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途》 章节目录 第一章 是终结?还是开始? 你站得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高,你看到了什么? 日月星辰触手可得!锦绣山河尽归我有!众生俯首唯吾独尊! 站的越高,所承受的便会越多。寒冰风雪先打身,你受得住那种寒冷吗?世间沧桑人思变,你承受得住那岁月的孤寂吗?魑魅魍魉尽缠身,你不会……怕吗? ……我…冷,很冷!亦,承受不住。……有时也会怕,会难过,但是……我还有你!你得陪着我!纵使风吹雨打,人心思变,你都得陪着我!生,君临天下,共享世间荣华。死,携手炼狱,永不得离弃。 这人间,才是个最大的炼狱!你我……便是最肮脏的灵魂! 九州大地的心脏位置,在一堆堆雄伟壮丽的宫殿群中间,一个低矮朴实的小白砖红瓦房格外显眼。 此时的这个小房子里,一个端庄妇人坐在案桌前专心致志地抄写着一本小指厚的经书。她身着暗灰色雷云纹锦缎直裾深衣,右衽交领长袖,袖口宽大,一条暗紫的长宽锦带束于腰际,脚蹬丝锦编织金线描边的方头黑舄,一头银丝用两支凰头玉笄在脑后绾髻,腰间一块血玉格外显眼,与一头白发形成鲜明对比。她面目尽显沧桑,已无法看出年轻时是何等风姿,但那身上不知如何磨砺的非凡气度,却让人感到由心而生的敬畏。 旁边一个朴素雅净的婢女正在帮忙研磨。婢女看着妇人疲倦的面容,心生痛惜,犹豫半天终于开口:“殿下都写了一上午了,歇会吧?芳乐熬了殿下喜欢的绿豆莲子羹,婢子端来给殿下解解乏?” 妇人丝毫不理睬,全部心神专注笔下。宫女无奈不敢再做声,悲痛地垂头,泪眼婆娑。 房门外,一个同样素净的婢女端着一碗清香扑鼻的羹粥,恭敬的侍立在一个身着玄色锦袍,上纹四爪金龙,威仪万千的俊秀男子身侧。婢女悄然抬头望了一眼日头——日当正中,光照耀眼。她心中忧惶,微上前一小步,道:“君下,该是午膳时间了,殿下……” 男子紧皱的眉头锁得更死,满是红血丝的双眼盯着紧闭的房门,因口燥而沙哑的声音仍不失威严,沉声道:“去吧!” “是!”婢女恭敬应着,小心地端着那碗羹粥推开门,随着轻微的“吱呀”一声,一头亮眼白发从男子眼前滑过,他仿佛感到刺眼般倏然垂下眼帘。 婢女缓步靠近心无旁骛的妇人,柔声道:“殿下,到午膳时间了,您先吃些东西吧!” 妇人心神专注,依旧不受任何干扰。两个婢女对视一眼,皆面色悲戚,低头默默泪涌。 “完了!” 半个时辰后,任自己沉浸在寂静中的两女骤然听得面前传出一声嘶哑,两人齐齐抬头,惊慌失色。两张梨花带雨的小脸落进面前妇人眼中,她轻笑一声,面如春风轻拂,声却如老牛喷鼻,让人发憷。 妇人放下手中抄好的经文,拿出怀中绢帕轻柔的擦拭掉两人脸上泪珠。一人给了一个温暖的拥抱,待两人眼中惶恐褪去,她轻笑着:“这么热的天,去让安儿进来吧!” 两人再次瞬间慌神,手足无措,也是自知无法违抗这个看似随和,骨子里却万分执拗的妇人,无奈从命,缓步退出。 两女出门前再深深看一眼那温和注视她们的妇人,又在瞬间泪如雨下。 不论经历怎样的风雨,她总是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两人退出片刻后,杏黄衣男子进入房内,走近妇人恭敬行礼,“儿臣请皇姑姑安。” 妇人微笑着把人扶起,欣慰着看着面前这个高大健壮的侄儿,真是继承了他们谷梁家的优良血统。 “你父可有要交给我的东西?” “您……知道?”谷梁邵安眼中划过一丝慌乱。 妇人失笑,“呵呵,你看你皇姑姑这么傻么?……携手炼狱毕竟,双子连心啊!” 男子于心不忍地看了妇人一眼,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白绢,双手轻托呈在面前。 妇人把白绢接过,只见上面七个歪曲的血红大字——来生再不做姐弟!“……好啊…好,哈哈哈,难为他临走还这么惦念我!”随着妇人的身体颤动,白绢飘落在地,血红大字在白绢的映衬下,格外的刺眼。 谷梁邵安从未见过素来庄重详和的妇人如此失态,悲恸欲绝却欲哭无泪,双眼被憋得通红,破哑的嘶笑声只让人感觉无尽悲伤!虽然从他记事起至今二十二年,这次也仅是他见过这人的第三面。 他想上前安慰,但对这人的仇恨终是掩住心底泛起的细微同情。 妇人很快安静下来,冲谷梁邵安露出一个自以为狡黠的笑容,看在他眼里却只是凄凉。“安儿,姑姑也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啊,我也早就看不惯他了。他以为,谁都想做他姐姐吗?” “皇姑姑……”谷梁邵安再如何恨她,此时心中也充满苦涩。 “退下吧,安儿,他的话我收到了,送他先走…走吧!不准任何人再来打扰我了!”妇人落寞转身,示意对话结束。 谷梁邵安缓缓退出房子,终是心中略有不舍,最后再看一眼那万分孤寂的背影。带上门后,转身长呼一气,抬手理好衣袍,再无顾虑,跨步离去。 他知道,这次九州大地历经六十三年的“天命”,也将随着这扇门的关闭,彻底终结! 听见房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妇人在床头的暗格中摸出一个白玉琉璃瓶,轻轻摇晃,感觉到瓶中水波晃动。心中竟十分期待,她终于要去找他们了! 一刻钟后,听着远处传来的震耳轰鸣的钟声和众人故作悲痛的泣呼。妇人眼中含泪,解下腰间血玉,将它细细摩挲一番,紧紧握进手中,面色从容地饮下瓶中药水,躺在床间等待着这跌宕起伏的一生的终结。 她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湮没在耳上如雪的发际中,前尘往事如潮水般从脑海中闪过…… 公元前294年,在遥远的西北沙漠上,典族一位年仅九岁的圣女接收到天神的八字谕令:至城中兴,九州一统!在遥远的西北沙漠上,典族一位年仅九岁的圣女接收到天神的八字谕令:至城中兴,九州一统! 五天后,归云国大举进攻谷梁国至城,一夜时间,至城易主。数万的至城百姓如撵猪般全被赶出城,各自奔命。 在这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逃难队伍中,一个清灵俊秀的娇小女孩跟着人群缓缓移动。在逃难的路上,至诚和嵇岳一家“走散”了。准确的说,应该是嵇夫人故意把她给弄丢了。 也对,谁愿意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带着一个累赘? 发现那熟悉的一家人不见了的时候,至诚第一个想法便是,算了,散就散了吧!人家他们是一家人,我总跟着人一家掺和算怎么回事呢?嵇先生已经帮我的够多了,如果还能再见,我有本事了一定要报答他! 可现在,她宁愿每天听嵇家那两个高傲姐妹自以为是的嘲讽,看喜好故作姿态的嵇夫人不阴不阳的冷脸,也不愿受这种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自从和嵇岳一家走散,她已经两天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了。况且这还是在骄阳似火的时节。 即使住在嵇先生家时心中不畅快,可到底有个依托,安心。如今,至诚真的是害怕极了。三天前凌晨开始,她的安稳生活就到头了。凶神恶煞的归云士兵,鲜血浸染的锋利大刀,冲击着鼻腔和眼睛的鲜红液体,七零八落的断肢,苦苦呻吟仍被一刀断绝生机的士兵,还有现在脑袋发沉,两眼发花,双腿无力,却依旧不能停下的苦痛,以及无依无靠的孤独和茫然。战争的残酷和生命的耗损一直在折磨着她的心神。 她如今就像一个沙漠中的独行人,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就算天神可怜她,现在送到她面前一瓢清水和一个香甜的馒头,她也只是吃饱喝足,然后继续随风漂荡。 梁至诚,原名谷梁倾城,先谷梁王的小公主。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让她的命运彻底来了个急转弯。 此事要从先谷梁王即位开始说起。 昔年,先谷梁王谷梁子合和谷梁梅老将军幼女梅可心是青梅竹马,两人少时便立下白首之约。到了适婚年龄,谷梁子合欲娶梅可心为妻。 可这时,谷梁子合的母妃死活不同意梅可心为正妻。她告诉自己的儿子,他的目标是王位,他的正妃便是将来的王后,那个位子是留给将来能带给他更大助力的女人的。并且给了儿子两个选择:要么让梅可心乖乖做个侧妃;要么,永远不准她进谷梁家门。 一场抗争过后,谷梁子合终是没有拗过他以死相逼的母亲。 可谷梁子合也没辜负老王妃厚望。谷梁子合迎梅可心过门的两年后,在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和不死不休的争夺中,靠着梅氏家族和谷梁左丞相的支持和帮助,他成为最后的赢家,顺利登基为谷梁王。 摆脱了母亲控制,谷梁子合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梅可心晋封王后。 儿子为一个女人竟敢忤逆她!这个想法,直接把刚刚荣升为太后的老王妃给气得魂归西天。 王上刚刚登基,前脚封了王后,后脚太后便驾鹤西归。一时间,整个谷梁陷入一种诡异的氛围。 一直不被谷梁子合待见的太后母家此时正好借机生事,命人四处散布谣言,说梅可心八字与后位不和,这刚承了后位,便克死太后。若还硬占后位,那日后定也会给谷梁造成大灾难。 谣言说的多了,便成了真。传到最后,梅可心竟然被传成祸国红颜。 祸国者,天下共讨之。许多臣民纷纷上书请王上处死梅可心,为谷梁免去灾害。 谷梁子合登基不久,本就根基不稳。如今又让梅可心落到臣民皆怨的地步,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完全保住梅可心。这时,便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既能好好保住梅可心,又能给他的王位增加筹码。顶着巨大压力的谷梁子合怎会不应? 于是,随后梅可心便因触犯圣怒被摘了凤冠,贬为梅妃。谷梁与尚阳联姻,谷梁子合迎尚阳长公主公羊婧为谷梁王后。 至此,此事算是告一段落,波涛汹涌的湖面终于恢复平静。梅可心依然站在侧妃的位置上,受着正妃的待遇。除了对着另一个更高贵的女人行礼请安外,她依旧是谷梁国尊贵的存在。 谷梁子合借助公羊婧的身份压住了民怨,然后腾出手来迅速收拾了太后母家,彻底清理了一遍旧臣。 不过,对于梅可心来说,在这一场闹剧中,她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什么所谓的正妃、王后,她从来没有在乎过。人如其名,梅可心人如梅花般高洁,淡雅别致。只不过因着谷梁子合的心意,她才不抗拒这些什么无谓的东西。 只是,别人就不是这么想的了。公羊婧只知道,她的后位是别人坐过后不要了的,这让这位高贵的尚阳公主怎么受得了?暗地里的使绊子自然是避免不了的。不过梅可心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明里暗里也都防着,还击回去。也幸而公羊婧顾忌谷梁子合不敢太过分,否则凭素来纯善的梅可心又怎会是在宫中浸淫多年的尚阳长公主的对手? 公羊婧下真正的狠手段是在两年后,那时,梅可心有了身孕。到底出身皇家,公羊婧手段高绝、狠辣。投敌卖国、窃取军事机密、意欲谋反,一顶顶诛九族的大帽子扣到梅氏家族头上。 面对一堆堆确凿的证据,谷梁子合想看在梅可心的面上有心放他们一马都不成。公羊婧在谷梁两年的经营,愣是让这个百年世族毁于一旦。最终,除了梅可心,梅氏家族尽亡! 最爱的男人杀了自己所有的亲人,梅可心心如死灰,她唯一的生机只剩腹中的孩子。为避免王后暗中加害,她向谷梁子合自请封锁寝宫,饭食、药膳她都要细细验过方敢入口,衣物、配饰她都和婢女换着穿戴。苦心煎熬,终于到了最后时刻。梅可心顺利诞下一双龙凤胎,为逃离王后毒手,她让人找来两具已死的婴儿尸体,掩人耳目,暗度陈仓。 一场冲天大火,燃尽了太多的东西,却留下了两个希望。 章节目录 第二章 生命,最珍贵的东西 至诚便是其中之一。大火之前,她被梅妃一个贴身婢女带出王宫。那婢女带着襁褓中的公主来到谷梁和归云国相交的边境——至城郡,隐藏身份在这里安稳生活了十年。 一年前,那婢女因操劳过度引发旧疾辞世。在临终前将小公主的身世告诉了她,并交还了当年梅妃留给小公主的遗物——一块琢工精致、玉质血红的凰舞佩和一个锦囊。然后把尚还年幼的公主托付给了一个一直很照顾她们的仁厚善心的乡塾先生。可那先生的妻女却经常容不下小公主,更是在这最危难的时候抛弃了她。 说不怨是假的,可是对于那一家人,至诚还是感恩居多。毕竟因为他们的帮助,她也多过了一年平静的生活。 可现在,不管什么情绪她都没力气念了。至诚跟着逃难人群走了三天,双腿早已没了知觉,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终于到了最近的束城,浑身无力,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头一般瘫软在城墙下面。 等到守城长官带领士兵给他们每人发了一碗清水和一个馒头,润了口,填了腹,这才好像又清醒了过来。 却不知,接下来的走的每一步路,她都在悲叹,还不如早早的就渴死,饿死,也算是个自己能安心的结局。 “束城也危在旦夕,不是你们久留之地。如今你们也吃饱喝足,若想活命,就赶紧往北逃吧!”一碗水、一个馒头、一句轻快的话,便是他们置这数万性命于不顾的理由了。 束城城门紧闭,再不见一人伸头。没有人有力气大声叫喊,沉闷的砸门声如同阎王的丧钟,敲在每一个身无所归,心无所依的亡命人心头。 这群可怜人在城下苦苦等待,卑微乞求,始终不见再出来一个人影,甚至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它们从不因这世间的生死离别有任何变化。 过了两天,有人熬不住,已经开始走了,后面许多人陆陆续续的跟着。至诚连忙跟上,她人小腿短走得慢,如果留她最后一个人,她该是要疯。 “薛伯伯,我们这是去哪啊?”至诚有气无力的问着旁边一位牵着两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的中年人,是和娘亲在郡守府做工时相熟的一个大伯。 在至城郡居住时,为隐藏身份,婢女假作至诚的母亲,并向当地人编了一个身世:说她的“父亲”原来在谷梁王宫中当差,因为不知无意中惹了哪位主子不高兴,给掉了脑袋。她一个女人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在京中无法生存,原想去别的郡投奔亲戚,但亲戚搬家不知何处寻。这才想着至城在谷梁和归云两国交界处,地界宽广,繁荣昌盛,或许有她们“母子”的容身之地。半实半虚的话,所幸周围都是远离王都辛苦过活的人,到也没引起什么疑心。 才到至城时,她们母子就是在嵇先生的帮助才得以落脚,后来又是嵇先生凭着自己的关系给婢女在郡守府里找了活计,她才能够把至诚养活这么大。对于嵇岳,至诚是真心的感激。至于婢女,两人更是有着真挚的母女情意。 薛大伯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悲伤的看着她,暗沉着嗓子开口:“刚才他们有说去兴城,有说去遥城,也有说去义颂那边的虞郡。小诚啊,现在我们这样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管去哪,只要能活着就行!” 的确!对于现在他们这些流浪狗般的人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 至诚对此深以为然。 兴城?谷梁王都! 至诚低头隔着外衣摩挲那块凰舞血玉,自从婢女走了之后,她就一直贴身戴着,现在,也就它能给她一点支撑了。想到那个原本应该是她“家”的地方,至诚是半点感觉都没有。不过想到母妃锦囊里留给她的话,她知道,这个兴城她暂时是去不得的。 遥城?至诚摇头,没听说过。 不过义颂虞郡吗? 至诚想起婢女告诉她身世时给她讲的一件事,她的母妃梅可心在没出嫁前有个好姐妹,唤做萧翎,是谷梁一个异性王爷的女儿,被封为萧阳郡主。母妃出嫁后不久,为了义颂和谷梁的友好邦交,她就嫁入义颂,成为义颂少王后。 不过后来,两人就再也没有了联系。 都过这么久了,不知道……她会看在母妃的份上,帮帮我吗?至诚心中忐忑。 不管哪个郡城,至诚都没有走到。 第二天正午,毒辣辣的太阳在这群悲惨的逃难者中无情的融化生命。失去了安稳生活的第六天,她终于倒下了。 再睁开眼时,和到束城时差不多,他们这上万人如同乞丐一般拥挤在城墙下面。 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有可以随意饮用、凉爽可口的清水和香甜绵软的馒头。 至诚睁着发昏的双眼看向把自己搂在怀里的人——是那个曾经向婢女提过亲的男人,老实,勤奋,肯吃苦。原来家里有几分田地,他,他父母,还有一个傻子弟弟,一家人四口人也算勉强糊口。 婢女看中了他老实,答应了他,只是在提出要带着至诚一块嫁过去的时候,他爹娘翻了脸。一个媳妇他们还不好养活,还带着一个拖油瓶,那一家人全喝风得了。 婢女二话没说,再也不搭理他,这事就算是黄了。听说之后没两天他就在下地时摔伤了腿,也没半月,他的傻弟弟也是今生苦难终结了。不久,他那年迈的双亲也因悲痛和劳累与世长辞。 至诚记得,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她清楚的看见婢女眼角有水光闪过。 从那以后,谁提亲婢女都先说明白,如果不准她带孩子,那就不用开口了。 后来也真的再也没人开口了。 在给婢女入丧时,至诚是看见过他的,只是那会心里正难过,也没有工夫搭理。不曾想,这次却是他救了她一命。 “谢谢你,陆叔叔!”至诚真诚的感激他。 “你没事就行!”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男人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一脸黄黑的衬托下,尤为显眼。 至诚不禁感伤,生死关头见人性,娘亲这半辈子真让她给拖累了! “我们这是到哪了?”至诚忙扯开话题,再想下去她怕自己真会愧疚死。 老实人有问必答:“虞郡!” 虞郡,属于义颂,与谷梁相交。 至诚顶着耀眼的阳光看着城头上面那两个苍劲的石刻字。只觉心头一紧,命中注定么? 自己怎么去找她呢?她身份尊贵,又怎么能见到她?见到了之后,她会相信自己?现在自己的身份能公开吗?她会帮助自己吗?至诚喝着清凉的净水,嚼着绵软的馒头,心思早就飞得好远。 肚里有食,也不再觉得日子有多煎熬。恍惚间两天过去了,义颂人虽没说要怎么安顿他们,但是每天都会供应二十大桶清水和每人每天两个馒头。虽然每个人分到的不多,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无处可依,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人有气有力也有心的时候,便开始释放自己的情绪。至诚身旁这些忧然惶恐的可怜人,怀着浓烈的恨意每天把谷梁从上到下所有官员通通骂一遍,把义颂的善心主子们从头到脚全部都赞颂一遍。 虽说无聊,但是至诚听着有意思,因为他们的谈话中不乏掺杂着一些当今九州形势。至诚不由得想起之前和嵇先生谈天说地时,他分析的这天下大势。 九州大地地大物博,广袤无垠。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不知多少年代的人类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他们统治着这片土地,成了这片辽阔大地的主人。 熙宁朝,一个繁盛的朝代,熙宁家族统治了这片土地长达八百年之久。可是就在熙宁朝建朝整八百年的那一天,九州西北沙漠的一个小部落传出一道声音:上德不德,十指争指! 不久,九州大地便烽烟四起,战火弥漫。三十年后,自熙宁朝的最后一任君主——赫王崩于温香软玉芙蓉塌上时,九州大地彻底成了一块无主的肥肉,使人任意争夺。原本因为熙宁先祖心宽体胖,出手豪阔,而制定的分封制度产生的那些诸侯王,到最后成了熙宁朝的灭国祸根。 熙宁朝初建时,为稳固王朝的统治,圣祖制定了分封制度。具体实施为:除继承王位的嫡长子,把君主的其他庶子和一些功劳较大的功臣,或一些后宫宠妃的亲戚作为小宗被分封为各地诸侯。他们在各种封地内又是同姓宗族的大宗,其王位也是由嫡长子继承,其余庶子或功臣再被作为小宗分封为卿大夫。以此类推,直到他们把自己手里的土地和权利分到最小为止。这样,虽然有力地巩固了熙宁朝的政权,但是却使君主成为名副其实的“诸侯之君”。根本上来说,在这种制度下,只要众诸侯的忠心有二,这君主便成了一个摆设。只要一个契机,这片土地就可以换个主人。 果然,天诏谕令一出,大诸侯国国王们就忙着争夺土地、人口和对其他诸侯国的支配权,不断进行兼并战争,逐渐形成了诸侯争霸的局面。在赫王崩后,九州大地彻底沦为一片火海。 十年后,一个完整的九州在“天下人”的共识中被分成十块,成为十个独立的国家,拥有各自的君主。他们之间勾心斗角,又互帮互助,不让别人做大,也不落于人后。虽其中有小摩擦,小争闹,但到底能让百姓有了喘息的机会。 一场兼并大战,昔年传诏天命的那个小部落已成为一方大国。六十年后,这个国家率先挑起战火。因为他们再一次感知天命:欲得其所,地分六合!也就是说,最后能够存在的国家只有六个。 九州大地再一次被战火覆盖,六十年的休养生息,支撑着十方大国长达二十年的战争倾轧。 终于又一次在“天命”的诏示下,天下人的共识中存留下六个国家:占据大半个北方的谷梁,统治着富庶南方的归云,盘踞在西南雪山的尚阳,以各自优势夹在几个大国之间的两个较小的国家:义颂和凤扬。以及那个作为天神“使者”,传诏“天谕”的典族,它占据了西北的整个沙漠。 六国中国势最强的原是谷梁国。后来先谷梁王在登基前逼死了所有和自己争位子的亲人,本来就一个叔叔,三个兄长和一个姐姐,全都清除干净了。在登基后又因梅可心一事清理了大批的官员将领,致使谷梁国的朝政一度陷入瘫痪。后来新王旨召天下贤才,打破祖制,不论国度,不计出身,唯才是举。宽容政治下,谷梁国情况也在慢慢好转。可偏偏登基不过三年,新王就驾崩了。因为在新王驾崩前几天,王后才诊出身孕,故而在王子或者公主出生到及冠或者及笄之前,都由王后公羊婧主政。一介女流自然难以服众,况且那个女人还是个他国公主。如今谷梁朝廷内部早已闹得不可开交,听说还分了好多派系在争权。否则归云也不可能那么轻松就取了至城,而谷梁过了这许多天还没反应。 归云国,如今算是六国最强的了。归云王老当益壮,知天命的年纪还在为传宗接代做贡献,可以说,他的孩子比至诚上学时的私塾里的学生还要多三倍。据悉,去年生下的那个儿子,是他的第六十二个孩子。最出名的还有,归云王上是个“笑面”人,听说他不管任何时候,脸上的笑容从来没有消失过。 与两国都相邻的就是义颂国了。义颂在六国中很是势弱,但是却能在两大国中间站稳脚跟,凭的是与他国联姻,以及两位王上体恤百姓、爱护贤才的品德。与其他国家不同的是,义颂有两张王座,分为上王和少王。下一任上王由先上王和先少王指定的人选继承,少王也是由先上王和先少王的子嗣承担,但是人选却是大臣们以选举的方式来决定。 再者,便是凤扬,六国中国力最弱。能在这九州立足,靠的是一条河和一座山。河是留金河,顾名思义,那个河里流的是金子,因整条河都在凤扬境内,故“流”为“留”。山叫做有虞山,这座山是座圣山,传闻上古时代人类的祖先之一——有虞死后身体化作这座山。祖先善歌、善乐,常引百鸟和鸣,凤凰翔集于身侧,凤扬国名也是因此而得。山上有座圣殿,听说许愿非常灵。 然后,便是尚阳国。很多人说,尚阳的势力其实早就超越了谷梁和归云,只不过因为地处西南较为偏僻,不能有太大动作。尚阳这个国家很大一部分是建立在雪山上面,它的王宫就依九州第二高的那座雪山而建,因为最高的那座会经常发生雪崩。或许是环境的缘故,尚阳人喜白而厌红。并明令规定,若无喜事,其国人不得着红色服饰。另外,这个国家也喜欢联姻,比如,尚阳当今王上的长姐就是谷梁王后——至诚嫡母,小妹则是义颂的上王后。 最后,便是那个神秘的国家——典族。典族祖先很早时是西北沙漠的一方游民,后来不知何种机缘,他们竟然有了能“接收”天神旨意的能力。自此,典族人便彻底安定在了一个地方,随时等候天神“谕旨”。随着九州大地不断的权利更替,典族人由原来的游民成为现在一方大国的统治者,他们孤傲自大,以族名为国名。与别国不同的是,典族并无王上这一称呼,他们最尊贵的人是圣女或者祭司,女子尊作圣女,男子就尊为祭司。但是圣女或祭司从来不管国事,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接收天命。 据知,典族共接收过三次天命。前两个天命,将一个完整的国家弄成如今的六分天下。这最后一个,看意思,是要分久必合,九九归一了。一百八十年的厉马秣兵,枕戈待旦,六方霸主早已迫不及待。天命所归,只看此次鹿死谁手? 天命?至诚不由心酸,在一句天命中,这么多人如河中浮草,随时都会被淹没。 山雨欲来风满楼!所有人都能预感到,更大的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所以薛伯伯说,活着,已经是幸运。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前进穷途,后退糊涂 四天后,知道谷梁大批人逃难到虞郡,义颂少王后萧翎亲自来这里安置。 萧翎进城时,专门走的这个逃难人群聚集的东城门。 从车舆中出来时,那女人身上的贵气瞬间把城门前的污气都给驱散了不少。她面如玉盘,肤若凝脂,远山眉黛,唇色饱满,一双明亮的狭长凤眸浸满柔意。身材修长秀美,着一身天青色素纱曲裾,裙摆处以同色丝线绣以花簇作为装饰,外罩同色同质单衫,腰中锦带和脚上履舄均与衣裙配套,耳垂两边以两颗真珠装饰,腰间一串七彩琉璃珠串十分亮丽。一头黑亮发丝用一支花头玉笄和两只木笄绾成一个左锥髻,流出一缕发丝垂在左肩,给人以温柔贤淑之感。当那双狭长凤眸转到这群逃难人身上时,那张略施粉黛的清秀脸庞立时凝聚出让人亲近的温和笑容,她语调和缓,语声轻柔,说道: “这些日子,乡亲们都受苦了。我也是谷梁人,对乡亲们的遭遇深表同情。今天我来到这,就是为了解决如何安顿各位的事情。不过,实在是人太多,虞郡也不过一个边境小城,要全部安置好所有人,还须得好好计议。如此,还得再委屈乡亲们一些时日了!” “多谢王后恩典!” “谢谢王后娘娘救命的恩情啊!” “王后娘娘好人好报,长命百岁啊!” “……” 能得到尊位之人的亲自问候,这些被“抛弃”的苦命人立刻感激涕零,叩头谢恩。 莫说不用这些安抚话和那个温柔笑脸,就凭萧翎一介王后之尊,亲临虞城只为关照这些苦难人,就够他们一辈子感恩戴德了。 至诚晃然盯着那女人离去的背影,丽质芳姿,温柔可亲,平易近人,她和娘口中的母妃,好像! 又过了两天,没有再见过萧翎身影,守城士兵说他们少王后正为如何安置他们这么多人发愁。不过因为萧翎的到来,义颂人这两天对他们更好了点——每天多给他们加了一顿馒头。 看到萧翎,至诚的心思更活泛了。这两天她一直在思索,自己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她隔着外衣紧紧捏攥着凰舞玉佩,想着婢女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求面容多妍丽,只愿胸中有大气。无需多尊与多贵,只望你一生无悔!’这是娘娘托我转答给公主的话,代表娘娘对公主的祝福。婢子也希望公主能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度过这一生!” 至诚敢确定,若非婢女命在旦夕,她都绝对不会告诉自己身世。而且她告诉自己身世的同时,除了对前事有些愤懑情绪之外也并无任何的特指。也就是说,她并不希望自己去找回身份或者怎样!况且,依她说的母妃的遗言,也并无此意。 可现在,她却希望以这个隐秘的身份来得到萧翎的帮助,不仅有违生母和养母的意愿,怕以后自己也是崖边起舞,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她自幼心思灵敏,聪慧异常,婢女更是怕她会因此被人盯上继而暴露身份,并多此嘱咐她不要太过出头。那时的她不明其意,只想着,您到是与众不同,别人父母巴不得自己孩子多能耐,好炫耀呢!您还要自己孩子装傻?她那会儿是有怨气的,不然也不至于多次逃课常惹婢女生气。 现在想起这些,她除了愧疚更多的是后悔,婢女的旧疾复发与她愚蠢的想法和行为有很大的关系。可是时间不能倒流,终是回不去。 有婢女生前告诉她的那些事,再加上所知的这错综复杂的天下大势,至诚怎会想不到自己的这个身世有多荣耀,又有多危险? 可她能如何?随波逐流,任自己淹没在这无知无觉,不辨方向的熙熙人潮中,不知尽头? 她不甘心! 纵然她对权势富贵没有多大的渴望,可她就是不甘心!她不甘心天神给了她高贵的血统,尊崇的地位,只是让她一生碌碌庸庸。 人生天地间,百年一念间。不如蝼蚁卑贱,不如天地威严。但凭心念,苍鹰载我上九重天,我笑掌风云变幻。这是在她得知自己身世后,听到嵇先生再次叨念那首常挂在嘴边的辞,改编而成。 嵇岳的那首辞原话是:人生天地间,百年一念间。不如蝼蚁卑贱,不如天地威严。但凭心念,蛇蚁与之为善,亦可静看天地风云变幻。 至诚明白,在她知道自己那高贵的身份时,她好似深植于血脉的野心就被勾出来了。 其实更多的是不甘和怨愤,她的祖先千方百计、拼尽性命换取的雄图霸业,竟然落在一个恶毒女人手里,而且这个女人还害得她家破人亡,穷途末路。她怎能不怨,不恨? 至诚想赌一把,成,天意使然;不成,不过一条命休,她也是无悔。 愿神保佑!至诚双手合十向天神祈祷。这是她第二次祈祷天神的垂怜,第一次是在婢女重病的时候。她不信那莫名的神说,只不过她现在需要心灵的寄托和“拼命”的勇气。 公羊婧这会应该是顾不上别的了?萧翎是一个人来的虞郡,如果自己现在去找她帮忙,应该不会泄露身世吧?最后关头至诚还是有些犹疑。 看着自己的手上因为这两天紧攥凰舞佩被硌出的凤凰印子,至诚终是下了决心,“陆叔叔……” “饿了?这还有半块馒头,你先填吧填吧。到中午还有半个时辰呢。” 至诚看着男人真切关心的模样,越发心中不舍,如今他们两个相依为命,此一去,祸福难料。如果自己真的出事了,他会想念自己吗? 至诚哽咽着:“叔叔,我有件事,要现在去做。如果我能回来,我一定带你享福。如果我不能回来,叔叔你要好好活着!”这是第二个值得自己掉眼泪的人,至城万分不舍。陆叔叔,我愿你平安! “我跟着你!” 男人坚决的语气吓了至诚一跳。 “不行!” 至诚决绝的态度也惊了男人。 看着男人惶然的眼神,至诚擦掉多情的眼泪,软了口气,前路难测,她绝不会带他去冒险。 “这件事需要我一个去做,这是我自己的秘密。叔叔,真的不行!” “真的不用我?”男人再三确认,如果说至诚现在只能依恋他,那他现在也只有至诚可以挂念了。 “不用!”至诚肯定地点头,只为打消他这危险的念头。现在他跟着这些人也许能好好活着,可跟着她,一线生机都渺茫。 男人沮丧的脸让至诚心中无限伤感,她再也不敢看男人,径直起身离开那个恶臭难当,却是她现在最安心的地方。 她不敢回头。她怕,一旦看见那张污秽脸上的一丁点留恋,她就永远随波逐流,永无尽头。 “小姑娘,你不能进城!”