名未必是一件好事,倒是现在,安安分分,有何不好?”还有两天才是三个月假期过完,罗清凤乐得清闲。 “你啊,我还从来没见人如此淡泊名利的。”虞万两笑着说。 “非也非也,我哪里是淡薄名利了,我只是不争罢了,那些名声,争来了不当吃不当喝,至于利嘛,我这些日子又写了一本小说,还等着卖钱哪!”因为是在自家院中,也不怕罗奶奶听到,罗清凤放松许多。 “那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如今市面上,假冒清莲之名的有多少,也不看看她们那般的文字,哪个配得上濯濯清莲!”虞万两不满地说着,接过了书稿,“《再生缘》,这是说什么的?” “这也未必是佳作,比我写的好的大有人在,不过那些人多半不屑写这些杂说罢了,我也只是闲时动笔写写,你也不要太过推崇了。”罗清凤很有自知之名,且不说这故事本不是她首创,她在那样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看过多少本小说,怕是数都数不清,然而真正能够被她以自己的语言写出来保证不跑调的,也就只有这样的小故事了。 也许,以后有时间,也可以试着重写一下四大名著那样的经典,但时过境迁,故事内容大半还记得,具体情节却多半忘了,怕也是不好写。 罗清凤品着茶,细细回想当初看过的小说,那些优美的文字,看起来的时候实在是一种享受,然而合上书本,又能够记住多少原文呢?没有过目不忘的才能,能够记住所看过小说的故事梗概,她就已经很佩服自己了。 那时候读文科,似乎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看小说,把副业变为主业,谁想到…… “好!真是不错!若是真有孟丽君那样的男子,我还真是想要见一见!哦,对了,你可还记得向明辉,前段时间因故入罪的那位向松斌就是他的母亲,他如今,怕是也……”虞万两叹息着,不胜唏嘘,“他那样的人才,也是可惜了!” 章节目录 第八章 人心不足 向松斌,还是先帝在世时就得到重任的臣子,后来因为站错了队,在和帝上任后一度遭到贬谪。罗清凤去平乱的时候,皇帝正在因为大水引起的流民作乱而大发雷霆,让下面查处贪污治水银子的,结果,向松斌等二十余人皆在案,如今被押入刑部大牢。 向明辉是向松斌的第四子,其父本应是向松斌的原配,后因向松斌攀附权贵,另娶了贵夫,其父便成为了侧夫。 如今的和帝是先帝第七女,其实,向松斌当时的站队也不算错,因为她投靠的是当时的太女,先帝的第三女,只是她投靠得太过彻底了一些。 那时,和帝的姨母荣王势大,又不曾显露野心,多有巴结讨好的,为了能够帮助太女,她迎娶了一位身份尊贵而名声不好的正夫,借着这位正夫家的势力和荣王有了些许交集,未等她做出什么不妥来,天下已定,和帝上位,而荣王谋反。 她倒识得大体,原太女因种种罪行被废之后,她便闷声不出,甚至还查探了一些荣王的不妥作为晋升的台阶献给和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这样的做法保证了荣王被诛后,她的职位明升暗降,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 罗清凤想,大约这也是皇帝的一种手段,毕竟她不能够太嫉恶如仇,若是把这些人都杀了,谁来帮她治理天下,所以,也只能够在适当的时候怀柔一下,何况,明升暗降,若是有荣王的亲信还在,看到曾经是荣王手下的向松斌在新帝得政后升了职,保不定怎么想呐! 向松斌老老实实了好久,成日里除了处置公事,便是饮酒玩乐,又纳了不少的男子入府为侍,她后娶的那位正夫大约是知道缘故,并不与后进府的那些计较,只一味逼迫向明辉的父亲,逼得他为了躲个清静,不得不带着向明辉到涪城那样的小地方定居了一段时间。 这位正夫跟向松斌有两个女儿,又是个年轻有手段的,相较之下,向明辉的父亲就不占好了,他本就是小家出来的,向松斌的父亲那会儿很是瞧不上他的小家子气,他们成婚没有多久,向松斌的身边就多了两个父亲给的年轻漂亮的小侍。 向松斌本身也不是什么柳下惠,在成婚之前便有了三个小侍,其中一个还给她生了个长子,向明辉的父亲几乎没有怎么得宠过,便先在后宅失了宠,生活可想而知。 “……说是什么养病,其实涪城那个地方山水虽好,但没钱的话还是不养人,若不是那向明辉不知怎生投了李义章的眼缘,怕是他们连生活都不易的,看他在书院的那副高傲样子,我还以为他是怎生的权贵人家,谁想到竟然是……”虞万两如今的眼界越来越高,十分不屑那种没有多少斤两却貌似千金的人,言语中多有贬斥。 “他那样,怕是害怕别人瞧不起他所以才做出的姿态吧!你也别太计较了。”罗清凤知道虞万两并没有多少恶意,便是她,也觉得向明辉那会儿有点儿过于目中无人了。 “他后来是因为父亲病故才离开涪城,向松斌那人虽有些男色无忌,但对儿子还是好的,特意把儿子接到了身边,向明辉也是个有能耐的,不知怎样攀上了将军的独子,尔后才能够出席牡丹宴,可惜,又被鸾卿抢了风头,并没有配上好姻缘,那有名的几个都看上了鸾卿,倒是有个名声不好而又好色的,求娶鸾卿不成,便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也是求做正夫,他却自命清高,说对方配不上他,很是折辱了对方一番。” 说到这里,虞万两冷哼了一声,“他以为他的母亲有多大的官威,不过是个小小的从四品罢了,那人的母亲再不济也是个正三品,这一次,落井下石的便有她家在,不然,向松斌那样的,还真是不太够格蹲刑部的大牢。” “唉……也真是……”罗清凤也没什么话好说,喜欢的自然觉得向明辉如竹,宁折不弯,宁缺毋滥,但不喜欢的,自然觉得他那只是不合时宜的高傲,除了为自己和家里惹祸,再不会有一样好处。 如今向松斌入狱,一旦判下罪名来,他便成了犯官家属,若是皇帝大赦,成为平民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便只能够沦落贱藉了。贱藉从贱役,一旦落入贱藉,能够做的,养活自己的出路便只有那三类贱役,若是做别的事情,便都是犯罪。 男子一旦入了贱藉,以后更不要想着嫁一个好人家了,若是早知有今日,向明辉可会后悔当日拒了那门亲事? “……也不知道李义章知道这消息没有,那妮子,怕早就有了喜欢的人了吧!”虞万两说着说着就想到了李义章,当初那个总是黏在向明辉身后,跟前跟后的小跑腿,现在不知道怎样了。 “既然知道她母亲的官职,也知道在何地,去信问一问就是了。”罗清凤建议着,虞万两摇了摇头,说:“得了,人家不想跟咱们联系,咱们去了那么多封信,你可见回过哪一封?既然如此,咱们还是有自知之明一些,不要去打搅她的大好前程了!” 罗清凤哑言,她比虞万两更早放弃联系,虽时时念着,但也只把李义章当做幼时好友,当做一个回忆罢了。 翰林院的事情一如既往地清闲,若说有什么不同的,便是朝堂上的事情这里总是能够听到更多的消息,于是,罗清凤一到翰林院便受到了不少特别的目光注视。 “好啊,你个君玉,不声不响地就闹了这么大的一出,怎么样,那巡按御史,是不是做得很威风?”孙达说话百无禁忌,从后拍着罗清凤的肩膀,责怪她的先斩后奏。 “我最初只是想回去看看的,谁想到皇上会给我任命,纯属偶然。”罗清凤笑笑,对这一趟任职经历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你这偶然也够走运的了,怎么我就没碰见这样的好事!”孙达故做哀怨地说着,逗笑了一帮人。 “行了,世玄,你还闹个没完了,君玉可给咱们翰林院大大地露了一回脸!与有荣焉啊!” “好容易君玉回来了,可要好好请咱们一回,知道那防治时疫十策是你写出来的,咱们翰林院可是热闹了一阵儿,不少人家打听你哪,想来这一回也是好事将近了吧!”一个和罗清凤同时进入翰林院的同年挤眉弄眼地说着。 “请客,请客!听说皇上可赏赐了不少的钱帛,君玉不要吝啬,我们大家同事一场,也要分一杯羹才对!” “我还没说话,哪个厚脸皮的这样说,要请也要先请我,君玉可是我妹妹,哪有不先请姐姐,倒请外人的道理,她们这些外人,姐姐做主,都不用请了!”孙达挥挥手,很是豪爽地做了主。 “我们是外人,世玄你倒成了‘内人’了?”有人戏谑。 “呃……”没想到这个内外还有另解,孙达一时语塞,引来嬉笑声一片,“去去,什么内人不内人的!要吃白饭的就切莫胡说!” 这一场闹腾下来,三个月的隔阂似乎不曾有过,罗清凤大大方方地请了一回客,这帮人嘴上叫嚣着请客,其实真的也不曾吃多少,倒是吃酒多了些,这年头酒贵,还真是破费了不少。 六月很快就过去了,虞府来了一回帖子说是请罗清凤去赏荷,虞万两提前打了招呼,知道是虞鸾卿邀请,怕生事端,也怕自己的不干脆让人产生了遐思,罗清凤干脆没去,谁曾想,到了晚间,便有虞府的人把插瓶的荷花送到府上,很是惹眼。 曲宁借口居丧,入府后不曾踏出小院一步,怕他寂寞,罗清凤便送了不少的书和市面上的小玩意过去,这次的荷花也不例外,转手就送给了曲宁。 七月生日时,还是上班时候,并不曾张扬,只在中午请了翰林院的同事吃了一顿饭,晚间的时候吃了韶光特意做的长寿面便罢了,虞万两也送了贺礼来,是一本琴谱,倒让罗清凤有几分爱不释手,看完后又转送给了曲宁。 因为母亲的缘故,曲宁对琴艺也很是精通,偶尔两人也会合奏,两琴如一音,很是厚重,罗清凤还想过能够用琴弹出合唱时的那种重音,却苦于声色单调,弹出来竟还不如单音好听,反而有了嘈嘈错杂之感。 也许是受了罗清凤征用流民为兵士的启发,皇帝这一回专门下令,允许军队吸纳流民入伍,而报名成为兵士的流民则享有平民籍,且可以军功晋升。 这样优厚的条件让不少人歌功颂德,就连最爱挑刺的御史处也无一人说不是,一片叫好声,让命令从下发到执行一路顺遂,实在是并没有得罪什么人的利益的缘故,否则也不会如此顺利。 同时,贪污案历时三个月,终于落下帷幕。这回皇帝大概是痛恨非常,全部下了斩刑,犯官家属,贬入贱藉,在西市发卖。 章节目录 第九章 人生百态 这一天,西市早早空出了一片地方,周围拥堵着不少人,都是看热闹的,也有那等想来买人的,在前面占了好地方,等着近距离观看。 