威风凛凛,尽忠职守的城门两边守城士兵双刀交叉,拦下了这个因历经多日苦难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女孩。 “我有重要事情想见王后,请各位叔叔帮帮忙,帮我传达一声吧!” “小姑娘,少王后现在已经在为你们操着心了,你就耐心等着吧!”守卫紧紧握着手中锃亮锋利的佩刀,不耐烦的敷衍着。这两天,这句话他们已经说了上百遍。而且,从这些人到了这里开始,他们再也不敢收刀入鞘了。 至诚茫然无措,紧咬着下唇,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慌乱。 她想壮着胆子不管不顾推开守卫,然后迅速的跑进去。可是不能,他们不是吃素的,手里的刀更是会喝血的。 而且,她也不能那样莽撞。 人各不同,百人百样。有人知足,有人感恩,自然也有人妄念,有人下三滥。 仅仅不过十来天,至诚就看到了许多不同的人的嘴脸。在逃难的路上,平常忠厚老实的人会抢劫;原来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竟然低三下四的求一口水,半块馒头;一些平日里经常自诩清高的,也会咽野菜裹腹。 到了这虞郡,更是热闹。有妄图装扮成义颂人混进城的,有撒泼打滚耍无赖想进去的,有些姑娘看着英俊点的男人非要给人家作婆娘的,也有人拦着那些穿戴鲜亮的,死活要给人家做工的;更甚,至诚还看见几个卖孩子的,小家伙都不大,被父母拉着可怜巴巴的跪在路边上,还有两个甚至尚在襁褓中。 她知道这些人只不过都是想好好活着。所以,她不会看不起他们,更也不会谴责他们。毕竟,只有活着,才可以再说别的东西。求生,是人的本能。 但是,那种法子她不会用。因为,那把脸面丢光不说,效果也甚微。 至诚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好孩子,相对于大多数同龄人来说,她只是比较聪明,懂礼貌,有眼力见儿而已! 她讨好的对着守卫们笑道:“叔叔,我知道少王后忙,我也不想添乱的……” 在看着那些守卫的表情由厌烦转为欣慰之后,至诚“不经意的”往前稍稍抬了一下胳膊,那沾满脏污的手臂立刻出现一道皮肉外翻的细长口子,湿滑的血液混合着脏污滑下手臂,顷刻间,地下一小片血污。 “唉唉唉,怎么回事?”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个大夫啊!” “……” 少王后很重视这些“肮脏恶心”的人,如果是她硬闯城门,就是杀了她都没事。可现在人家好好的说话,这给弄这么大个口子,要是少王后知道怪罪下来,他们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守城士兵除了两个还在坚守岗位的,其他全部乱作一团。 至诚心中欣喜,面上却是十分疼痛的模样。从小很少受伤,这么大的伤口,她也确实很疼。眉头紧紧缩在一起,眼花一簇簇往下掉,声音打颤,“好疼……” “还找什么大夫?这小胳膊小腿的,赶紧带着她去,回头再给废喽!” 这阵慌乱引来了守城长官,他看着小姑娘可怜的模样,略有几分不忍,大声呵斥属下。 也许怕再次误伤,一个年长点的守卫连忙拿起刀鞘把刀放好之后,方才带着至诚往城里走去。 “小姑娘,等你包扎好伤口咱们就赶紧出去。你要是规矩点,在城里,我也就不死命盯着你了。”东城门离最近的药店也要拐两条街,那守卫看至诚小姑娘挺乖巧的模样,也不准备对她太严肃。 “叔叔,我不会捣乱的。”小姑娘对着守卫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就是脸太脏,有点不忍直视。 不过守卫还是感受到了小姑娘的友好,轻笑道:“谅你也不敢。” 至诚看着守卫松心理慢慢松懈下来,她开始套近乎,“叔叔,你是虞郡人么?” “哈哈,我就在这当职,不是虞郡人,还能是哪的?” “虞郡是个好地方,比我们至城好……”至诚满心感慨,稍后话头一转,立刻泪眼盈盈,“您说,我们也没惹什么事啊,为什么要把我们都赶出来?”偏生那一只没事的手在捂着受伤的胳膊,泪水没法擦,本就花猫似的脸更是不能看。 “唉,你们也是可怜呢!可这些都不是咱们说了算的,谁知道哪一天就轮到我们了。” “我娘死了,叔叔,娘说让我好好活着,我不想死,叔叔……”至诚松开胳膊,抱着守卫大声哭泣。 “你……唉,都是可怜的孩子!”守卫同情的叹息,轻拍至诚肩膀予以安抚。“别哭了,你胳膊上流满血了,得赶紧去包扎。” 尽情“放纵”自己的至诚岂是害怕流那点血的,况且她还指望能闹大点动静把萧翎引出来呢!再者,她也是想尽量让自己多放点血,失血过多昏迷,便是见不到萧翎,他们也不能把自己扔出去。 “行了行了,别哭了,快点去包扎伤口了。”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守卫叔叔不淡定了。 他使劲扯开鼻子眼泪血污全蹭自己盔甲上的小姑娘。 “啊——”却是不小心碰到了小姑娘伤口,惹得人蹲坐地下,浑身发颤。 “你,唉……”守卫无奈摇头,也不敢再碰她。 “怎么回事这是?”一个身着将领服饰的高大男子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明将军,”守卫低眉顺眼,规规矩矩行礼,“这个小姑娘胳膊被划伤了,卑职带她去包扎。” “划伤?她这是?”明将军鼻中闻着浓重的血腥味,扫了地上的小姑娘一眼,脸色有点难看。他靠近守卫几步,压低声音,“是逃难的?” 守卫奇怪的看他一眼,板正答道:“是!” “那还不快带她去?”明将军声音洪亮,把埋着头仔细探听周围动静的至诚给惊了一跳。 看着明将军愤怒瞪向自己的眼神,守卫浑身发虚。你说又不是自己弄伤她的,跟着掺和这个干嘛呀? 他现在也顾不上埋怨谁了,直接从地上拉起至诚就走。 至诚当然不肯,这会儿都能招来一个将军,那再等一会儿,没准真能等到萧翎呢! 她扯着全身的力气往地上倒,也是她真的开始头晕,这大热天气忍饥挨饿,暴晒,再加上失血过多,然后骤然起身,能撑到现在她都觉得是两位母亲在保佑了。 守卫唬了一跳,张口就要喊,被那将军一瞪,又把声音咽了回去。 “抱着她去!”明将军向人群后面探了一眼,开始着急。 守卫抱起至诚,又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惹得至诚痛苦的呻吟出声。 “慢着!”一个清越泠然的声音传到至诚耳中,她努力伸头探望,发晕的双眼印出一片白茫茫。 意识慢慢消失,最后只听到一句,“沐封,把人带回郡府!” 章节目录 第四章 神仙少年竟然是“虎” “娘,娘,别走,别不要诚儿……” 虞郡郡守府东厢房内,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被困在梦境里苦苦挣扎。 “是不是快醒了?”床前两个小婢女面面相觑。她们看着小姑娘嘴里念念叨叨,却什么也听不清;泪水把枕巾都洇透了,却是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样子。两人心里犯憷。 “我,我去禀告殿下,你守着她……”一个小婢女面容活泼,心思灵活,扔 下一句话就赶紧跑了。 剩下这个安静些的气得直瘪嘴。 她这应该是魇着了,婢女想着。等了一会不见人来,她大着胆子用力推了一把那还在梦里挣扎的小姑娘。 方才还在叨念的人立刻睁开双眼,迷蒙的看着床顶。 “……你,你醒了!”婢女犹豫着上前。一双薄雾笼罩的大眼睛直直看过来,把她看得一个激灵。 “这是哪?”至诚慢慢起身打量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她记得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把人带去郡府”。 是……她吗? “郡守府。”婢女欲上前扶她,被至诚躲开了,她不喜和陌生人太亲近,“我睡了多久?” “半天一夜!”小婢女老实回话。 “是谁……带我来的?”那个一身白衣的人? “是我!”一声清脆入耳,一个少年迎着朝阳进入眼睛,一身云锦似雪,反把太阳衬得更亮,已分不清是太阳更灿烂还是他更耀眼。如雪面庞被衬得晶亮,全身上下并无多余装饰,一头乌黑柔软的发丝只用一条白色绸带高系脑后,任它如瀑般铺在肩背。人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眼似凤尾,眉如翠羽,笑如新月,兰菊相衬。至诚痴楞的盯着来人,连人到近前在耳边唤了两声都自动过滤了。 一刻钟后…… “看够了?”少年端坐在桌旁,一双黑珍珠般净亮柔和的眸子微笑着和至诚对视。 不难听出话中的戏谑,至诚红了脸。她不是个以貌取人的,若非太过入了眼,她也不会这么无礼的死命盯着人家。 “谢谢你!”小姑娘反应过来第一句话便是感谢,从小她就因为懂礼貌总被夸奖。 “这个是你的?”少年微笑着摇摇头,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递到至诚面前。 至诚嗫嚅着嘴唇,努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缓缓接过那个物件,捧在手心。 啊,当初竟然忘了问娘——母妃为他们姐弟打造龙凰玉佩的事,除了她身边的人,应该没有别人再知道了吧? “谢谢啊……”至诚压下脑中思绪抬头,想从那人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那人浅笑着向旁边立着两个小婢女的方向侧了下头,“不必,你的衣裳破了,我让她们给你换了一身。看到这个玉似乎很珍贵,怕她们给磕伤,我就先保存着。如今,不过物归原主!” 珍贵?岂止是珍贵!这是他们尚阳稀有的血玉,产自雪山之巅。因为稀有,且颜色艳丽,所以只供应王室,王室之人也多以血玉雕刻出特种样式作为本人信物。如今竟然出现在这个逃难的小姑娘身上,实在不得不让公羊逸尘有所怀疑。 珍贵?至诚心感不安。也是,一个边境小镇的人怎么有这般好的玉做佩?而且,他竟然能收留她进郡守府,看来身份也不简单啊。见不到萧翎,自己不能有一丝大意。 至诚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也不知道什么珍贵不珍贵的,这是我娘临终时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公羊逸尘歉意的点头,“确实意义非凡,节哀!” “谢谢,我会好好保存它的。”至诚小心翼翼地将凰舞佩收进怀里,感激地看着少年,“谢谢你救了我,我叫梁至诚,请问你是?” “我名公羊逸尘,还有,”少年趣味地看着至诚,“这一盏茶工夫,一个‘谢谢’你说了四遍!” “公羊?…这,这不是尚阳国姓吗?”至诚却没心思理会逸尘的打趣,瞪大眼睛盯着他惊呼。 “对,吾乃尚阳太子!” 公阳逸尘,尚阳太子,也是尚阳王唯一的子嗣。虽独得尚阳王宠爱,却没有半点骄纵性子,相反,但凡见过逸尘太子的人,谁不赞上一句“振振君子”! 偏偏逸尘今日不知怎的,看到这个娇俏迷糊的小姑娘,内心格外的欢喜,总想逗她一逗,略失平时的淡雅风范。却还被这小姑娘给忽视了,逸尘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尚阳太子?怪不得如此气度,这下完了!至诚浑身发冷,面色“刷”的苍白下来,她“扑腾”一声蹲坐在地,顿感绝望。 她这个挂在悬崖边上的人,本想抓根稻草救命,竟然被个小老虎给叼上来了。一出生没死在母老虎手上,长这么大却要丧在小老虎嘴里么? 偏那小老虎还关切地蹲在面前向她保证:“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那是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至诚忙把自己抱成一团,将头埋进双臂间,借机掩饰自己的恐惧,也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 这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吗?至诚欲哭无泪。小老虎就在身边,不管抓不抓得住那根稻草,她的身世都绝不准暴露了。 至诚郑重的向公羊逸尘叩了一个头,紧张地浑身打颤:“谢谢太,太子殿下的恩情,至诚太感谢了,实在是打扰太子殿下了,民女先告退!” 不等那高贵公子允准,她起身落荒而逃。 方才迈了三步,便被那两个婢女拦住去路。她向左,她们向左,她向右,她们随着移动。至诚沉下了脸。 “你的伤还没好,不妨先在这里养着,不知你还有何亲人,我让人找他们来。现在义颂少王后已在准备安顿你们,等确定好了,我就让人送你和家人过去。” 至诚不敢回头,听着背后人依旧温和的嗓音,她更惶恐,“我,我没事了!多谢太子!” “强人所难非我之意,但是你的身体自己都不在意。至诚姑娘,你这么害怕本宫吗?”公羊逸尘凝着张俊脸站在至诚身旁,至诚不敢看他,低头默然。 公羊逸尘表面淡然,心中疑惑却越来越重。 从看到凰舞玉佩的第一眼,他就派人去调查了她的身份。一个曾在谷梁内宫当差的父亲,不知因何而被处死,十年前,在襁褓中随母迁居边境至城。一年前,母因病身逝,后由一好心先生收养,在逃难途中与其走散,如今是孤身一人。 若是有这般出身,这血玉的着落到是有了出处。 他的大姑母是谷梁王后,因大姑母对血玉十分钟爱,自她嫁入谷梁后,每年父王都会给她送去一批上好的血玉。所以,血玉出现在谷梁并不稀奇。 不知原因被处死的内差父亲,流落民间的血玉,小姑娘得知自己身份后惊恐的模样,若是把这些都连起来到是可以说得通。 只是,公羊逸尘又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不过,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这个小姑娘即使身体真无碍了,也得乖乖在他身边待着,直到他把事情完全弄清楚再说。 面对这个拒绝交谈的小姑娘,公羊逸尘也只能放软语气,“本宫一言九鼎,说不会伤害你,你便先安心养伤吧。我还有事,你有什么需要就找她们两个,守着你的是明环,找我来的明珠,她们会照顾你。你好生休息!” 公羊逸尘临走前,再瞅小姑娘一眼,按所知年龄,该是比他小九岁,身量却才刚到他腰际,比之同龄孩子,也实在是太小巧些,许是长期伙食跟不上的缘故。身形单薄,身体微微颤抖,竟让表面温和,实则冷心冷清的逸尘太子生出些许不忍。 公羊逸尘原本因天命示下,想亲自到谷梁至城探查情况。谁知刚准备出发,就收到了归云攻占至城的消息。他心中不安,想着天命大战即将拉开序幕,便和父王商量先去义颂和义颂王通通消息。到了义颂就见义颂少王后要亲临虞城安抚逃难的至城百姓,他想着跟来也能了解一些大致情况,却不想又横生枝节出这么一件事。 救下至诚是他刚巧碰上,毕竟尚阳逸尘太子美名在外,见死不管不是他的作风。 公羊逸尘回到房间,冷着脸色挥手招来自己亲卫,从怀中掏出一块雕琢精致的血玉牌递过去,“沐封,你亲去兴城给本宫查一件东西,有必要,可动用‘梁卫’!” “是!”有令必行,沐封迅速领命而去。 东厢房内 “至诚姑娘,你吃饱也喝足了,就上床好生歇着吧,看你这小脸惨白惨白的。”明珠对着明环使了个眼色,两人拖着桌前刚喝完米粥的至诚就往床上去,至诚挣扎不过,也不敢用力,顺着她们躺在床上。 “麻烦两位姐姐,真是谢谢了,我没事,两位姐姐也休息休息吧!”至诚赔笑。 “殿下命令,不麻烦……”明环乖巧单纯,摇手示意。 明珠白了明环一眼,阴阳怪气道:“我们做婢子的,有什么好麻烦的。只要姑娘知了殿下好意乖乖在这养着,我们就诚心伺候着了。”说完她收拾桌上粥碗,拉着明环走到门口,转身给至诚又留下一句蚂蚁抓心的话,“行,你好好歇着,我们就在门外候着,有什么需要,喊一声就行!” 把那两个侍女“请”出去后,至诚不安的翻身,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帷帐心中暗暗思索。 他一定对我起疑了!如果他知道了我的身世,真的会替王后杀了我么?那个神仙般的人,还救了我一命,真的会杀我么? 想到这个,至诚不由得讽笑出声,呵呵,这一路她什么人性没见着啊?怎么还这么异想天开呢? 先谷梁王驾崩后,王后公羊婧十个月后诞下一名男婴,因王子年岁小,至今一直由公羊婧掌权。若自己现在跳出来揭露身世,当然他们信不信是一回事,但是公羊婧绝不会允许自己安然活着和她的儿子抢位子。 现在软禁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虽然他说要那两个婢女照顾自己,可那婢女比她还厉害呢,竟然强把她按在床上。这分明是监视她的嘛! 原来指望萧翎的想法到现在也都化成灰了。她费劲心思,竟然羊入虎口。这一道劫难过不过得去了,她现今也真的听天由命了! 章节目录 第五章 逸尘染尘,至诚不诚 中午,明珠明环给至诚送来一些清淡饭菜和一碗人参茯苓汤,等她“吃好喝好”后,又把她强按在床上,她又得到了一下午的清净。 至诚不是没想过出去,可她不敢——她不确定那两个婢女到底有没有真的在门外守着。若是真被抓着,那就实在是“做贼心虚”了。现在她还不想闹得太尴尬。 又过去两天,公羊逸尘一直没有出现。除了吃饭,至诚就没有离开过那张床。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但至诚实在是快受不住了,她如同一只被关在金丝笼中的小麻雀,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在挣扎着叫嚣。 “当当当~” “……至诚姑娘?”至诚在睡梦中被吵醒,她迅速擦掉眼角泪水。自从婢女走后,她夜夜噩梦不断,也有好多次像之前一样,陷在梦里,明明有意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至诚姑娘??”听不到至诚的回应,门外的人开始着急。 “稍等!”竟是公羊逸尘。 坦白说,至诚实在不愿面对公羊逸尘。虽然总的来说,他对她也算不错,但是她打心里有点畏惧他。从小很多人都夸她眼睛长得漂亮,说她那双眸子黑珍珠似的,能看进人心里。可她现在觉得公羊逸尘那双眼睛才跟明镜似的,什么小心思都能照进去。 至诚站在门前平定情绪,把自己的小心思再埋深一点。她知道,两天不见,如今才来找她,公羊逸尘该是想好怎么“安置”她了。 “太子殿下!”打开门,至诚抬手屈身向公羊逸尘见礼,这是原来在至城见郡守大人时,她看婢女这样做的。第一次行礼,至诚做起来有些别扭。 “姑娘刚刚觉醒?”受下这个局促的揖礼,公羊逸尘看着小姑娘眼圈泛红,担心道。 “嗯~”鼻音明显,至诚神色尚还有些萎靡。 “明珠明环她们去吃饭了,所以这晚饭就由我送来了。”公羊逸尘抬手示意手中托盘上给至诚的饭食。 至诚清神看去,黄绿点缀,清新淡雅,顿时一阵菜香冲进鼻腔,便觉得腹中开始饥饿。她刚想抽吸下清秀的小鼻子,抬头看到那明媚如此时枝头皎月般的少年,顿觉失礼,双颊火烧般赶忙侧身让路。 公羊逸尘好笑地看了一眼薄皮小姑娘,走到桌前,把托盘中饭菜摆好,筷子放好,蓦然转身,就见一道痴迷的目光慌乱收回。 “殿下吃过了?”至诚低头满脸通红,她竟然看那人的手,呆了!不过那双手确实完美,手指纤长,皮肤如玉般细腻,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紫脉络错综掺杂,平添几分诱惑。 “我吃过了,你快吃吧,这个时辰也该饿了。这两日是我疏忽了,明日让她们在屋中放些糕点,可当零食填填嘴。”公羊逸尘话落,至诚也不客气,坐下就开吃。死也做个饱死鬼吧!这三天,不说顿顿山珍海味,但是她一个人三菜一汤,荤素均匀,色香俱全,饭食方面绝对周到。尽管如此,但她的胃口却是一碗米粥都是勉强吃下。到底心里不舒服,再美味也不过味同嚼蜡。她这个年龄,正是身体最需要营养的时候,这十几天的折腾,要不是她心中还残存一丝希望,她早就放弃了。 可现在……,至诚畏惧地瞄一眼面前这个温柔注视着她的少年,不由泫然泪下。 “你,怎么了?”公羊逸尘无措,他好久都不哄小丫头了。 “没事!”至诚若无其事的回答,埋头扒饭,滴滴浊泪落入碗中,香甜的米饭也变得咸涩。 公羊逸尘默然注视着那颗落寞的脑袋,脑海中闪过一件往事。 “你怎么了?下午零食吃太多了?”九州西南大地挺拔的雪山旁矗立着一座冰晶似的白玉宫殿,最豪华的宫殿内,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围在桌旁用晚膳。公羊逸尘看着公羊清婉不耐的在饭碗里左戳戳,右戳戳,就是不往嘴里塞,忍不住嘲弄道。 “哥哥,”两岁的清婉听到逸尘的话,苦恼的小眼睛立马发亮,“扑腾”从椅上跳下,端着她那小琉璃碗,“噌噌”绕过尚阳王后跑到逸尘旁边,双手举着那个小碗,奶声奶气的说:“清儿手疼,哥哥喂清儿好不好?” “不好,我还没吃好呢!”逸尘瞥了小丫头一眼,丝毫不给面子。 “那我就不吃了!”小丫头气性大的,碗往桌上一推,跑旁边玩去了。 “爱吃吃,不吃拉倒!”逸尘好似生怕那碗赖着自己,给它往远处推了推。 尚阳王和王后相视一笑,摇头不语。 最后,公羊逸尘追了公羊清婉大半个宫殿才把那碗饭喂进她嘴里。 回过神,公羊逸尘摇头,按年龄,清婉比至诚要大三岁呢,但从来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可是看见她这副模样,他的心脏却感觉到了久违的窒息。 “吃饭的时候难过,对心脏不好!”至诚感觉到身侧越来越热,想立刻起身逃离,被那有力的手掌又给压回座上,她的头靠在他柔软的腹部,忐忑的闭上眼睛,一滴泪珠顺着脸庞滑落,落进逸尘的手心,他攥起手掌,泪珠融进手掌纹路中,冰冰凉凉。 不知过了多久,至诚惹出一身大汗,回过神,连忙抽出身体,端着碗换到旁边座位,赶紧埋头扒饭。不觉,脑袋里好像蹦出两个小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叽叽喳喳: 真的很尴尬了,哎,你不是不喜陌生人接近吗? 他是尚阳太子,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不听他的,是不是不想活了? 得了吧,你就直说你就是贪图他身上的味道不就好了! 哎,有吗?这大夏天的,他身上什么味儿? 梅花的幽雅清香。 梅可心的梅! “饭是吃进胃里,和心脏有什么关系?”至诚觉得脑袋沉沉闷闷的,借着说话的空档赶紧吸一大口新鲜空气润润脑袋。 公羊逸尘坐在至诚原来的位置上看着她,但笑不语,眼底深处一片哀伤。 至诚终于停下扒饭的动作,疑惑抬头。却在她抬头的瞬间,公羊逸尘再次恢复平时淡然模样。 “快吃吧,菜都凉了!”公羊逸尘没有解答至诚疑惑的打算,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那个根本就没吃多少的饭碗里。 大夏天,吃个凉菜也没什么啊?他在走神!脑袋回复了清明的至诚也恢复了她的眼力见儿。可她对与自己无关的事向来没那么关心,刚才那句问话也不过算是象征性的回应罢了。 至诚的一顿晚饭吃了一个时辰。等她送公羊逸尘出门的时候,明珠明环在外面站的腿都酸了。 “明珠,明日做些緑豆糕、荷花糕还有玫瑰酥,放在姑娘屋内。温些水给至诚姑娘沐浴,好好照顾姑娘休息!”公羊逸尘专门对着小婢女叮嘱道。 “是!”明珠不明意味地看了至诚一眼,低头从命。 “太子殿下晚安!”至诚立在门前望着头顶明月,向公羊逸尘道安。从小到大,她都会对娘道晚安。娘走后,她会对嵇先生道晚安,再后来与嵇先生走散的那几天,她会和月亮或者星星说晚安。和陆叔叔相伴的那四天她和陆叔叔道晚安。从现在开始到她死去或者她离开的时间里,她决定要和公羊逸尘说,晚安! “晚安!”逸尘微笑着点头回礼。 这天晚上,沉浸在一个陌生怀抱中的至诚罕见的失眠了。 “当当当~” “至诚?”模模糊糊刚准备进入梦乡的至诚被吵醒了。她睁眼,屋外晨光熹微,鸟声雀跃。 “当当当~” “至诚,醒了没?” 至诚睡眠不足,脑袋昏沉,想起昨晚那两人又强行把自己按在床上,更觉气闷。把自己像个囚犯似的关在屋中,当个病残对待,还要按着正常的生活习惯来过,真是……真是欺人太甚! 她是胳膊受伤,可不是腿受伤。而今,至诚看看胳膊上的绷带,应该已经结痂了,她感觉到痒了。至诚打定主意,她今天一定要出了这扇门。 听着那厌烦的“当当当”响个不停,至诚气愤的甩开罩单,跑到门前,深呼吸,等心绪平定,才慢慢打开房门。 “明珠姐姐,明环姐姐早!”打开门,至诚对着两个小侍女立刻一副乖巧讨好的模样。看着明明都只比大她一岁,却比她高半头的两人,至诚怨念地低头撇嘴。 “早,我们来伺候姑娘洗漱,昨天睡得好吗?”明环规规矩矩的帮至诚穿衣,铺床。 明珠则直接把面盆往桌上一放,脸帕在水中一漂,一拧,盆边一搭,就大咧咧桌边一坐再不管了。 至诚对此见怪不怪,从她醒来的第二天开始,明珠对她就是这种肆意的态度了。倒不是说她被人伺候的娇惯了,只是对这种“自来熟”她总不是那么适应。虽说这几天她们拉进了些关系,但是……,好吧,她承认,她还是比较喜欢明环这种中规中距的。 “不好,我一夜没睡。”至诚拿起清凉的脸帕擦了把脸,一团浆糊的脑袋好歹清醒点。 “怎么了?”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明环的语气中暗含关心,至于明珠么,她眼里就全是好事了。 “我一直在想太子殿下昨天说的一句话,‘吃饭的时候难过,对心脏不好’!是什么意思?”至诚故作疑惑地看着两人。 两人低头沉默不语,至诚感觉气氛不对,心中惊惶,也不敢再出声,莫非太子身份尊贵,不能背后议论? “这句话,以后不要再说,也不要再想了。”至诚对上明珠警告的眼神,越发心慌。虽说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可她的思想还停留在百姓阶段。对高位之人的敬畏,依旧深入根骨。 至诚呐呐:“知道了。” “好了,我帮你捯饬捯饬你这头蜂窝,等会儿殿下过来和你一起用膳!”明珠看着小姑娘有点被自己吓着,连忙转个心思,拉过她坐到镜台前,开个小玩笑缓解小姑娘的畏惧。虽说殿下良善,可也容不得别人去揭他的伤疤,当然他自己说没事。她陪着太子和公主一块长大,她看得清清楚楚,在公主病逝和王后仙逝后,她们这个表面温和可亲的太子殿下,内心早成了一个大冰窖,谁靠近,冻伤谁!尽管殿下表现出对这小丫头不同寻常的态度,可是……还是小心为好! 所幸至诚那句话不过是找的个借口,她并没有真的在意,不然这顿早饭又吃的不踏实了。 “殿下,我这两天一直躺着,身体都要散架了,我,我想出去走走!”至诚放下消灭了一多半的米饭碗,忐忑的瞅着对面专心用餐的优雅少年,心中暗暗给自己打了一口气,向公羊逸尘请求道。 “嗯,这郡府后园有一池芙蓉,如今开得正盛,你可以去看看!” “谢谢殿下!”满以为公羊逸尘会一口回绝,没想到他今天这么爽快,至诚欢喜的谢道。虽然他给规定了地点,可到底也没有彻底的囚禁她,不是么? 她进城包扎伤口都能进到郡守府来,出去转一圈,谁又能保证自己找不到一条“生路”呢?想了一宿,至诚到底还是没歇了她那“不安”的心思,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格。 “不必这么客气!”公羊逸尘无奈摇头,他对至诚这么热衷的感谢话还是不是很适应。他感觉得出来,她和他是一样的人,他用温善的面具隔绝别人的靠近,她用虚伪的礼貌拉开与人的距离。不管他多善意,不管她多热情,若不是他们真心接受,谁也不能触碰他们的内心。 公羊逸尘忽然想起,他长这么大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疏远”他! 章节目录 第六章 冰与火的交融 “……殿下不去忙吗?”心不在焉吃了半块绿豆糕后,至诚终于按捺不住了。原本得到了外出许可,剩下的半碗饭她吃得格外美味,迅速。吃完后,又耐着性子等了那慢条斯理的少年好一会儿。可那人用完饭,不仅不走,反而又热情地邀她品尝起他昨晚给她特定的糕点来。 至诚实在不耐烦了,她现在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间屋子。她不是个好动的人,只是意识中把这个屋子看成囚笼,所以不管这里面有多舒坦,她也半刻不想多待。 “我来此只是看我尚阳能不能在安顿难民方面尽些微博之力。如今,义颂少王后已在着手安排,我也就只有袖手旁观了。”公羊逸尘笑意晏晏,看来是对那些难民能得到妥善安排由衷感到欣慰。 “少王后把人都是怎么安排的?”至诚急切问道。听到公羊逸尘的话,她什么憋屈,什么不安心思都没了。她现在就想知道,陆叔叔被他们安排去哪了? “具体怎么安排,我不是很清楚,也不好过问。你不用担心,在这里安心住着就好!”公羊逸尘不动声色的观察小姑娘表情,试探着问,“嗯……之前问你是否还有其它亲人,我去让人找来?” 亲人?我现在自身难保,怎么可以把陆叔叔再拉下水呢?算了,陆叔叔被他们安顿好就行了。至诚悲从中来,日后与那忠厚叔叔相见无期了。 “我没有什么别的亲人!” 这人忘恩负义么?公羊逸尘阅人无数,尽管小丫头刻意掩饰,可那沉闷的悲伤感还是能被他一眼看出。 他面色如常,心底却沉了思绪。据派去调查的人回禀,在逃难的路上她中暑昏迷,是一个农夫把她背到了虞郡,在虞郡这几日那人也对她多有照顾。若说她对那人一点情意没有?不像!否则也不会在听到难民被安顿的消息,是这种反应。可若说她真心感激那人,何不让他把人找来,一起生活?除非……呵,虽在边城长大,她心思到不浅啊! “既然如此,姑娘如今也是孤伶一人,既是我将姑娘带回,那就对姑娘负责到底。左右我贵为一国太子,一个小姑娘,还是养得起!” “……啊!不,不不,不用,不,不是,谢谢太子殿下,我一介小小民女怎敢高攀?”沉浸在悲伤中的至诚被公羊逸尘的一句话彻底惊回神,骤然起身双手摇摆拒绝。 “你这是什么态度?殿下关照你是抬举你,别不知好歹!”明珠看着她家殿下紧着眉若有所思,心里清楚,这小丫头必定是因为什么被她家殿下盯上了。她不由为这小姑娘哀叹,被她家这喜欢扮猪吃老虎……不对,吃小白兔的殿下看上,乖乖顺从最好,不然,被他折腾个半死,最后也是得老实听话。 “小女,小女真的很感激殿下的照顾,只……只是小女粗鄙,实在,实在不……不敢与太子殿下这么金贵的人作伴!”至诚低头掩饰面上慌乱。 “无妨,谁一生下来便是懂规矩的,你日后可以和她二人慢慢学。” “不,小女……” “还有什么顾虑吗?本宫看你年龄不大,心思到是不少!”公羊逸尘面无表情时,一张俊脸尽显凉薄。他站到至诚身旁,语气淡然,却平生让人感觉一股寒意。 处在他的阴影下,至诚感觉这人好像一座大山死死压在她的心头。 “……没有,小女……遵命!”至诚死死压住心底的不甘,她开始讨厌他了…… “嗯,逃难的人多,少一个人他们不会注意。不过,我会向少王后说明你的存在和归处,你不必忧心。”不是感觉不到她的抗拒和不甘,可想到昨天收到沐封的飞鸽传书,她竟可能和那人有关。公羊逸尘不得不抑制住激荡的情绪来为难一个小姑娘。 “……是!”少一个人没人在意? 这是威胁吗?不甘、厌恶、恐惧,种种情绪在至诚眼中积聚,她不敢抬头,不情愿地回应一声。 “你不是想出去转转吗?去吧,趁这会儿阳光正好,让明珠她们陪着你,不要迷了路。”公羊逸尘“潇洒”挥袖离去,徒留至诚一腔悲愤。 收拾好桌上饭碗,看着小丫头垂头丧气的样子,明环心中不忍,上前宽慰:“走吧,现在这郡府后院的芙蓉开得很漂亮,你会喜欢的。” “我自在惯了,不喜欢这种拘束。”至诚声音闷闷的,似有无尽委屈。 “拘束是拘束了点,但是和你原来一样的那些尚还居无定所的人比,你每天吃香喝辣的,还有我们姐妹伺候着,云泥之别了吧!”明珠轻拍至诚肩头示以安慰。 “我……” “好了,什么你啊我啊,快走吧,等会烈日当头,你就不敢出门了。” 明珠拉起至诚往后院去,明环关好门,身后跟着。 “这么大的地方,怎么一个人也见不到?”从房间走到后院,路上除了她们三个,再不见一人,至诚心中惶惶。 明环在身后解释:“萧王后为了方便处理事务,所以一来就住在前院。郡守大人一家在北院主房,殿下喜静,占了西厢房,后园离西厢很近,自然没人敢来打扰了。” “那也就是说,这么大的后院就只有我们几个?” “还有几个我们尚阳的护卫,不过他们都在殿下门前候着,所以你没见着。” 至诚点头,心中默默记下。 “殿下说你们来是帮忙安顿人的,既然现在不用了,那你们什么时候走啊?”至诚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我们?还有你呢,什么时候走不知道,不过你得跟我们一起。殿下心地良善,而且还这么关心你,你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想东想西的啦!”明珠聪慧,看穿了至诚的小心思,毫不客气的直接挑明。 明环惯会融解气氛,她看着至诚被说中心思的窘迫,连忙目望前方满池盛开的荷花,转移话题,“粉绿相衬,欣欣向荣,你们看,这池水芙蓉多漂亮啊,在我们尚阳可见不到呢!” 再好看的事物在满心愁绪的至诚眼里,也不过蓝天浮云,不过如此。至诚盯着池中荷花,思绪混乱。 “嗯嗯,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当真妙得紧!” 聪明伶俐的明珠却好似看不到至诚的烦扰般,在她周围来回晃悠,一双狡黠的黑眼珠在她身上来回巡逡,看那眼神,若非她是女子,至诚直接大骂流氓了。 她顺着明珠眼神低头看向自己衣着,一身上衣下裳,偏偏应了面前赏物的颜色,再往下看,那罗裙下摆以同色丝线绣着几朵此时正在水中欢快摇曳的娇艳芙蓉。好吧,她这两日只顾忧心自己处境了,哪有心思去管什么穿度啊,都是身旁这两人帮她倒腾。 至诚猛然想到,公羊逸尘今日那么痛快放她出来,不会就是故意让她来这,明目张胆的笑话她呢吧?至诚越想越觉得,那人哪里什么神仙,分明讨厌鬼一个! 却又不由想到自己处境,不觉喃喃:“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你小小年纪有什么可忧愁的?殿下这么关心你,照顾你,跟着殿下可保你衣食无忧,事事不愁耶!”明珠打量的眼神越来越深,她觉得这个小丫头越来越有趣了。 至诚苦笑,如果真的那么简单该有多好,她只是,太贪心! “这是什么表情啊?”明珠不满的看着至诚的苦瓜脸,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走到至诚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哎,你看我们两个如何?” “你们两个?挺好啊!” “啊不是,我是问你看我俩一直跟在殿下身边,过得如何?” “……看着都挺好的!” “哎呀,不是,”明珠不耐烦的跺脚,“你装糊涂啊,我想说的是,殿下素来待人宽厚和善,你不必担心以后会因为言语不慎或者伺候不周而被处罚,看我俩就好了,我和她就从来没受过惩罚。”明珠抬手指着明环。 明环配和的点点头。 明珠想着,今日殿下也算定了这个小丫头日后的去处,既然以后她们要一同共事,那现在不妨多宽慰宽慰她,左右殿下身边伺候的不过她几个。她要能早日上手,她们俩也能省些事,尽管伺候殿下根本没那么多事,可人总是贪懒的嘛! 至诚还真不是装糊涂,她想着怎么逃离还来不及,谁还想着要去伺候他? 再说了,腊梅虽在寒风绽,清荷亦是烈日开。她也是正宗的堂堂谷梁国公主,她为什么要去伺候那个什么尚阳太子啊? 至诚垂头呢喃:“荣华富贵为几何,摧眉折腰,岂得开心!” “你说什么?”明珠没听清,亦或听清了不敢置信,用力扳住至诚肩头大声询问。 至诚蹙眉,拂开肩上素手,欲走开去,一转身,那一袭白衣映着朝阳缓缓走来,“我亦未要你卑躬屈膝,也未让你奴颜媚骨,相反,还着人好生照料你。到不知,你这不得开心到底来自何处?” 至诚讶然看着缓缓走进的清贵少年,他怎么来了?这么远他竟然能听到? “我懂些武功。”公羊逸尘微笑着解释,看着面前和那人几分相似的面孔,他有些失神。难怪第一眼他便觉得欢喜。 “殿下很厉害!”至诚想起之前婢女过世后,她住到嵇先生家的第一天晚上,因孤寂伤感夜不能眠。天将明时,她索性在屋外台阶上坐等太阳升起。旭日初升,霞光万丈,正当她忘记忧愁,沉浸在大自然壮丽的美景中时,忽然听到后院传来破空之声。她心中好奇,蹑手蹑脚的向后院摸去,绕过院墙刚看到一个在半空中旋转的人影,就见一个东西闪着寒光向自己冲来,她恐惧的瞪大眼睛,等回过神来,就看到一把锋利的宝剑抵在自己脖颈上,那执剑的人竟是——嵇先生。为了安抚她,那天嵇岳告诉了她一个“秘密”。嵇家原来是武林世家,嵇岳少年时,父亲与人决斗不敌而亡,母亲殉情,自此家道中落。他不愿参与武林争斗,所以隐藏身份在这边境小城做个教书先生。出于习惯,每天依旧习练武功。他原本想着,要和至诚长久生活在一起,也不便瞒她,以后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告诉她。未曾想,第一天就被她撞破了,刚好就和她把情况说明。那一天早上,嵇先生告诉了她好多关于武林和武功的事,其中就有,返璞归真(武功高强却和普通人无异),说明武者功夫必定到达一定境界。 “你想习武吗?”公羊逸尘看至诚漫不经心的晃动眼神,知道她在逃避之前的问题,也不再刻意为难,主动换了话题。 “小女以前见过他人练武,觉得很厉害,很想学。” “你若真心想学,吃得下苦,我教你!” “殿下不是就懂一点么?”看着公羊逸尘宽容友好的表情,至诚笑容促狭。逮着机会,为什么不好好还击他一下,把之前的憋屈找回来? “知者无涯,武功也好,知识也罢!” “哦,怪不得明珠明环两位姐姐出口成章,深藏若虚,原是近朱者赤啊!” 公羊逸尘与至诚擦肩而过,背对着她,兴致盎然的欣赏池中粉荷的绰约芳姿。 “至诚如此冰雪聪慧,才华横溢,又不知是与何处高人相近所获?” 来了!至诚心中一紧,她原本以为他让她留下,就等于不追究了,到底还是她太天真。 “小女之前一直在乡塾读书,先生教得好,我也这么学了。” “确实不错!” “……” “至诚觉得这池芙蓉开得如何?” 至诚转身走到公羊逸尘身后,终于正眼看向那些千姿百态的荷花,赞道:“如火如荼!” “美极!至诚是个性情中人啊!” “殿下觉得呢?” “无拘无束!” “秒极!殿下是个纯粹的人啊!” “哈哈~哈哈哈~” 这是至诚第一次看那清浅少年如此欢畅淋漓的大笑,如旭日,明艳热烈;如烈火,张扬肆意。她其实并不喜欢之前他那种若有若无的笑,总让人感觉不真实。 旁边的明珠明环早就看呆了,两人心中同时想道,怪不得殿下对她格外关照,这小丫头还真是个妙人,从公主病逝后,这还是殿下第一次这么开怀。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至诚再长大些,绝对是位风姿绝世,倾国倾城的妙佳人!”是的,风姿绝世,倾国倾城,她那般的美丽,她的女儿怎么会差? “我觉得,殿下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而且……”你可比我好看。至诚把最后一句吞进肚里。 “呵呵,你这般聪慧,知道我所指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至诚默然。 章节目录 第七章 我很欢喜你的存在 公羊逸尘沉了面色,挥手让明珠明环退下,四顾无人方才转身对上那双纯粹无辜的大眼,缓慢说道:“你找义颂少王后有何事?” 至诚一愣,连忙跪伏在地,慌道:“是小女痴心,妄动心思想混进城,可小女从没想过竟会惊扰太子殿下啊!” 公羊逸尘点头,“反应挺快,这个借口在心里说过很多遍了吧?” 至诚颤抖着嘴唇,不敢做声。他到底都知道了什么? “顺着龙吟凰舞佩不难查出你的身世。” 公羊逸尘淡淡的一句话彻底让至诚萎软在地,她再也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依旧温和的人。 “不必如此,”公羊逸尘轻笑一声,他俯视着脚边丢了魂儿似的小姑娘,似赞叹,又似挖讽,“你手中的凰舞佩是由血玉雕琢而成,而血玉独我尚阳才有。若非你不知道此事,凭倾城公主的心计,本宫也不过公主归位的踏板吧!” 公羊逸尘说完便静静瞧着,这句话不过提前解答了脚边人的疑问,她是聪明人,知道他的意思。 果然,一刻钟后,至诚心绪静下来,轻问出声:“知道我的身份还把我留在身边?” 公羊逸尘微微一笑,“公主这般聪慧,何不猜测一番?” “……你想利用我对付谷梁?” “谷梁如今是我大姑母专政,你说我要对付我大姑母么?”公羊逸尘笑意加深。 至诚讽笑道:“她名不正言不顺,总有不服的。” 公羊逸尘敛了笑意,声音再没半点温度,“你在边城长大,也有这般心思。若真让你回去,谷梁定是大患!” “你要……不,”须臾惊慌后至诚再次镇定下来,“你不会,我活着的价值比死了大!” 公羊逸尘冷笑,“哼~本宫拿到凰舞佩随便找个和你相像的人说是倾城公主,也能得到同等价值。” “你!”至诚顿口无语。她承认,论玩弄手段,比起这些一出生就处在权力漩涡的人,她还是太嫩了。至诚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在这似火骄阳的照耀下,她汗水早就浸透了衣裳。但左胸腔里的那一块,却如坠冰窖。 …… 半天不见上方再传出一句话,至诚疑惑,却不敢抬头。 公羊逸尘看着脚边小小的一团,眼角发涩。他背在身后的双手藏在宽袖中紧紧揉捏着一张小卷条。刚才他因差点压不住自己的情绪而避开小姑娘,刚回到房间,便收到沐封的飞鸽传书,从看到卷条上确定消息的那一刻起,至此他的心绪仍不能平静,震惊,激动,庆幸,感激,急切…… 每每午夜梦回惊醒,在怀念清婉和母后的同时,他也曾想过,那对姐弟如果能长大会是什么样子?他想着,女孩也许像她——温暖美好。男孩不要像谷梁子合那么虚伪,但可以继承他的优良血统——高大健壮的体格。 可他独独想不到,那原本已“夭折”的人儿竟然还在世上。而他,却已是她的“仇人之亲”! 那场盛大的婚事至今历历在目…… 尚阳穆王五年,尚阳长公主公羊婧应谷梁昭王提亲,嫁入谷梁。从尚阳王都逸京出发,数十辆马车,百箱嫁妆,万人送亲队伍,横过凤扬义颂两国,浩浩汤汤开往谷梁王都。 那场大婚轰动了整个九州,世人皆知,尚阳穆王的胞姐婧公主是尚阳当之无愧的“鹏女”,——尚阳国便是以大鹏鸟为图腾。 这就要追说到公羊逸尘祖父那时候了。尚阳宸王二十八年五月,宸王御驾巡访尚阳东境的灵都郡,却在到达当日,遇刺身亡。事故一出,尚阳国内人心惶惶,无人管得上到底是何贼人胆敢刺杀王上,因为这时尚阳王都已在上演一出“相煎何太急”的精彩大戏。由于宸王生前并未册立王储,所以宸王五位已成年的王子们自恃其能,都想成万人之上的存在。经过三个月的乌烟瘴气,兵戈扰攘,王都终于恢复了平静。登上王位的却是一个束发之龄的少年——七皇子公羊宁。至于他的几位兄长——大王子中毒而死,四王子被人在府中暗杀,五王子被人斩于朝堂,三王子和六王子“甘愿”为臣,倾心辅佐少王上。 而那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斩杀五王子的人就是新王胞姐——尚阳二公主公羊婧。公羊婧以未来尚阳王后的位子拉拢了王都城卫军统领的爱女,又暗中将小妹公羊媞的婚事许给义颂未来上王。有了内兵,又有外援,方才十六岁的尚阳婧公主一步步把自己年幼的胞弟推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新王登基大典,公羊婧亲率近卫一路持剑护卫新王,无人胆敢靠近一步。公羊宁登基后,开始了他的“仁行统治”,私底下怎样谁也看不见,也不能说些什么,但表面上的那些肮脏全被公羊婧一身揽了下来。这种状况一直到公羊宁彻底掌控尚阳才止。所以,公羊宁对这位长姐一直有着深切的感激之情。 那场两国联姻最轰动的不是陪嫁的东西和侍人之多,而是穆王亲命自己唯一的年仅六岁的小王子代表自己亲送婧公主到谷梁,亲眼见证公主的婚典。这是在九州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哪怕联姻公主给母国带去多大的利益,也没有君王亲送的说法。这种待遇对于一个外嫁的公主来说,实是一份巨大的殊荣。但是,没人会质疑这种行为。 六岁的小逸尘尚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有多少人在注视,他这时只是着一身尚阳国只准有亲事时才可穿的小红袍,紧紧地抱着他的母后不愿放开。不管尚阳王和王后如何苦口婆心的告诉他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也不管敲锣打鼓的侍人多么欢庆,都不能让他面对这趟万里长途的跋涉有丝毫的宽心。 “你大姑母为我们尚阳的安定,日后将永远居住在那万里之遥的地方,亦心甘情愿。逸儿是个男子汉,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百般哄逗都不行,贤柔的王后实在无奈,只得换个说法。 小逸尘不发一言,倔强的摇着头。 尚阳王旁边看着,满脸怒不可言,却不敢言。 “够了!”在婚舆中等得不耐烦的公羊婧看到尚阳未来继承人这幅忸忸怩怩的样儿,怒从中来,“逸儿,识大体,顾大局,你的太傅没教你吗?” “我……”被公羊婧一训,小逸尘原来噙在眼框的泪珠立刻扑簌簌的掉下来。 看见爱子落泪,王后心疼得不行,却没法挺着六个月份大的孕肚蹲下去安慰儿子,只能心疼的用丝绢轻柔的擦拭着儿子脸上好似流不完的泪水。 “别让你母后难过!”尚阳王看着爱妻伤心的模样,气急不已,也心疼不已。他上前抚在小逸尘紧紧抱住妻子明显凸起的腰身上的两只小手上,用些力气把它们牵回小家伙身前,一俯身,把小逸尘抱起,不敢停留,转身把他送上送亲的架舆。回身时,摸摸小逸尘圆润的小脸蛋,“等你回来就有人跟你玩了,去吧,很快就回来了!”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去安抚自己因心疼爱子而悄然落泪的爱妻了。 不敢挣扎的小逸尘还是踏上了摇摇晃晃,孤寂漫长的路途。弱小无助的他终是没能用他那幼稚的方法阻止亲人的分离。 有的时候,自以为是的大人总是不能真正理解孩子那些单纯美好的小小心意! 经过尚阳临晋、义安、兹城,凤扬温郡、鄯安,义颂罗郡、绍陵、奉夏,谷梁雁城、上郡。跨四国十座城郡,历时将近两个月,一行人才抵达谷梁兴城。 期间小逸尘没有流过一滴泪,喊过一声苦。虽然他知道大姑母对他也是真心疼爱,但她的严厉和尊威从小让他打心里感到敬畏和不适,更别说冲着她撒撒娇怎样了。 谷梁子合和公羊婧的大婚上,小逸尘圆满的完成了任务。他凝着一张玉盘似的小脸,显着一方大国的威严,随着司仪的一声呼喝,一双小手牵着和公羊婧相连的一尺花球的左端,沉着脚步踏过三十九级阶,上到中道,把花球左端和公羊婧一起,郑重的交到谷梁子合手中。虽然就是用这么点脚力,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却是不一样的人做,有不一样的意义。 剩下的就基本没有小逸尘的事了,新人拜天地,宴百官,赏侍从,小逸尘都是束手旁观。因为代表着尚阳王,新人的第一杯酒礼敬了他,他以茶代酒回了礼。剩下的时间,谷梁朝臣因他年幼无人搭理他,公羊婧也无空闲过度关注他。基本整个婚宴他都坐在位子上发呆。 夫妻燕尔,鸾凤和鸣,难舍难离。谷梁子合为了昭示对公羊婧的宠爱,大婚后除了早朝,其余时间一直都在王后寝宫与公羊婧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就连被特殊关照,允许居住在王宫的小逸尘,也只是晨时请安才能和公羊婧好好说上两句话。一旦谷梁子合下了朝,公羊婧就立刻是“有了夫君忘了侄儿”。 小逸尘十分不满姑母对自己的态度,可是他无法,毕竟大姑母已是别人的妻,他也只能在心里怨愤的叨念那对不顾念他人情感的“可恶”夫妻。小逸尘每天只要一离开王后寝宫,就开始锁眉抿嘴,而且情绪一天比一天的糟糕。他想立刻回尚阳去,可是不行。大婚当日,他在姑母的眼神示意中就应下了谷梁王半个月期限的挽留。一连五天在公羊婧和谷梁子合的腻歪中落荒而逃的小逸尘终于明白,谷梁子合所谓的“为了让王后不至因嫁入异国,远离亲友而万分伤感,小殿下可在宫中多陪王后些时日”的说辞,只是想让他清楚的看到他对公羊婧的“宠爱”,对两国交好的重视态度。 对于生于王室的人来说,察言观色是一种本能,便是痴的傻的,也能本能的察觉到真心的善意和靠近的危险。更何况小逸尘生而早慧,不管谷梁子合演的多么投入,他依旧能在那双深邃的眼睛底处看清他的虚情假意。他觉得,那真是让人恶心极了。 但是还是那三个字,他无法。这是公羊婧的选择,也是尚阳国的选择,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抱怨,他也不能痛痛快快地指责,他便只能是视而不见。 在这种挣扎的心情中,小逸尘在谷梁王宫煎熬着度过了九天。至于剩下的六天,却是不得不说人心的奇特了。有的人一辈子也不能温暖一颗心,而有的人则是看见的第一眼,就注定了一生的羁绊。 在谷梁王宫的第十天,小逸尘照旧来给公羊婧请安。方才走到殿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欢声笑语传出,小逸尘奇怪,谷梁子合此刻在上早朝,那么,在这谷梁王宫内有谁敢在王后面前如此放肆?快步进入殿内,就见公羊婧和一妃子着装的人“相谈甚欢”,那人侧对着门,扭着头和公羊婧在说话。小逸尘看不到她的面容,却能不加思索地猜出她的身份,谷梁王唯一的王妃——梅可心! 小逸尘轻步上前,边走边寻思,要说这梅可心啊,也是个聪明识趣的。素闻谷梁子合独宠梅氏,更是甫一登基就把身为侧妃的梅氏立为王后。后来碍于各方面的压力,不得不将其贬为梅妃,迎大姑母为后。而在他们将要到达的前几天,梅氏就因病卧床,再不踏出寝殿一步。在婚宴举行当天乃至之后好多天都托病不露面,该是怕引发冲突和难堪。如今大势已定,她正好直接以妃子礼仪向大姑母见礼,直接避免了自己的尴尬。不得不说,很多时候聪明人做事总能皆大欢喜。 “逸儿给大姑母请安!”小逸尘的问安打断了那两个女人的笑里藏针。 “快快起来!”公羊婧看见小逸尘,面色欣喜,下座扶起逸尘。而挺身抬头的小逸尘却能清楚地看到自家姑母眼中没完全遮掩住的愤怒。 能把素来持重的大姑母给惹得怒火冲睛,这梅氏也是挺能耐的!小逸尘探究的侧头看向旁边淡然自若的女人,那人一张白皙鹅蛋脸,螓首蛾眉,唇若含珠,一双莹润透澈的桃花眼笑意清浅。小逸尘不知,这一转头,便是一辈子的恋念。可那时,他只觉得心中似冲进了一头莽撞的小鹿,“这位是?” “呵呵,逸儿来谷梁多日,竟不知宠冠谷梁的梅妃吗?”公羊婧笑道,她把“妃”音压重,讽刺意味明显。 “小殿下安好!”梅可心不理公羊婧的挑衅,淡淡一笑,起身向小逸尘作揖请安。 “梅妃娘娘安好!”小逸尘从容回礼,面上平静无波,心里那头小鹿却好像跳到嗓子眼了。 问过安后,梅可心又和公羊婧闲聊两句,便要起身告辞了。小逸尘看着那女子婀娜多姿、仪态万千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外,仿佛他所有的思绪也都跟着她一起远离,只留下一个空荡茫然的躯壳。 梅可心真的很聪明,她前脚刚离开,下了朝的谷梁子合后脚就进了王后寝宫。小逸尘不想看那两人虚与委蛇,谷梁子合一进门,他也告退了。 稍后,心情激荡的小逸尘在后花园十分“赶巧”碰上了赏花的梅可心。小孩子总是会特别容易引出大人的喜爱之心,尤其是聪明的小孩。更何况梅可心本身就是温善可亲,平易近人的性格,一大一小很快熟络起来。 两人无所不谈,所说内容也是天马行空。旁边婢女听着,往往上一句两人问答还没说出个所以然,下一句就不知又说到什么东西上去了。偏偏两人的对话还能无缝对接,也是好玩的很。 小逸尘远在他乡,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真心与之为善的气息,他不知不觉流露出对梅可心的依赖。梅可心久居深宫,心中孤寂,自然乐得和小逸尘嬉笑玩闹,再加上她嫁给谷梁子合三年也未孕一子,如今谷梁子合又迎新后,她太渴望现在有个什么能成为她的精神所牵,心神所系。不然她怕,她可能会疯。 而小逸尘刚好在这个时候闯进梅可心的生活,她给他温情,他给她理解,两人一拍即合! 煎熬的日子总是太长,欢乐的时光总是太快。 五天后,小逸尘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梅可心在寝殿门口“送别”,她眼圈通红,眼角含泪,最舍不得、最悲伤的——是她。小逸尘回家会有亲人的关怀,朋友的陪伴,而她,却只有在他面前才能释放自己,纵容自己。他走了,她将再次回到那个她给自己圈的牢笼中。自此一别,再见无期! 梅可心身居深宫,一滴泪彻底断结一场痴心。可她不知道的是,在那遥远的西南雪山上,那个和她曾一同欢笑过的小男孩把她永远地安在了心底,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的消息。 章节目录 第八章 红衣至诚,白发苍冥 “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什么?”听到头顶喃喃声,至诚终于抬头。 “我不会伤害你!”好像在回答至诚的话,又像是在许一份永不叛弃的承诺。公羊逸尘加大声音,他是那么地郑重、严肃。 “你……我不相信!”虽然被公羊逸尘的神色惊到,可是关乎自身性命,至诚实在不敢轻言信任。 听到至诚的坦诚,公羊逸尘有一瞬的失落。随后便淡然一笑,半蹲在至诚面前,嘴角上扬,眉眼舒展,眼中光华万千。 “你相不相信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就好了。一,我已命人把龙吟凰舞佩的事情彻底掩埋。二,把你知道的,关于身世的所有事情全部烂在肚里,不管之前你母妃和谁有多要好,你都不准再动什么小心思。三,从现在开始,任何时候你都不准离开我的视线。四,看,”公羊逸尘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琉璃瓶,调皮的在至诚眼前晃了晃,“这里面有一颗莹润清香的小丸子,它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云熄丹’,现在,你得吃了它。” “……是,是什么?”至诚看着公羊逸尘那“诡异”的笑容,毛骨悚然。 公羊逸尘好心解释,“它的作用呢,就是让你安心地跟在我身边。” “不,我不要,你想控制我,我不要……”至诚恐惧的偎在地上连连后退,言语中带着哭腔。 公羊逸尘顿时收起笑意,漫不经心道:“天下即将大乱,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以你的身份,不想被人控制,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宁可去死!” “你说什么?”转眼间,公羊逸尘面如寒冰,声色俱厉,“她用性命给你换得生机,你说死便死?只要有我一日,你的这条命就由不得你!” “你凭什么管我?”至诚怒吼。 “凭……”凭我这十多年的眷念!这句话他永远不会说出口。“凭你的生死,现在掌在我的手里!” 至诚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打入地狱,她失魂落魄地喃喃:“不,不,我不要,不要……” 看着小姑娘被自己打击得如此痛苦,公羊逸尘也是心疼不已。可如果任由她飞蛾扑火,那他才会抱憾终生。可还不等他思考以后,就见那身粉绿转眼间就如妍妍盛开的芙蓉扑落池塘。来不及反应,他身随意动,随即跃出…… “不愧母女,性子都这么刚烈。可是,”公羊逸尘把至诚胸中积水按压出来,抱着同样那湿漉漉,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跌坐在水池边上,左手抵在她的背上源源不断的输送着内力,苦笑,“过刚易折啊!” 半刻后,公羊逸尘看着怀中姑娘那纤长的睫毛如蝶羽般轻轻颤动,知道她已无碍,快要醒来了。停止输送内力,她把小姑娘紧紧搂进怀里,似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中。看着小姑娘因为自己的强烈禁锢眉睫颤抖的更加迅速,公羊逸尘长叹一声,一双黑曜般的眸子犹如深不见底的临渊,面上冷凝让人遍体生寒。他伸出两只葱白手指轻点至诚颈部,那原本倏忽欲现的晶亮眸子,再次阖上…… “城儿,对不起,我无法舍下你!” 七年后 九州西南大地最高的雪山上,一白衣白发,神采英拔,俊逸潇洒的男子,和一个亭亭玉立,俊秀清灵的姑娘立在山顶遥望东方。 “师傅,这……莫雅…山的…日…出你…每年…这…时候……都要…来…看,这么……多……多年……还没…看……够吗?”至诚努力稳住打颤的牙齿,一句话断续了好半天。为缓解寒意,她来回走动跺脚,一张俊俏的鹅蛋小脸被冻的通红,两弯细长的柳叶眉紧紧蹙成一个结。一双形似桃花的双瞳被呼吸的白气熏蒸的隐约朦胧。她一头长发用一条红色丝带在脑后绑个蝴蝶结,发梢顺在两边胸前,身着一身大红棉锦交领及地襦裙,裙摆处绣以大片花朵作为装饰,腰间系一红色锦带,外罩一火红狐裘,脚蹬一双精致小巧的鹿皮靴。她用狐裘紧紧包裹住自己纤细的身躯,双手捂嘴哈气,可依旧不能抵挡这冰天雪地的刺骨寒意。 “都不知道你这么些年的武功练哪去了?我等习武之人可以内力御寒,你看看你这个样儿,哪像个习武之人?”苍冥收回远眺的目光,一甩宽大的袍袖,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一副畏缩样,不由得怒其不争。 “……”至诚的抱怨在老者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偃旗息鼓。她看着那人一头银发用一白色锦带松垮的缚于脑后,随风飞扬,一身宽松的玄锦交领右衽大摆长袍,上饰重菱纹,袍裾沿边均镶以宽大的金色雷纹锦缘,一条深蓝锦带宽松的系在腰间,外罩一件黑色轻衫,手中一把鹰羽扇装模作样的晃悠着,至诚只觉羡慕不已。她承认,她这副身体对严寒的抵抗力简直令人发指,可这是天生自带,她有什么法子?自家师傅总这么明目张胆的戳徒儿痛脚,她也很委屈的啊!至诚暗里瞪了苍冥一眼。 “哼哼,你还委屈上了?谁让你非要撵着来的?” “……您能先摸摸良心吗?我说要去找师兄,您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准!我说我留家等您,您说路上没人给您作伴,不准!我说在山脚下等您,您又说怕我被人拐走了,不准!这些,我没说错吧?”至诚所有的怨气都被那无良师傅的一句话给勾起来了,想起这人的“所作所为”,她也顾不上什么尊师重道了,先把他那没良心的嘴堵上再说。不过这一通发泄,到把身上寒气驱散不少。 “……好啦好啦!师傅错了,好吧?”看见至诚真的火了,苍冥再也不敢端着了,连忙给小徒弟认错,他这小徒弟气性大得很,要是再把人气跑了,谁给他做好吃的?“不过啊,小诚儿,你这内力真的练得太差劲了!” 至诚的脸色稍霁,苍冥又一句话把小徒弟激得跳脚。 “枉我尊您一声‘师傅’!师傅,您老自己伸出手来数数,您教过我几天武功?”至诚鄙夷的盯着这看似仙风道骨,实则死皮赖脸的家伙。分明已逾花甲,偏偏一张面皮嫩的堪比少年,但那副性子却比一般少年还要闹腾,幼稚。至诚看看面前这个,再想想安放心间的那个皎洁少年,只能无语望天。 “小逸的功夫都是跟老夫学的,你又是跟他学的,和老夫亲自教你一样的嘛!”苍冥的厚脸皮总能打破至诚先前的认知。 “那我给您做的饭,给师兄吃了,您是不是也饱了?” “胡说!这是一回事吗?”涉及到吃食的问题,苍冥是半分都不能容忍的。 “我觉得没差……” “好好好,太阳出来了,你要再吵吵影响我赏日出,我等会就把你扔这上面不要你了!” “谁稀罕!”至诚小声嘟囔着,却也静下心把目光伸向东边的天际。在他们师徒斗嘴的这会儿功夫,一个小巧的银色圆球被橘色的火焰裹挟,如出生婴儿般,使劲挣扎,一点儿、一点儿的冲开层层阻障,徐徐升高,散发出万丈光芒。他的颜色随着逐渐的升高慢慢的发生着变化,橘黄色,粉红色,红彤色,到最后他独挂于天空,驱散周边阴影,把璀璨的金光洒向大地。 尽管这些年至诚每来一次都会先抱怨一番,但是这壮丽的美景却依旧每看一次,她就会被震撼一次。接触到太阳给予的恩赐,至诚觉得她的身体开始回温了,可她却再也不敢直视那高高在上的存在,太耀眼了! “走吧!我们该走了!”在至诚刚要好好享受温暖时,苍冥甩袖就往山下走。 每次都是这样,挨冻这么久,想暖和一会儿也不行,他总是只顾自己高兴。至诚怨念丛生。 “师傅,这山顶上看日出最美丽、最壮观,阳光也最温暖了。我们为什么不暖和一会再走?”这是至诚从七年前开始跟随苍冥攀登莫雅山看日出起,第一次对苍冥提起这个从一开始就闷在心里的问题。 “因为神灵的战争,我们凡夫俗子最好远离啊!” “……什么呀?”等好一会,听到这么个糊弄人的回答,至诚不满。可看着那个飘得越来越远的玄色背影,她也顾不得再怨念什么了,赶紧运起“蜻蜓点水”追赶。 “蜻蜓点水”是一门高超的轻功,其创立者就是至诚运足脚力追赶也始终差着三丈距离的人。苍冥,也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发苍冥。及冠之年,一把鬼哭剑,一套独创的鬼哭剑法横扫武林一门三家六大派,被其共同推举为武林盟主。两年后,被人偷袭,销声匿迹,生死未卜。又七年,白发苍冥归来,血洗名流门,自此,武林只余三家六派。自那以后,苍冥再不踏足中原武林。隐居西南雪山之间,种花玩雪,自得其乐。 这些都是至诚从公羊逸尘口中听来的。六年前,尚阳国太子公羊逸尘把一个沿街乞讨的小乞丐从大街上捡回来,予她温饱,赠她衣裳,赐她名姓,并交给他的师傅教养。当然现在也是她师傅了。 六年时间,当初那个灰头土脸、乞穷俭相的瘦小乞丐长成一个花容月貌、风华绝代的娇俏姑娘。 “唔,你真是太慢了!”苍冥负手立在半山腰处,不耐烦的踱着步子。片刻时间,至诚在他身边站定,奚落的话语便脱口而出。 至诚送他一个大白眼,无语。这老头欺负她都成习惯了。 你怎么不敢冲师兄这个态度?至诚好想冲他大声嚷出来,可是她不敢。 “不是这一身红皮拖了你后腿吧,要不你求求师傅,师傅帮你拿着?”苍冥嬉皮笑脸的凑近至诚要扒她的狐裘,至诚甩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躲了过去,运起轻功就往山下去。老头“哎哎哎”的后面跟着,到下山,也没再越过她去。 下了山,回到客栈,至诚脱下狐裘,便钻进了厨房。 迎风客栈内,小二对至诚的行为见怪不怪,殷勤地引路,老板一边呵呵的对至诚笑着,一边对着其他客人看着至诚诧异的目光连连摇头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多事。六年前,这位至诚姑娘第一次来他们客栈时,也是这般穿着,着实把人都惊了一跳。众所周知,尚阳人不喜红,即使别国人来到尚阳也是知道该遵守这个规矩的。敢在尚阳明目张胆的一身火红,真是不要命了! 