曾经坐车坐轿不可一世的官家亲眷要沦落到被人相看买卖的处境,大约能满足很多人幸灾乐祸的心理,那等买不起人的也在挤挤嚷嚷地等着。 发卖犯官家属这样的事情是不用官员出面的,京中的人伢子不少,那些巴结得上的便成了“官商”,专门负责这发卖犯官家属的活计,这样的活没有本钱,还因为犯官的家眷,尤其是那些年轻漂亮的公子特别值钱,总是能够捞到不少的油水。 被推搡出来的一众男女双手被捆绑在身后,衣衫凌乱,上面有不少的褶皱脏污,完全不复往昔的光鲜亮丽,不少人还是只着白色中衣,也称得上是衣不蔽体了。而现在,却没有人在意这个,哀哀切切的哭声中,还有那面若死灰的,听着四下里叫买的价钱,无限哀凉。 犯官家眷,若是女子倒也罢了,受些牢狱之苦,墨面而已,若是男子,容颜丑陋也是好事,若是容颜光鲜的,少不得便要被卖做妓子之流,从此受苦。 罗清凤和虞万两坐在驴车上向外张望,便看到一个老鸨模样的男子在那些男子中看来看去,有人害怕啼哭不敢抬头的,都被他捏着下巴,拂去面上灰土,仔仔细细看了,挑挑拣拣,拉出来跟人伢子商量价钱。 “那是城东最有名的倚翠楼的鸨父,经他手调教出来的人儿,那是……”虞万两口中啧啧有声,似乎回味无限的模样,眼中的贪色之光让罗清凤微感讶然,她还从未见过虞万两如此模样。 “我总说带你去见识见识,你总是不干,只一心巴着你家韶光,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他的模样,也就一般吧!”被那双清澈的目光一扫,虞万两略有些不自在,女子贪花好色本是平常,可她就是无法做到在罗清凤面前也是这般,假咳两声,端正坐了,往外面看。 以往发卖这些人也都是在西市,这一片空地的两侧都有界石,又可用作拴马石的那种,那鸨父刚挑了一个模样极美的男子,正两眼放光,要把人拉出来,那人却抢先一步撞了界石,当下鲜血直流,鲜红中还有些白花花的脑浆,很是刺目。 人伢子是个面目丑陋的女子,她愣了一下,吐了一口吐沫,道:“晦气,真是晦气!”扭头看到不少人侧目,心有戚戚然,扬了鞭子就打,“都给我老实点儿,别以为死了就干净了!” 叫骂着,把众人手上栓的绳子更拉紧了一些,好多人手腕上都勒出了红印,哭声又起。 界石前的男子侧脸露着,眼睛似闭非闭,也看不清眸中死气,白皙的肤色,姣好的面容,可以想见在家中也是千宠万宠的,却因为母亲犯了事,便遭到这样的下场,被人摸来摸去,怕是他从未有受过的耻辱吧!可,已经坚持过去了牢狱之灾,如今这般刚烈又难免有莫名之感,是还怀着一线希望,以为会有谁来相救,结果看到鸨父才彻底丧失了活着的勇气? 罗清凤暗暗猜测着,看着两个强壮的女子把那男子拖走,并不会有人给他安葬,在牢中被盘剥了一层的男子能够被扔到乱葬岗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唉,那男子也是可惜了!”虞万两感慨着,叹息美人凋零如花,来去匆匆。 那倚翠楼的鸨父一身暗绿,眼角嘴角处已经有了细纹,却被敷面的香粉遮住了,乍看还有几分成熟风韵,细看却是不禁看了。他见状只是冷哼一声,并未说什么,其他的几位同行可就没有那么口下留情了。 “这会儿子装什么贞洁烈夫,莫不是在牢里没被人摸过,这帮大家公子,我最了解不过了,假模假样的,未及上床,哪一个都是三贞九烈,端庄贤淑,等到上了床,那小家子气的再怎么教也还比不上这些大家公子们的手段!” “可不是么,我以前可也买过不少,刚进来,哭哭闹闹的看得人烦,可真正往台上一摆,还别说,也就他们能够上得了台面,至于这床上么,只有问那些常客才知道了!” “装样就装样吧,谁让女人们就喜欢他们装样呢?你们两个,也口下留情,别让这些大家公子羞臊难当,再学了那个撞界石的,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几个鸨父说说笑笑全没有把人命看在眼中,又从人群中挑出了一些人来。那些不堪的话竟还有不少人附和,没有人理会被发卖男子的悲伤,倒是有个墨面的女子高声叫骂,却不想被一个鸨父认出来了,更是笑得欢畅。 “哎呦,梅小姐,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玩儿那些刚被发卖的公子哥儿吗?还说什么最有味道,最爱看他们反抗却不能的忍怒忍辱的模样,怎么今儿倒成了正义之士了?好像你多干净似的,要我说,这风水轮流转,如今也算是因果报应,轮到你家公子被别人玩弄了,呵呵,这个,可是梅家小公子,虽然年纪还小,调教两年还是不错的……” 墨面的女子被说得脸上一红,一时无声,那个梅家小公子,年约十一二岁,面无表情,任由鸨父摸脸摸手,十分乖巧的样子,看到姐姐被噎得无语,反而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呵呵,我说什么来着,我原说我清清白白男子,偏被你们这等浊臭女子连累,你玩弄别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你家人会被别人玩弄?报应,真是报应啊!” 没想到这被姐姐一直护着的弟弟竟然如此反复,要挑走他的鸨父一愣,笑容柔和,道:“乖儿,没想到你这般识相,放心,只要你听话我定然不会打你,管保两年后让你名动京城!” “名动京城,你也真会夸嘴!”另一个鸨父听了,两人互相说笑起来。 梅家小公子笑得冷艳,扯了一下鸨父的衣袖说:“若你要买我,还应再买一人,把我这位姐姐的儿子也买走,真正要报应,也不应该漏过他才是!” 那鸨父难得碰见一个乖巧听话的,更是觉得这一家子有趣,母亲被斩首,女儿被墨面,儿子被发卖,却还要闹出些事来满足了看热闹的人,当下满口答应,把那个六七岁的也买了下来,当下差点儿没有气死那位梅小姐,她手动不了,直接用脚去踹曾经视若珍宝的弟弟,若不是被绳子拉着,怕还是真要打起来了。 “啧啧,这位梅家小公子好狠的心啊!”虞万两在一旁看得兴起,没想到这样无聊的发卖还能够看到这样的人生百态。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把那孩子就近照顾,那样的年纪,说不定也会落入花楼,与其在远处受了苦也不知道,倒不如放在身边多加照应的好。”罗清凤淡淡地说了一句,感慨莫名。 朝廷对于官员犯罪一向是处罚严厉,能够被墨面发卖的女子只是少数,是犯官家中最无能的才能够得到这样的“宽恕”,那些优秀的,尚未长成的,都会被杀死,为的是斩草除根。而墨面的女子,因为已经沦落到贱藉,又是那样的身份沦落下来的,很少有能够安稳生活的,多半挨不过生活的苦难,早早就亡了。因为那样的身份,便是再怎样的男子也不会嫁给墨面的女子,也就等同于断了血脉。 罗清凤看得很平静,把现在的场景套想到自己的身上想,她也知道该如何求一个平稳,平平淡淡才是福,那些大波大浪的官员倾轧还是不要参与的好,这些被判为贪污的,难道真的没有被连累,受冤枉的吗?多半都是党争惹祸,她们成了替罪羔羊罢了。 做官的,哪里有不贪污受贿,真正两袖清风的呢?辛苦了那么多年考学,考上了得来的俸禄大概还不足以用来偿还以前的负债,更不用说还要养家,所以只能够受贿,只能够贪污,有了一两银子的开始便会有以后的百两千两,一旦事发,有了牵扯,便是大罪。 所以,那看似对贫寒子弟同样公平的科考其实也是不公平的,有几个能够真正从寒门之中脱颖而出呢?早早地投了门,成了某党,自然是有了人举荐,可以升职,却又怎知不是他日祸事的开端呢? 品着茶,一点点品味着茶中的苦涩,宁静着心绪,从永安回来后,到底还是浮躁了,巡按御史,那样的声威,沿途的官员都要来叩拜,便以为很了不起了吗? 罗清凤静静等着向明辉的出现,发卖的人多,要好几批拉出来,这一批里没有,便要等剩下的了,这里的发卖很讲规矩,一般都是那些花楼的人来先挑,挑的是犯官家眷中长得好看的男子,剩下没有被挑中的那些则开始贱卖,一两银子能够买两三个,那些想要交替贱役的便会从中赎买。 从事贱役者不准跳槽改行,他们都是在官府登记过的,若要不做了,便要先给自己找个接班的,然后去官府报备,之后才可以改行,而这,还是从事贱役三年以上者才有的福利。 虞万两可没有罗清凤那般心静,看了一会儿总是哭哭啼啼的也让人厌烦,再没有像梅家小公子那般出彩的人物了。使了个人去人伢子那里打听,这些人发卖时候是不会改名字的。 “行了,别等了,已经被私卖了!”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虞万两叹息一声,“想要做回好事都不行,咱们走吧!” 私卖是在这样正式的发卖之前私下里进行的交易,买家也都是有钱有势的,虞万两撒下钱去,买了消息,向明辉是被那个被他拒婚的女子买走了。 章节目录 第十章 情真意误 对于向明辉,罗清凤最开始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跟李义章一起,英气高傲,在庆阳书院,是那种一出现便会夺人眼球的人物。 但即便是李义章临走时候拜托她和虞万两好好照顾,也是虞万两出力的时候居多,她只是远远看着,现在,这样的时候,她依旧做不了什么。 以向明辉那样的高傲性子……罗清凤早已存了不好的念想,等到虞万两真的传来向明辉的死讯时,她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是不是太冷漠了呢?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曲宁的院子外,听得里面的琴声,哀若流水,缠绵不绝,是曲宁在弹琴么?前几回去看他,他似乎已经好了,原来,还是那么伤心么?是啊,怎能这么快就不伤心,到底是亲人哪,这世上,像自己这般冷情的怕是很少了吧! 手扶在院门上,正要叩门,就听到里面说话声。 “书儿,你去看看清凤回来了没有!” 不知怎么想的,罗清凤避到一旁,正等着那个叫做“书儿”的小厮出门,又听得里面又说:“算了,书儿,回来!” “少爷,你既然想见小姐,让书儿去找就是了,怎么又……”说话的是琴儿,初来的时候看着人挺老实的,熟悉之后才发现也挺会说话。 “清凤事情多,我不愿意扰了她……唉,我……”曲宁的声音犹豫不决,一语未毕,又是数声叹息。 “少爷可是还念着在永安和小姐天天相伴的日子?”琴儿机灵,先道出了曲宁所思。 “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总还想着,她若是仍旧那样天天陪着我就好了,否则,这琴也不知道弹给谁听。” 院门内曲宁声音惆怅寂寥,也勾起了罗清凤对永安那段时日的怀念。 感染了时疫的那会儿,两个人被迫住在一个院子中,成日里相对,或者一同读书,或者一同回忆某件事情,各自讲些趣事,倒如知己好友一般,既增进了彼此的了解,也不觉得烦闷,而现在……叹息一声,罗清凤敲了敲院门。 书儿开了门,看到罗清凤,脸色惊喜,“啊,小姐来了!” 这一声明显是向着里面喊的,曲宁坐在庭前一株花树下,素衣无尘,一头长长的黑发只用白玉簪简单挽起,有一缕垂在耳边,别有妩媚风姿。 罗清凤一笑,缓步走入,琴儿已经去拿茶点了,曲宁起身相迎,“行了,坐着吧,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 曲宁起身一半,又坐下,偏了头,耳后微红,轻声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可是得闲了?” “不得闲便不能来看你了吗?”罗清凤笑着坐在了曲宁身边的垫子上,看到曲宁被逗红了脸,倍觉有趣,却也没有再继续,而是正经道,“我这些日子忙着公事,倒是没时间过来看你,若是你觉得闷得慌,就去看看书,不然做些什么玩儿的也好,虽说居丧期间多有不许,但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别把自己憋出病来。” 微风忽起,曲宁的袖子被风吹拂,露出一截皓腕来,明晃晃的银镯子松荡荡地摇晃。 “你这也穿得太单薄了些,书儿,去给你家少爷多拿一件衣服来!”捉住了曲宁的胳膊,用手心的热捂着,愈发觉得寒凉,“你也多照顾着点儿自己,我想不到那么多,你自己也想不到吗?穿得这么单薄坐在风口,容易招病的。” 曲宁脸上红霞再起,却没有挣脱,勾起唇角,低头应声。书儿依着吩咐拿来了披风,罗清凤接过展开,披在曲宁的身上,细心地为他系好了带子,低声道:“且等过了年,我再倒出假来,就陪你去章台。” 上次的三个月假期虽说有了巡按御史的差事,但到底假期还是倒换过来的,这次少不得要“还债”,罗清凤细细排了,过年前过年后,可是有一段时间自己都不能休假,要天天上班的,还真是没什么时间去章台。 “那个不着急的,我知道你忙,你也要小心身体啊!”曲宁说着握住了罗清凤垂下来的手,“我不愿意给你添麻烦,却也不能帮你什么,若是你烦了,累了,只管来找我,但凡能够为你开解,我必不会推辞,若是不能,也只当跟我说说话散散心好了,就像,就像咱们在永安时候一样,好吗?” 曲宁说得激动,抓住罗清凤的手用力了些,罗清凤微微一笑,点头应了,“好,你说什么都好。” 罗清凤的语气宠溺,只当做是哄弟弟,师傅把曲宁托付给她的那天,她就把曲宁看做了一家人,本还不是太亲近的,却又因为那十天的共患难,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了几分。 曲宁咧开嘴一笑,灿烂的笑容一晃而逝,他靠在罗清凤的肩头,把玩着她的手指,静默中似有暧昧弥漫。 琴儿端着茶点过来,看到这副情形,嘴角微翘,居丧过后,少爷就要跟小姐办喜事了吧!这样一想,又觉得褐衣的书儿杵在那儿跟木头一样,招了手让他过来,拉着他一起到小间中说话。 这一段时间,罗清凤天天都要上班,却又不喜欢成日里抄书的工作,便想了个编排书籍的方法,说起来也简单,以前在图书馆借阅图书的时候常常会看到,先把书籍分成若干大类,然后再按照字母顺序排列,在这里,索性就用笔画排列,一类的放到一起,再找书的时候就快了许多。 翰林院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习惯了闲散,但也不是说没有人对这样的闲散抱怨的,罗清凤把方法提了提,也有感兴趣的,然后在孙达的号召下,倒也有一帮人跟着罗清凤一起收拾书架。 “这样,借阅书籍的人依旧登记,写上什么时候借的,再还回来的时候再登记一次,也不让她自己放回去,索性都放到前面,由咱们的人放回去,这样一来,也不怕书架整理好不久又被弄乱了,就是咱们自己找书也方便多了,若是有重复的书也可以知道,免得被那帮子书局的人蒙骗了。” 孙达一说,便有人附和,她在这个翰林院中的人缘儿倒是挺好,有了她的帮助,罗清凤少了不少的阻力。 “也对,这本来也算是咱们的差事,若是办好了,指不定还有什么奖赏!” 翰林院之所以被当做养老之所,实在是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若说学问,在翰林院混了十年十几年的多得是,哪个轮得到新来的出头,而不问学问,翰林院学士就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也只能够被闲置了。 一想到有可能因此立功得到奖赏,参加的人又多了些,罗清凤只提出了一个大概的设想,其他的排班什么的大家都已经安排好了,等到收拾书籍的时候更是方便。 书籍卷宗原来便是按照一定方式归类的,比如说医药占卜都在一起,六部的卷宗都在一起,这回要做的不过是把这种划分更加细致罢了,了解了具体的分类,坐起来也是极容易的。 一些人负责重新登记造册,把新的图书排列画成类似表格的形式方便查阅,其他人负责摆放,书籍按照笔画排列,卷宗按照年代排列,摆放的时候顺手把有残缺的书册都挑出来,等着慢慢修补。 翰林院万千书籍,要一下子整理出来实在不太可能,好在大家都是习惯了慢慢做事的,并不着急,安排好了便是有条不紊,有些不爱整理的,便把修补书籍的活接了过去,抄抄写写,说说笑笑,着实有了不少的生气。 等到整理了大半的时候,也就快要过年了,看到整理好的成果,奖赏什么的反而不重要了,大家兴高采烈起来,凑份子吃酒,这一回可不是普通的酒楼,而是约到了城东倚翠楼。 倚翠楼,好像有点儿耳熟! “平时咱们大家都没有什么空,这一回可是难得,我听说前段时间的事让倚翠楼又来了不少的新人……” 啊,倚翠楼,不就是城东的花楼?罗清凤想到了西市发卖的场景,想到了那个身着暗绿色衣衫的鸨父,想到了那个撞死在界石上的男子,又想到了梅家的那位小公子,顿觉有点儿扫兴,那样的地方,到底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只要是人,不分男女,都不会愿意被别人取乐,若是没有苦衷也没有哪个愿意卖身的。 “若是倚翠楼,我就不去了……”罗清凤打起了退堂鼓。 “诶,你怎么能够不去,一定要去!”孙达揽住罗清凤的肩膀,邪魅一笑,“哦,我倒忘了,君玉年龄还小,怕是还没有开过荤吧!姐姐今儿就要领你见识见识!” 一群人听了起哄,不停地撺掇着罗清凤去,罗清凤推搪不得,被众人推搡着一起来到了城东的倚翠楼。 所谓玩在城东,城东的花楼处处,一到夜晚,大红灯笼挂起,胭脂香粉随风,还真的有些灯火阑珊不夜天的感觉。 迎来送往的欢笑声,故作妖娆的男子妆点得如水蛇妖精一样,专门魅人心魄,又有丝竹管弦之声,歌声约莫是伴着舞的,或轻扬或妩媚。 明明是花楼,明明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却偏偏有一些爱做正经的人,你来我往地演着自以为与众不同的戏码,谁知道台上的那个是不是真的清纯无暇,谁知道台下的这个是不是真的正人君子?乌烟瘴气一地凌乱,还要看天明时候是怎生脸孔。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初尝情事 倚翠楼是城东最有名的花楼,据说这“倚翠楼”三个字还是某个很有名的书法家给提名的,因此,此楼开办之初,便有不少的人前来捧场,而楼中的鸨父也不似一般的鸨父那样庸俗,此人以前曾是南边儿很有名的一个花魁,不知如何来了京城,开办了这个倚翠楼,但其名声不减就是了。 若非他声明自己不再接客,说不定还有不少相熟的人指名让他相陪呐,那种从内而外透出来的文雅气息让很多人恋恋不舍。 “几位姐儿,可有相熟的人?” 门口迎宾的女子瘦小低矮,面目猥琐,笑起来一脸的谄媚。 “找个大间,把你们这新来的人叫几个就是了!”孙达故作豪爽地挥挥手,一口说定了。 倚翠楼中心是个四四方方的台子,放置着一个大的屏风,台前有人在歌舞,红绿蓝紫相间,颇有几分颜色,台子下摆了几张桌子,吃吃喝喝,也唯有那等出不起钱的图个新鲜的会在台下坐,大部分知道一点儿的都会选在雅间中。 所谓雅间,不过是多了门窗的遮挡,半透不透的,很有些情趣,吃酒谈生意,大部分人都喜欢在这样的地方,古代的娱乐匮乏,这样的声色便已经是最好的消遣了。 “是,这边儿请!”女子领着路,把众人引到了一个二楼的一个大房间里。 既然已经进来了,罗清凤也不矫情地闹着要出去,微红着脸跟着大家走,对身边儿经过的衣衫半褪的男子目不斜视。 房间的确很大,一边儿是张大床,垂着轻纱遮挡,正中是个大圆桌,圆桌这边儿又是轻纱遮挡,有个长条型的矮桌,估摸是放琴用的,前头还有个冰冷的香炉。 窗户敞开着,窗外可以看到倚翠楼的院子,远有小荷塘,近有梨花树,正是冬时,景色凋零,还未曾落雪,愈发荒芜,别有巧思的,有人用丝绸扎出了花儿,系在树上,也可当做一景。 “快关了窗,外面冷呵呵的,也没甚好看的!” 窗户一关,冷气没了,坐下来,慢慢地感觉到了微暖,矮个子的女子忙忙碌碌地把酒菜端上来,又有人领了一些男子进来作陪。 