于是,便真有人去教训那不守规矩的人了。可谁曾想到,那些去教训人的却反被人给教训了一顿,一个和那不守规矩的小姑娘同行的一个气质不凡的公子——他们尚阳太子——公羊逸尘亲手把那几人给送进府衙大牢,并当堂拟旨:任何人不得干涉至诚姑娘的喜好! 从那时起,他们便知道,这位姑娘尊贵至极,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 至诚对他人反应无感,不过一件衣服而而已,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再说了,那件红狐裘可是尚阳太子亲手送给她的。 她在纠结的是另一件事,她其实真的不明白,她做的饭菜到底有那么好吃吗?老头子怎么对她做的饭食就那么情有独钟呢? 至诚好似天生会做饭似的,被公羊逸尘捡回来送给老头子后,老头子折腾她,要让她学做饭。却是她“天赋”使然,第一次上灶台就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老头子吃得欢畅,好像就再也离不开的她的饭了。 她记得就这个问题曾经问过一次公羊逸尘,那人看着她眉眼弯弯如天上新月,但就是不说话。 至诚很少去问老头正经问题,除了她无聊想听他乱扯的时候,和老头说话,她永远分不清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尽管她总是抱着幻想,为人师者该当为徒解惑。可是在老头这,她也就想想罢了。 等老头子吃满足了,师徒两人就要启程回家了。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天命启,人心思变 莫雅山在奉夏城内,和逸京隔着两座城郡,以两人的脚力,若路上不耽搁,不过半天功夫。两人一路玩闹,回到了逸京时已临近傍晚。逸京城东郊,一座秀丽幽静的小山庄ㄧㄧ雪云幽庄,就是至诚居住了六年的“家”。 “见过上公,姑娘。”山庄门口两边侍卫看到师徒二人,连忙行礼请安。 “师兄来了!”至诚兴奋的赶忙撒开丫子往庄内跑去,身后苍冥一脸的不忍直视。 苍冥本性喜静,庄园下人原本就不多,后来至诚入住雪云幽庄后,他又发现自己这个小徒弟是个心灵手巧腿脚勤快的,索性就把下人们都给辞了。两人各自收拾各自的房间,至于那些外院和客间,便都是公羊逸尘隔三差五带人来清理一次。能在门口见到守卫,不消说,必然是公羊逸尘来了。再者那侍卫身上如此显眼的宫服,也不光是摆设。 “师兄!”至诚一进正堂看见那道红衣就往上扑,公羊逸尘连忙起身把人接住,笑意颜颜,“累坏了吧?” “不累,这才多远啊,你忘了……啊师傅怎么还没来我去看看!”怎么又忘了,差点又提起来了。至诚心虚,慌忙推开公羊逸尘转身,刚好和苍冥撞了个对脸。 “师傅!”公羊逸尘恭恭敬敬的向苍冥行了一个揖礼。 “嗯!”苍冥点头,摆手让人坐下。他走到早已备好的净水旁洗了手,清了脸,一扫一路风尘。坐到餐桌上座,看了一眼这一桌丰盛的菜肴,离他近的是他喜欢的,靠近至诚的是至诚欢喜的,他这个大徒弟总是这么周全。抬手招招那头都快埋进地下的小徒儿,“你路上不就吵着饿了,你师兄准备了那么多美味,还不快点净手用餐?” 至诚垂着脑袋去洗了手脸,坐到自己位置上,拿起筷子看着面前自己喜欢的几盘菜,竟有点不知从哪下筷,只得先往嘴里塞两筷米饭压压惊。 她小心翼翼觑了一眼正在和苍冥边吃边聊的公羊逸尘的脸色,提起的心才稍稍落下,所幸刚才及时闭了嘴,不然又要惹师兄生气了。不是不知道那次把公羊逸尘和苍冥吓成了什么样子,可是那毕竟也是她唯一的一件“丰功伟绩”嘛! 一年半前,因为不满师傅的欺压,苍冥高徒——公羊至诚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暗自接受了义颂国公主颂可心的邀约,没给任何人打招呼,自己收拾些行礼,径直去义颂王都安阳找颂可心玩去了。 白天苍冥不见至诚回来,以为她跟自己赌气或者进宫找公羊逸尘去了。可到了晚间饭点,还没闻到那熟悉的饭菜香,苍冥就有点急了。平时至诚但凡要在王宫中过夜,公羊逸尘都会派人提前给他打招呼的。可那天,什么消息也没有。 苍冥把轻功运到极致,可到了王宫,看到公羊逸尘也是一脸疑惑时,那就真急了。至诚从跟到苍冥身边起,除了进宫找公羊逸尘,就再也没有独自出过门。再者那人还是个小路痴,若非真的有心记忆,就是一条路让她走五遍,她都记不住。况且,除了两人,她平时也没机会和其他人来往。所以人能去哪呢? 这下连聪慧绝伦的尚阳太子都给难住了。公羊逸尘连夜调动王都城卫军和贴身近卫,把整个逸京都给翻了一遍,可仍旧丝毫不见那个娇俏姑娘。公羊逸尘无比懊悔,虽然平时苍冥总爱用“武功差”来打击至诚,可若小丫头真的进入江湖,那也是能跻身于一流高手之列的。可他生怕她对他产生哪怕一点点的误会,始终不敢在她身边放置暗卫,以致人真丢了时,他欲哭无泪。 苍冥逸尘两人心急如焚,却也毫无目的,无奈只能病急乱投医,把他们曾经带着至诚去过的地方统统都找一遍。整整五天,半点消息都没。苍冥捶足顿胸,连连抱怨自己不该总是逗弄小姑娘。公羊逸尘强忍着心中慌乱和恐惧,亲自把他认为小姑娘可能去的地方再翻一遍。 终于,至诚失踪的第十四天,公羊逸尘在安阳城门口,看见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儿。那会儿的至诚灰头土脸,面容邋遢,衣衫褴褛,跟她之前的乞丐模样不相上下,而且原来脸上那点仅有的颊肉,都给消磨没了。公羊逸尘万分心疼,也没心思问她之前去了哪,只想着赶紧把人带回尚阳调养。可至诚死活不肯,她甚至摆出一副万分惆怅的样儿,说她历尽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找到了安阳,不见到颂可心,怎么能走呢? 好了,这下公羊逸尘的情绪彻底失控,好像一只烟火“砰——”,爆发了。他冰着一张俊脸迅速出手,封了至诚穴道,让她不能再吵,不能再闹,伸手把人抱进马车里一放,就架起马车回尚阳,一路上再不搭理她。 回尚阳后,公羊逸尘再不在至诚面前出现——不去找她,也不见她。直到一个月后,至诚终于受不了这样的“冷落”,一份“认错保证书”借苍冥的手送到公羊逸尘的面前,此事才算告必。 “城儿,你……还想见心儿吗?”公羊逸尘开口打散了至诚的尴尬。 “可心?” “对,心儿明天就要来了!” “真的?太好了!她什么时候到?我去城门接她!”至城欢喜的迅速起立,差点把饭碗打翻。 公羊逸尘轻笑一声,“明日辰正左右过西城门。” “好,我记得了!”听到好姐妹到来的消息,至诚一扫先前郁色,一顿饭吃得十分畅快。 她很喜欢那个比她小两岁的义颂小公主。五年前,公羊逸尘的小姑母——义颂的上王后带着她的独女回尚阳探亲。可爱灵动的小公主来尚阳的第二天,就在表哥公羊逸尘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玩伴——公羊至诚。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公主第一次见到至诚时,就表示出了极大的友好,只是那时也才刚和公羊逸尘和苍冥处好关系的至诚,在面对小公主时还有些紧张和腼腆,可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小公主的极大热情,两人很快相处融洽,亲密无间。颂可心临走前一天,把至诚邀到天神祀,两个小姑娘心意诚挚,当着天神的面缔结盟誓,义结金兰。 在至诚心里,颂可心和眼前这两人一样,是她在这世间仅有的三个亲人之一。 饭后,师徒三人按照惯例于后院中煮茶赏月话“家常”。逸京依九凉山而建,虽说这座第二高的雪山因为尚阳王宫的修建,而多了些人气,可依旧不妨碍它的寒气逼人。即使雪云幽庄和九凉山分立逸京城东西两头,但在这刚入夏的夜晚依旧是冷风习习。天上一轮圆月悬在王宫上方,似乎站在宫殿殿顶便能触手可及。月明千里,月凉如水。至诚裹上了先前的那件火红狐裘,那是公羊逸尘送给她十三岁的生日礼物,那一天,他把她捡回家。苍冥总是那副潇洒悠然的模样。公羊逸尘好像一身雪锦袍能穿一辈子,除了袍上的纹饰有所不同,他所有的衣服都那一个样,配着一副也是永远不会腻烦的浅笑。 “回来的路上听人说,归云老‘笑王’崩了?”苍冥摇着鹰羽扇躺在竹藤摇椅上,椅子一摇,扇子一晃。 “是,五天前的事了,瞒到昨日才丧。”月光倒映在公羊逸尘的眼中,犹如两汪清泉流动。 “谁是赢家?”至诚肯大晚上陪他们在这受风挨冻,就在等这一句话。风花雪月不是她的喜好,她欢喜的是煮酒论英豪。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不过昔日一街头小乞丐,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胸怀?偏偏这两人还总乐意在她面前谈论天下大事。之前如何她不知,但她知道的是,从七年前她被收留到雪云幽庄开始,“三人月下谈”就开始了。时间不定,不限内容。但公羊逸尘和苍冥的身份和经历,也确定了他们所谈论的范围:天下大势,朝政风云,权谋诡计,武林轶事,武功修为…… “归云昊,‘笑王’第十四子!城儿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哈哈,果然,我早就说了我的聪明世间少有的嘛!”能得到公羊逸尘的认可,至诚总是很开心的。 “少卖弄了,不是小逸的情报你凭什么知道这些!”苍冥一脸不屑,他看着那丫头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忍不住给她浇盆凉水。 “师兄说的您也知道啊,您怎么就没想到呢?”至诚洋洋得意,丝毫不在意不良师傅的态度。 “……我,那是为师不乐意想……” “得了吧!您直接说师傅不如徒儿聪明,就是了嘛!” “……你这丫头!” 公羊逸尘一旁兴致冲冲地看着两人斗嘴,心中暖意融融,他多么希望她可以永远这样欢乐,这样轻松。可是,再美的梦也总要醒。如今这形势,离“梦”醒的那一天也是越来越近了…… “虽然他早就在部署势力了,可这么多兄弟,还个个如狼似虎,这么快就能摆平,这归云昊绝不是个善茬,师兄有把握应对吗?”说起正事,至诚停止嬉闹,正色道。 虽然她从不怀疑自己师兄的能力,可心里强烈的担忧却不作假。 “城儿说的把握是什么?” “一统九州啊!”至诚一副理所当然。 公羊逸尘摇头,“还早!” “早?师兄,你在想什么啊?若你之前的情报全部准确,那归云昊的野心绝对不止归云王位而已。凤扬在两年前就已传出‘天定九州之后’的预言。天命争夺早就开始了,你这里竟然还早?”实在受不住公羊逸尘这幅云淡风清,事不关己的模样,至诚起身凑近他大声嚷着。 “……”公羊逸尘神色不明,一双幽暗双瞳紧盯着凑到面前的至诚。 至诚被他看得心中惶惶,却又固执着自己的想法不肯后退,两双眼睛胶着在一起,似在暗暗较量。 如同平时公羊逸尘总宠让她一样,这次,他依然率先移开目光。 “城儿,你信天命吗?” “信!” “哈哈哈,为师看你这丫头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你还信那个?” 至诚白苍冥一眼,这老头就会给她添堵。 “我信不信没关系,重要的是,有人愿意相信!” “那你呢?愿意相信吗?”向来一话不说二遍的公羊逸尘,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的执着。 “愿意!天命的安排下,谁也逃不脱,想要成为胜者,那就相信它,顺应它,最后有能力,改变它!” “天命便是早已命定,胜负皆由天定。想或不想又能如何?”公羊逸尘的声音愈发深沉。 “顺者昌,逆者亡。人择物尚知选顺手的,天神掌万物生灵,自然更聪明。再者,”至诚再次对上公羊逸尘的眼睛,“师兄又怎知自己不是天选之人呢?” “……城儿,高处不胜寒!”公羊逸尘避开至诚视线,起身遥望宫殿上方并未移动多少的月亮,眸中郁色难明,心中怅怅不乐。 “师兄,这茫茫人世,沧海一粟,活着已是难得!”至诚幽幽叹息,这些年她看的最美的风景就是莫雅山的日出。那万丈金光洒向大地,她才觉得,这世间最渺小的,莫过于掌控世事变换的人类。可是,当她从山头往下眺望时,那奇高险峻、鬼斧神工的层层山峦,又似乎全被她踩在脚下。所以哪怕再寒再苦,她都由心地想去追逐灿烂,享受那居高临下的快感。 “行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这平时自恃清傲的俩徒弟什么时候转了性,竟这般悲观颓废了?”一旁饶有兴致观看师兄妹两人慨叹的苍冥,看着两人情绪低沉,默然无言的模样,开口打散了周围诡异的气氛。 “时候不早了,都该歇了!”老头意犹未尽的抿抿嘴,看俩徒弟回过神来向他问晚安,摆摆手一步三摇的回房间了。 似乎刚才的落寞都是错觉,公羊逸尘仍然挂出那副淡笑,体贴的把至诚送回房间,两人互道晚安,各自歇息。 章节目录 第十章 谁比谁的心思深 翌日晨明时,至诚就起床梳洗了。女子许嫁十五及笄,其许未嫁,二十及笄。她十九岁了,已是个大姑娘了。 看着妆奁中那对精致漂亮的凰头玉笄,至诚心生欢喜,还有一年就可以佩戴它了。那是她十五岁生辰那天,公羊逸尘特意命人打造送给她的。六年前的七月四日——公羊逸尘收留她那天,不仅给予了她一个名字,还给了她一份新的人生。 至诚把一头垂至腰际的青丝分出左右两小缕顺肩垂在前胸,其余发丝在脑后上下一分为二,上面用一条粉色缎带绾成一个高环髻,下面编成一条三股麻绳辫顺在右前肩,辫尾再以一条小粉色缎带缠绕最后系成一个蝴蝶样式。换上干净整洁的汗衣、中衣、再是外衣裳,一身淡青夹锦窄袖曲裾深衣,衣上绣以藤蔓翠鸟为饰,腰间缠以一条粉色缎带,一圈足以,剩下在腰间右侧系成蝴蝶样式,脚着一双粉色革舄,上饰白色碎花。双耳饰以粉红玛瑙坠,纤细柔白的手腕以绿玉扁镯装饰,腰间正中悬一由玉璜、玉环、玉管、玉珠等组成,红色丝绦串联的精美组佩。 她很少装扮的这般鲜丽,只是好姐妹多年不见,再见面,总要以一副精美的模样相聚才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她总嫌这样太麻烦,太费时间。 果然,等她梳妆穿戴齐整走出房门,红日已冉冉升起,笼罩大地。而公羊逸尘已善解人意的把早饭准备好了。 至诚叮叮当当的走进正堂,还未来得及向已等她许久的两人问安,致歉。苍冥已走过来兴致勃勃的围着小徒弟转了一圈,啧啧咂嘴,一副流氓相,“呦,这俊俏的姑娘是哪家的?芳龄几何?可有婚家呀?” “小女子名唤至诚,苍冥师傅的小徒,尚阳太子师妹,今年十又九岁,尚未婚配。”至诚配合的双手翘起拈花指,面目娇羞,含情脉脉,粉青相配,一副烂漫少女怀春模样。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丫头这副模样出去,必定迷煞不少俊俏少年郎呐……” 苍冥被至诚的动作和语气逗笑,上气不接下气,歪倒在座位上。 “确实不错,本姑娘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寻户好人家。可是,”至诚看着她那为老不尊的师傅,立时心中忿忿,双目喷火,口中却是一副悠悠语调。她柳眉轻蹙,作忧心状,“虽然师傅仍老当益壮,可到底年事已高,师兄乃一国太子,政事繁忙。若徒儿再许了人家,只余师傅孤寡老人一个,徒儿实在是,担心呐~” 公羊逸尘默不作声,低头抿嘴掩笑。 “哼~,”苍冥不甘冷哼,却是再也不敢笑了,“你这丫头,半点也不吃亏……” “哈,我不吃亏?师傅,您这般笑话自己徒儿,您老自己觉得,合适吗?”至诚被笑弄了一通,也无心再和苍冥逗乐。 “谁让你平日懒散,不修边幅!” “师傅教,徒儿学嘛!” “那你怎么不学好的?” “您也承认自己做的不好啦?” “你这丫头……”苍冥无语,两人吵架,他从来没赢过。 公羊逸尘抑下面上笑意,左看看,至诚一副终出恶气的得意样,右扫扫,苍冥一副不屑计较的傲然样。无奈摇头,这两人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城儿,已是卯时六刻了。” “什么?”听得公羊逸尘报出时辰,至诚顿时就急了,“……糟!师傅,师兄,实在抱歉,我就不陪您两位一起用餐了,我先走……” “急什么?就算她辰正到,还有一个时辰呢!”苍冥戳着碗中饭菜,头也不抬,满不在乎的出声。 “哪里有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多两刻钟而已。从这去西城门,我再快也得三刻钟呢!”至诚心急如焚,可苍冥不松口她还真不好说走就走。 公羊逸尘走到至诚身旁,把她牵到座位上,细细安抚,“城儿不急,用过早饭,我和你一起去。” “这……”至诚顺着公羊逸尘的动作坐在位上,“师兄你到底是太子身份……” “那岂非正好?风云起,九州变,此举也能加强我尚阳义颂两国的邦交。” “师兄所想正是!”虽然至诚觉得公羊逸尘这话有些不对劲,可她暂时又什么都说不上来,只能先点头赞同。 迅速地用过餐,师兄妹两人半刻也不耽搁,立刻运起轻功抄小路赶往西城门。 苍冥独创的绝技——“蜻蜓点水”这门轻功,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动作极轻盈、迅速。 六年来,虽然苍冥名义上是至诚师傅,但至诚的武功均是由公羊逸尘所授。尽管至诚是半路出家,但她平时也是勤学苦练,多多钻磨,身边又时刻得苍冥有意无意的指点。按苍冥的说法,就算这丫头对上三大家族六大门派的掌事人,也是能撑得上半个时辰的。听得这话的至诚自然狂翻白眼,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半路出家,能达到这个程度也是挺骄傲的了。即便如此,和人比轻功,苍冥逗她玩儿似的,公羊逸尘和她同行也是悠哉悠哉的状态。她心里总要郁闷些。 “……师兄,可心…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路上两人运着轻功,至诚懦懦的问出她思虑了一晚的问题。 义颂王女颂可心两年前芳及十五,就已被义颂两位王上立为储君,学习治国安民之策了。颂可心天性善良单纯,率性随意,刚开始接触朝政时,就被那些帝王权术和顽固老臣们给弄的心力交瘁,多次在信中向至诚抱怨。虽是如此,可她却从未在可心那一封封书信的字里行间瞧出一点逃避的心思。如今,她竟在归云国改王换代的关键时候,亲来逸京。虽说可能是因为政事来找公羊逸尘,可是两人一直通信却也不提前告知她,怎能让她不担心和疑惑呢? 公羊逸尘了然的看了一眼身旁并牌而行的姑娘,心里不由赞叹这丫头心思的细腻和敏锐。他昨天就准备要告知她,谁知她竟然能在心里闷了一晚上再问,看来已是发现他的异样了。公羊逸尘喟叹不已,七年了,昔日的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心思也越来越重了。 他犹豫着开口,“心儿,要成婚了……” “什么?”至诚惊呼一声,停下脚步,怔在原地。 公羊逸尘也随即停下,心中叹息,慢慢解释道:“你也知道,义颂两位王上膝下只得心儿一女,归云国早在八年前就和义颂有了国约,原是待心儿及笄之龄就挑一中意的王子嫁过去。可至今小姑母和少王后再无一所出,所以义颂这个重担日后便落在心儿身上。于是,三年前就改了国约,便是心儿及笄之年需迎娶任一归云国王子。心儿两年前就已到年龄,但她不乐意这桩婚事,故此义颂两位王上不断找借口将婚事推后,现下也是实在推不下去了。我收到小姑母来信,心儿要在成婚前独来逸京一趟。” “……我,我和她一直互通书信,她怎么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事?” “她曾想过退除婚约,归云不肯。” “……那如今归云已换新主,这婚约…就算不退,也可以更订啊!” “更订?如何更订?如你所说,归云昊野心勃勃,绝非易与之辈,得心儿便得整个义颂,他怎会放弃这绝好的机会?” 至诚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上前紧抓公羊逸尘双臂,“归云昊亲自入赘义颂?” 公羊逸尘摇头,“归云昊怎会放弃归云!” “那,那师兄你刚才说,可心可以选择任何一个归云王子入赘。归云昊怎么可能会让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们得到义颂?” “他胞弟已至束发之年……”公羊逸尘想起“云卫”传来的消息,归云晟,十六岁——“笑王”十七子,归云昊胞弟。其母瑶妃在他五岁时病逝,他和兄长归云昊一起被过继到“笑王”另一妃子——宸妃宫中。七岁时,因误食中毒,虽在医官的救治下性命无忧,却落下个终身哑疾。 “不是……‘笑王’那么多王子,他怎么就确定可心会选他亲弟弟呢?除非……”至诚惊惧的双眼再次瞪大,抓着公羊逸尘的手掌十分用力。感觉到不适,公羊逸尘微微敛眉,把那双轻轻颤抖的白嫩柔荑从胳膊上抽下来,握进掌心。 公羊逸尘握着那双冰冷的小手,心疼不已,看着面前姑娘倔强认真的神色,却也说不得谎话,只得找个委婉点的说法,“如今,归云王室男丁只余归云昊和其胞弟二人!” “……如此……狠辣……”归云老“笑王”一生子嗣众多,除却胎死腹中和幼年夭折的,至今存活的共有二十一个公主,四十三个王子,最后的小儿子也仅四岁。 ……他竟,真下得去手? 至诚心中不由得一紧,踉跄下脚步。公羊逸尘连忙把这心神惊惧的姑娘抱进怀里轻轻安抚,“心儿快到了,别想这些了。” “……我……没事,只是,有点惊到了……”至诚的牙齿在打颤,柔软的舌头都有些不知如何安放。 好大会儿,她终于平复了情绪,从公羊逸尘怀中退出,低沉着一张俏脸再次运起轻功向西城门去。公羊逸尘紧随其后,看着眼前不复刚才欢快的清秀身影,心里五味杂陈。两人一路再无言语,紧赶慢赶,到了西城门已过辰时。 到了城门,至诚连忙拉住一个守城士兵,“城卫大哥,请问,之前有没有义颂……唔……” 至诚下意识运功去扯轻捂自己嘴巴的温热手掌,直到两人过了一招,至诚转过身才发现,只有那一人,敢如此对自己动作。 公羊逸尘对上至诚眼中的困惑,凝着眼神轻轻摇头。上前一步,堵住守城士兵即将出口的询问,“我们无事,打扰两位了!” 说着便拿出常备的官凭展示给两位守城士兵看,虽然士兵对这两人的举动还有些狐疑,可看着那官凭上清晰的逸京州府的官印,还是并未多管。公羊逸尘牵着至诚进了城,左拐右拐,不知要去哪。 “心儿此次前来并未大势张扬,她路引上的证明不是真的。”公羊逸尘边走边向至诚解释刚才的行为,刚才至诚的动作实在太快,幸亏他反应得及时。 “……师兄,你……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至诚紧咬下唇,思索半天,蹦出这么一句来。至诚打心底里委屈,她知道,在任何人眼里,如此尊贵的两个人肯和她一个乞丐出身的人以兄妹、姐妹相称,她该是多大的殊荣和福气。 是,她承认,和这么尊贵的人成为“亲人”,真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尤其这两人如此的喜欢她,照顾她,关心她。可是在她心里,她是真的把他们当亲人对待啊,她也喜欢他们,也想照顾他们,也想帮助他们,可他们却和她…… 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真得很不舒坦!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一生二三知己足矣 公羊逸尘看着身旁姑娘脸上的委屈,心中不忍,终是松了口,“‘不问世事只问刀,残月流阳冲凌霄’,城儿可知‘一刀一命’?” “……那个因铸‘残、月、流、阳、冲、凌、霄’九把宝刀而和三家六派齐名,却不屑江湖事的‘九刀家’?” “对,”公羊逸尘笑道,“不过很快‘九’该改成‘十’了!” 至诚面色微愕,“在这个时候?” 公羊逸尘轻点头。 至诚嗤笑,“真是会凑热闹!” “第十把刀,名‘穷’!”公羊逸尘嘴角几分不屑。 至诚嘴角微勾,“贫穷?” 公羊逸尘被逗乐了,缓了一会才出声,“不管哪个‘穷’,九刀家的一条命,总会有更多的命陪丧!” “人心不足罢了!不过赶上这个时候,想来这穷刀威力必然比那九把刀更大喽!”至诚幸灾乐祸。 九刀家族亦姓“刀”,之所以被称为“九刀家”,便是因为刀氏家族铸造出了九把绝世宝刀。据说,刀氏先祖刀温曾是熙宁朝官家铸匠,熙宁朝覆灭后,刀温便在谷梁洛城城街上开了个铁匠铺。从二百六十年前刀温铸出第一把‘残刀’后,刀家便开始显露名声,其后人陆续铸出的八把宝刀,更是把刀氏家族的荣誉推上顶峰。那刀家所铸之刀之所以能够称得上绝世宝刀,非因它的工艺或者材质如何上乘,而是因为——刀家用以铸刀的刀胚,均是先以一个刀氏嫡系子嗣的血液浸泡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能开始锻造。因此,江湖上也常以“一刀一命”来形容刀氏家族。 刀本身就杀气重,以血液浸泡过的刀胚所铸成的刀更添阴气和戾气。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些气息却能够把他们的一招一式发挥出更大的威力。所以,刀家所铸宝刀均是武林之人争相抢夺的宝贝。 公羊逸尘面色幽沉,目光悠长望向东北方,“洛城如今已是龙蛇混杂之地!” “出刀什么时候?” “中秋之日。” “还有两个月时间。呵呵,有趣!”至诚嘻嘻笑道,一脸兴味盎然,“穷?穷途末路?变化无穷?……或者,穷凶极相?师兄,你说是哪个?” “城儿的意思呢?” “我说穷凶极相!”至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师兄觉得呢?” “我说变化无穷!” “带我一起去!”至诚收起笑脸,难得如此郑重其事地对着公羊逸尘。 公羊逸尘也正了颜色,摇头。 “为什么呀?”至诚急了,公羊逸尘向来对她有求必应,从不会违逆她的心意,除了上次她独去义颂安阳那事。 “风雨欲来,形势多变,留在家安全!”公羊逸尘停下脚步温柔的看着这个灵秀的姑娘,抬手把她额上碎发别至耳后,后面一句话堙没在唇齿间,“你,总是让人担心的……” “……我,”至诚直面公羊逸尘,郑重说道:“我已经长大了,师兄,我想去见识见识尚阳之外的天地。而且,”至诚垂头“……你和可心的事,我也想帮忙做些什么!” 公羊逸尘把那娇小姑娘轻轻搂进怀里,比之同龄人,怀中姑娘还是太小巧了。无论这六年他再怎么珍贵食药给她补着,也始终补不回之前所缺失的营养。 “我只愿你平安,城儿,那些狂风暴雨,都有我,你什么都不需烦恼,什么都不用忧愁,我只要你平安、快乐!” “我明白,师兄,我明白的……”至诚紧紧抱住公羊逸尘,冷梅香气入肺,至诚只觉眼角酸涩无比。 “城儿,公羊逸尘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你一生安乐无忧。永远,都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一滴清泪滴落在公羊逸尘胸前雪色锦料上,晕出一个浅色圆圈。至诚不知道公羊逸尘这般清风朗月的少年,竟会如此消颓伤感,连带着她也被感染了。 “好,诚儿发誓,”至诚退出公羊逸尘的怀抱,指天立誓,一身倔强,“只要师傅、师兄还有可心安好,诚儿也一定会让自己好好的!” 公羊逸尘听着那所谓誓言,一脸感伤瞬间无影无踪,他默然无语。作为一个“仇人”,他竟已在她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他不知自己此刻该喜,还是该悲? 终于沉默过后,他选择了逃避,“……走吧,去找心儿!” 他从未如此狼狈。 至诚看着那快步前行的雪色背影,心中千般无奈,万般悲哀,也只化成眼角一滴浊泪。 两人心中各自思量,再次一路无言。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在市井街上一个朴素至极,毫不起眼的小户中,见到久违的好姐妹,至诚这句憋了一路的怨念话率先脱口而出。 “好阿姐,”端坐于院中石桌旁的一个清秀“男子”放下手中青瓷茶盏,起身向至诚走来,一步,两步,……六步,终于,比她小两岁却已比她高半头的人儿娇笑着紧紧拥住她,“可心好想你啊!” 至诚腰身一紧,鼻子一酸,明亮的大眼睛笼上一层薄雾,她抬手紧紧拢住怀中“男子”,“我也好想你!” 公羊逸尘一旁看着这个姐妹情深的美好画面,欣然一笑,哪怕咫尺天涯,岁月飞逝,两颗心不变,什么都无所谓了。 两人腻歪着抱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放手。 “……你怎么是这身装扮?”隔开点距离,至诚终于能好好打量这许久未见的小妹,只见那人一张长开了的小瓜子脸不着半点颜色却依旧明艳动人,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眼如水杏,明亮可爱。不看装扮只看脸,这绝对是个妙佳人。可偏偏,至诚视线移动,那人一身赤色凤鸟纹收袖交领右衽绮袍,袍长及地,腰身处束一条由雄鹰形状的玉质带钩相连的暗紫色螺旋纹锦带,腰带左侧佩一剔透虎纹的绿玉牌。青丝后梳,拢于脑顶为高髻,以一深蓝锦带束之。虽说这身打扮确实很难看出真实性别,可这身量较之正常男子也太……苗条?至诚无语。 “怎样?阿姐,这身漂亮吗?”颂可心拧着纤细的腰身原地转了一圈,袍服下摆鼓风微起。 “……男子的装扮怎么能用漂亮二字形容?”至诚一脸纠结的面向公羊逸尘,“师兄,你这一身雪白甚是……漂亮?” “……”颂可心微愣一瞬,待反应过来立即捧腹大笑,“哈哈哈……” “……”公羊逸尘嘴角笑意凝固,神色无奈。 察觉那人气息有变,至诚快速后退两步,连连摆手,“师兄,我说错了,你是穿着素雅,长得漂亮!” 公羊逸尘再也维持不住嘴角弧度,眸中似卷过一阵尘风,支离破碎。 颂可心笑得更欢了,为避免身软倒地,两条手臂紧紧搭在至诚肩上。 至诚一边用力扶住笑趴在自己身上的男装佳人,一边辩解,“不是,我……”她怨怒的把那笑得浑身颤抖的人按到一旁石凳上,“你能别笑了吗?” “…不是…咳,你说得让人发笑,我能不笑吗?”颂可心被那怨声念的一个心颤,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可笑声依旧从指缝中透出来。 至诚“恶狠狠”瞪了一眼那瘫趴在石桌上,笑得一双杏眼中都蓄满水光的人儿。随即转身,一脸真诚,“师兄,诚儿有错,男子俊称,女子俏称,她错了,”至诚转头瞪那趴在桌上依旧笑得欢实的“男子”一眼,再转头,歉意满满,“把我也带偏了。” “算了!”公羊逸尘无奈轻笑,不是真心话,能说得那么顺畅?得了,开心就好! “我就知道师兄不会怪诚儿的,”至诚故作女儿娇态,抬手作揖,“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尚阳太子如此气质优雅,气度宽宏,小女实在钦佩!” “不对哦!应该是振振公子,我心灼灼,有美一人,何须磋磨?是否,我的好阿姐?哈哈哈……” 颂可心方才消停些,见得至诚这番作态,又不可抑制的歪倒在石桌上。 “……你这都什么胡七八糟的?”至诚拧眉抿唇,一把把颂可心歪斜的身子给她掰直喽,坐到旁边位子上端起早已备好的茶水一饮而尽。 至诚严肃的面孔成功震慑住了欢乐不已、嘻笑不停的可心公主,小公主委屈的撇着她那樱桃小嘴,冲着至诚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中默默叹息,这个“傻瓜”阿姐呀! 颂可心轻抿一口茶水,抬头,“表哥,你都收拾好了吗?”话虽是对公羊逸尘说的,可那双狡黠的眼睛却不住地往至诚那边飘。 一个两个都不是省事的!公羊逸尘暗叹一声,坐到至诚旁边,端起位上所备茶盏轻啜一口,茶香盈口,神清气明,是义颂贡茶“含儿口”。向来随意自乐的小公主如今也学会享受了。 终归是都长大了! “没有,我与你阿姐的口径还未统一。” 颂可心再次翻个大白眼,无言以对。不想让人去,你还告诉人家。 冲了一杯清茶下肚的至诚也冲没了一些所谓心思,面色方才稍霁。听到公羊逸尘的话,瞬间又是乌云遮面,阴沉无比。 对此,颂可心双肩一耸。她表哥的心,海底的针,他的心思不是她能猜的,他的决定也不是她能改的。 “可心,还记得我给你讲过,我去找你的那次吗?”至城换上一副温柔可亲的面孔,看在颂可心眼里,就像她曾见过的典族长老带的那种“神”神面谱,好看是好看,可她总觉得心惊胆寒。 颂可心歪头回忆,“你,迷路那次?” “我,胆,大,那次!”至诚咬牙切齿,让这丫头上朝听政,感情全练的嘴皮子。 “哦我明白了!如果表哥不让你去,你就再胆大一次。”颂可心一副洞察一切的模样,“可是,如果你再……不对,你肯定会迷路,而且刀家远在谷梁洛城,从这到洛城,堪比到安阳的一个来回呐! ” “……我有嘴巴,怕什么!” “这个阿姐到可以问问表哥。”颂可心错开眼神,垂首品茗,她的嘴巴可以先消停一会。 “我不用问,什么都不问,我只跟着他就好了。”至诚语气坚决,漫不经心的把玩空了的青瓷茶盏。她并不怎么喜欢喝茶水,无论多好的茶,她也只喝出一种味道——苦。 公羊逸尘左看看,至诚冷着一张脸漫不经心;右看看,颂可心事不关己好像怎样都无所谓。他凝着一张俊脸再一次让步,“凡事不得擅作主张!” 他不得不让步。那丫头的拗劲他深有体会。 “好!”姐妹二人齐欢呼。 刚才的漫不经心和事不关己竟全是假象?公羊逸尘嘴角微扯。 也是,两人若非真正的心意相通,怎会分隔两地如此之久,还会这般亲密?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只要她开心就好 得了公羊逸尘许可,至城高兴的去找苍冥请辞。苍冥不悦,死活不肯放人。经人百般请求,连带着“割地赔款”应了他许多无理要求,这才松了嘴。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一乘黑色的三驾双辕车迎着朝阳,缓缓行驶在前往谷梁洛城的道路上——一条蜿蜒就曲的小路。 一身黑蓝层叠胡服装扮的俊毅男子绷着一张方正脸专注地驾驭着马车,似对车舆内的声音充耳不闻。 “你的婚约是怎么回事?”车走出一段距离,至诚开始一一解除自己心中的疑惑。 “婚约?那是八年前的事了。”说起那件让人不舒服的事,颂可心面色低沉。 “八年前?天谕所出之年?” “对,就是那一年。那时,典族圣女所接收的天谕一传出,归云立刻出兵攻占了谷梁至城,至城百姓走投无路,投奔我国虞郡,我父王和叔父体恤百姓不易,决定收留那些难民。我婶娘,也是原来谷梁的萧阳郡主,心疼母国百姓受苦,自请去虞郡安顿那些人。当时表哥也去了。” “心儿说的没错,”公羊逸尘点头,“我原想去看有没有我尚阳能出得上力的地方,不过少王后德才兼备,处事有方,是以虞郡并无我的用武之地,没几天我就回了。” “对,表哥先回尚阳了。后来,婶娘安顿好虞郡那边准备回安阳时,竟发现归云大军麾师直逼虞郡。” “他们要攻打虞郡?” “不,他们以讨要至城百姓为由,意欲攻打虞郡,其目的却是要逼我父王立约。” “你的婚约?” “我的婚约!如今,成了我义颂的催命符。” “……那你这次,是逃婚?” “说得轻巧,”颂可心本想朝天翻个白眼,抬头却只见一块黑乎乎的车篷布,心情更郁闷了,“我也想,可要我真逃了,那不成了义颂的千古罪人?” “嗯~说实在的,九州一统,如果不是你成为九州之主,哪还有什么义颂啊?” 至诚一副故作置身事外的样儿更让颂可心伤感。 “阿姐,你真的相信那个预言吗?” “你信吗?”至诚反问。 “信!”颂可心肯定地点头。 “哦?” “前两次的预言全都成真了,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抱存侥幸心理呢?你说得对,我如果不是天命之人,义颂也将再不复存。” “归云昊也去洛城?” “……阿姐就是聪明!”颂可心看向闭目养神的公羊逸尘,同情顿生,总跟“明眼人”一处,真是什么秘密都不能有,实在是,悲哀呐!“收到消息,说是要去!” “那你是想干什么?”至诚表面镇静自若,心中却已是万分紧张。三人月下谈,她听多了朝堂上的波云诡谲和权谋诡计,有时她还会帮着公羊逸尘出出主意。虽说她心有点野,心思有点大,可真要她去亲身面对那些,她始终还是惶恐。况且,虽说她和颂可心互通书信常常会谈论到各自的状况和心境,可她并不确定,进入到权力的中心,昔日那个善良纯净的小姑娘,如今会做出何种令她吃惊的事情? “若能让他甘心退除婚约,自是上上策。不然,就只能除了他!”颂可心面色如常的说着杀人害命之语。 至诚垂下眼睑,眼中晦暗不明,听到如此答案,其实她心中并未起多大波澜。她说不清颂可心的回答到底算不算是在她的意料之内,如果她处于颂可心的位置,她也会这样说这样做。可是,原不该是这样的啊!曾经那么单纯,那么善良的女孩,爱惜性命不食半点荤腥,遇乞即施财,遇难便伸手。若说义颂两位王上德高仁厚,那他们这位唯一的珍宝那才是真正的赤子之心。 时间的操控下,原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至诚心中茫然,轻声喃喃:“清楚了,也就是说你们两个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在两国王宫留下两个替身,正主则要跑去伺机杀人。” “对!”这段谈话,颂可心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 “至城中兴,九州一统。杀了归云昊,一切好说!”此时,旁边的公羊逸尘缓缓睁开眼睛,一双黑眸如水澈,如冰寒。 至诚对上那双清眸,思虑片刻,点头,“……确实,只归云昊是个大患。尚阳,师兄为主,义颂是可心的,谷梁为大长公主所掌。至于凤扬和典族,若三国联手,不足为虑。” “……神啊!阿姐这反应,我敢说,若阿姐为一国之主,这如此天才加上这倾国倾城貌,这九州大地,早九九归一了。”听过至诚的分析,颂可心轻微怔愣一下,旋即抱着至诚肩头开始嬉笑。 “去你的~!”至诚娇嗔着抬手轻点可心额头,正色道:“首先,你阿姐没有那个命,但我身边有两个将来的国君。其次,夸奖受了,但凡两位殿下有用得着的地方,必倾力而为。最后,若你们两个混到需要我去卖脸的地步,那,我看咱们三个还是一块抱着进棺材吧!” “啧,我和表哥怎么可能这么差?” “什么话?” 至诚最后一句话惹了“众怒”,颂可心撇嘴,公羊逸尘皱眉。 至诚郑重其辞:“预先说明,以防万一!” 一次隐瞒,竟惹得她如此顾忌!两位将来的一国之主顿时无声。 马车“吱呀”前行,三人各有所思,再也无人开口。 中午饭食,颂可心和至诚就着澧泉净水,吃的是公羊逸尘专门给她们带的糕点,而公羊逸尘和“方正脸”则草草的吃些干粮,饮些溪水了事。便是如此,公羊逸尘对着他的小姑娘还是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儿。 傍晚,金乌即将归巢,将圆不圆的月亮蜷着身子缩在一边,尚还不敢同金芒残存的太阳争辉,刚入夏的傍晚仍然残留着丝丝凉意。这辆庄重的三架马车走了一天还未出尚阳地界,此时它偏离小路,驶上官道,准备寻找一个干净舒适的客栈度过这一夜。毕竟,车上三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公羊逸尘和颂可心自不必说,至诚以前如何也暂且不论,可这六年,她确确实实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有公羊逸尘在身侧,更是断不肯让她受一点委屈。所以公羊逸尘很干脆的否决了至诚提出、颂可心双手赞同的“夜间宿林”提议。 “我认为,凭我们的武功还不至于连些豺狼虎豹都应付不了!”马车停在一家简洁清净的大客栈门前,至诚拒绝了公羊逸尘搀扶的手,跳下马车,口中还在抗议着。偶尔,她会觉得,公羊逸尘对她实在是保护过度了。她不否认,她对他的保护和在乎十分欢喜,可是,她心里也有一团热火,她也会想要无所顾忌,随心释放啊! 公羊逸尘看着至诚那副不满的样儿,对着欲下车的颂可心无奈摇头。颂可心忍不住“噗嗤”一声,推开了公羊逸尘欲扶的手,跳下马车,嘻嘻哈哈凑到至诚面前,“没错,应付不了可以跑嘛!阿姐,你的‘蜻蜓点水’练得怎么样了?” “……”至诚白她一眼,不想和她抬杠。才见面那会儿这小丫头不是这样的啊,现在一开口就能把人堵得无言以对,看来,和义颂朝堂那群老顽固“玩儿”,真能锻炼嘴皮子。 公羊逸尘无奈的看那吃瘪的丫头一眼,默不作声。尽管他心里对此感到不舒坦,可若放任至诚这种胡天胡地、将自己置于险境的想法,那早晚要出问题。至诚好玩,喜欢新奇,他是清楚的。可是但凡是会让她受到危险和伤害的,他都绝不允许。 “公子和姑娘住店吗?我们福來客栈可是本郡最好的客栈了!”客栈中一个眼利的小二看到那辆三驾双辕车停在门口,知道来人不是普通小人,赶忙放下抹布拉着同伴迎了出去。待看到三人的穿着和气度时,就知道自己绝对没看错了。白衣男子一身珍贵云锦,高贵卓绝。青衣“男子”一身花纹精致的绮袍,优美秀气。那姑娘虽只着一身朴素衣裳,清新淡雅,但衣裳上的文饰和布料也绝非寻常人家所能负担得起的,那方正脸的家奴手提宝刀的架势也是不凡。 “方正脸”把马缰交给其中一个小二,对着公羊逸尘点点头,表示那小二所言不虚。 “进去吧!”公羊逸尘自然信得过自己的亲信,率先走进客栈。至诚和可心跟在身后笑闹着,对着客栈四处打量。 “四间上房,要挨着,备些饭菜,不要辣,不要太腻,上两个全素菜。”公羊逸尘言简意赅的向小二哥说明一行人的需要。 “好——勒--您放心,我们店的房间绝对干净舒适,饭菜绝对让您满意,四位这边请——” “等等,三间房就好了……”至诚拉住公羊逸尘。 “对,三间就行,今天晚上我要和阿姐秉烛夜谈!”颂可心和至诚默契的相视一笑。 小二看着公羊逸尘,等他做决定,他看得清楚,其余三人是以这个高贵男子为主的。 “三间!”公羊逸尘点头。 “好勒!您这边请——” 小二殷勤的把四人迎进客栈中最好的三间房里,可至诚和颂可心哪里是什么安分的主,看过两人的房间后,便赖进公羊逸尘的房间不肯走了。 “等下把饭菜送到我的房间!”公羊逸尘笑看着歪坐在塌上,面露疲色的两女,说道。 “好勒!……小店有一特色糕点,先给几位端上一碟尝尝?”小二试探着问,一般的客人他都不打招呼,直接把糕点送进房间,可在这高贵男子面前,他丝毫不敢自作主张。 “什么糕点啊?”听到吃的,至诚立刻一脸兴味凑到小二面前。 “云浮糕,以红梅、酥奶、杏仁做成,客官要不要尝尝?” “当然!”至诚毫不犹豫。 “那不就是杏仁糕和梅花糕吗?你不都吃腻了!”颂可心顺口而出。 “啧,人叫云浮糕,不一样的名儿自然不一样的味道了。况且两者合一,一定有不一样的口味!”至诚立刻转头一个白眼飘过去,颂可心撇嘴,不欲再和她计较什么名儿什么糕的。 “拿一碟来!”公羊逸尘纵容着。对着这小姑奶奶,只要不触他底线,除了纵容和妥协,他没别的法儿,也不会有别的法儿。 颂可心对着就是屋顶一个大大的白眼。 “好勒!先上一碟云浮糕,饭菜马上就好——”小二眉开眼笑地离开了房间。 “表哥都没这么纵容过我!唉——,这表妹到底不如师妹宝贝啊……”颂可心满脸郁郁的倒在床榻上盯着床顶。 “嘶~好酸……”至诚一副酸到的表情,迅速走过来压在可心身上。 “哎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你干嘛,哈……别挠了……哈…哈哈……”不一会儿,颂可心就浑身酥痒地左右翻转,她想抬手反击,无奈被至诚抢占了先机,压着她来回挠痒。那还是她们年少一块玩闹时,她告诉至诚她怕痒的。两人瞬时闹作一团。公羊逸尘只在一旁宠溺的笑看着。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计划有变,姐妹夜聊 少顷,小二把云浮糕端上来了,至诚欢喜地迎上去,却只吃了一块就没兴趣了。 让颂可心好一阵打趣。 小二对这几人过于奉承,饭菜上得很快。八个菜,色香俱全,但逸尘至诚可心三人也只是略略用了些。不是说这客栈饭菜不好吃,只是对于山珍海味喂养大的三人来说,再好的食物也没有什么稀奇。况且一路颠簸,也没多大的胃口了。 “方正脸”到是吃了不少,八个菜至少一半进了他的肚子。至诚对着人连连侧目。 这人说是家奴,但至诚这也是第一次见他。她当然知道,能单独跟在公羊逸尘身边的,绝非一般之人。早上见他时,她就向公羊逸尘打听过了,便得知那人名叫哑五,是个哑巴,也是个暗卫,是埋在谷梁国中暗桩的头领。至诚听后心中了然,也更增几分沉重。她不是多事之人,哪怕公羊逸尘身边天天换人,她都不会过问一句,他那些隐秘的势力她不参与,也没必要去了解,尽管公羊逸尘并不避讳她。可这次不一样,因为她对公羊逸尘这次的异样感觉出了不同寻常,她的亲人不多,她承受不起失去他们任何一个的代价。 “洛城那边情况如何了?”看哑五终于放下筷子,至诚盯着他正色问道。饭菜上来之前,她看到他对着公羊逸尘比划了几下后,那人眼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哑五当然不可能回话,低着头出去喊小二收拾餐盘了。 公羊逸尘知道那话对着哑五说,实际上是问自己呢,“上玄派,素正派,星沙派,孔家一行已抵达洛城。其余各派在路上!” “这么早?”至诚惊讶。 公羊逸尘点头,“出刀日也是宝刀认主时,那一日,众人已决出宝刀归谁所有。” “比武吗?”对于九刀家,苍冥并未细说过,是以至诚对九刀家了解的真不多。 “对!” “那这样和武林大会有什么区别?”至诚绝不会忘记苍冥说过的武林大会——那样的让人恶心——签下一纸“生死书”,那方决战台便是一个杀戮的好地方。 “没区别,最后的胜利者既得了宝刀,又能大扬名声,这就是那些江湖人趋之若鹜的原因!”颂可心平淡的接过了至诚的问题。 “刀家……到是会耍手段!” 逸尘、可心无语。 至诚还是太单纯了,在这纷杂的世间生存,活着本就不易,能名扬天下,广誉四海,更是难上加难。没有非常手段,刀家怎能传承两百年而盛久不衰? “归元昊去了吗?”至诚转了话头。 江湖事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他们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命,她也没必要咸吃萝卜淡操心。到是那归元昊,如今却是让她生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兴趣”,她很想看看那个弑杀亲族,六亲不认的家伙长什么样。那般穷凶极恶的人,他一定没有心。 “没有,归云昊昨夜于归云王宫遇刺,伤得不轻!” “要是直接死了,就能省我们跑一趟了,”颂可心很容易就听出公羊逸尘话中深意,不轻,不就是命在旦夕喽?“表哥,加点料?” 公羊逸尘摇头,“没那么容易,归元昊疑心甚重,甫一登基便把身边的人彻底清理了一遍,我的人九死一生才留下来,没有能力在他身上做手脚。” “……那,要不我们再给他来场刺杀?”颂可心现在迫不及待的要除掉那个妄图染指义颂的“阎罗”。 “归云王宫已严加戒备!”驳回颂可心的“异想天开”,公羊逸尘表面从容,底下却是暗自心惊,短短几年,心儿竟变得这般……心辣! 听着公羊逸尘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驳回,颂可心面色瞬间失落下去。 至诚呆愣的听着两人的对话,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嘴,一阵悲哀涌上心头。 此刻的这两人,才是真正的尚阳太子和义颂公主吧! 气氛一阵凝重,看着可心情绪缓过来些,至诚轻声问道:“那他,还会去洛城吗?” “……不知道!”公羊逸尘眼中略过一丝阴沉。 他从未觉得归云昊是个好对付的人,相反,他更认为他是个极好的对手。他没告诉至诚两人的是,他觉得昨晚归云王宫的那一场刺杀,完全是个笑话。和颂可心那招“金蝉脱壳”一样好笑。可即便如此,归云昊仍然摆脱了“云卫”的监视,可见他现今的势力已不容小觑。 他不把归云昊当傻瓜,他想,归云昊也不绝会把他当傻瓜。他敢打赌,真正的归云昊此时已在前往洛城的途中。 但此事,他觉得现在还不宜告诉两个小姑娘。 “归云昊如果不去洛城,那我们……去归云杀他?” 听过至诚这句话,颂可心神色立刻低沉下去,“就是真要去归云王宫杀他,我也非去不可!” 颂可心眼中的坚决激得至诚心神一震,“生相依,死不弃。阿姐一定舍命陪‘君子’!” 至诚一巴掌重重的拍颂可心肩膀上,看似潇洒的将头一扬。 感觉到至诚“有力”的支持,可心把肩膀上那素手拿下来紧紧握在双掌间。双眼轻阖,似要溢出些晶莹来。 至诚坐近,把人轻轻搂进怀里。她无法体会到可心的心情是怎样的沉重和无奈,可那无法压抑的悲哀,却能透过衣物深深地探进她的心里。 这是她的妹妹啊,不过二八年华,就要担负起一个国家的重担。她不由得有点怨恨义颂那两位王上,他们怎么能把这最珍视的宝贝往火坑里推呢? 正当屋内伤感气氛蔓延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是小二来收拾餐盘了。 “小店饭菜不合几位客官口味吗?”看到桌上剩下一半的菜,小二苦了脸。 “反正没我做的好吃!”至诚调笑道。这个小二看着也不过十四五岁,偏给人一股少年老成的味道。 “姑娘貌比天仙,心灵手巧,小店厨子当然比之不及啦!” “嘿,这话听得人心里可舒服!来,”至诚冲公羊逸尘伸手,公羊逸尘微笑着从怀中摸出五化圜钱放上去,至诚把圜钱递到小二面前,“给,这是天仙姑娘赏你的!” 小二迅速把油腻的手从胸前围布上一蹭,欢喜地接过那一把圜钱塞进怀里,“小人谢天仙姑娘!” “哈哈行,走吧!”至诚乐道。 “是!”小二眉开眼笑的端着残羹剩饭走了。 “阿姐真大方!”一阵笑闹之后,颂可心的情绪也开始缓和过来。 至诚朝着可心调皮地一眨眼,“又不是我的钱!” “啧啧啧,这可没良心啊……”看至诚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可心啧啧咂嘴。 “你才没良心呢颂—可—心,我刚安慰好你,你转头就来笑我!”至诚摆出一副怒容,就要往颂可心身上伸手。可颂可心又哪里是好欺负的,之前她是没准备就被至诚压住了,可现在两人都好好站着,她还能再被“欺负”吗? 当然不,她还手了,颂可心的还击招致了至诚更厉害的动作,两人已不是打闹般的挠痒痒,她们实打实的动起手来了。所幸这件上好的房间还算宽敞,倒不会限制两人动作。 公羊逸尘坐在桌前悠闲的自斟自饮,微笑的看着两人,可那眼中的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明知两人即使来真格的也不会有人受伤,可他随时准备着出手阻止两人的“打闹”。 两闹腾丫头到底不能安分一刻,一阵噼里啪啦打累了之后,立刻蹿上了公羊逸尘的床榻,一人占一床头,手脚刚消停,嘴上又天南地北的扯开了。 也不知扯呱些什么,反正两人的嘴一刻都不带停的,整整叨叨了一夜。 翌日,公鸡啼晓。至诚低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刚准备揉揉太阳穴缓解缓解精神,那预备抬起的手一下子被抓住了,“今天下午走,你们两个现在休息!” 公羊逸尘的话语隐隐带着命令的口气。 “我们正……” “阿姐,好了,我们姐妹有的是时间。”颂可心看公羊逸尘眼中隐隐带有怒意,连忙截住了至诚的话腔,“表哥,你去那个房间歇会吧,这一晚上跟我们熬着,我真佩服你的毅力!” 公羊逸尘淡淡的扫了颂可心一眼,那眼神中明明白白的不悦。 “躺下,休息一会,等下我喊你吃饭!”公羊逸尘把至诚小心的从怀里捞出来在床上放平。 至诚嘴硬,身体却诚实的很,脑袋刚一挨枕头,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一声蚊子般的哼声算是回应。 公羊逸尘看小姑娘彻底阖上眼睛,不一会,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小姑娘睡熟,公羊逸车准备走了,但临走前,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似浸了冰似的,凉凉的扫过颂可心。颂可心被看得莫名其妙,也不知哪句话犯着他的忌讳,刚想问个清楚,那人推门走了。 颂可心撇撇嘴,轻轻的移到至诚身边,掀开被子躺下后,抱着至诚闭上了眼。 这一夜,至诚和雪云幽庄“三人月下谈”时不一样,对着同龄且同为女伴的颂可心,她放得更开,什么都说,也什么都敢说,连她还是乞丐那会儿的事也被拿出来当作谈资,真是说得感慨又畅快。 至于旁边的公羊逸尘,两姐妹都全当他是幅挂画了。除了至诚床头坐得不舒服,需要个人型靠背时,“公羊逸尘挂画”就发挥作用了。公羊逸尘除了天黑和夜半时劝了几次要两人休息,都被至诚用“我们正聊得开心呢”给驳了回去之后,就再没多过一句嘴。 天南地北的唠叨一夜,姐妹俩还是觉得挺痛快的。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国政难论,心思难测 “城儿,醒醒,起来吃些东西——” “别吵,好困……”睡昏了头的至诚听不得一丝杂音,索性翻身面朝内墙,用被子把脑袋给捂住了。 “已经未时一刻了,你起来吃些东西!”公羊逸尘殷殷劝慰着。 “……什,什么时间了?”至诚一骨碌爬了起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一双迷蒙的双眼直直盯上公羊逸尘。 “未时一刻。阿姐莫不是睡傻了?”旁边一声清悦女声响起。 至诚抬着迷蒙的双眼看向发声的人,只见午后阳光明媚,轻柔的笼罩着侧坐在桌前的一俊俏女子身上,那人一手捧书卷,一手端茶盏,端得一派高雅之姿。若是她不开口的话。 “看你的书吧!”至诚瞪那人一眼,被叫醒的至诚起床气是很大的。 “起来吃些东西,你昨晚就没吃多少,早上又没吃,再饿着身体该不舒服了。”公羊逸尘边说边上手整理着至诚歪扭的衣裳。 “唔……还好,这会儿还没感觉……” “你都睡迷糊了,还能有什么感觉?”那“高雅之人”终于放下茶盏,抬起了头,看着至诚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出去了。 “你……干什么去?” “去喊小二给我们‘天仙姑娘’上饭菜啊!”公羊逸尘笑意晏晏,难得打趣至诚一次。 “师兄……”至诚瘪着嘴紧着眉看向公羊逸尘,“你可不要跟可心那丫头学坏了,唔她现在那张嘴也不知怎么练的,刀子似的!” “跟我学坏?阿姐,咱俩可彼此彼此,哎不对——我可比你好,相比你经常把你师父气得火冒三丈,我可没让我父王和叔父生气过。”去楼梯口招呼过小二,刚走回门口就听到人在说自己“坏话”,颂可心一把推开屋门,那张“利嘴”登时啄木鸟啄树似的叨叨叨起来。 “看吧,师兄,”至诚冲公羊逸尘眨眨眼,“我没说错吧?” 公羊逸尘微笑着,不去搭腔。这两人的德行他清楚得很,但凡他点下头或哼一声,这两丫头就能把乐子寻到他身上。 “得了你,快把你那一头‘毛糙’梳梳齐整吧,让外人看了,可不雅观!”颂可心气哼哼关上门,坐回原位,再次拿起书,却没心思细看了。 至诚看着颂可心故作认真的模样,一脸好奇的移到她身边,“嚯,《子月幽谈》?” “阿姐看过?”颂可心抬头。 “嗯~这卷书不错,以市井小民的口吻来论述国政,这著者梁子月也是个人材!” “我也这么认为,”颂可心赞同地直点头,“观一叶而知秋,国政本就是和民生息息相关,他通过叙述民间事来论国政,可谓反本溯源!” “……嗯,是这样说没错,可是……”至诚皱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是什么?”被半句话吊得难受,颂可心迫不及待的追问。 “可是——”至诚刚开口,就被公羊逸尘打断了,他推着至诚坐在桌前,拿着一柄不知什么时候拿到手上的玉梳开始梳理至诚那一头“毛糙”,同时开口接着至诚的话说下去,“可是,一叶可知秋,亦可障目。梁浩一生求仕,却也一生未入仕,民生乃一国之根本,他以民生来论政的途径是正确的。但是,国政不仅是民生,领土、国权、君权、军政、外交,作为一国君主,或一国重臣,这些问题都须思虑周全,一方偏颇,将影响深远!” “嗯嗯,对,师兄说得对!”至诚连连赞同,这就是她想说的,不愧是她师兄。作为一个天生的掌权者,公羊逸尘对处理朝政这回事不可谓不得心应手,连教导的至诚看问题也是纵观全局。 颂可心低头沉思,“……民生国之本,君权国之重,军队国之器,竟是我偏颇了?” 看颂可心这幅模样,至诚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抬头看公羊逸尘,刚好和那人一双柔和眸子对上,慌乱了至诚的心神。片刻,她缓缓低下头,脑中似灌了一坛浊酒。 两女各怀心事,一时,屋内一片安静。 “当当当……”公羊逸尘刚把至诚那一头毛糙顺平,就是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抬脚过去开门,是小二来送饭菜了。 和昨天一般,至诚和那个老成的小家伙逗乐了几句才允他出去。笑闹过后,心思也开始活泼起来,可当她开始准备动筷子时,竟发现颂可心还沉浸自己的思绪里,低着头,神色困惑。 “可心,可心……” “嗯?……阿姐,怎么了?”对上至诚担忧的神色,颂可心嘴角轻咧,一个“笑容”就挂在脸上。 看着颂可心这幅模样,至诚有些心疼,“你……要不要再吃些东西?” “不了,我用过午饭,阿姐你快吃吧,饭菜别凉了。”颂可心端起桌上香茗一饮而尽,拿着书起身,“阿姐,你先吃着,我去下面看看他们东西都准备好了没。”说完,就往外走去。 至诚担忧的目光伴随着颂可心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越发得心疼小丫头了,一个国家的担子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真得太重了! “不必忧虑,心儿是个聪明的姑娘,看待问题,她有自己的主张!”公羊逸尘宽慰着他家小姑娘。不是说他不心疼颂可心,只是,她的担子他是没有法子帮她承担的。若是他现在有一点逾距动作,都避不开意图染指义颂的“罪名”。实在是可心的身份太敏感了。 至诚用好饭,放下筷子,突然想起他们一行好像少个人,“哑五呢,怎么没见他人?” 公羊逸尘取出绢巾轻柔的擦拭小姑娘嘴角的汤液,“我让他去买些路上用的杂物。” “杂物?师兄,我们今晚要露宿野外了吗?” 看着至诚期待的样子,公羊逸尘微笑中夹杂着无奈,“是啊,如你的愿!” “哈哈,太好了……” 至诚对即将到来的“刺激”感到兴奋。但是,当她对上公羊逸尘的目光时,她觉得自己真是高兴过头,竟忘了她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师兄,归云昊死了?”至诚试探着问。她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什么事,能让公羊逸尘这般高兴,高兴到愿意妥协。 公羊逸尘忍笑“他哪里那么容易死的!” “那你今天心情这么好,哪有喜事了?” “好了,别猜了,我告诉你。” “嗯嗯,快说,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 “呵呵,城儿还记得那个‘天定九州之后’吗?” “凤扬国公主凤羽梧!”至诚怎会忘记,两年前,随着凤扬国中传出“天定九州之后”预言的同时,也传出了那个“天定九州之后”——凤羽梧的一句话,“吾乃九州之后,吾夫其人,即为九州主”! “对,”公羊逸尘眼中划过一道讽刺,“这个‘天定九州之后’亲自去寻她的夫了!” “啊??” “她去找归云昊了。前日晚,凤羽梧抵达归云给归云昊递过拜帖后,归云昊就遇刺了。归云六公主归云琪得知此事,便认为归云昊的遇刺和凤羽梧有关,昨天,竟将凤羽梧给下了牢狱。” “哈哈,还有这种事?”至诚眼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这些人还真有趣!” 公羊逸尘笑着点头,他十分赞同至诚这个说法。 “那归云现在谁在主事?”至诚可不认为,归云那个空有其表、胸大无脑的六公主有本事将一个他国公主给下进大狱。 “归云晟——归云昊胞弟!” “你说过,归云昊的哑巴弟弟,也就是那个想做心儿夫君的人?” “对!” “哼,他和归云昊作风可不一样啊,”至诚厌恶的吸抽鼻子,“……但是他这样做,不是意图引战吗?” “引战?呵,不是。若是凤羽梧光明正大的去见归云昊,那此事便是归云给凤扬的把柄。却不过,这凤羽梧是偷偷前往归云的,那此事,就成了归云拿捏的凤扬的把柄。” “乖乖,这凤羽梧千里‘寻夫’,是要用整个凤扬作‘嫁妆’吗?” “呵呵,凤扬王是个老狐狸,没那么容易妥协!”公羊逸尘见过那个老奸巨猾的凤扬王。那是个典型的“爱江山胜过一切”的狠主,和归云昊一样——残害手足,弑杀亲族。但是比归云昊更狠的是,他还弑父。 “不妥协就对了。一个老谋深算,心狠手辣;一个初生牛犊,哥哥心毒,弟弟也绝不是是什么善茬。这两个搅一搅,那乐子可就多了!” “自然,他们搭台子唱戏,我也得尽些‘微薄之力’啊!” 公羊逸尘微微笑着,映着午后阳光,肌肤晶亮,白衣清透,但那眼角的柔和和眼底的算计却让至诚心颤。 忽然,她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感觉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偏偏她是个犟脾气,越想不起来越要想,越着急想清楚脑子越糊涂,她不由得“啪啪”的敲打额头。 “城儿,你在做什么?”公羊逸尘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手腕攥住。 “我……”至诚欲言又止,“没事!” 公羊逸尘一双净泉般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至诚,至诚被看得心中发虚,撇过头不敢看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告诉公羊逸尘自己刚才的异样。只是心里有个念头,她不想让公羊逸尘知道此事。 “好,没事就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我们该启程了!” 公羊逸尘表面平静,内心已然掀起滔天巨浪,他努力抑制内心的惊惧,尽量不要把情绪表露在面上。他从不曾想过要永远“囚禁”她一辈子,可他,心已沦陷,命中注定——舍不下。 如今他只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些,再晚些……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逸尘发怒,归云风波 “……师兄,归云昊一定会去洛城的是不是?”临出门前,至诚问公羊逸尘。凭她了解的公羊逸尘,是不做没把握的事的。若非他肯定归云昊一定去洛城,那此刻他们应该掉头往回走了。 公羊逸尘郑重点头,“是!” “那就走吧,”至诚推开门,爽朗前行,“一人死而万人生,下了地狱他得感谢本姑娘帮他积德!” 身后,公羊逸尘无奈一笑。 