男子的妆容并不甚难看,各自突出了自己的优点,若单以容貌论,这些男子也都算得上是美男了,可那种柔媚的气质并不讨罗清凤喜欢,她还是觉得无法适应男子的过于柔媚,她看着像是娘娘腔一样的男子在这里却是最受女子欢迎的,实在不能不说是审美观的颠覆啊! “姐姐,快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几个男子一进来便熟络地见缝插针,罗清凤的左右各坐了一个男子,左边儿那个紫衣的奉承着孙达喝酒,右边儿那个粉衣的也端起了酒杯碰到罗清凤的嘴边儿。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罗清凤很是不习惯地接过酒杯拉开距离,可身边儿的男子却不依不饶,抛着媚眼紧挨上来,一只手甚至伸到了罗清凤的衣襟里,“你干什么?!”罗清凤喝着酒差点儿没有跳起来,这到底是自己玩儿人,还是人玩儿自己啊! “我——”粉衣男子委委屈屈地扁着嘴,用哀怨的眼神看着罗清凤,“小姐可是嫌弃人家服侍得不好?” 孙达把前因后果看个正着,呛了一口酒,大笑起来,说:“妹妹你这就不对了,最难辜负美人恩,你怎么可以对美人主动的**这般一惊一乍,莫要吓坏了美人才好!” “可不是,君玉,你这可就不对了,小美人,别害怕,我们这位妹妹可是第一回来这种地方,怕是还有些放不开,你且慢慢地劝她就是了!” 罗清凤看看左右,一张桌上怕只有自己最不合群了,那几位看着十分正经的学究一样的女子到了这里也很是风流,衣衫半解不说,有一个甚至让男子坐在她的怀中以口喂酒,这分明不是吃饭来的。 唉,不是早都知道了吗,哪里有花那么多钱专门到这等地方吃饭的? “小姐,粉蝶错了,还请小姐喝了这杯酒,粉蝶给小姐赔罪了!”粉衣男子认错极快,倒了一杯酒双手递给罗清凤。 罗清凤在心中暗自叹息,接了酒杯一饮而尽,低声说:“没事,继续吃饭吧!” 大约知道罗清凤不喜欢那个调调,粉蝶后面的表现规矩不少,伺候着罗清凤吃东西喝酒,这倚翠楼的酒不知道是什么酒,并不醉人,反而有些果香,罗清凤来者不拒,倒是喝了不少。 “粉蝶,你可会弹琴?”罗清凤枯坐无聊,吃了半饱也就放了筷子。 “粉蝶不会,小姐可是要叫琴师来?” 罗清凤想了想微微点头,粉蝶起身到外面说了些什么,一会儿便有一个蒙面男子抱着琴进来,坐在垂帘之后,那个矮桌果然是放琴的,琴声只做缠绵悱恻之音,倒也柔情万种。 “你们慢慢喝,我先去休息了!”座上一个女子拉着男子离席,被孙达笑骂了一声性急,又有一对也去了那大床上。 罗清凤瞠目,这,这,不是说这一张大床是为这么多人准备的吧!大概她脸上的惊讶表现得太明显了,粉蝶轻笑一声,靠近她耳边说着:“小姐若是不惯众人一起,也有小间,要粉蝶领小姐去么?” 被那一口气吹在耳旁痒处,罗清凤的脸色腾地一红,又听到大床那边儿的娇吟声,只觉屋中闷热,扯了扯领子,来到窗边儿,把窗打开了少许缝隙,看向外面,不知几时,天空中悠悠然飘起了雪花,被灯光一照,雪花也成了暖融融的橙色,透着春意。 “这个给你,带我去院子里走走!”罗清凤看孙达她们没有注意自己,拉过粉蝶,把一锭银子塞到他的手中,粉蝶笑得愈发温柔,道:“多谢小姐赏赐!” 经过琴师前面的时候,罗清凤想了想,也递了一锭银子过去,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有粉蝶领着,出门极是方便,只要不理会孙达她们戏谑的笑容也就是了。 夜色愈发暗沉,楼中灯光明晃,有喝醉的女子跌跌撞撞地经过,“呦,这是几时来的小弟弟,来让姐姐好好看看!” 女子伸手来摸,罗清凤愣了一下,脸颊被摸过,才反应过来那个“小弟弟”是称呼自己的,粉蝶在一旁想笑不敢笑,急忙挡了,那女子身边儿也跟着两个男子,见状娇声说着什么把那女子拉开了。 罗清凤脸色愈发红润,自己竟被女子调戏了?! 不敢看粉蝶的表情,罗清凤的步履更快,直接让粉蝶把她带到楼后,从后门走出了,经过院子的时候,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仰头去看,二楼上的那间房间灯光还亮着。 “若是我那些同伴问了,你只说我家中有事,先走一步就是了。”交代了粉蝶一声,罗清凤正要打开后门,衣袖却被拉住了,“小娘子不要忘记我啊!”粉蝶在罗清凤回头之际猛地吻上她的唇,随即粲然一笑,转身离开,衣袂飘然,竟似蝶儿一般。 这个,算是被男子调戏了吧! 罗清凤也不知是恼是气,看着粉蝶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匆匆拉开门离去,走时还在想,他穿得真少,不冷么? 回到家中,家人都已睡了,让门房不要大声,悄悄走进院子,看到房中灯火还亮着,韶光还没睡。 “以后我回来晚了就不要等了,你天天还要早起,早些睡吧!”罗清凤看韶光在灯前拿着针线,却是迟迟不下一针,再看,他的眼睛已经快要闭严了。 “啊,没事,我等你回来,不然也睡不踏实!”韶光说着收拾了针线,又去外面端了一盆水进来,“水一直在灶上温着,先洗洗手吧,晚上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别忙了!”罗清凤收拾着洗漱,脱下了外衣,挂在床边屏风上。 韶光过来帮她解衣,靠近了,闻到一股淡淡的脂粉香,眉头拧起,想要问,张了张嘴又闭上,只把解衣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熄了灯,房中一片黑暗,罗清凤躺好,正要睡觉,嘴上微痛,竟是韶光在轻咬,“怎么了?”罗清凤低声问,却没有得到回应,韶光好像小狗一样,逮哪儿咬哪儿,问话工夫,脖颈上也挨了几下,并不太疼。 “清凤,我想要你……”韶光直白地说着,微带沙哑的嗓音夜色中听来尤为性感,罗清凤迟疑了一下,韶光却已经解开了她的亵衣,肌肤相亲。 “韶光,你,你真的想好了吗?”罗清凤按住了他的手,那粗糙的并不光滑的手心接触的地方让她觉得难耐。 不是没想过要找一个相爱的人,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在这样的世界,大约很难吧,粉蝶那样的男子她并不喜欢,甚至还觉得亲近起来鸡皮疙瘩会落满地,而虞鸾卿那样的男子,她也无法总是相让容忍,她想要找一个能够让着自己包容自己宠着自己的,曾经把目光放在西门君实的身上,可他那样的人大概也是想要被人宠溺的吧! 那么,似乎只有韶光了,还记得他说要保护自己时候的悸动,好吧,既然不讨厌,还有那么一点儿喜欢,喜欢他带给的安心的感觉,那么,何妨试试看? “欲拟将身嫁与,一生休。”韶光低声说出了这句话,话语中的坚定不容置疑。 好像放下了难解的心事,罗清凤低低叹息一声,放开了手,她已经习惯了韶光的陪伴,就这样过一辈子,想起来,似乎正是真水无香的幸福。 感觉到罗清凤的默许,韶光的心里一喜,因为那脂粉香而起的怒火霎时没了,温柔相对,察觉到她的僵硬和别扭,更是高兴,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子哪,那样优秀的女子哪! 雪越下越大了,月光反射着雪光愈发明亮,照射在窗棂上,透进来,朦胧而模糊。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认亲纳侍 第二天不用上班,罗清凤起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韶光早已经去忙了。 “已经有了张叔做饭,你实在不必起这么早的。”洗漱之后,看到韶光,罗清凤红了红脸,方才说出这句体贴的话。 韶光笑笑,说:“不碍事,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再说了,我也喜欢为你准备早饭!” 罗奶奶即便没有什么事情了,还是习惯早起,蔡大夫也是,三个院子的人唯有吃早饭的时候是都在一起的。 厅里放着一张圆桌,罗奶奶和蔡大夫已经入座,曲宁也早坐好了。 “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你这官不大,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罗奶奶刻板地训了一句,及至瞧见韶光,嘴角微翘,叮嘱,“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小姐!” “是。”韶光低头行礼,服侍罗清凤坐下,自己却并不落座,先帮罗奶奶蔡大夫还有曲宁布置了碗筷,然后才在罗清凤身边儿一个略低一些的凳子上坐下。 等到罗奶奶动筷,大家才都吃起来。 “呵呵,清凤这是长大了啊,要给个红包才好!”蔡大夫笑呵呵地说着,意味深长地在罗清凤的脸上扫了一眼。 罗清凤自知昨日的事情,脸色红窘,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再看曲宁,一张小脸如纸一样白,目光点点似含泪一样,顺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曲宁碗中,轻声说:“多吃些!” 曲宁脸色略有好转,轻轻应声,笑了一下,慢慢地夹起菜来吃,一双眼不时看向韶光。 罗清凤觉得大家都有些怪怪的,也跟着看向韶光,韶光今日的发式好像不太一样了,记得以前都是……而现在…… 韶光被看得脸色发红,连忙夹了一筷子菜到罗清凤的碗中。 筷子和碗触碰出来的声音清脆,罗清凤转回了目光,谁也不看,老老实实地吃饭。 吃过了饭,饭桌都收拾了,蔡大夫却没有马上和罗奶奶一起回院子,罗奶奶坐在主位,让蔡大夫也坐在了旁边,“咱们两个老姐妹也算是有缘的,你一人孤苦,只把清凤当自家孙女好了,她是不会不孝顺你的,且坐下!” 蔡大夫推脱不得,坐下来,眸中隐含感慨,拉着罗清凤的手说:“好,好,我白捡了一个孙女,还是这么有出息,这么孝顺的孙女,哪里不好?”说着就动手摘下颈上的一根红线,线上只有简单的一个水滴状羊脂玉坠,圆润光滑。 “这是给我孙女的,快收好!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了!” 罗清凤双手接过,并不推脱,跪地叩首,叫了一声“奶奶!”这样便算是认亲了。 蔡大夫欣慰非常地笑着,连声说着好,激动地双眼泛红,怕是又想起自己早逝的孩儿了。 “恭喜清凤又多了一个亲人!”曲宁红着眼圈说着,似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我的亲人不就是你的亲人吗?还不快改口叫‘奶奶’?”罗清凤认了蔡大夫为奶奶,心情也是极好,以前她就想过,若是自己的奶奶能够像蔡大夫那样就好了,现在,也算是如愿了吧! 回头去看罗奶奶,她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那样的一张脸,连笑容也不会十分明显,若是不笑就只会显得生气刻板。 “可以吗?”曲宁轻声问着,用期盼的目光看向蔡大夫。 蔡大夫看了一眼曲宁,又看了一眼罗清凤,笑道:“清凤说可以自然是可以的,我可不介意再有一个孙子,只是这礼物嘛,老妇身无他物,若要说宝贝,除了那一手医术了……” 一听到“医术”,罗清凤激动非常,忙对曲宁说:“还不快谢谢奶奶,奶奶准备把医术交给你哪!这可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谢谢奶奶!”曲宁从善如流,只要是罗清凤说的,都会照做,当下就跪下,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蔡大夫苦笑,她本来是想要把医术传给罗清凤的,哪里有男子学医的,不过……罢了,与其带到棺材里,不如传给他了,看他模样也还算机敏,应当不会把自己的医术浪费了。 经历过种种事情的蔡大夫对男女尊卑并不是看得太严重,否则,罗清凤的这番话会让她彻底翻脸,此刻只是笑了一下,便模糊地应了下来。 韶光端着托盘在廊下等了一会儿,听到那句“我的亲人不就是你的亲人吗?”韶光只觉得心里一痛,差点儿端不住托盘,又静了一会儿,看到里面的人都坐好了,这才微笑着走进来。 把托盘放下,倒了一盏茶在手,双手捧着,跪在罗奶奶的面前,奉茶道:“奶奶请用茶。” 罗奶奶拿起茶盏来抿了一口,把一个红包给了韶光,韶光谢过,又倒了一盏茶用同样的方式敬给了蔡大夫,蔡大夫也给了个红包,笑道:“仓促准备的,怕不是很周全……” “不过是收个小侍,要什么周全,咱们喝口茶,便是给了体面了!”罗奶奶不赞同地打断了蔡大夫的话。 “老婶子……”蔡大夫才张口,看到罗奶奶不赞同的眼光急忙打嘴,“可是这些年叫习惯了,都忘了我也该改口了!老姐姐——”罗奶奶微微翘起嘴角,说:“这才对了,我虽长你十几岁,但你既认了我的孙儿,理应改口!” “老姐姐,这是我准备不周,白惹一场闲话,下次可不会了!”蔡大夫原来大概不是想说这个的,但不知怎地改了口。 罗清凤弄明白这一场原来是因为给自己收小侍,这岂不是,昨夜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怪不得一早上大家都那么早,还那么奇怪,可是韶光说的?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可惜某人正低着头听训,没有反应。 “你伺候了清凤这么些年,也是个能干的,这段日子看你把清凤照料得很好,我也就让你继续照料了,只有一点,不要尽勾着清凤贪欢,该让她正经上心公事才是!”罗奶奶的训斥一如既往地教条,罗清凤却听得脸色泛红。 好在这种房内事,罗奶奶也不好多说,只说了两句便作罢,不然罗清凤还真的怀疑自己不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羞愤得脑出血了,这种事,这种事竟然也是可以公开说的吗?曲宁还在哪!不知道他会怎样看自己! 再一想到自己的年龄,若是放到现代还是中学年纪,这已经不是早恋,而是早尝禁果了! 等罗奶奶一说完,罗清凤便借口还有事情要忙,急忙回房,经过韶光身边的时候拽着他的手一起走了,回到房,门一关,见韶光不言不语地正要发火责问他为什么到处乱说,又注意到他的发式,问:“你今儿梳的这是什么发式?” “清凤可是不喜欢?这是……成人的发式。”韶光羞涩而含糊地说过了那两个字。 罗清凤一囧,得了,她想也知道韶光不会把昨夜的房中事到处张扬,但,他早上顶着这样的发式转上一圈儿,谁还不知道自己跟他……咳咳,算了,就这样吧! “没什么,挺,挺好的!”莫名地结巴起来,一间房,两个人对面,却有些不自在起来,“你去忙吧,我看会儿书!” 捧着书坐在桌前,等到韶光出去了,把门关上,罗清凤的目光才真正落到书页上,竟然拿反了,急忙正过来,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心里都是懊悔,昨夜到底是哪里来的那股冲动啊? 正想着,门被打开,韶光进来了,罗清凤急忙正襟危坐,却见韶光捧着一盅汤品过来,“这是我早早起来熬的,这会儿才好,这汤要趁热吃才好,最是滋补!” “补……汤?”罗清凤有些吃惊,手一松,书掉了。 韶光专注地把托盘放在桌上,舀了一勺轻轻吹着,贴着唇,觉得不热了,这才递到罗清凤的唇边,罗清凤一脸的抗拒,说:“我身体挺好,不用了。” “清凤别犟了,快喝吧,我弄了好久的心意可不能这么浪费了!”韶光温言劝着。 闻一闻,好吧,是挺香的,可,“这里面熬的都是什么啊?”乳白色的汤汁中不会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吧?想到牛鞭虎鞭之类给男人滋补的东西,再想想,给女人滋补需要什么? 罗清凤的脸色十分古怪,韶光也没多想,把汤中所需的食材一一报上来,还好,多半是百合羊乳杏仁之类的东西,还算正常的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行了,我自己喝!”多大的人了,总不会还如小孩子一样被喂着吃饭!接过勺子,三下两下喝完了大半,罗清凤放下勺子,“才吃了饭,是真的喝不下了!” 韶光笑笑,说:“蔡奶奶才给了我一个方子,让我以后熬药膳给清凤喝,清凤还要赶快习惯才好!” “药膳?”罗清凤一愣,连忙拒绝,“我身体挺好,就不用喝那种东西了吧!”药膳,可想而知都是带着药味儿的,她小时候喝的药可不少,没病可是不想再喝了。 韶光很坚持,说:“清凤一定要喝,蔡奶奶说了……清凤的身子弱,不容易使男子有孕,所以……我想给清凤生一个孩子!” 韶光含糊地跳过中间一段话,掷地有声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就跑了,罗清凤懵了,她好像一直忘了,生孩子这件事在这里是男人做的,那,昨夜……再想找韶光问问,已经看不到人了,又拿起勺子,木木地吃了两口滋补汤。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因清而惊 今年的新年过得十分热闹,有蔡大夫在,她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多,见识也多,说起话来,不乏乡趣俚俗,却又并非是粗鲁不堪的,连带着几个小厮也在廊下乐呵呵地听着笑着。 城中才出了烟花,罗清凤贪新鲜去买了些,没想到平日里看着老实柔弱的小厮们放起烟花来很是高兴,争着抢着要放,有张叔领着,罗清凤也不是很担心,想着过年,索性让他们玩儿个过瘾。 这会儿的烟花并不是很好,没有礼花那么漂亮,真正是烟花,一点火,先窜出一阵烟,然后一声轻响,像是什么在鸣叫一样,嗖地一声,有道亮光窜上天去,一闪即没。 据说这烟花是某个痴迷长生的人试图炼丹时弄出来的,这人也是聪明,她虽因为炼丹把家产败光了,却因发现了这烟花的配方而迅速小富。 罗清凤听说后一阵感慨,若是她再研究下去,或者配方做些调整,也许弄出炸药来就不是那么好运了。 家中的小厮都是死契,无父无母的,只把罗家就当做自己家,罗清凤平日对他们不说多加关照,也不曾苛责过,一发了压岁钱,欢快的谢声透着对主家的感激和过年的喜悦。 罗奶奶已经不再主持家中事务,只说罗清凤如今是官身,也应该是一家之主的,便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罗清凤全权打理,罗清凤不喜欢对着泛黄的宗谱细数往昔的光荣,索性只是挂在一间空屋子里,拜上几拜,上了香,走个过场也就算了。 对此,罗奶奶并无异议,而其他的事情上,除了烟花,都是韶光在安排,安排得挺好,罗奶奶和蔡大夫都挺满意,在看到饭桌上还有自己的家乡菜时,蔡大夫尤其感慨,差点儿没有落下泪来。 曲宁也很开心,他虽然没有亲手放烟花,却在小厮放烟花的时候一直不错神地看着,拍手叫好,那副快乐顽皮的样子竟是罗清凤从来没见过的。 一家人吃过了饭,罗清凤便先告罪去休息了,她明日还要去翰林院值班。 翰林院过年的时候也休假,不过为了防止某些意外,比如说皇帝突然想要问什么而找人,或者是某些皇女皇子突然想要找书,一般都会留人值班,孙达为了帮罗清凤倒换那三个月的假期欠了不少人情,这回那些人是借机收人情来了,罗清凤也不介意,一股脑地把值班都揽在身上,左右一个人清闲也挺好。 这么多年,罗清凤一直不怎么习惯太热闹的场景,越是看着人家热闹,越是觉得自己孤单,看得多了,便有些疲惫的感觉,好像历经沧桑的老者一样善于感怀。 呼出一口气,看着白色的雾气升腾,天气真冷啊!罗清凤身上穿的是才做好的皮裘,并不是什么好皮子,只是兔皮拼接起来的,唯一的优点便是都是纯正的白兔皮,绒绒的毛配着束腰的样式,穿起来显得身材修长窈窕。 把官衣穿在了里面,因为皮裘保暖,罗清凤便不耐烦穿那厚重的冬季官衣,而是在里面穿了夏季的官衣。 翰林院的官衣很是好看,尤其夏季的最好看,墨绿轻纱,很有墨竹的挺拔坚韧之感,斯文雅致。 罗清凤本就弱质纤纤,眉眼间最是柔和温婉,若在现代,便是窈窕淑女,在这里,便成了女生男相,偏于柔美了,好在她年纪尚幼,唇红齿白只觉得灵秀可亲,又有才学官职在身,没有谁敢看不起她。 