她就过过嘴瘾吧,有他在,怎会让她真沾上什么肮脏事呢! 至诚快步下楼,走到颂可心哑五两人坐的桌前。那两人正在悠哉品茗。 此时还不到进用“哺食”的时间,这会儿客栈中人并不多。除至诚一行和老板伙计外,也就还有五六个喝茶聊天的。 今儿颂可心换回了女装——一身淡黄襦裙,显得格外优雅高贵,令人侧目。纵然旁边一个哑五板着一张方正脸,生人勿进,但依旧不能妨碍,那不多的几人伸向这边垂涎的目光。此时又下来一个绿衣娇俏,明眸善睐,丽质天成的至诚,那几人的眼光就更放肆了,简直要贴上两人似的。偏偏两人粗神经,只做无物,兀自聊起天来。 “阿姐你可慢……” “急什么,不吃饱晚上怎么打豺狼虎豹!” “就你?”颂可心失笑,“你这小身板,给它们塞牙缝都不够吧!” “你身板大,是吧~颂‘公子’?”至诚故作一副娇柔态,“莫急,真有狼啊豹啊,小女子就看我们颂‘公子’的!” “啧……” “好了,你俩上了车再闹!”公羊逸尘冷着一张脸站在至诚身后,他真无奈了。看着那些人注视着两女的目光,从欣赏赞叹到肆无忌惮,他的情绪也从“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叹,变成了自家宝贝被觊觎的愤然。 之前他有用寒彻的眼神阻止过那些猥琐的目光,不一会儿,却又都死性不改的盯了过来。且因两女太过娇艳,这一会,门外就有不少过路人连连向里侧目。更甚有几人直接进来瞅了。两人在这笑闹,到为这客栈拉了几桩生意。 昨天他们来时,天色偏晚,不说客栈,街道上都没多少人,所以并未发生此类事情。现在可不同,光天白日,人可多啊!不说男人,便是女人直往这边打量得也不少。公羊逸尘也看清了,就算两人刻意装扮得朴素,那浑然天成的气质也是让人不得不注目。纵你身份地位如何,有多厉害, 又能管着别人的眼睛吗? 况且,他曾来过这永城,知这边风俗向来开放。为了不徒增麻烦,也不再碍自己眼,他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听公羊逸尘口气不对,颂可心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便知道哪出了问题。不由会心一笑,“嗯……阿姐,你闻着什么味道了吗?”颂可心吸着鼻子原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公羊逸尘站立的方向,“嘶~好酸……” “呵,你少阴阳怪气,走了!”至诚可不傻,她当然知道颂可心在说什么,她对别人的目光无感,对公羊逸尘的变化却敏感得很。万人瞩目哪敌她师兄的一个眼神啊!惹她师兄不开心,那不好意思,她就没兴趣让他们欣赏美人咯! “得,走!阿姐,你不和那小伙计告个别啊,看你挺欢喜他的!” 至诚道:“不必,他这会挺忙!我和他不过萍水相逢,我说你可莫用这事当把柄打趣我啊。” “把柄?哈哈……阿姐,莫要你自己多想哎!” “哼,哪那么多浑话!”至诚转身出门,不欲再搭理这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小丫头也不再多话,笑嘻嘻的在至诚身后跟着。哑五连忙跑上前去搀扶两人上车。 待看到俩姑娘都上了车,公羊逸尘转身,直面那群庸俗之人,神色冷漠轻蔑,“本公子知永城民风开放,却不知竟如此不知礼。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本心不正,其形也恶!” 一听这外地公子一副不屑和鄙视的语气,客栈登时炸了锅。 “你什么人,讲话这么难听?” “我们永城关你何事,把话说清楚!” “我看你心思才不正,看你一派白净,莫非是那两姑娘的小‘相公’? ” “……” 听那些昏蛋愈发出言不逊,受过至诚恩惠的那个小伙计低头出口驳斥道:“莫要乱言,这位公子是那两位姑娘的兄长!” 得知三人关系,那些昏蛋顿口无语。 公羊逸尘一声冷哼,体内暗运内力,他总要给这些昏蛋一些教训。随着他的转身,那些昏蛋俱都扑跪地上,面露痛色,身体打颤。 眼看白衣贵公子上了车,那马车开始缓缓移动,老板才晃晃悠悠的去扶那些跪在地上的客人。他心里对这些人的行为也是不耻,你说,看人姑娘就看呗,他们倒好,还肆意评论人家。什么生得仙姿佚貌却为人放荡;什么姑娘家家不顾操行,大庭广众嬉笑玩闹…… 尽管他们刻意压低声音,这不,还是被人听见了。小姑娘们面子薄,不好计较这些,人家兄长可容不得他们那些污秽之语。要他说啊,这些人就是活该!难怪人家说,就是丢永城人的脸! “不会惹上什么人命官司吧?!”看见公羊逸尘上车,颂可心作势惊呼。她可是从车窗看见屋内倒了一片的。 公羊逸尘淡淡瞥过颂可心一眼,瞬时她汗毛直立。于是她知道,她这位素来宽和的表哥刚才当真动了杀心了! 只是,到底是因那些人言语污秽,还是他们触及了不该动的人,她就不甚明了。 “……师兄,你……别生气,是我们两个胡闹,”公羊逸尘淡漠的态度让至诚惶恐,她没想惹他生这么大的气,“我知道错了,师兄,下次再也不会了!” “还想有下次?”公羊逸尘面容严肃。 “不会有了!”至诚斩钉截铁。 “我也不想再看到此类事情。我不是告诉过你,谁敢伤你,就取他命;谁敢辱你,就割他舌吗?” “嚯……”颂可心檀口微张,神色讶异。眼前这人真的是她知道的那个皎如明月,比之菊兰,世人赞称的“振振公子”吗? “他们……无心之语吧?”至诚弱弱的辩解。 公羊逸尘失笑,她说的话,自己都不相信的吧! 说到底,他是真的要她去杀人割舌吗?他是想让这个傻丫头学会保护自己啊!别看她嘴上一套一套的,看着也是心思灵巧,实际上却是最好糊弄,心地最淳朴的。 “师兄,你笑了,不气了!”颂可心讨好的笑着靠近公羊逸尘,挽上他的胳膊,“师兄,那都是一群俗人,和他们置气不值当。路途很无聊,你给我们讲故事好不好?” “想听什么故事?”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这人还是他捧在手心里的。那些‘庸人’已被教训,这人也又道歉又保证的了,再僵闹下去,小姑娘该不高兴了。公羊逸尘微微一笑,此事算是揭过。 “我师兄博古通今,多见多识,既然我们要去洛城,那就讲讲洛城吧!” “好!”公羊逸尘张口就应。 颂可心再次目瞪口呆,她这个犟脾气的表哥什么时候这么好哄了? 公羊逸尘调整下坐姿,让他家小姑娘倚靠的更舒服些,旋即清越的嗓音溢满车厢。 “洛城紧邻谷梁王都——兴城,位其南侧。熙宁朝之前,名为‘天津’,此名到和天上的星官有些联系。天津地多渡口,最大的一座名唤‘银河渡’,乃熙宁朝姬氏先祖年幼——那时还只是一方小诸侯,去游玩时亲自下令修建。在天上有二十八星官,其中‘天津’星便意为‘银河渡口’,且‘天津’又有‘天子停留的渡口’之意,故那方城郡便以‘天津’命名。先古,各国混战,天津因所经水系四通八达,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多个国家在此建立,又被覆灭。国虽灭,人却有存。其中,以明山国后裔落氏一族人数为最。后九州混战结束,姬氏先祖建立熙宁朝,因落氏一族助建业有功,便将‘天津’改为‘落城’,后又觉‘落’字不吉祥,便改‘落’为‘洛’。并沿用至今。” “师兄去过如今的洛城吗?” “没有,我……少去谷梁!” “谷梁不好玩吗?这些年我从来没见过师兄去探望过长公主,也没见长公主回来过。”小姑娘一派天真无邪,问着让朗月清风的逸尘太子最忌讳的问题。 “谷梁……很好,”公羊逸车掀开窗帐,视线探出窗外,一阵风吹来,迷了眼睛,晕了嗓音。“那里有最好的人,最烈的酒!” “……人……妞,什么人妞?”公羊逸尘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在低语,至诚没听清。 公羊逸尘放下窗帐,回过头失笑,“我说我在那里认识过一个有趣的人,名叫任九!” “哦~今天风挺大的!”小姑娘很好的为他寻了理由。 至诚改了话头,公羊逸尘自然不会“无事生非”,顺着话茬接下去。 “嗯,确实不小。晚上也会偏凉些,蚊虫还尚存,还想郊外露宿吗?”公羊逸尘对于要在“郊外过夜”这事,还是持不赞同的态度。 若非归云昊已然开始动手,他们需加快行程,他都不会允准至诚这种异想天开的念头。 从收到被至诚称为“那些有趣的人”的消息那一刻,公羊逸尘就不得不再次审视,那个让他曾经“压注”失败,损失巨大的老“笑王”第十四子。 如今六国看似分立,其实又各有牵扯。从上古时候的部落联姻,到现在的国家联姻,人们很好的继承了先祖的“血缘亲近论”。真要论起来,他和归云昊之间也有一层裙带关系——他的太祖母是归元昊的姑婆。可这层关系实在太远了,久远到已没人愿意去记。 即使没人记得,但是,当年那也曾是一位灵动姑娘的归云公主,从归云来到尚阳,给两国带去的益处,也非能一言而论的。 凤羽梧敢私下前往归云,其中一定有归元昊的手笔。在凤扬传出“天定九州之后”预言第二天,他就收到了有关凤羽梧所有的信息。看到那些信息后,公羊逸尘对那个“天定九州之后”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一个不甘命运,坚强刚毅,手段狠厉,可怜又可悲的女子。 他不信归云昊在挑选合作伙伴时,不去调查她的身家。既然他敢去撩拨那样的女人,想必已经做好应对凤羽梧的纠缠,以及和凤扬联姻的准备了。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隔阂,心思,最在乎的 “师兄,……你,你带雄黄粉了吗?”想起那些滑滑腻腻、长条儿的东西,至诚心有戚戚。咳,如果……如果公羊逸尘没有带雄黄粉的话,她想,他们还是去住旅店吧!小点、脏点也没关系。 “嘿,阿姐,今晚有口福的话,我们炖点蛇羹尝尝?刚我看哑五买的有配料。我记得告诉过你,我叔父就最喜欢蛇羹了。有一次他偷偷在他殿里吃,被我发现了,我到现在可还记得那个味道呢,香飘十里呀!” 颂可心故作一副垂涎的模样,让至诚气急。 “那昨天的蒸鱼你怎么不吃,还香飘十里呢!真有那东西,你跑得比我还快!” “我才不跑,有表哥呢!表哥会保护心儿的,是不是?”颂可心蹭到公羊逸尘的另一侧,抱住胳膊就开始撒娇。 看着颂可心的作态,至诚一瞬怔愣,稍后反应过来,将头钻进公羊逸尘怀中,“对嘛,没雄黄粉我有师兄啊!我师兄的隐邀剑可比那些长虫厉害多了!” 颂可心嘻嘻笑道:“是呦,这么好、这么厉害的师兄普天之下可就你这一家,阿姐你可千万抱结实了。若让人抢走,你就哭吧!对吧,表哥?” 公羊逸尘始终安坐如山,但笑不语。 颂可心撇撇嘴,只把玩笑的目光转到至诚身上。 至诚当然知道颂可心是在调侃她,可听到那句话,她仍不免心中一震。从六年前公羊逸尘对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起,她就认定,他是她的唯一,是她存在的意义。她想着,她也许会出嫁,会成家。可她从没想过公羊逸尘会丢下她。 公羊逸尘怎么会丢下她? 默然瞥过公羊逸尘一眼,至诚内心怅然酸涩,可对上颂可心一副好事的样儿,嘴上又不免逞强。 “老头说,他不会再收徒弟了!” “啧,听你说过,你那师父的话不可信,不——可——信——也!” 至诚眼神发虚,“……也,也不是所有的话都不可信,至少这句话一定可信!那老头连我都不管,就算再有一个,估计他也得饿死人家。” “阿姐你——啊——” “唔——” 正聊得热闹呢,马车骤然一个停止,使得三人身体均是一晃。公羊逸尘反应迅速,双臂大张,一边一个,把两个姑娘紧紧控在怀里。 “出了什么事?” 马车停稳,颂可心起身要下车,被公羊逸尘抬手拦下。 “不用!” “什么不……” 一句问话还没完,就听到车外传来“叮叮砰砰”的一串响,未及片刻,响声消失,恍惚看见前面车帐波动了一下。下一刻,马车又开始“吱呀”前行。好似虚惊一场。 颂可心内心疑惑,伸手掀开窗帐左右张望,便见路两旁十几个人躺在地上哀声呻吟。那些人大都面容粗犷,袒胸赤膊,个个旁边还都躺着一把锃亮锋利的大刀。 “哼,这些打家劫舍的匪徒,竟然惹到我们头上。知道天多高,地多厚?自己几斤几两吗?”颂可心嗤笑道。 “不过这哑五身手还真是利落呀!”赞扬的同时,她却在心中默默猜测那人身份。 “师兄培养出来的暗卫头领,当然得有过人之处啦!” “……暗,暗卫头领?” 哈,暗卫头领!他——公羊逸尘竟然随身带着暗卫头领?!! 颂可心一瞬心沉到底。 身为尚阳国小长公主的亲女,她怎会不知道尚阳那独一无二的存在? 暗卫,顾名思义,暗中护卫。尚阳“暗卫”——尚阳的“开国功臣”,由归云家先祖——归云铭亲手创立。其中又分“五卫”:青卫,赤卫,黄卫,黑卫和白卫。他们如同影子一般,但凡有“遮挡物”的地方,必有他们的身影。“五卫”头领之位,乃由归云铭亲自挑选并培养出来的五个义子担任。他们发誓,世代忠于归云家。 尚阳由一个小诸侯国成为如今六国之一方大国,“五卫”可谓功不可没。甚至可以说,没有那些“暗卫”,也就没有今日的尚阳国。 可现在,归云昊竟让“暗卫”——尤其还是一个暗卫头领,彻底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下。她不禁开始深深地怀疑起公羊逸尘这一趟远行的目的来。 原本她以为,这不过仅仅是一趟单纯的刺杀行动,显然,是她单纯了。 归元昊可能去洛城的消息,是公羊逸尘透露给她的。让她绕个弯来找他同去洛城,也是他的主意。说是两人同行,最后又多了个至诚,还是他允准的。现在,她一直以为的那个贴身随侍,竟是一个暗卫头领。 呵,不愧是她的好表哥啊!颂可心心寒不已。她是彻底看清了,他们归云家的人耍起手段、玩弄起人心来,只要能达到目的,管你亲疏! 颂可心深感茫然无助,她不知道这一趟,她的好表哥,将会把她带去何方? “阿姐,”颂可心坐到至诚身旁,紧紧抱住她,“如果有人要伤害我,阿姐会保护我吗?” 一双纯净的眸子急切的紧盯着至诚,好像那跌进大海,想要拼命抓一根救命稻草的可怜人。 察觉不到颂可心内心的瞬息万变,只看到她略有些泛白的脸色,至诚带些心疼问道:“有我和师兄在,谁能伤到你?” 颂可心不经意的眼光略过公羊逸尘,“如果……如果有人就要害我呢?” “那我一定先要他的命,阿姐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可心一根汗毛!”至诚嘴上狠厉,手上则在轻抚可心鬓角。 听到这话,颂可心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扬起娇媚的笑颜扑到至诚怀里撒娇,“我的阿姐最好了!” “呵呵,那是当然啦……” 呵~她竟认为我会害她! 将颂可心的神态收入眼底,公羊逸尘心里无奈叹息,却也不得解释什么。只抿着嘴角,淡着一张脸,看两人在身旁笑闹。 傍晚的天空很美,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淡淡凉风拂过,便有一股新鲜清爽的空气入肺,头顶偶尔传来几声雁鸣鹤唳,惬意又美好。 此时的车厢里却十分清静。 马车颠簸,又玩闹了半个多时辰,疲累的至诚躺在公羊逸尘怀里睡得香甜,颂可心一旁吃着糕点,饮着甘醴,好不畅怀。只是可怜公羊逸尘僵着身体不敢动弹,又时刻小心翼翼的护着至诚,仔细她别因马车晃动给碰着。 “表者,额问你令个问地?”颂可心满嘴的糕点,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仔细噎着,把食物咽下去再说!” “唔!”颂可心努力的吞咽嘴里的糕点,太心急,差点噎着,就着清水好容易才咽下。 “表哥,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嗯!” 虽是很平淡的回应,可公羊逸尘的神情却表示着他对此的兴趣。 “……嗯,我的问题……有些麻烦。这样,我来问,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即可?” “好!” “点头或摇头就算回答,但你不可不回答!” “好!” 他以为,她要问他是不是利用她,或者他是不是真的要去杀归云昊,或者他此行到底有什么目的,或者……或者…… 或者其他关于他的野心,关于他的算计。 可他独独想不到…… “表哥,这世上你最在乎的人是……阿姐吗?” “表哥,这世上除了阿姐,还有真正让你放在心上的人吗?” 他,真的不想回答。 可,言出无悔,他……不可不回答! 他……点头。 再……点头。 这世上,我最在乎的人是城儿! 这世上,除了城儿,我还在乎,我的父王、我的师傅、还有……你! 这世上,你们是我的亲人,我……一个也舍不下。 这世上,我永远不会伤害的,只有你们! 他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疯狂的咆哮。 “心儿,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记得,表哥绝对不会害你!” “……嗯,”颂可心低着头闷声闷气的回应,“希望表哥……不会食言而肥!” 公羊逸尘默然无语,内心酸涩。 如果,他不是生在君王家,如果他认从天命,如果他甘于平庸,如果天下永远太平,如果人的欲望可以消除,如果…… 可他妈哪儿那么多的如果? 众人皆知高位为尊,可又几人知,高处不胜寒的无奈苦楚? 他认为,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手中的权力能让他在乱世中,护得他所在乎的人的平安!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晓人事,心彷徨 “醒了?我以为你这一觉到明天了呢!”迷蒙的眼方睁开,就对上两弯活泼的泉眼,至诚给惊得一个激灵,抬手就往上招呼。 “哎哎哎……阿姐,是我啊!”颂可心连忙抓紧那只即将贴上她那豆腐般水嫩脸蛋的巴掌。 “打的就是你!”至诚恶狠狠地瞪着那分明一副幸灾乐祸,却故作无辜的家伙。 颂可心登徒子般摩挲着至诚的手腕,调侃道: “呵呵……阿姐的脾气这么厉害,以后可有谁敢做我姐丈哎?” 至诚气恼,抽回被握着的手,“你一边去,我现在不想和你闹!” “多有趣啊……” 至诚一个大白眼递过去,颂可心慢慢消了声,她慢慢坐起,问道:“车停了?师兄呢?” “一边去的人不知道!”颂可心“哼”一声,身体一转,头一扬,一副傲娇样。 “你……” 颂可心气冲冲道:“我怎么了?我阿姐脾气可大,都不要理人家了呢!” “你还委屈?嘿,”至诚被气乐了,“行!你,可……可心公主,公主殿下,是我错了,行吗?” “阿姐让人家一边去,一边儿是哪一边啊?”颂可心依旧举着脑袋,不肯低头。 “一边儿?哦,一边儿在这,瞧,这!这呢!” “嗯?”颂可心瘪着嘴转过头来。 却未想到,一把被至诚扯倒在她旁边。 所幸这车厢足够大,还能直着躺下两人,也幸亏公羊逸尘周到的准备了两床棉褥,都铺在车厢里——至诚身下。否则凭至诚这一下力道,颂可心非什么地方磕个淤青不可。 但车底仍不可避免的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幸亏尚阳王室出品——必属精品!车底没漏! “怎么回事?”声响立刻引来了公羊逸尘。 别看他在外面一刻不停的忙活着烧火,煮粥,但那心思可时刻都放在车子里面呢! “没事!” 听到公羊逸尘急切的声音,至诚连忙回应一声,避免公羊逸尘的担心。当她转头看向身旁时,却立刻开始紧张起来。 只见颂可心倒在身旁,埋着头,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的。 “……可心……你……你怎样,有没有事?” “……” 半天听不到回应,至诚开始心慌起来。 “可心,对不起,你到底怎么了,让我看看好不好?” “……” 还是没有回应。 “可心,你……你不要吓我,可心……” 怎么喊都不应,至诚又不敢强硬的拉扯她,话语中已隐隐带了哭腔。 “师兄——师兄——你在哪儿——” “啊——” “城儿——” 原本听到那声沉闷的声响,公羊逸尘就要过去了,可至诚的一声“没事”,又让他止了脚步,他便以为两人又是在玩闹呢。 当听到至诚无措的呼唤时,他心里登时一紧,立刻三步并一步的跑过去,可还没来得及掀开帘帐,至诚又是一声惊呼,他是连抽剑把车篷劈了的念头都起了。 可当他掀开车帐,看到车里的情况,却是一阵无奈。他迅速松开车帐,转头平静的对紧跟他身后跑过来的哑五道,“没事!你不用理会,让火小些,粥再温会儿,我喊她二人。” 看着哑五点点头,走去篝火那边,公羊逸尘屈指敲击车边,“你两人莫要闹了,起来喝些热粥!” “……师兄…哪…哪里是我……要闹,你瞧她!” 车内两人紧紧纠缠一起,你掰我胳膊,我抱你大腿的,竟是小孩子打架的姿势。 至诚好不容易后来居上,压制住颂可心的一条腿,一开口,又让颂可心按住了她一条手臂。 颂可心紧紧压住至诚的半边身体,忿忿道:“哼,阿姐认输,我就松手!” “就…不!你……怎…么不认……输?”至诚不甘被压制,使力挣扎。 “……才不!……明明…你……先欺…负我的!”颂可心也不甘示弱,半点不敢松懈。 “你先……闹…我的,松手——” “就不!” 两人倔丫头!公羊逸尘无奈。 “两人一起将手松开!” 里面两人对视一眼,互“哼”一声,听话的慢慢松开了对方。颂可心一翻身挨着至诚平躺着。 两人喘息了一会,平复下心神。正待至诚要起身时,颂可心一下子又翻到她身上,至诚一怔,刚要伸手推她,就见颂可心低着头,一双鼻子凑到自己胸前来回嗅。 至诚窘迫,“你嗅什么?” “嗯…阿姐用得什么香,之前怎么没闻到?” “什么什么香?我没用过香!”她对味道很敏感,所以她从不用那些东西。 “是…一股甜甜的乳香,阿姐,你……” 颂可心下巴搁在至诚胸前,抬起头,一双大眼亮晶晶的。 至诚登时双颊泛红,“……莫要胡说,快起来!” “我哪有胡说,真得很香……”为表明自己话语的可信度,颂可心紧紧把头埋在至诚胸前,抻着鼻子大口吸气。 “你……” 知道公羊逸尘就在车前,至诚羞得巴不得把身上这个不知羞的丫头,找个地缝塞进去。 “你给我起开!”看着颂可心一副没脸没皮、没完没了的样儿,至诚一把把她推到旁边,连忙扯开身上锦被,钻出车厢。 果不其然,公羊逸尘就在车旁立着。 至诚低着头下了车,不敢去看他,脸上有如火烧。 “哎,阿姐,外面冷,你披上这个……” 公羊逸尘刚要开口,颂可心捧着两件玫瑰红的厚斗篷钻出来,口中叫嚷着。却在出来后看到公羊逸尘,察觉外面气氛不对,自觉地消了声。 公羊逸尘上前从可心手中拿过一件斗篷,给至城披上,系上篷带,细细理好肩领处,微笑着开口,“心儿可在乎你这阿姐啊,我小姑母都不见她这么周到的!” “谁说的,我曾经还试着给母后做过衣裳的!”颂可心给自己披上另一件斗篷,忿忿反驳回去。 公羊逸尘轻笑一声,看着至诚一副鸵鸟状态,知她心里尴尬着的。 其实,这会儿他心里也是骚动不止,可他不能表现出来呀!否则他家小姑娘真找个什么地方钻进去,到时哭得就是他了。 “天冷,我熬了些粥,能暖暖身子。走吧,都去用些!” 公羊逸尘说完转身就走,他知道小姑娘这会儿不想面对他,所以他先过去,暂且让她缓一下。 果然,等公羊逸尘过去把几人的碗都盛好了,颂可心才拉着至诚磨磨蹭蹭的挪过来。 “师……师兄,我,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不过极好的是,不知颂可心怎么和至诚咬的耳朵,至诚已不再低着头躲避公羊逸尘的目光,反而主动和他搭起话来。尽管那白瓷般脸蛋上的淡粉,还没因夜风而消散干净。 公羊逸尘微笑答道:“刹罗城郊野的小树林,我们得后日方可出了尚阳地界!” 至诚低头漫不经心的回应,“哦……” “不,等等,这不对啊……” 稍后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抬头,竟是一脸肃然,和方才那副软绵绵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公羊逸尘对此并无甚惊奇,到是颂可心给惊了一下。 “阿姐,你一惊一乍的作甚?” “什么一惊一乍,师兄,你要绕道归云?” “绕道归云?”听得至诚“一惊一乍”的原由,颂可心也开始一惊一乍了,“什么‘绕道归云’?” 公羊逸尘指了指离篝火近处,已铺上柔软厚毛垫的小木凳,示意两人坐下,“‘绕道归云’的意思就是,我们要去摸摸归云昊的底儿!” “表哥话语过于深奥,恕小妹理解不了!”颂可心对公羊逸尘无时无刻的“算计”,已然有些恼火。 公羊逸尘无奈解释,“寻凤羽梧,此时还不能让归云凤扬两国联合!” “不懂!”颂可心在气头上,脑子多少有些不够用。 至诚紧着眉头猜测,道:“……这,师兄所说,是不是……归云昊还想用对付义颂那招,来对付凤扬?” “……对付义颂?阿姐是说,他这是声东击西?”颂可心一听到和自家有关的事,脑子立即活跃起来。 至诚皱眉,道:“声东击西?不是吧,你想想,之前归云已出兵虞郡为借口,来取得义颂归云两国的合约。现在归云又用行刺归云昊的借口抓住了凤羽梧,你觉得他又想要什么?” 颂可心立即反应过来,“和凤扬的联姻!” 至诚重重点头,“对!” 听着两个姑娘的分析,公羊逸尘不得不感慨两人的聪慧,到底都是王室血脉,哪个是愚笨的? 他看着粥碗上白雾越来越淡,不想再让两人纠结,缓缓开口,说明他的观点。 “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凤羽梧被算出‘身价’,凤扬便将她高高捧起,作为象征。若是凤羽梧成为归云昊的妻子,那凤羽梧是‘天定九州之后’,归云昊又是什么?” “天定九州之主!”颂可心眼神寒凉,咬牙切齿,“当真好算计!” 公羊逸尘赞叹道:“世人多信天命预言,他确实打得一手好牌!”说得他都有些期待和那人的见面了。 看两女皆因他的话垂头默默,再看旁边那几碗粥上白雾已是极淡,他将一碗粥放进至诚手中,“好了,现在进食时间,暂莫想那些。出门在外,作不得那么讲究,只熬了些香菇鸡米粥,城儿,吃些!” “师兄的手艺是好的,再不讲究也不会差!” 不管什么时候,至诚小丫头对她师兄都是极为追捧的。 “咦~再好的手艺,这世上有资格品尝的人又有几个,是不是呀,表哥?”颂可心的心理自我调节功能大概是极发达的,抬头功夫就好似换了个人,仿佛方才面色凝重,思虑万千的人不是她一样。 “你呀,喝粥,让嘴巴歇一会!”公羊逸尘给颂可心递过一碗粥。 “唔……美味啊!”闻着那香菇的鲜美和粟米的清香,颂可心伸手舀起一勺就往嘴里送,粥入口中,鲜甜有味,软糯可口,禁不住开口赞叹。 “我说过呀,师兄的手艺是最好的!”至诚骄傲的笑着。 “我夸表哥,阿姐你乐什么?” 颂可心摆明了又想和至诚斗嘴。 至诚横她一眼没再回腔。 也幸亏如此,否则这顿晚饭,绝对要在两人的嘴炮中度过了。 也该是颂可心累了,喝完粥,坐在篝火旁烤了会儿火,就钻回车厢睡觉了。 车厢中铺有两床棉褥,还有两床锦被,那就是专门给至城可心两人晚上准备的。 在永城落脚时,公羊逸尘让哑五买的东西就是他们平常用得一些生活用品:汤锅、木碗、木匙、棉褥、锦被、一些米物、一些菜类,当然还有其他的物品。总之他们这一路都会用得到。 公羊逸尘是想着他们这一路,大半的夜晚都要在野外度过了。这下绝对能让至诚的“兴趣”得到充分满足。可他又不愿委屈了自己的小姑娘,所以便尽量周到些,让两姑娘少受些“委屈”。 等都吃好,哑五把几人的碗匙收拾起来,放进汤锅里,再把汤锅都放在车底下,等明天路上遇上小溪时,再用溪水洗刷干净。为了放置他们的生活用品,哑五在永城时又专门找工匠在车底装了个木架,总之这个马车如今也算是个他们移动的“小窝”了。 哑五放好汤锅,冲公羊逸尘点个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中。至诚想问他的行踪,可张开的口又慢慢闭上了。 此时,卯时刚过,晚风习习,今夜月亮不大精神,月色黯淡。四下除了风声,便是篝火里木棍被燃烧的噼啪声。 至诚想问公羊逸尘对如今九州形势的看法,张张口又再次闭上了。她心里默默叹息,问了又如何,知道又如何。她是心思灵敏,可不过都是些小聪明,而公羊逸尘则要兼顾大局,需要的是大智慧。她现在只要好好陪在他身边,支持他,需要时能帮得上他,就最好的了。 公羊逸尘面向篝火,余光却始终停留在他的小姑娘身上,他看着小姑娘面色纠结,欲言又止,心里也不舒服。可他此次却不想主动解答小姑娘的任何困惑。 他看着哑五的方向,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他始终忌讳在自己的小姑娘面前,讨论“杀人”这个话题。 两人之间一时气氛凝寂,风声显得格外凄凉。 终于,至诚感觉凉意越来越重,无意识的开口,“师兄,晚上你去车……” 看着公羊逸尘转过来的温和目光,她却再张不开嘴了。 她是想让公羊逸尘晚间去车厢休息的,就算车厢躺不下三个人,但在里面坐着也比外面要暖和。 按她的道理,她、公羊逸尘还有颂可心,他们三人之间哪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的,所以她敢领着颂可心堂而皇之的霸占公羊逸尘的房间和床。可刚才那事,她的表现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她十九岁,颂可心十七岁,她们两个都是大姑娘了。而公羊逸尘更是二十有八,分分明明的成年男子。三人共处一室没什么,可若当真三人共居一“床”,那真是……至诚脸上已消下去的粉红又渐渐的浮上来。 “……师兄,这件斗篷给你,我去休息了!”至诚一把扯开篷带,把斗篷从身上抽下来塞到公羊逸尘怀中,慌忙钻回车厢。 到了车上,看可心睡的香甜,又不敢太大动作,只紧了紧身子,躺在旁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身子不动了,心里却仍在打着鼓。 注定今夜难眠。 她是想让自己去车上休息的吧,可细想又觉得不妥,这才止了话。公羊逸尘看着他的小姑娘一反常态的行为,不禁露出无奈的笑。 他的小姑娘真得长大了,开始晓人事了! 感慨完,将那玫瑰色斗篷放在鼻端,轻嗅, 当真一股淡淡的乳香!他不仅有些陶醉。 可下一瞬,他眸倏然寒光一现,立时把斗篷全部摁进怀里,默默闭眼,面色清冷。 静静端坐在昏暗月光下,如那天神祀中神祗,尊贵冷漠,不食人间烟火。 好大会儿,公羊逸尘才慢慢睁眼,眼中一片虚无,心中也再无一丝涟漪。 他淡着脸色,将那玫瑰色斗篷披在身上,自去车旁找个背风的地方,静静盘卧休息。 他的武功已到一定境界,即便睡着体内内力亦能自动运转御寒,那斗篷也不过是个多余物。可他家小姑娘的心意,他又怎会浪费呢? 并且……他再次盯向哑五消失的方向,即使他心已无波澜,可这一夜,他还到底不能真睡得踏实!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夜半风寒,真情流露 “唔…呜呜…呜…冷……” 天还一片漆黑,颂可心被身旁的颤动惊醒。她睁开眼,面前伸手不见五指,她担心的问:“阿姐,你不舒服吗?” “……” 那把她吵醒的“罪魁祸首”根本没醒! 车外忽然亮起一束火把,接着便是公羊逸尘满含担忧的声音,“心儿,看得清城儿的状况吗?”颂可心就着昏暗的火光向至诚身上摸去,“……啊表哥,阿姐……阿姐额头很烫啊……” 听见可心张皇失措的声音,公羊逸尘掀开车账就去往里钻,颂可心连忙起身靠到一边车角。 “夜晚她竟没有盖被子?” “我,我不知道啊……” “这是感染风寒了!”公羊逸尘蜷着身体跪在至诚旁边,将那面色发青,浑身发烫,颤抖不停的姑娘紧紧搂进怀里,轻轻呼唤着,“城儿,醒醒,城儿,城儿,醒醒……” 大概是烧糊涂了,至诚连眼都睁不开,只痛苦的呜咽着唤“冷”。 公羊逸尘内心痛惜,面色沉重,“心儿,把两床被子都盖到城儿身上,你和她躺一处,抱着她!” “啊?……哦哦!”颂可心已有些六神无主了。 