虽是名为值班,翰林院的钥匙却不是罗清凤掌管的,从总领侍卫那里取来了钥匙,打开大门,偌大的一个翰林院仅有自己一人在,不知怎地,便生出一种自在之感,果然,还是这种冷清的环境比较容易让人舒服。 翰林院中保存了那许多书籍,是不准见明火的,虽有地下采暖,到底是远离宫中的,热气到了这里也不剩几分,还要一直敞着门表示有人,冷得让人打颤。 罗清凤想到孙达叮嘱的话,才知道一个棉帘子有多么重要,从书架后头翻出了厚重的帘子出来,踩着凳子挂在门内的钉子上,等到再去挂另一边儿的时候,恰有人掀开帘子,罗清凤不防备,被推了个正着,惊呼尚卡在嗓子眼,便被人手一捞,扶住了。 “啊,多谢!”没有看清是谁,罗清凤已经先道了谢,等到站稳了抬起头来,不由得一愣,眼前的女子,若在现代,便是正经的女生男相吧!粗犷的相貌配着并不细腻的肌肤,看起来是另外一种刚强,并不会让人觉得别扭,却也不是中性的阴柔,很有味道的女子哪! 再一看到对方的服饰,急忙低头,恭敬行礼,道:“不知皇女殿下此来何事?” 心里寻思,这位皇女从未见过,也不知是何品行,别因为刚才的事情发落她才好!又奇怪这位皇女怎么身边没有人跟着服侍,竟一个人走到这里来。 “正好路过这里,听说清莲的书不错,可还有,找出来给我看看。”皇女的声音也有几分磁性,让人一不留神就听得入迷。 “是。”罗清凤应声,就去找寻,旁的不说,自从上次十一皇子来要过清莲的《牡丹亭》,罗清凤才发现翰林院竟然收录了清莲的不少书,还都不止一本,据说还有外借不曾归还的。 能够在翰林院借书看本来就是一种身份的彰显,除了皇上和皇子皇女们,能够借书的便是皇帝宠信的四贵君了,有些贵夫为了炫耀皇帝对自己的宠爱,自抬身份,也会特意讨要到翰林院借书的旨意,当然,凭他们的身份,未必喜欢那些大部头的书籍,便也只有时下流行的杂说比较能够入眼了,而罗清凤可以很自信地说,在她之前还没有哪个话本能够把爱情描写得优美动人,雅俗共赏的。 这一次收拾书架,罗清凤不好意思把自己的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便扔在了上面,有那么一点儿束之高阁的意思,此时想要拿,还真的有些尴尬。 翰林院的书架是按照正常女子身高抬起胳膊能够够到的高度设置的,罗清凤年龄小,身材也不比这里正常女子的身高,略微矮了些,先开始抬起手来,因为皮裘的限制胳膊抬不高,索性脱了皮裘,再去够,垫着脚尖还要差一点儿。 鼻尖上渗出汗来,能够感到有人正看着自己,面色有了两分困窘,正想着索性搬凳子过来好了,上面的那本书便被另一只手拿下来了。 “是这本吧!”皇女平易近人地说了一句。 看到书已经被皇女拿在手中,罗清凤也松了一口气,说:“是,她的书比较好认,书脊上都有书名。” 现在的书基本上都是线装本,并不存在书脊,罗清凤则坚持封皮要有书脊部分,这样可以把名字印上去,许多书放在一起的时候也更好找。 转到正厅,棉帘子才挂起一半,风一吹,有点儿冷,罗清凤急忙又穿上了皮裘,转过身,那位皇女已经把帘子挂好了,正回头冲她笑,很标准的笑容,八颗牙齿都足够洁白,反而显得肤色暗沉。 “呃,谢谢殿下!”罗清凤犹豫了一下,恭敬道谢。 “不必,你叫什么,几时来的翰林院?”皇女殿下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罗清凤很想说那是自己刚才踩过的,但看到她已经坐下,也就没有吭声,而是拘谨地回答起这好像查户口一样的问题。 “清凤?哪两个字?”皇女随口问着,语气平淡。 “清水的清,凤凰的凤。”罗清凤半点儿没有炫耀才学的意思,简单回答道。 “清水的清,也是清莲的清喽?”皇女的手中拿着书本,封面上写着《荷下集》三个大字,那一片碧绿的荷叶下隐约有鸳鸯双栖,涟漪状的波纹简单勾勒,“清莲”二字便在波纹之侧。 罗清凤心里一惊,垂下的眼帘轻声应“是”,这位皇女到底是有所发现,还是随口说到? 与虞万两从事小说一事并不曾张扬,原先是为了隐瞒罗奶奶所以用了笔名,而后来则是怕麻烦,所以一直隐下不说,若是拿这件事做文章,倒也不能说她经商不妥,但,怕是会有不好的印象吧,比如说是奸猾或者欺上瞒下之类的评语。 看过吏部对官员的考评,罗清凤更知道这样的评语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手心里有些发潮,转念一想,罢了,已经是这样的闲职了,还能怎样,坦然下来,再抬头去看,那位皇女却正低了头看书,很是专注的样子。 椅子正挡在门口,罗清凤进退不得,倒有几分踟蹰,现在自己该继续这样站着听候差遣,还是做些别的事情?若是她,宁愿选择后者,但显然是不行的。 好在《荷下集》中都是短篇故事,那位皇女看了一篇便合了书,起身要走,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罗清凤正要松口气,却听那位皇女说:“我听说清莲有本书写的是一个男扮女装当了官的故事,你把那本书找到给我,送到大皇女处就是了!” 棉帘子打开,皇女潇洒地走出,罗清凤摆出恭送的姿势,却是出了一头的冷汗。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是故非故 大皇女,并非嫡出,而是皇帝**中一位籍籍无名的宫人所出,至今还曾有人说起这位宫人的好运,不过是一夜恩宠,便得了女儿,被封为良人,有了名位,可惜的是,这位宫人太过福薄,生下女儿没有多久便死掉了。 但皇帝对这位皇女还是比较重视的,也许是那之前还没有一个女儿的缘故,特意把大皇女过继给了当时的宠夫——贤容华为女。 皇帝**的等级划分十分严格,除了主理**的皇夫之外尚有四贵君,八贵夫,并若干容华,良人,顺常,良使,夜者,这些算是有名位的,其他则为宫人,宫人一旦受宠,最末则被封为夜者,若得宠则晋位,否则,终老于夜者位的也不在少数。 贤容华一直无女无子,几次孕育都接连失落,后来也灰心丧气,专心抚养大皇女,皇女名婕,虽为长女,却在其后陆续有皇女出生,也渐渐不受宠爱,淹没于宫室之中。 若非元封六年的自请出征,恐怕众人都会忘记还有这么一位并不怎么受宠的皇女在。 元封六年,那一年罗清凤才六岁,正在过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新年,新奇而忐忑着,眼中的一切都透着新鲜和陌生。而这位皇女却已经十三岁,跪在冰冷的大殿上自请出征,是年,鬼戎犯边,正是新春,没人愿意去理会骚扰不断的小虫子,让大皇女抢了先。 那一次,皇帝很是高兴,当即就许了大皇女从军的请求,自然不能让她从士兵做起,便成了副将,其后便是将军,再其后,便是如今这个赫赫有名的凶煞神皇女婕了。 以前罗清凤也在同事的闲聊中听说过皇女婕的名号,凶煞神,听着便是十分恐怖的样子,据说其名在边疆可止小儿夜啼。 杀人不眨眼不算恐怖,最难得的是她在杀你之前可能还会对你笑,这一点,最是让人惊惧。 大皇女自十三岁请战之后战胜,便渐渐得到了重视,借着一场又一场的小战成名,在军队中一步步晋升着,如今,年方二十已经是将军了,早在五年前便娶了当朝一位将军的儿子,成家立业,也可谓是事业有成。 虽然在军中有了威名,但碍于抚养她的贤容华如今并不受宠,身份也不高,得到皇位的可能却是不大,倒成了不少皇女愿意拉拢的对象,毕竟她的夫君是将军之子,两者结合,也算是有了在军中说话的权力。 一直听说这位皇女喜爱边疆风光,性好杀戮,甚少在京中居住,怎么……罗清凤胡乱想了想,不由一笑,这是过年,普通人家尚且在过年求一个全家团圆,皇家又怎会例外,再怎样的骨肉相争,在这种时刻,也会做表面上的和乐吧! 去茶水间找内侍要了热乎乎的茶水,倒一盏,也不喝,捧在手中,暖和和的也就不觉得太冷了,看了一会儿书,觉得闷了,便掀开帘子到外面看一看,歇歇眼,翰林院前面也有一小片空地,往前还有小花园,夏季的时候也是一片绚烂,此时难免草木凋零,但雪花莹白也是美景。 混了一天过去,再没有旁人来,罗清凤要走时才想起忘记登记借阅之事了,忙又写上,想着明日还是自己来,索性也不收拾摆乱了的桌子,锁上门,把钥匙还到总领侍卫那里,这才悠悠然往外面走。 冬日天黑得早,沿街有些普通人家,多半是为了节约灯火,早早就开始了饮食,饭菜的香味儿传来,勾得罗清凤也觉得饿了。这里的街拐角处也有一个卖包子的铺子,这家人也会做生意,天热的时候卖包子还要卖凉茶,天冷的时候便是包子和热汤了,总见其门前热闹,桌子板凳都不得闲的。 “来一笼羊肉馅儿的包子!”一声咋呼传来,是男子声音,罗清凤看去,竟觉得这一场景莫名熟悉,包子铺前,一个男子高声叫买,身后不远处还有一辆青布驴车,青布驴车! 似乎,好像,真的是见过的! 卖包子的忙给拿了一笼,包子烫,害怕男子拿不住,把纸又给多包了两层,男子似有满意神色,高声说:“你还挺会做生意的么!给你,多的就当是赏你的了!” 男子转身上了青布驴车,车子缓缓前进,罗清凤也没有看出什么来,便当做一次偶遇,正要走,却被一个荷包砸了个正着。 淡紫色的荷包熏过香,浓郁的气息扑鼻,最动听的大约是里面的银钱撞击声了,罗清凤抬头,看到车帘放下的瞬间,是车中扔出来的吗?有点儿莫名其妙,但还是跟了上去,荷包中的钱不少,但不义之财还是不要收取为妙。 驴车仿佛故意跟她作对,她行得快,驴车也快,行得慢,驴车也慢,似乎故意等她一样,实在耐不住想要叫一声,又觉得不妥,上车的男子与自己素不相识,贸然相叫,太过猛狼,被当成登徒子可就是冤枉死了。 待行到偏僻无人处,罗清凤心中暗自警惕,这种莫不是骗局吧?故意扔钱过来让自己接住,然后引自己到某处抢了自己的钱,不对啊,自己身上的钱还没有荷包里的多哪,何况,若是自己拿了荷包就走,也无人可以证明这荷包不是自己的啊?对方岂不是得不偿失? 正当罗清凤停下脚步,思虑不定的时候,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那个男子跳下车来,侍立在一边儿,不住地以眸光偷瞟罗清凤。 车中竟还有人,一道女声传出:“你可是姓罗,名清凤?” “正是,不知……” “你不要问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好了,你奶奶可还好?”车中人打断了罗清凤的问话,不顾她的疑惑,径自追问。 “奶奶身体康健,敢问,可是故人?”罗清凤想,许是奶奶认识的故交?不然怎会开口便问奶奶。 “只是认识罢了。”车中人的回答明显不可信,但显然对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继续说道,“你能够考取殿试第三,文才也是极好,如此,也不愧对罗家祖先,那荷包中的银钱是给你的,你尽管收着。如今你身为翰林,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罗清凤压下疑惑,答道:“并没有什么打算,翰林职务清闲,正合我意。” “嗯,如此也好。”似乎惆怅地应了一声,车中人又问,“那你可有什么心愿?” “家中安康便是我最大的心愿。”罗清凤虽不解那言语中的意思,却还是直白地回答。 “……”车中久久无言,若不是这里足够安静,罗清凤确定自己刚才的回答并没有小声,还要以为车中人是没有听见哪。 静默半晌,车中一声叹息,说:“天不早了,你早些回家吧!回去后不用对你奶奶说起我,也不要多问。” 这叮嘱来得奇怪,但听到这样的话,九成九是认识的人了,说不定是原先和奶奶有什么过节,或者有什么不好说的,然后以后再不交往,可,听那个声音年轻,并不似奶奶那等年纪的,难道是故交之后? 罗清凤停在原地胡思乱想,在过年的时候给压岁钱是长辈的专利,她说荷包中的钱是给自己的,在这种时节,也唯有压岁钱一说了,那,她便是长辈了,是亲戚家的吗?据罗奶奶口中说罗家原是大家族,也保不准有一两个亲戚流落在外,而她反复问自己打算心愿,大概是想要帮忙满足的吧! 这样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错失良机,可细细想来,还真是没有什么可以称作心愿的,如今的官职既然不准备晋升,也不准备有什么大的企图作为,其他诸如健康快乐也不是别人可以赋予的,确实无可说。 青布驴车缓缓离开了面前,帘子晃动,车中似乎有人在向外张望,罗清凤凝神去看,却什么也没有看清,恍惚似看到一双明眸,到底是谁呢? 这样的纠结等到回到家自然烟消了,屋中的橘色灯光柔和而温暖,一进屋来,便看到韶光的微笑,脱了皮裘,换了衣裳,再坐在暖和和的炕上,竟觉得懒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对路上的奇遇也只当做笑谈说给韶光听听便罢。 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求人的时候自然可以不卑不亢,底气充足,既然如此,也无所谓有旧无旧。 倒是那位大皇女,她所问的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而最后的那句问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自己男扮女装?这样一想,又觉得当日牡丹宴上,向明辉的确有瞪视自己的原因,那本《梁祝》怕是也让他得了不少人异样的眼光吧! 遥想当日牡丹宴上的那冷情傲然的风采,那一曲幽咽呜泣的洞箫曲,可是一曲成谶的丧曲?那般清冷,似早已埋下的哀愁暗恨纠缠凄凉。 叹息未已,回眸而视,韶光正坐在灯火处抄录诗句,似有所感,停笔回眸,微微一笑,眸光流转,竟也似有万千风华刹那绽放。复又用功,认真书写,柔和的光晕照射在身上,那清秀的容貌也沉稳起来,气质端方。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小病既康 知道又要寻书,韶光笑了,拿出一本《再生缘》来递给罗清凤,说:“我多要的时候你还说用不着,如今,可是,用-不-着了?” 罗清凤笑笑,接过书,“算你有先见之明!”垂手时,碰到了怀中的荷包,拿出来,交给了韶光,“这便是那人给的了,你一起收了吧,暂时别告诉奶奶,反正那人似乎无害,以后若是再碰到了再说,也免得奶奶为这种没影的事情劳神。” “知道了!”韶光应着收起了荷包。 翰林院的工作永远是今天和明天没有什么区别,罗清凤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暖气逼人,地龙比昨天热了许多,竟有几分烤人的感觉,索性推开了半扇窗户,看着外面的静雪,回忆起不知哪篇文章里的一句“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描写雪的诗篇文辞,但真正面对这一片雪景能够想到的,似乎也唯有这一句最应景,该说庸俗人难想高雅诗吗? 桌子上放着那本《再生缘》,书页被风吹起,“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一句诗脱口而出,听得叫好声,诧异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大皇女已经进来了。 “早听得人说清凤的诗才不错,牡丹宴上一句‘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几成绝响,一时再无人敢再写牡丹。我原来还想此为拗赞,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清凤小小年纪竟然文采斐然!” 大皇女一口一个“清凤”,叫得亲热,却让罗清凤听得别扭,急忙要行礼,却被扶住了胳膊,“免了,这里就你我二人,要那么多礼数给谁看?”大皇女一副不喜礼俗的样子,让罗清凤也不好多说,顺着她的意与她一同坐在窗前长塌上。 长塌原是休息之所,一张低矮的床上桌置于其中,两侧各容一人略阔绰,大皇女自扶住罗清凤便一直不曾松开她的胳膊,两个人并坐在小桌一侧,便显得略挤。 这种,就叫做“把臂同坐”吗?还真是够别扭的。 罗清凤不管和人这么亲近,想要挣脱却又争不过大皇女手上的劲道,又怕挣扎太过,落了行迹,也是不好看,便勉强侧坐了。 “殿下,这是您要的书!”罗清凤想要借着取书来挣脱胳膊上的手,奈何大皇女快一步,先倾身过来翻起了桌上的书,她身子倾斜,竟是把罗清凤完全逼在了怀中。 一股檀木清香近在鼻端,罗清凤往后倾身,却也没有多大地方,后面就是墙了,墙壁寒凉,她不想往墙上靠。 “清莲的书总是那么清新雅致,你说,这清莲会是怎样的人?”大皇女开口问着,似乎漫不经心,看过来的目光却是深邃的,“真想知道能够写出这样文字的人是怎样的。清凤,不好奇么?” “一样是人,应不会有什么不同。”这是试探吗?罗清凤脸上还是平静,心中却难免起了思量,上一次说起还可以说是偶然,那么这一次,还是偶然吗?她知道自己就是清莲了吧!但,为什么不明说,而是用这种方式试探,是不肯定,还是故意逗弄? 想到后者,罗清凤的脸色有点儿不好,若是她已经知道了,再看自己故意砌词狡辩,也可以算是一种猫捉住老鼠之后的趣味吗? 又想到了大皇女杀人之前还会对人笑的话,昨日她对自己笑得那么灿烂,现在她对自己笑得这么玩味,莫非……背上陡然一寒,想要避开,大皇女的手却已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好像抚摸什么爱物一般摩挲着。 “若非知道清凤并非男扮女装,怕是还要以为那《再生缘》中所说的奇男子便是清风这般哪!”大皇女轻声说着,似乎无限遗憾的语气。 “殿下说笑了,故事就是故事,怎么会是真实的事情?”现实的荒拗往往甚于故事。罗清凤压下了这句话没有说,那强而有力的手就在自己咽喉处,若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这位皇女大概一掐就能让自己彻底断送掉生命。 也许是常年领兵作战的缘故,大皇女身上有着很浓厚的统御气息,再混合上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杀气,罗清凤竟然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任由那只大手在自己的衣领处逡巡不去。 “是吗?”大皇女的脸色渐变,松开了手,站起身来,罗清凤轻轻呼出一口气,也跟着起身。 “卿可有字?” “有,字君玉。” “君玉,君子如玉?”大皇女猛然回身,罗清凤一时不防,差点儿没有撞上,借着拿书,侧身避过,听得一声称赞“卿真如君子!”也只是微笑一下,把书双手奉上,也算是明显的送客之意了。 大皇女接了书,声音低沉地笑了两声,那么好听的声音笑起来让人很有一看究竟的欲望,罗清凤垂着头,并不去看。 “上次那本书也很有意思,我原先只听得《梁祝》出名,不想清莲原来还有这样的书,诙谐有趣,只不知道这人间是否真的有能言善辩的狐狸,蠢笨如乌鸦的鸟了。”大皇女说完离开,并没有要求罗清凤作答。 直到看到棉帘子掀起又落下,罗清凤才松了一口气,这位皇女,大约要重新评估一下了,怎会如此有气势,一松一放全在她谈笑之间,自己却被那股威势逼得喘不过气来,不得不相信,有些人就是能够用一个眼神甚至是沉默来让人臣服。 又或许,幸好不曾生在皇家,这样的公认的皇位候选人之外的皇女便如此厉害,其他的几位皇女岂不更是了得? 想到上次所见的四位皇女,哪个又是简单的了,那个看着最无心计最单纯的十皇女不也是在谈笑间让人胆战心惊么?处在那样的高位,有个那样的出身,从小接受的便是帝王论和阴谋论,能够简单单纯的便是愚蠢了。 幸好没有存着什么翻天覆地的念头,不然,还真是斗不过这些在阴谋阳谋中长大的皇女,幸好!罗清凤无比庆幸自己的甘于平凡,否则,存着其他的念头难免不会被这些皇女们看出端倪来,到时候,怕是连收尸都难了。 历史的演变总需要一波又一波的革命才能够填满观念的沟壑,自己没有那么伟大,想要把封建社会的制度过渡成现代社会的制度,况且,那也不是一年两年十年八年能够完成的任务,那样的事情还是留给更伟大的人去做吧,自己,还是顾好自己就好。 