她身体底子好,加上从小各种人参灵芝喂养着,还有身边侍婢们伺候的周到,极少生病,连个咳嗽都是十几年难得一次。哪里见得到这种“病来如抽丝”的“架势”啊? 眼看公羊逸尘把她们两人裹成一个大蚕茧就要下车,颂可心急忙问道:“表哥,你要去哪儿?” “我去进城抓药!你和城儿在这,莫怕,哑五在外面!若城儿再有什么状况,你就唤他!” 颂可心满脸无措,“你让哑五去抓药,你留……” “不行!我的速度要快些,他去总有不便,放心,我很快回来!”说完,公羊逸尘对着旁边举着火把的哑五比划个手势,运起轻功就往刹罗城去。 “我……”颂可心咬了咬下唇,紧了紧抱着至诚的双臂,心里默默念着:阿姐,你千万要没事啊,一定会没事的! 刹罗城门 一排兵士神情肃穆、整齐如雕塑般守护着刹罗城的门户。其中有两个略年长些的背靠城头护墙蹲坐着,哈着冷气,聊着天。 “妈的,都立夏了,这天还这么清清冷冷的!” “咱这边地界高,雪山还多,别说立夏,就是三伏节,咱这也热不了。” “夏季不热,冬季更冷呗!” “对呦!” “哎,对了,韩老大,你知道吗,昨天下午郡守夫人生了两个小公子?” “嘿,这么大的消息一下午整个刹罗城都传遍了,我还能不知?” “说起来,这也是咱们郡守这么多年行善积德的造化啊,想咱郡守夫人连降五位姑娘,这盼儿子都快盼出失心疯了,这老来得子,还一来就俩,不容易啊!” “唉,当然不容易啦!看来我知道的比你还多些,咱们这郡守夫人产咱这两个小公子,那可差点都要了命呀,要不是咱郡守大人不知从哪请来一位神医,咱夫人这关可过不去呀!” “神医?什么神医?” “我哪知道?就听说好像是个典族人!” “典族人?” “啊,对呀!” “……” “什么人?” 两人正聊得畅快,突然一个城卫一声大喝,惊得两人一个上挺站起身,往城外看去。 只见一个白影以极快的速度从远处飘到城门前,那位韩老大刚想喝问一声,还没来得及张口,那白影轻轻一跃,就到了他们面前,两人惊得一个不稳,倒退两步。其他城卫迅速拔刀准备应敌,谁知,刀还没完全出鞘,他们人就不能动弹了。 一墙头的护卫,眼睁睁看那白衣蒙面人一跃一飘间,就入了城。 我儿乃尚阳太子,将来整个尚阳都是你的。这是公羊逸尘一出生,尚阳王就常在他耳边叨叨的一句话。 其实,就是尚阳王不说,这也是必然的事实。因为尚阳王一生只得一子,就是他——公羊逸尘。而他也向来把尚阳当做己物对待。 可如今,他竟在自己“家”中这般“见不得人”,公羊逸尘实在无奈。 不过,为了至诚,他真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城都闯了,夜潜人户,强买强买又算得了什么? 公羊逸尘找到最近的一家药馆,墙边一站,腰身一拧,整个人如燕儿般轻飘飘飞进药馆里。进了里面,就好说了。 大概没几人知道尚阳太子——公羊逸尘的医术也和他的武功一般,臻入化境了吧。 想起他学医的缘由,公羊逸尘轻轻一声叹息,那大概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不过他曾经以为会慢慢荒废的这手医术,今日却能在至诚身上派上用场,公羊逸车心里总是多有些安慰。他总算不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受病痛折磨,而无能为力了。 羌活、独活、干姜、草豆蔻、桂心、吴茱萸、陈皮各半两,细辛、藿香各一分,半夏半分,炙甘草四钱,川芎、白术各一两。 公羊逸尘一双干净修长的手似舞剑般在药柜中间来回翻折,很快,便配好了六付药材。为防止药馆的人从丢失的药猜到他的行迹,公羊逸尘又拿了不少治疗伤疾的药材和膏药。 这六年,至诚勤练武功,加上各种珍贵食材养着,从没有过一点病痛,以致他快忘了“她是人就会生病”这回事了。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在永城时怎么就偏偏忘了,让哑五买些常需药材备用呢? 后悔到底不能解决问题。对于后悔,他逸尘太子更擅长解决问题。 将药放进一个包裹中,仔细包好,再拿起一个药罐,然后公羊逸尘从怀中摸出七化圜钱放在柜台上。 轻飘飘来,亦轻飘飘去。 回到城门,城卫们依旧保持先前姿势。个个面色发紫,身体发僵。 点穴之术,阻止经脉运行,时间过长,到底对身体有大影响。尤其还是这些不懂武功的城卫们。 公羊逸尘站到城卫们面前,在城头上放下十二化圜钱,说道: “在下不过一江湖游侠客,和朋友路过刹罗,宿于郊野。因朋友旧疾复发,特进城买些药材,此次多谢兵爷们通融则个。此乃小小谢意。在下这就告辞!” 公羊逸尘说完已拔地而起,再落地时已在刹罗城外。与此同时,城卫们的穴道亦都解开,各自伸展下筋骨,看向城外,只见那白衣人两个起落已飘去好远,渐渐的,消失在暗色中。 城卫们各自对看一眼,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聚在韩老大身上。韩老大咬咬牙,低骂一声,利索的拿了一化塞进腰袋里,其余城卫也不再犹豫,一人一化,正好分完。 拿人手短,此事,便揭过。明日交接时,报备录上写的一定是:今夜,无事! 回到落脚的地方,公羊逸尘将包裹和药罐递给一旁守护的哑五,在车边站定,“心儿,城儿如何了?” “表哥,你回来了?阿姐这会儿好些,不像先前那样颤的厉害了!” “寒邪伤营,遍身骨节俱冷,两手拘急,筋脉牵抽,手足不仁,厥冷,得暖气则舒展。” “药带回了吗?” “带回来了,哑五在煎着!” “你不进来看看阿姐?” “不了,”公羊逸尘摇头,“我身上寒气重,不便再靠近她。心儿,我去看药,好了我便叫你!” “嗯,知道了!” 公羊逸尘低低叹息一声,心里散不去的担忧,默默走去哑五那边。从哑五手中接过药包和药罐,亲力亲为起来。 煎药是一项费事费心的工程,尤其火候是最难掌握的。用武火多煎一刻钟,或用文火少煎一刻钟,药效都相去甚远。 但看公羊逸尘的煎药手法却是极为老到,尤其他用那一身深厚的内力来控制火候时,那架势比之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也是半点不差。 半个时辰后,公羊逸尘把药煎好了,天也已大亮。 “心儿?” “……唔”车内颂可心支吾一声,这是看人看人,把自己给看睡着了。 “药好了,你把药给城儿喂下!” “……哦,等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从车帐伸出一条手臂。 “表哥,药给我就好!” “好,你小心些!”公羊逸尘把药碗放在那只手上。拿好药碗,那双手带着药碗一起滑了进去。车账晃动间,公羊逸尘看见他那万分担心的人儿面色苍白,毫无生气的躺在那。他的心如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 不一会儿,车厢内传出颂可心那温柔的得不像话的声音: “阿姐,阿姐醒醒,醒醒把药喝了!” “唔……”至诚迷迷糊糊的回应一声。 颂可心耐心的继续柔声唤她,“阿姐,醒醒,把药喝了就不难受了!” “……嗯,什么……药?”至诚双眼终于睁开一条缝。 颂可心回答:“你昨夜染了风寒,表哥给你去刹罗城买的药,先起身,把药喝了,喝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师兄呢?”至诚不想喝什么药,此刻她就想见她师兄。她觉得只要见到公羊逸尘,她什么病痛都会消失的。 有人说,人最脆弱时,最想见的那个人,一定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若有谁现在此刻告诉至诚这句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没错,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就是我的师兄! “表哥在……” “城儿,把药喝了!里面有甘草,不苦!” 颂可心话还没说完,公羊逸尘的声音已透过车帐传了进来。他一直在车前守着呢。 “知道了,师兄!”不钻牛角尖的至诚是最听公羊逸尘的话的。 至诚半起身倚靠在车壁上,伸手要接药碗,被颂可心闪开了,“阿姐,你把身子裹紧,我喂你!” 至诚轻轻一笑,“好!” 她怎会不知,她这小妹平时看着咋咋呼呼、嘻嘻哈哈的,其实内里最是温柔了。 不得不说,即使这是颂可心第一次做伺候人的活儿,但也挺像那么回事的。至少药汁没有撒漏一滴。 药喂完,将药碗递给外面一直候着的公羊逸尘,颂可心从怀中摸出一条绢巾,轻柔的拭掉至诚嘴角的药液。 看着可心那专注认真的样子,至诚心中的感动不由吐出了口,“可心,谢谢!” 颂可心一愣,嗔道:“你我姐妹,哪里用得到‘谢’字?” 至诚赔笑道:“是是是,是阿姐说错话,口误!”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听着车内两人谈笑声,公羊逸尘始终吊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了地。 “城儿,喝完药就休息一会儿!我让哑五去刹罗城买早食了,等他回来,我们用过早食再上路!” “一切听师兄安排!”至诚音色听起来比之先前舒畅很多,显然心里欢喜,精神也能好些。 “好,你乖乖休息!师兄就在车外!” “嗯!”至诚在可心的帮扶下再次裹成一个大蚕茧。 药刚下肚,发挥药效也没那么快,她的神色依然萎靡。睡是睡不着的,但她身体上的不适让她也没精力去做什么,只躺着闭目养神。 颂可心看至诚闭着眼睛依然皱着眉的难受模样,心疼不已。但现在她也做不得什么了,只低低叹息着,钻出车厢去透透气。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岚奇出场,一见如“故” 一柱香后,哑五回来了。他不仅带回了早食,还带回来一个人。 紫衣紫靴紫束带,圆脸翘鼻蓝眼睛,肤色白皙,身材纤瘦,身量比之公羊逸尘要低上一个头,那腔音也和个女孩似的娇娇糯糯。若非那吊儿郎当的架势,颂可心真就把他当个姑娘了。 “哈哈哈,十少小弟,好久不见!”那人一看到公羊逸尘就一副哥俩好的样儿,直接一个熊抱就过来了。 公羊逸尘闪之不及,让那人扯着肩头给抱了个结实。 “确实好久不见!”公羊逸尘使了力气把那人从身上推开,转头看向颂可心,“心儿,你和城儿先用早食!” “嗯!”可心回应一声,看那不速之客一双大蓝眼睛在她身上来回逡巡,不由怒瞪他一眼,暗骂一声“登徒子”。从哑五手中接过食盒快步钻进车厢。 那人尴尬的摸两下鼻头,转头再看向公羊逸尘,又是一副无赖模样,“咱哥俩儿这么久不见,让咱再抱一会儿呗!”说着,还要往公羊逸尘身上扑。 公羊逸尘忙退一步,抬手做点穴手势。 “干嘛呀,干嘛呀?你这负心家伙,好不容易见面,一见面就这么对你大哥呀?”那人似有好大委屈,一把嗓子扯得尖细。 公羊逸尘皱眉,“你轻声!” “才不呢!咱就要喊,让人都看看你这无情无义的小弟是怎么对他大哥的!”话说得挺狠,但那人的行为却与之相反。他的声音已恢复正常,甚至刻意放低几分。 深知那人性子的公羊逸尘也不和他计较,问他:“韫兄肯放你一个人?” “他死了!” 看那人一副恶狠狠的语气,如果不是知两人关系,还以为那人和他有多大仇呢! 公羊逸尘笑道:“他若真死了,那你就自在了!” 那人听得这话,斜睨他一眼,道:“咱说你可别咒他,你这家伙一张嘴和那黑嘴乌有得一拼,有时说什么还就应什么!” 公羊逸尘哑然一笑,“分明是你在咒他,你该庆幸你的嘴巴没有那么灵验!” “得得得,咱说不过你!”那人摆手,一脸无趣。 可还不等公羊逸尘笑意褪却,那人竟一下窜到他身边,胳膊高高举起搭他肩膀上,眼中满满的趣味。 “哎,十少小弟,刚才那个俊俏姑娘是谁呀?” 公羊逸尘意味不明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答道:“我的表妹,丁心!” “丁新?丁——新——!好名字,万象更新!”那人摇头晃脑,一副煞有介事的的模样。 公羊逸尘叹:“是可心如意的心!” 那人立刻换得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万事随心呗!” 公羊逸尘抿唇一乐。 “我家小妹神女的样貌,侠女的性格,可是烈女的脾气,你这浪荡子可莫要招她!” “……哪有?咱就问问嘛!”那人神情有些不自在。 “最好没有!” 公羊逸尘笑语中暗含警告之意。 那人知道公羊逸尘性子,也自然明白了他对那个表妹的在意。讪讪一笑,打消了对颂可心起的那点小心思。 “那人是师兄的朋友吗?”车内传出至诚的声音,似是刻意加大的音量,车外亦清晰可闻。不知是在问车内的颂可心,还是问车外的公羊逸尘。 “师兄?”那人一双疑惑的大眼看向公羊逸尘,“你不是表哥吗,怎么又成师兄了?” “我师……” “他就不兴再有一个师妹吗?” 车内再次传出至诚的声音,截断了公羊逸尘的话。 那人回答:“当然兴啊!十少的师妹自然也是咱的师妹啦,不知道城儿小师妹的风寒可否好些了?” 至诚语气带些冷意:“你怎知道我染了风寒?” 那人看了公羊逸尘一眼,骄傲的笑道:“这里这么大的药味,咱一闻就知道是什么,治什么。再者说了,你师兄的医术都是跟咱学的呢!” “我师……你,你是师兄的朋友吗?”知道那人和公羊逸尘关系可能不一般,至诚的语气总算平缓些。 “咱是你师兄的大哥,以后小师妹也可以称呼咱‘大哥’!” “你莫要乱语!”公羊逸尘皱眉瞪那人一眼,走到车旁,轻声说道:”城儿,不必搭理他。他名唤典奇,直呼他名即可!” “典奇?”至诚惊呼,“典族人?” 那人挑眉,“哎,哪这么大反应呀?典族人咋啦?” “啊,无事!”至诚好奇问到,“师兄,他说的什么‘大哥’呀?” 其实至诚想问的是,他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怎么不知道她师兄哪儿个犄角疙瘩蹦出来个典族大哥? 公羊逸尘回答:“我们少时相识,他长我一个月,便以‘兄长’自居!” “哦~” 这个“少时”到现在时间可能真不短了,至诚确定她成为公羊逸尘师妹的这六年里,她没见过这个“大哥”。尽管隔着车帐,她看不到那人的真面目。 “昨夜那人是谁?”公羊逸尘问那个自称他“大哥”,名唤典奇的人。 昨夜他去刹罗城医馆“买药”,进去时顺顺当当,可出来时,却出了点小意外。他是真没想到,一个小医馆里竟然会隐藏着一名武林高手。在公羊逸尘跃出医馆时,两人不可避免的交上了手。那人用刀,且刀法精湛,但是内力跟不上,只把那套精妙刀法的威力发挥不到三成。 尽管那人不是他的对手,可在不伤害那人的前提下,他要脱身也得费些功夫。多亏了典奇嚎的一嗓子,他抓住那人分神的一瞬,迅速走脱。 典奇答道:“阿晨的对手,翟家少主翟宇!” “对手?” “嗯嗯,在凤扬宁城时缠上咱们的,非要和阿晨比刀,可烦了!” 公羊逸尘道:“翟家非攻刀法的精湛妙处,昨日我已稍有见识。但那人内力不济,对上韫兄,并无胜算。” 典奇双手一拍,嘟着嘴说:“对嘛!阿晨也这样告诉他呀,就那人死脑筋,不听劝。你是知道阿晨的嘛,轻易不出手!” “那随他去就是了!不过昨天确实要谢你。” 典奇笑道:“谢啥?咱哥俩儿谁跟谁?要不是昨晚风大天冷,咱哥俩儿昨晚就相见啦!” “亏得昨夜风大!” 公羊逸尘开口说这句话之前,已不经意地往旁边移了几步。 那么当典奇抬手捏拳想往逸尘肩头上怼时,就发现那人已站在他一臂之外了。他悻悻的放下手,瘪着嘴道:“嘿,啥话?这么不乐意见你大哥呀?” 公羊逸尘诚实的点头。惹得那人瞪他一眼,“无情无义的家伙!你比我家阿晨差远了!” 公羊逸尘听得身后动静,转头,笑道:“夜半莫念鬼,白日莫念人!你家阿晨来了!” 典奇念的阿晨是一个人,来的却是两个人——两个青年,一个面容俊逸,蓝衣潇洒。逸尘识得,那个是韫敏岚。另一个浓眉大眼,黑衣深沉。是昨夜和他交手那人,也就是那翟家少主——翟宇。 那两人运着轻功,一前一后,很快靠近马车这边。 身后翟宇在距离马车两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一张长脸死气沉沉的,只看见公羊逸尘时显出几分惊诧,然后就再没任何表情了。他站定一个地方,双臂环胸抱刀,就像一根桩,动也不动。 韫敏岚也不搭理他,直接走到公羊逸尘面前抬手抱拳,打个招呼:“阳兄,好久不见!” 公羊逸尘回礼:“韫兄有礼!” 韫敏岚冲公羊逸尘点一下头,就错身站到了典奇面前,他一对修长剑眉紧紧皱着,嘴唇紧抿,似是在努力抑制怒火。直到典奇受不了那双细长深邃的瑞凤眼里的情绪,垂下头。他才慢慢开口说道:“小奇,你出来该告诉我一声!” “咱就是来找十少的,又不是去什么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还要向你禀报!”典奇犟着嘴,却始终不敢去正视那人。 韫敏岚轻轻一声叹息,说:“小奇,我不是要你向我禀报,我只是担心你!你忘了在义颂郾郡和凤扬临汇城那些事了!” “那是他们没理儿!”典奇听得这话,登时抬头怒道,“郾郡时,那老头还没死呢,那些狗东西就急着把人入丧,咱身为一介医者,咱能不管嘛?在临汇城,咱看那个‘两脚螃蟹’欺辱一个姑娘,咱是一个堂堂男儿,咱能不管吗?那些坏种还敢找人收拾咱,真是没脸没皮!” 那人点头,说:“是,就是因为有人坏,所以我们才要小心啊!” 典奇睇他一眼,走到公羊逸尘身边,说:“你不要总拿这话吓唬咱,咱知道祖宗传有‘人心不古’这一词,但是坏人多,好人也不少啊。咱十少小弟就是好人,对吧?” 他仰脸冲着公羊逸尘嘿嘿一乐,傻气的很。 公羊逸尘扫他一眼,靠近马车,边走边说:“韫兄是为了你好!” 典奇气得跳脚,“咱是你的大哥,还是他是你大哥?” 逸尘头也不回,答:“都不是!” “你……”典奇把那一张包子脸皱出好多褶,伸出一根手指,气愤的在韫敏岚和逸尘之间来回指,“你呀,你呀,咱不和你俩说了!小师妹……” “你做什么?”公羊逸尘刚立定脚步,就见那人箭一样往车厢里扑,他惊了一瞬,立刻闪身去拦。 典奇一头撞公羊逸尘身上,揉着额头,抱怨道:“干嘛干嘛?咱又不吃人,瞧你这紧张的?” “你找城儿作甚?”公羊逸尘冷声问道。他像一颗白松长在那,半点不肯挪步。 典奇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拿着那小葫芦就往公羊逸尘身上戳,“作甚?当然做咱最拿得出手的啦。这是咱专门炼的‘百解丸’,普通病症一丸消。咱对小师妹一见如故,就不藏私啦!” “此类东西大都七分药性三分毒,你莫要拿我师妹作玩!”公羊逸尘面色冷凝,疾言厉色。 典奇瞪眼,怒道:“咱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吗?” 当然是了!公羊逸尘点头,丝毫不在意面前人的自尊。 也不怪他如此,在他认知里,这人就没靠谱过,脸皮也厚。他可一点儿也不敢让他靠近至诚。 “嘁~,好心作驴肝!”典奇气冲冲的把那小葫芦塞回怀里,“以后想要咱还不给你呢!” “不必,正常喝药安妥些!”至诚比公羊逸尘的心肝还宝贝,他万万不会拿她冒险。 典奇撇嘴,道:“成,你就安妥着吧!咱就不费这份好心啦!” 公羊逸尘较劲似的,瞥他一眼,嘴里轻轻飘出两字:“不劳!” “嘿,你这家伙!”典奇想到什么似的,一双蓝眼越过在公羊逸尘直接盯在车帐上,“不是,你今儿咋就这么较真呢?你还真把咱心里那个小蛔虫勾上来了,咱这小师妹是何等绝世佳人,竟能让你这没心没肺的家伙这么在乎?”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重情重义?无情无义? “多谢赞赏,‘绝世’却不敢当!只是师兄重情义,便对着至诚多担顾几分!”至诚突兀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啧,这话说的,你说这是在反驳典奇的话,还是在挑事呢? “懂,你师兄的情义都给小师妹你了,到咱这,就无情无义了!”显然典奇把它当做第二种解释了。 “你才没心没肺,无情无义!”至诚怒掀车帐,冲出车厢。 公羊逸尘听到身后动静,连忙转身去扶,还不忘念叨。 “城儿,你身体才好些,不该出来!” “师兄,不碍!师妹我想来看看师兄这位朋友是何高人,讲话论理都这般独特?” 至诚顺着公羊逸尘的帮扶下了车,眼神深沉,来回打量面前这多出的两人。 “啧啧啧,怪道十少小弟如此宝贝小师妹呢,当真绝色佳人呀!” 其实在至诚打量他们的时候,那两人,啊,不,三人——两丈外的翟宇显然对这个敢和典奇硬杠的姑娘有一丝兴趣,也都在细细的打量着她。 尽管平时韫敏岚对典奇的眼光多有嫌弃,但此次也不得不赞同他的观点。 那小姑娘披着一条厚重的红色斗篷,显得身材更是纤弱娇小。看起来也不过双十年华,却自有一番风骨。尤其是那双清亮眸子扫过来时,也曾行遍九州、阅人无数的他,竟会心里微微一紧。他记得,这种感觉他曾在另一个姑娘身上体会过——那姑娘现如今是典族最尊贵的人,也是他最厌恶的人。 于是他知,眼前这个小姑娘亦绝非池中物,易于人。 “论‘绝色’二字,至诚观典公子亦不落下风!”怪道可心说这人轻佻,至诚看典奇那轻浮的态度,对这人半点也没好感。 “哈哈,小师妹的夸奖,咱就收了!”典奇没脸没皮的往至诚面前凑。 “哪个是你小师妹?你莫胡讲!阿姐,回车,不要理他!”颂可心下了车,恶狠狠瞪那人一眼,挡到至诚身前。 “咦咦咦,你的表哥、小师妹的师兄——他,”典奇指着公羊逸尘,“是咱小弟,你们可不就是咱的小妹妹了?” “你瞎……” “心儿,”至诚喝住可心欲出口的话,对着典奇一拱手,说道,“典公子,客气了,都是江湖儿女,兄妹相称也无不可,只我俩姑娘,脸皮薄,还望公子莫要再多打趣了!” “哈哈哈,好好好,十少小弟说得对,至诚小师妹当真神女颜,侠女范呀!难得难得。十少小弟,你好福气吔,两妹身旁伴,夫复何求?”典奇走到公羊逸尘身边,一口酸话,伸手要拍他的肩。 公羊逸尘闪身躲开,喝道:“够了!若你是来这讲废话,时间也不早了,我等还有要事,不陪了!”转脸面对两女,柔声道,“城儿,心儿,上车,我们启程!” 两女点头,转身上车。 “哎哎哎,小师妹,你们要去哪呀?咱们一起顺路?” 典奇快步上前拉扯至诚,手还未挨到衣袖,公羊逸尘一个甩袖将他掀退,若非韫敏岚及时身后接住,非蹲地上不可。 典奇站定,推开韫敏岚,原地跳脚,叫嚷着,“阳十少,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之前跟咱学医,就好欺负咱,昨夜咱帮了你,你今儿就动手打咱,你不讲义气,你没良心,你昏蛋,你,你……” “够了!”刚走上马车的至诚听着这串控诉和“委屈”,好气又好笑,“我们不会顺路的!” “你不告诉咱你们去哪,又不知道咱要去哪,怎么就知道不顺路啦?”刚骂完人的典奇气冲冲的鼓着腮帮子,像一只正在啃松果的小松鼠,可爱极了。 至诚看他那副模样,一瞬间心里发痒,就想去戳戳那一鼓一鼓的包子脸。 她看向公羊逸尘,用眼神询问公羊逸尘的意思。说真的,她不知道公羊逸尘把这个“朋友”放在什么地位上,以“兄弟”相称,却连真实身份都隐瞒着,名字也是假的。说是“朋友”,可看他俩的关系又不像一般朋友那样。反正至诚实在想象不出,有谁有能耐和她这个尊贵无比贞不绝俗的师兄做朋友呢? 公羊逸尘冲至诚安抚的一笑,“先上车吧!” “嗯!”至诚点头,钻进车厢,她的师兄会处理好一切。 公羊逸尘走到典奇面前,却对着他旁边的人讲话,“韫兄,你们可有什么行程?” 韫敏岚看典奇一眼,道:“如先前,随风漂泊,四海为家。” 典奇小声嘟囔:“个没良心的,才几年,就要把以前忘了……” “十一年了!”公羊逸尘叹息,“时光悠悠,你我却已至而立之龄。” “你这家伙……”典奇愣了一瞬,“从你嘴里能听到这话,还真稀奇。你还说呢,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躲着咱们,要不怎么咱俩行遍九州不见你影儿呢?” 公羊逸尘苦笑道:“俗事缠身!我怎也不能像你和韫兄这般洒脱!” 典奇登时就瞪眼,忿忿道:“洒脱个屁,到处都是烂人,走哪都有破事。真他妈洒脱,咱还在这跟你叽叽歪歪的呀?” 公羊逸尘笑道:“这话可是个不烂的人说的?” 韫敏岚笑着接话,“他啊,阳兄还不知吗,就逞口舌之利。骂人的是他,管事的也是他,要我说,真该哭的,是他嘴里的那些烂人才对!” “遇烂人看破事,也是人生的一种滋味啊!”公羊逸尘停止笑意,眼神如迷雾,似穿透了虚空。 “什么滋味呀,烦得紧!”典奇撇嘴,“你还没说呢,你和两位小妹要去哪玩?” 公羊逸尘回神,“我们要去结缘!” “缘?谁要结亲啊?来来来,快说,咱最喜欢喜事了。”典奇变脸般瞬间喜笑颜开。 公羊逸尘无奈,“不是人,是刀!” “……刀?切~~,你又不用,抢那破烂做什么?”典奇露出明晃晃的鄙视神色,“还‘绝世宝刀’呢,为一把破铜烂铁弄死自己一儿子,那些老刀头还挺舍得!” 公羊逸尘微微一笑,道:“一把破铜烂铁确实没什么,可那把破铜烂铁代表的意义却不可轻视。” 典奇怒,“意义?那都是人命堆出来的,偏偏还有人把它当荣耀,还不够让人作呕的!” 公羊逸尘和韫敏岚默默对视一眼,各自叹息,也不去接那个话茬了。 “你们和我们确非一路,时间不早,我们真该上路!”公羊逸尘说罢冲韫敏岚点点头,转身走人。 看公羊逸尘上车,马车吱呀远去,典奇满心纠结,他皱着眉头,说道:“你刚才应该跟他打一架!” …… 韫敏岚默。 好半会儿,马车即将转弯消失在视线外,韫敏岚才慢悠悠开口,“担心他,我们也就去凑个热闹!” 典奇瞪他,“鬼才担心他!” “乱说!”韫敏岚气道,“那些晦气话,不要乱讲!” “本来就是吗,”典奇不甘叨叨,“要去和那破铁结缘的,都是不人不鬼的了。咱俩去了,也一样!” “好吧,那我们也走吧,回刹罗城,你早食都没用!”韫敏岚牵起他的手转身要走。 典奇原地不动,用力扯住韫敏岚的手,问他:“你昨晚也看小十少动手了,你看凭他现在的武功遇上三家六派的那些糟老头,有多大的胜算?” “嗯……,昨夜夜色太暗,看不真切,且对付翟宇他没有用全力,我也不知现在他的功力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不过,十几年前他都能逼退那个流湘老头,现在该只会更强。” “咦——,你没听他刚说嘛,那会儿子多年轻,现在都而立之龄了,他都快成老头了!” “好,那我们去看看他这‘老头’怎么被那些年轻人逼退的,如何?” “这个咱喜欢!你瞧那他一副得意的样儿,就该找人收拾收拾他,看他还敢随意欺负人不?” “那走,赶上去?” “急啥?咱也去弄个马车舒坦舒坦,咱给你说,就他那见色忘友的家伙,咱现在跟上去,他绝对要咱俩地上跑!” “嗯,那先回刹罗城,去用早食,然后再找辆马车,追上去。他带着两个姑娘,走不快!” “就这样,说干就干,走!” “走!” 两人手牵着手回刹罗城,翟宇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尽管那两人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他也真的很固执。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公羊逸尘的“故事” “表哥,那两人都是你的朋友吗?”等马车转过一道弯,看不见那两人,颂可心才放下车窗帘帐,问起公羊逸尘来。 “是,我和典奇……亦师亦友!至于韫兄,他是典奇的……朋友!”这句话公羊逸尘说的很不确定,一些字眼都是他仔细斟酌过后,才蹦出来的。 “阳十少?十——少——即为尘,师兄这个化名到是有趣得很!” 至诚此时的心里是憋屈的,她最亲爱的师兄懂医术,且医术不凡,她这六年竟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心脏微微震颤,实在不想怀疑自己其实是个傻的! 公羊逸尘淡淡一笑,“那会十五六的年岁,向往江湖快意恩仇的生活,自己去闯荡,知了民间疾苦,也学了人情世故。认识典韫二人是在凤扬城的有虞山上,那一日,是凤扬的留朝节。这留朝节是凤扬地方世代流传的节日,许多当地凤扬百姓都会上山参拜有虞先祖像。可自从这任凤扬王登基后迁都释恩城,留朝节这日有虞山便会封锁,只得凤扬王一人参拜!我很早就对‘留朝节对有虞先祖像许愿灵验’这种说法感兴趣,那次到了那里,必然是要进去看看的,很巧,竟有人和我不谋而合,我进到圣殿时,除凤扬王外,已有两人在里面了!” 颂可心兴冲冲地问道:“他俩把那老狐狸怎么了?” 公羊逸尘笑道:“不过点住穴道罢了!你想怎样啊?整座山上都是凤扬护卫军和合坚派弟子,且门外就有合坚派两名嫡传弟子护卫,但凡一点动静,那都会被群而攻之。” 颂可心迫不及待的问道:“后来呢?有没有出什么有趣的事?” “嘿,你这什么话呀?什么有趣的事?我看你巴不得师兄他们被围攻呢!”尽管至诚在数落可心,可她的眼中也是意味满满。 可心辩解:“那有什么,表哥现在安然坐在这里,就说明后来他们一定好好的。” 公羊逸尘无奈一笑,道:“是,我们三人确实完好无缺的从山上下去。只不过好久我们都不好在释恩城露面。” “真出事啦?”颂可心一下子叫出来,连外面那三匹马都愣了下。 至诚抱怨,“你这一惊一乍的!” 公羊逸车解释道:“有典奇在,不出事才是希罕。他进去却不是参拜有虞像,也不知要找些什么,他在有虞像上左右摸索,却什么都没摸出来,还把贡品的盘打翻了。这才好了,我们三人当真是被围攻了。我反应快些,在凤扬护卫冲进来前率先抓住了凤扬王,他们投鼠忌器,自然不敢为难。快到山下时,典奇在凤扬王身上撒了些东西,并对凤扬王恐吓一番,才让我放了人。凤扬王在典奇的糊弄下,确实没敢追捕我们,我们自然也不去找无趣。” 颂可心摸着下巴,问他:“表哥,你作为尚阳太子,后来再也没见过凤扬王吗?” 公羊逸尘低笑一声,说道:“心儿,你几时见过我尚阳和凤扬有往来的?现九州之势,世人皆认谷梁、义颂、尚阳三国为一阵营,也正因此,归云昊才会选择凤扬联姻。” 颂可心嗤笑一声,道:“那又如何,就是那两国真的联姻,他们中间还隔着我义颂,我不让他过,我看他如何把人娶回去?” 至诚冲着颂可心叹气,“可心,你说得对,但我想你理解反了!没错,归云凤扬两国中间夹着义颂,你随时可以隔断两国往来,但是,一旦两国联姻,他们最先清除的一定是中间的障碍物!” 颂可心登时大惊,“阿姐是说,他们会左右夹击我义颂?” 公羊逸尘摇头,说道:“不会,夹击义颂他们做不到。一旦归云敢对义颂出手,我尚阳必动。至于大姑母,……她应也不会袖手旁观!不过城儿却是说得对,归云昊野心勃勃,一旦他和凤扬联了姻,下一步,他必会挑起战争。这九州也安定得,很久了!” 颂可心皱着眉头,困惑道:“所以我们现在去归云到底是去杀他,还是阻止两国联姻呢?表哥,你把我绕的好糊涂。” “归云昊…已不在归云!” 颂可心惊呼:“什么?他不是遇刺重伤吗?” 公羊逸尘叹息一声,道:“那只是个幌子!暗卫传回消息,归云昊,失踪了!” “失……失踪?‘失踪’是个什么意思?”颂可心对这个消息完全不能接受。 至诚猜测道:“如你们这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公羊逸尘点头。 “我们这样是要去杀他,那他是想干什么?也要去杀谁吗?” 比起颂可心,至诚显然更沉得住气。 公羊逸尘摇头,淡了神色,“上次那个故事还没有讲完,我接着讲,你们听着吧!” “故事?表哥还真是好心情。”颂可心冷冷的嘲讽。看公羊逸尘这幅淡然样子,这个消息他肯定一早就知道了。颂可心不由心里暗骂自己傻,她这表哥一心多窍,聪慧异常,且两人又立场不同,他又怎么会完全实心实意的帮自己。 公羊逸尘不理她,只看着至诚,慢慢讲述道:“洛城因河运发达,自古便是繁华之地。到熙宁朝时,洛城已是九州最繁盛的城郡之一,各地商客来往交易,各类产业应势而起,兼之有落氏和丹氏两大家族并立于内,那时的洛城比之熙宁朝王城——句芒城都要盛名得多。