以后,还是少用清莲之名的好,反正,如今不愁银钱,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引来额外的关注,那些小说,再怎样写,也无法给自己更多的满足感吧,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 下午的时候有几分渴睡,一个人歪在榻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到睡醒了才觉得不好,窗户开着半扇,屋子又热,一冷一热交加,头有点儿昏沉沉的。 飘飘忽忽地回到了家中,也不想吃饭,洗漱过便睡了,等到半夜,似乎有人给自己喂苦药,习惯性地吞咽下去,真的是苦药,恍似又回到了小时候,那阵儿蔡大夫的药里可没有少过黄连,真苦! 朦胧地睁开了眼,看到韶光正放好药碗,曲宁红着眼看着自己,天光大亮,“什么时候了?”一说话,才觉得嗓音沙哑难听。 “清凤,你都烧了一夜了!”曲宁上前摸着罗清凤的额头,把韶光挤到了一边儿,“你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嗯。”罗清凤点点头,看看外面,又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辰时了。”韶光低声说着,“吃点东西再去吧!” 曲宁震惊莫名地看着韶光,指责道:“清凤烧了一夜,才稍微好了点儿,你就……难道翰林院那里不能够请假的吗?” “不要紧,我没事。”罗清凤起身,身体有点儿绵软,果然是高烧过后的感觉,“宁儿怎么在这儿,起这么早吗?可吃饭了?” 看着罗清凤要起床,曲宁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低了头说:“我是昨夜过来的,我在外面等你!”话说完就跑出去了。 罗清凤有点儿莫名其妙,看向韶光,韶光却没有什么好脸色,说:“你让他看着你穿衣服么?” “哦,我都忘了。”罗清凤一怔,看了看自己的中衣,很好啊,也不见露胳膊露腿的,真是……“不吃饭了,先给我弄点儿热水洗洗吧,一身的汗。” “想着你要用,早弄好了,可惜刚才没法说,你去洗吧,水还热着!”韶光说着把罗清凤扶到屏风后,果然,热水已经备好了,正合时宜。 “还是韶光知我!”罗清凤赞了一声,快速退了衣裳,泡入水中,“宁儿怎会过来?” “昨夜发现你发热,我就去找蔡奶奶,不知怎地他也知道了,赶过来守着,巴巴地守了一夜。”韶光的话里有点儿酸气。 “怪不得你们精神都不太好!”罗清凤低声自语。 韶光想说什么,但看罗清凤完全没有在意某些事,张了张嘴又闭上,他绝对不会提醒。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冷暖交替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十六章 冷暖交替》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春雷惊人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十七章 春雷惊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绯闻纷纷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十八章 绯闻纷纷》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春水心思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十九章 春水心思》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月下秋水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二十章 月下秋水》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闲看风云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二十一章 闲看风云》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四卷 德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四卷 德》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一章 小雨如酥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一章 小雨如酥》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章 归途路人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二章 归途路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意外来信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三章 意外来信》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四章 故友重逢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四章 故友重逢》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五章 六月品莲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五章 六月品莲》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六章 莲园精舍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六章 莲园精舍》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如鹤如荷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七章 如鹤如荷》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八章 谁怜芳尘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八章 谁怜芳尘》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九章 真假清莲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九章 真假清莲》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十章 爱才惜名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十章 爱才惜名》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权势动人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十一章 权势动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诗画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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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冬来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二十三章 秋末冬来》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逝者余悲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二十四章 逝者余悲》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永昌平顺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第二十五章 永昌平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番外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番外》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一生平顺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一生平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章节目录 五福临门 小说$《五福临门》的最新章节《五福临门》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