后来,为帮熙宁先王打江山,落氏一族可谓极尽全力,散尽家财不说,到熙宁朝建立后,落氏一族十三个族支只留两脉。熙宁先王感念落氏恩情,将洛城赐予落氏一族,并对洛城中和落氏并立的另一氏族——丹氏进行打压,这丹氏也不枉为一方氏族,的确有魄力。为保住家族命脉,他们甘愿将全部家财献给熙宁先王,并主动与素来不和的落氏一族修好,这才算避过灭族之劫。但此事却不算完,丹氏一族原主要也经商为主,可家财都没了,还用什么从商呢?于是,只好踏进江湖,成为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丹家’。熙宁朝覆灭,丹家人仍忿忿不平,为表恨意和对熙宁朝的羞辱,丹家一子特找去从熙宁王室所出的铸匠——刀温,要他铸一把残魂刀,然后将那把刀插进熙宁朝的王陵中,借以封印熙宁先王们的灵魄,以此来报仇。可——” “这就是‘残刀’的来由?”至诚开口打断公羊逸尘的话。 “是!”公羊逸尘点头。 至诚问道:“那残魂刀就是需要人的鲜血来献祭的吗?” 公羊逸尘摇头,“起初非是如此。后来不知刀温从何处得知,以活人鲜血染刀胚可增加刀的煞气和威力,他竟也当真信了,也那般做了。” “疯子!”至诚低骂一声。 “是疯子!”公羊逸尘继续说道,“他杀了数十人,男女老幼皆有之。可不管他怎么想办法,都铸不出他心中最理想的刀,他就真的开始发疯了。疯起来六亲不认的他,竟然用自己幼子的血来铸刀,未曾想,那理想中的刀却铸成了。” 至诚接过话来,怒道:“后来,这个该死的‘方法’居然还让刀氏一族当成了搏取名利的筹码,他们把它流传下来了!” “确实如此!”公羊逸尘继续接上话,“那把残魂刀铸成后却没有到委托刀温铸剑的那个丹家人手中,而是落在了‘刀魔’仇天云的手里。那时,仇天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还没有成为‘刀魔’,在他得到残魂刀之后,连挑两大门派,他出名了,那把刀也出名了!一年后,刀温耐不住手痒,又要再铸一把刀,可当他再要取自己次子血铸刀时,被妻子亲手从背后捅死了。刀妻杀夫后,也随之自尽。可她想不到的是,她的长子竟然继承了父亲对刀的痴迷,他亲手放干了亲弟弟的血,铸出了第二把‘绝世宝刀’——偃月刀!” “一家疯子!”至诚愤愤咒骂道。 公羊逸尘一双眼睛扫过两女,问道:“你们可知,这第二把宝刀落在谁的手上了吗?” 两人一起摇头。 公羊逸尘微微一笑,笑意中带着几分讽刺,“落在了一个落家人手中!但这个落家人却是个好胜心强的,他拿着偃月刀便去找仇天云试刀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挑明 “后来呢?怎么样了?” 鲜少有人和颂可心讲这种江湖轶事,又是落家,又是丹家,还有刀家和什么“刀魔”,多热闹,多新鲜啊!现在听故事听得入神,她都忘记和公羊逸尘较劲了。 看着两人投向他兴致勃勃的目光,公羊逸尘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那个落家人被仇天云杀了,落家不敢找邱天云报仇,反把仇恨都转移在刀温长子——刀洵身上,刀洵无奈,应允再铸一把刀献给落家来赔罪。但是——” 至诚打断公羊逸尘的话问道:“那个落家人死了,那把偃月刀是不是也落在了仇天云手里?” 公羊逸尘对着至诚点下头,回答她,“仇天云拿着两把宝刀不到一个月,就变成了‘刀魔’。那人真的疯了——屠尽全家,见活人即杀。整整八天,他几乎屠戮了半个尧城,力竭而亡。后两刀下落不明。直到归云建国二十多年后出现归云宛城,被人献给归云王,现仍收藏在归云兵器阁中。” 两女听到这段话的最后,皆嘴唇微颤,面露恐色。 半个城是什么概念,两三万人呀!那哪里还是人,分明一活阎罗! 公羊逸尘看两女神态,低头轻叹一声,努力抑制住将他那受惊的小姑娘抱进怀中安抚的冲动,继续说着:“刀洵再铸刀却是一次铸造出两把。铸这两把刀,取得是他两个双胞妹妹的血,刀成后,便也以其妹之名命名,一把名曰‘轻流’,一把名曰‘轻阳’。他将‘轻阳’刀献给落家。在处置‘轻流’刀时,昭告天下武林,‘宝刀配名士。仇天云之所以被刀控制,滥杀无辜,皆是因为他能力不足,不足以掌控宝刀的威力。欲得宝刀,需得武林人上人’。刀洵的一句话,在中原武林掀起了滔天巨波。但凡是人,谁不想成为人上人。九州人上人,为‘君主’。武林人上人,又是何呢?刀洵搭起了一方台子,称为‘比武台’,任何人,不论出身,不分门派,也不管你用何武器,签过生死书,最后获胜者不仅可以获得宝刀,也可成为武林公认的‘人上人’!” “哼,人上人?他们还真抬举自己!”至诚对那些人的作为当真半点看不上眼,愤然讥讽道。 颂可心对刀洵的两个妹妹无限同情,“有那样的兄长,那两个小姑娘真可怜!” “再后来呢,师兄,谁得了轻流剑?” 看两女目光再次聚集到自己身上,公羊逸尘才缓缓开口,“素正派开山祖师——厉悝,也是武林第一任武林盟主!” 至诚皱眉,“得了轻流刀就是武林盟主了?师傅也曾是武林盟主,可他不用刀!” 公羊逸尘微阖眸子,过了一会儿,才摇头说道:“不是得了轻流刀就可成为武林盟主,而是成为武林盟主才有资格拥有轻流刀。厉悝使双锏,也不用刀,可那不妨碍他得宝刀,做‘人上人’!” 两女各自低头沉思,都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羊逸尘左看看右看看,也默默闭嘴不再言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颂可心忽然开口,“表哥的意思是,归云昊会去抢‘武林盟主’的位子?” 公羊逸尘看她一眼,淡淡说道:“他一定会去。当今武林自吾师苍冥退出江湖后,再无人辖制的了,已是一盘散沙。各大门派、家族之间始终冲突不断,若能趁此机会将他们整合起来,握进手里,这支势力,用得好了,实乃大助力。” 颂可心试探着问,“表哥……也有那意?” 公羊逸尘一双清眸直直盯向她,“我说没有,你信吗?” “不信!”颂可心回答的干脆利落。 公羊逸尘移开目光,看着至诚,叹息着,“与人斗,人皆苦,与天斗,一生哀。城儿曾说过一句话,‘天命既然无法逃脱,那便去相信它,顺应它,有能力,改变它’。如此,我自然也该顺势而行。” 两人谈话间,至诚始终低着头,她不敢去看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她在怂恿公羊逸尘逐鹿九州时,是忘了她的义妹也是九州六国中的一国公主,甚者将来还是个一国女君。 颂可心似是极受打击,茫然低下头,语调生涩,“也……呵…也好,若……表哥将来成为……九州之……主,那我……至少还能……留一条命!” 听得这话,公羊逸尘内心苦涩,蹙眉不语。 至诚却受不了颂可心这般误解公羊逸尘,抬头瞪眼斥责她道:“这是哪儿的混账话,师兄他这般疼你,怎会对你动手?可心,恶话如匕,直指人心,会痛啊!” “我……”颂可心瞬间抬头看向至诚,眼眶中晶莹点点,待看到至诚面上错愕的神情,一头扎进至诚怀里,紧紧抱着至诚腰身,默默落泪。 “……”至诚面色依旧错愕,看着公羊逸尘,嗫喏着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公羊逸尘轻轻摇头,示意她无需多言。 之后,至诚才紧闭嘴巴,垂着眼睑,轻轻拍着颂可心的肩背安抚。 颂可心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不慢。一炷香后,从至诚怀里露出头来,一张小脸上已不见丝毫哭过的痕迹。 但是,从这之后,颂可心也似乎变了一个人,先前活泼可爱的可心再也不见了,虽然不至于到沉默寡言,死气沉沉的地步,但是脸上偶尔露出的笑容都是苦涩的,苦涩的让至诚心里难过。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她怕热?可歇着吧 典奇他们到底没有追上公羊逸尘等人,方向都是错误的,又怎么追得上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公羊逸尘几人直接去了归云王都——镐阳。 尽管从公羊逸尘挑明自己的心思后,颂可心一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可到底没有打道回府或者脱离这“三人小分队”的打算。 至诚的风寒在公羊逸尘的细心照料中,没两天就和她说拜拜了。但是,颂可心和公羊逸尘之间越来越尴尬的氛围,却让她觉得还不如受风寒的折磨,来得更痛快呢! 十二天后太阳方才完全升起,那辆三架双辕车缓缓停在归云王都——镐阳的城门前。 公羊逸尘冲着紧张的至诚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块绿到发黑的玉质牙璋交给驾车的哑五,哑五也不下车,拿着那块牙璋在拦着他们的守城士兵眼前一晃,那些人立刻毕恭毕敬的让开了路。 马车大摇大摆的进了镐阳城。 “绝了,归云王都竟然对尚阳太子大开城门?这种手段,可心我,实在望尘莫及!” 这些日子,颂可心要么不搭理公羊逸尘,要么一开尊口就是冷嘲热讽,仿佛她不把公羊逸尘激得把她从马车丢下去,就不算完似的。 到是公羊逸尘总是一副好脾气,淡淡笑着,也不和她计较。反惹的颂可心心里更是火大。 “表哥你这样能耐……” “师兄,那是什么东西,这样有用?”至诚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及时开口截断颂可心的话头。听那语气,她可不认为颂可心那句话真的在赞美公羊逸尘。 公羊逸尘敲击了几下车框,哑五从外面把那块牙璋递了进来,公羊逸尘接过递给至诚。 “上面有刃,仔细割着手!” 至诚把那牙璋捧在手里,只见那块长条黑玉,上端有刃,下端呈长方形,底部两侧带有突出的鉏牙,玉两面还刻着精致的纹路,那些线条组合成一个兽像,至诚认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玉质不错,这是什么?” 归云地处南方,较之尚阳地势偏高许多,这个时节多是骄阳似火,热气蒸腾的天气。进入归云地界没两天,几人就已褪下厚帛,换上了纱绸。但对于长期居在尚阳的至诚来说,此时那块被放在手掌中的清清凉凉的黑玉,却让她有股久违的家乡的感觉。 “此乃牙璋,是归云国官员的身份象征。分四种材质,十二种颜色,纹饰也不尽相同。玉质黑,上饰狴犴像,便是归云三公之象征。” “嚯,表哥能耐大,这手下也厉害,连三公官凭都能自造个以假乱真的出来!” 颂可心总是一点都不放过能嘲讽公羊逸尘的机会。 至诚无奈,也不敢再去训她,只想找个别的话头把这话给岔过去。 她刚想张口,公羊逸尘就轻轻出了声,“这是真品,乃归云太师蒙贺之物。” 公羊逸尘话落,颂可心不由得大张了嘴,“……哈,归云太师都是你的人?” 公羊逸尘点头,“他能坐上太师之位,便是我托上去的!” 颂可心低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一声,“尚阳五卫无处不在,手眼通天,见识到了!” 公羊逸尘无奈看她一眼,对着至诚说道:“蒙贺有一妹,夫家在尚阳临汤郡,其下便有一子两女。在我们转道归云时,我就通知了蒙贺让他装样派人去接外甥外甥女们,为我们来镐阳打掩护。在镐阳这几天,我们就居在蒙府。” 颂可心理好情绪抬起头,依旧冷冷的嘲讽着公羊逸尘,尽管她心里没有一点儿对他不好的情感。 “表哥如此深思远虑,目光长远,难怪有逐鹿九州之雄心!” 公羊逸尘凝着一张脸,话中有训导之意,“眼观大局,心想微处,这是成大事者必须具备的习惯。” “如此看来,那小妹我实在不是什么成大事之人咯!” “……” 公羊逸尘说一句,颂可心讽一句,听得至诚是一个头两个大。 帮谁都不是。她索性也不和那两人掺和,把玉璋还给逸尘,掀开窗帐,专注车外的风景。 归云七年前攻占了谷梁至城后,先归云王便有北上迁都的打算,以便为攻打谷梁做准备。可这事时至今日还没实现,却是天意如此。 归云占领至城仅一个月,老“笑王”就因中风瘫在榻上。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国事一概都由自己处理。也许是平时老“笑王”积威甚重,以至于即使他成了那副“病摊子”,也没哪个儿子敢去挑战老子的威严。但是,也因为此事,迁都的事就没影了。 镐阳比逸京热闹得多!这是至诚对这座城郡最直观的感受。 其实这一点没有什么好比较的,不是说镐阳比逸京热闹,就比逸京好了。在至诚心里,无论外面再怎么精彩,也永远都比不上逸京,啊,当然,是有公羊逸尘和苍冥的逸京。 归云地处南方富庶地,百姓生活富足,民风相对其他五国,尤为开放。其他四国至诚不知,但在逸京,一个男子袒胸露膊,多半是炫耀他的身材,就比如先前被哑五不到一刻钟就给打的东倒西歪的那一伙劫匪。如果是一个女子那样做,她绝对还没出门就被自家爹娘打回床上,当然,如果出了门,不到一刻钟,她也会自己滚回床上——实在是尚阳的天儿冷啊! 但是,在归云,这种情况却屡见不鲜。更何况,现已是夏季,那样露着还能散热。 至诚看着马车从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子身旁擦过,偶尔的一眼过后,她立刻放下窗帐,红了脸,垂了眼。 公羊逸尘和颂可心察觉至诚情绪不对,两人对视一眼,颂可心拉过至诚的手,问道:“阿姐,怎么了?” “……没事!”至诚死死低着头,鼻音模糊。 “你这是没事的样子吗?”颂可心弯下腰,从下面仰头看她,“你脸怎么这么红?这一会儿就热着了?” 至诚伸手把她的头推上去,不耐道:“说没事就没事,哪这么多话!” “行!”颂可心点着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我也看看,这镐阳的天气很奇怪吗?” 颂可心刚要掀窗帐,被至诚一把抓住了手腕,“外面热,不准掀开!” “没事,我不怕!” “我怕!” 至诚固执的不肯放手。 两人眼神对视着,都不肯让步。 “行!”好大会过去,颂可心感觉被至诚抓着的手腕开始出汗,她妥协了。“我不掀了,阿姐放手,我手腕都出汗了!” 至诚轻咬下唇,讪讪放下手,哪里是可心的手腕出汗,分明是她的手掌出汗了!可可心还小,那种东西怎能让她去看呢?说实话,归云这些女人个个袒胸露臂的,真不知羞吗?以后出嫁了面对自己夫君,该如何自处? 至诚这边胡思乱想着,那边公羊逸尘和颂可心也各自疑惑着,事出反常必有妖。至诚怕热?可歇着吧。 五年前冬季,颂可心在逸京和至诚相识,玩得熟了后,至诚就开始向颂可心倒苦水,说冬天的尚阳如何如何的冷,冷得她一点儿都不想出被窝,可不出被窝又要被苍冥骂,出了被窝就得冷上一整天。颂可心问她,冬天他们不烧炭取暖吗?至诚说烧,但是,苍冥那人呀,可会折腾人,他是见不得她休息一会儿的,即使大冬天,他也有各种活指使她干。除了住在尚阳王宫,远离苍冥,可她又不是王室中人,总住在王宫里到底还是不妥的。可出了王宫,她又要挨冻挨累了。 于是,说到这,颂可心就很同情那会儿还没成为她义姐的至诚了。她那小脑袋瓜就开始给出主意,自己否定了好多个之后,她终于想出一个她认为是绝好的主意——在至诚身上装个“火盆”! 怎么装“火盆”呢?颂可心表示,这还不简单嘛!屋里取暖不是用燎炉么,那就在至诚身上也挂一个呗,只不过这个“燎炉”要轻点的,坠在至诚肩膀上,垂在腰的左右两侧,还得不影响至诚的活动才行。颂可心对至诚说完这个主意后,期盼的望着她等着她点头。 苍冥是师傅,师傅的命令不能违背,该干的活得干,可想个法子避免自己受冷挨冻,可不算违背师命吧?想通这层,至诚就点了头。一看到至诚点了头,颂可心当时就兴奋地拉着至诚往公羊逸尘的宫殿里跑,她在想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就想到了她曾在公羊逸尘宫殿中见到的一个盘子——一个蟠螭纹立人拔剑形足盘。颂可心端过那个盆,比一般的要轻上许多,她想,至诚拎着那盆跑两圈,应该没问题的。 果然,到了公羊逸尘宫殿,颂可心把那个盆里的东西倒在桌上,拿过盆递给至诚,让她试重量,至诚就三个字“可以吧”!于是,就这么定了。 颂可心欢喜的拎着盆,拉着至诚就去找公羊逸尘,让他找人在盆边镶上四条半身高的长链,要能挂起来的。 公羊逸尘问她们,好好的一个盆,镶链条做什么?两人只一个劲的说她们就是玩呢,要他别多问,只管镶上就是。公羊逸尘无奈了,拿他供赏的青铜盆玩,还要他亲手破坏? 但是,再无奈不舍,也得干啊,谁让发话的那两人是他的心头肉呢?莫说一个盆,就是把他的宫殿四角给镶上链条,他也得干! 太子殿下发话,只用一下午时间,镶了链条的盆就被送到了两小姑娘手里。 于是,第二天,公羊逸尘就为他的无底线纵容付出了“代价”——他亲眼看着他家小姑娘在火里打滚。 那是个什么场面啊,差点没吓死他! 等到公羊逸尘心惊胆战的把火扑灭后,将他家那被烧的一副昏昏糊糊的焦炭模样的小姑娘抱进怀里,叹息心疼着呢,就听怀里小姑娘糯糯的一句,“有点热过头了!” 他可真是好气又好笑。 事后公羊逸尘从颂可心嘴里得知,人两人挺能耐的,还真把那个“身上火盆”弄出来了,至诚也挂着那个火盆在花园中走了半圈,感觉也挺良好。可偏偏一个意外——至诚走路时,只看火盆了,竟被衣角拌了一下,人跌到了,火盆翻了,大火烧起来了,至诚一点也不冷了。 若非公羊逸尘及时赶到,只怕至诚一辈子都不会冷了。 想到这,公羊逸尘就感觉那时当真万幸。从那以后,他可不敢让至诚单独和颂可心在一起鼓捣了。 不由得,一个冷眼就冲颂可心甩了过去。 大概颂可心也想到了此事,讪讪低头,可不敢和公羊逸尘去叫嚣。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初到蒙府,得仨“弟子” 镐阳城蒙府门口,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伫立门前,个个面容喜庆,翘首以盼,好像准备迎接什么要好的亲戚。 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端庄妇人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对着身旁右侧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的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说: “我还记得小玉儿家的云林第一次来咱们家时,才不过五六岁,这都快过去二十年了,也不知长成什么模子了?” “嗨,这话怎么讲?”胖乎乎男人看着妇女自豪的笑着道,“咱玉儿一副好容貌,程啸也不差,云林和那俩丫头又能差哪儿去?” “就是嘛,夫人这问的什么话呀?咱家小姑和姑爷都是相貌容丽之人,公子和小姐自然都是龙凤之姿啦!”一搔首弄姿的妇人扭着水蛇腰走到男人另一侧,插嘴说道。那妇人一身粉嫩,一头珠翠,熠熠生辉,即使她实际上也已不惑之龄,但妖娆风姿半分不减,反更加几分成熟风韵。 “妾自是明了。”端庄妇人淡淡扫那妖娆女人一眼,继续笑着对男人说道,“只是许久见不得,妾难免多这一语了!” 男人笑着看妇人,“你也莫要多想,他们来了,自去看不就是了!” “是了,老爷说的是~”妇人笑得温婉。 妖娆妇人暗里白那端庄妇人一眼,心里暗啐“老女人”。 一炷香之后,三驾双辕车在蒙府门前缓缓停下。那个胖乎乎的男人——归云太师蒙贺连忙迎上前去。 逸尘,至诚,可心依次从马车上下来,蒙贺欲伸手去扶,忽的一顿,又默默把手放下了。 逸尘至诚可心三人走到蒙贺面前,一起行礼。 “云林/云清/云盈拜见舅父!” “快起快起!” 蒙贺一瞬的慌张之后,立刻去扶公羊逸尘。 三人顺势起身,就见那端庄妇人走过来,欢喜地说道:“玉儿家的两个姑娘都这么大了啊!” 公羊逸尘轻笑着看至诚和可心一眼,三人再次行礼。 “云林/云清/云盈拜见舅母!” “哪里那么多礼,都快起快起!” 蒙夫人上前扶至诚可心,蒙贺则扶着逸尘。 三人起身后,逸尘微笑着对蒙夫人说道:“母亲常常在我们兄妹前念起舅母,说祖父祖母离世得早,长嫂如母,她未出阁前都劳舅母尽心尽力操持她的生活,只是奈何出嫁后不得总来看看舅母,心里也不舒坦。我等兄妹业已成人,特让我等小辈为母尽尽心意,前来看望舅父、舅母。愿舅父、舅母洪福,身体安康,事事顺遂!” 公羊逸尘说完,又要俯下身去,蒙贺连忙拉住,“那玉儿有这份心就得了!” 蒙贺夫妻对视一眼,蒙夫人眼圈泛红,笑着拉起至诚和可心的手轻拍着,说道:“这份心意收到了,都是好孩子啊!咱们是一家人,没有那么多拘束,辛苦了一路,快随舅母回家!” 说罢,笑着拉起至诚和可心就回府中。 蒙贺和公羊逸尘在三人身后笑呵呵的跟着。有两个俊逸青年带着两个年轻妇人牵着两个小男孩、一个小丫头也连忙跟上。 那妖娆女人看前面几人眉开眼笑,和乐融融的气氛,暗了眼色,皱了秀眉,她冲人群那边招下手,一双模样九分相似的少年少女立刻行到她两侧,少女怯怯出声,“母亲……” 妖娆妇人瞪她一眼,“回去!” “是!”少年少女同时怯怯应道。 少年少女随着妖娆妇人快步跟上蒙贺等人。 “这是你们大表兄蒙照,这是蒙照妻子,这小子是两人之子天潭,今年才五岁。”进了明皇正堂,蒙夫人拉着自己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兴冲冲地向逸尘三人介绍。 “这个是老二蒙孝,这是老二妻子,这个小子是大的,名唤天誉,今年也五岁了,比潭儿小两个月,丫头是个小的,乳名月牙儿,四岁了。”蒙夫人把自家人都介绍完了,冷淡地看了眼后面进来的那母子三人,转头去招呼孩子们来见礼,“娃娃们,还不来见过你们小叔和姑姑!” “……去吧,你看姑姑在看你呢!”蒙二妻子看小女儿害羞的直往自己身后藏,微笑着哄她。 “哈哈月牙儿?”至诚喜欢那个白白胖胖团子似的小丫头,上前矮下身子去逗她,“来,来我……姑姑这儿,嗯,姑姑来得匆忙,也没带些什么礼物,你来姑姑这,姑姑现在带你去集市买,好不好?” 可心也上前蹲在至诚身旁,“嗯嗯,对,过来过来,两个哥哥也一起,我们一起去集市买糖糕吃!” “母亲说,吃糖牙牙会长虫!”小丫头从她母亲身后探出一个扎了两个小朝天髻的小脑袋,奶声奶气对着两人说道。 至诚愣了一下,旋即和屋内其他人一起笑了起来。 只妖娆女人那母子三人不屑的站立一旁,与堂内气氛格格不入。 笑罢,至诚继续哄小丫头,“呀,我们小月牙儿这么聪明,母亲说得话都记着呢。那这样,月牙儿想要什么好吃的或者好玩的,你告诉姑姑,姑姑带你去买!” “月牙儿想玩琴琴!”小丫头昂头瞅她母亲一眼,从母亲身后出来,噔噔噔跑到至诚面前。 “姑姑,潭儿想要一把剑!”天潭欢喜地拉着不情愿的天誉也凑了过来。 “……琴?剑?”至诚有些为难,这才几岁,就又要琴又要剑?她抬头去探那些大人,看到蒙大蒙二两对夫妻略显尴尬的笑容,她心里明了,淡淡一笑,假装试探地去问小家伙们:“是集市上新出的小玩意儿吗?” “不是!”天潭皱着眉头一口否决,对至诚解释道,“我想要和父亲那把一样的宝剑!” “月牙儿喜欢母亲的那个‘叮叮’响的琴琴!” “莫要缠闹姑姑。小小顽童,那剑都比你高呢!” 蒙照妻子故意摆出一副生气的脸庞,冲着孩子们嚷道。 “不怕,我先收着,等我比剑高了我就可以练了!”天潭梗着脖子回他母亲。 “月牙儿玩过,那线线一拨,可好听了!”小月牙儿学着天潭的模样瞪她大伯母。 至诚回首仰头探问的看向逸尘,逸尘冲她微笑着,轻轻一点头。 稍后至诚转头回来和可心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笑,至诚说道:“好,不错!小小顽童都知习剑奏琴,未免不是此种天生之才?顺其自然,释放人之天性也是对子孙的另一种教导。” “我觉得阿姐说的对!蒙……舅父舅母,还有蒙家兄长嫂嫂,我知道,孩子天性好奇、好玩,越是得不到,越是惦记。且,四五岁,也不小了,也到了知事的年龄。琴剑又非邪物,琴高雅,剑大气。蒙大兄长佩剑,所以儿子喜剑,蒙二嫂会琴,所以女儿喜琴。这分明是孩子效仿父母嘛!” 颂可心叭啦叭啦一大串,听得蒙二嫂直皱眉。 “云盈妹妹,不是这般说的,孩子天性自然不容忽视。只不允孩子去动琴剑之物,到底怕他们年幼,难免伤到。” 听到这话,至诚可心两双尴尬的眼睛对在一起,又默默移开。 得,好心用错地方了!至诚和颂可心同时沉默下来,她们哪里遇到这种“琐事”啊? 公羊逸尘在心里默默心疼自己小姑娘几瞬,扬起一抹微笑,说道:“爱子之心,乃为人父母之天性,谨慎些自是好的。只四五岁,也到启蒙年龄。舅父舅母,兄长嫂嫂,”公羊逸尘拱手以示恭敬,“此次我兄妹三人虽是来探舅父舅母,却也一番叨扰,来得匆忙,亦未备着探礼。今见小侄儿和小侄女天性有异,我等兄妹不才,对琴剑两道也颇有些体悟,若舅父舅母兄长嫂嫂信得过,可否让侄三人和我兄妹三人作耍几日?” 公羊逸尘最后的目光落在蒙贺身上。 蒙贺内心挣扎一瞬,上前一步,虽是笑着,姿态却很是显得拘谨,“当然使得!只是这仨孩子着实顽了些,您……你们三兄妹可莫要烦了就是!” 至诚看可心一眼,两人起身摆手。 “不烦,孩童天真无邪,哪有厌烦的道理?” “对,月牙儿这么可爱聪明,姑姑怎么会烦月牙儿呢,是不是?” “对,姑姑喜欢月牙儿!”小丫头昂着头驳斥的祖父,童稚模样到让人无比心悦。 一家之主发了话,蒙家兄弟俩媳妇也不得再反对什么,只上前福福身,“那三个孩子便劳烦小叔和姑姑的教导了!” “嫂嫂不必如此,我们也真是很喜欢这三个小家伙!”至诚快步上前托住两个媳妇的手臂,扶起来。 蒙夫人看姑嫂姿态,轻笑道:“得了,你们三兄妹啊,在这逸京痛快玩些日子岂不乐哉!偏偏要去缠这三个磨人的小家伙,真是啊——讨苦头!” “哪有?逸京再美也不如我们月牙儿入眼,是不是?”可心弯腰去逗弄小丫头。 “是!”小丫头一声清脆惹到大堂内又是一阵欢笑不已。 各人笑停,蒙贺震震衣袖,说道:“行了,都这时辰了,着人伺候云清兄妹三人净面洗尘,开宴!” “是,媳这就下去安排!”蒙家两个媳妇俯身揖到,慢慢挪出了正堂。 “先去入席!”蒙贺招呼逸尘。 “舅父舅母请!”公羊逸尘侧身伸手作请礼。 蒙贺内心拘缚,面上却淡然自若的和蒙夫人对视一眼,两人抬腿先行。 后面逸尘又和蒙家两兄弟谦让两句,带着至诚和可心跟在蒙贺夫妻身后,蒙家两兄弟携三个小家伙走在最后。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蒙家是非 蒙贺家有一原配一妾室,那原配是蒙贺表姑家的姑娘,比他大一岁,是他表姐,二八之龄嫁与蒙贺,四年后因其无所出又娶一房妾侍,谁想,蒙贺娶妾当年,蒙夫人便孕得一子,两年后,又添一子,反那妾室却是六年后才得一双生子。那蒙夫人表面温温巧巧,却是个心理使力的。我得消息,蒙家后院很不消停。我们此番也不会在蒙家时间过长,至于蒙府中妇人间的争闹,全作不见即可。这些话是来蒙府的路上公羊逸尘特意叮嘱她们两人的,因此次他们有要事,行踪总不得张扬,若掺和进人家家事,未免坏了大计,还惹得一身骚。 对于公羊逸尘的道理,若非涉及到至诚的坚持,她总是听的。 但是当她看到那妖娆妇人一身风骚故作姿态的携着两个儿女杵立在饭厅门前,满面不屑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多了嘴,“诶,舅父舅母,不知这位夫人是哪家的,刚刚就看到了,以为是友人来串户,也不敢多嘴,现在我等都已坐上席,若是友人,何不请过来一块用个食?” “怎敢呢?”至诚话音刚落,那妇人立时双眼一斜,轻飘飘一个白眼飞出,怨念道,“小妇人不过一妾室,可不敢称夫人,遑论和姑姑家公子小姐一同用食了!” “啊,敢情是小舅母啊,竟是我三兄妹失礼,疏怠了小舅母,快来快来,小舅母坐我这里!”颂可心讨好的笑着起身,热情的招呼那妇人,那妇人丝毫不理睬,依旧一副横眼朝天的姿态。 可心至诚对视,皆嗤笑一声,至诚说道:“嗯小舅母左右侍立的两位好像啊,该是双生子吧,是小舅母的儿女吗?那,一起过来吧!”至诚转头看向逸尘说道,”哥哥,小舅母未入座,我兄妹却先坐,确不合礼数,我们请小舅母和弟妹们先坐吧?” 公羊逸尘心中不悦,站立起来,声音带几分冷意,“确是我们兄妹失礼,小舅母,您请上座!”他话说的恭敬,却是半眼都不肯瞟那愚蠢妇人。 话毕,就与至诚可心三人撤到后面。 饭厅之内顿时寂静无声,仆人上菜的脚步声都闻不见了。 蒙贺在至诚开口的时候面上就开始变色,此时更是横眉怒目,“愚昧妇人,姑侄到来你不上前见礼,现在又这样作态,你这做给谁看的?” 被蒙贺一骂,那妇人就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亮晶晶的泪珠登时就落下来了,她也不说话,只在那小声啜泣着。 “你……罢,是我管教无方,你可让孩子们笑话。既然想落泪,那就回你房间去哭个够,别让人看着厌烦。来人,送二夫人回房,没我令不得放出来,日后她也该好好学习规矩了!” 蒙贺发了话,就立刻有婢女上前,要把那妇人架出去。 往时她闹过出格的事也不少,蒙贺最多训她两句就罢了,可今日这架势,蒙贺是真生气,动真格了。那妇人自是知道蒙贺的手段,她坠着身子哭跪在地上,连连求恕,“不,老爷,雁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老爷……” “磨叽什么,还不拉出去!” 素知平时蒙老爷对这二夫人的疼爱,婢女们其实也在左右为难,适量着呢。但后来蒙贺的这一声喝,却是让她们拿了主意,使了力气将那妇人拖出去。 看那妇人被拖走了,蒙贺又对着那对双生子说道:“你们母亲在房中也是孤独,你二人就去陪陪她!” “……是!”二人诺诺行礼告退。 “等等!”至诚拦下了那两人,“我看小舅母也是个面子人儿,必不想在儿女面前落泪,使得自己难堪,你二人在这用了食,等小舅母平复下来,再去罢!” 双生子站立原地,畏怯的去瞧蒙贺,蒙贺不知至诚身份,可见她跟在公羊逸尘身边,知道这也必是个非常人,他自然不会去驳她的意。 “既然云清说了,你们就留下。只不要向你们母亲那样不知礼数。” “天铭/天叶不敢,天铭/天叶谢过清姐姐!”双生子回过蒙贺,又向至诚行了谢礼。 蒙贺亲到逸尘三人面前将三人请回位上,自己方才落座,其余各人按其辈分一一落座。蒙贺坐正位,右侧为蒙夫人,左侧为逸尘,蒙夫人下首依次为蒙照,蒙二,蒙照妻和蒙二妻中间又夹着那三个小家伙,这边逸尘下座是至诚,后面是可心,可心后是双生子的哥哥,最后是妹妹。 众人落座后,几句话岔过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一桌人又恢复先前的其乐融融。只那对双生子依然那副怯懦模样,断断续续夹一筷子菜,也不和谁搭腔。 即使至诚看不顺眼那妖娆妇人的作态和风骚样儿,可睁着眼说,那妇人的模样着实不差,自然地,这对随了母亲长相的双生子也是容貌出众的了。但因面上那无时不在的畏缩生生掩了好颜色。 至诚和那妇人本就无甚仇怨,若非那人一副鼻孔朝天,不屑与人的姿态,她也不会让人如此难堪。至于这对双生子,她更不会让其因那样的母亲受累了。 一个傲慢的母亲竟养出一双懦儿女来,至诚看到那妇人的作态,反而有些同情这两人了。 饭后,蒙贺一家又和逸尘三人絮叨些烦琐家事,所幸逸尘为此行做足了准备,将蒙贺小妹夫家以及蒙家先前事查了个底朝天,又及早和至诚可心通了话,是以在应对蒙夫人的问题时,三人也应答如流,不露半分破绽。 其实也没絮叨多久,蒙夫人到底是个知事的,可心轻轻打了个呵欠,蒙夫人就着人将三人带去各自的房间了。 在蒙府,到底不能向之前那样无所顾忌,可心不敢去闹至诚,至诚也不敢去找逸尘了,三人各自沐浴之后,一夜好眠。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和孩子们的“约定” 翌日清晨。 “姑姑,姑姑,起了,快起了……”一个男童的叫嚷声扰醒了至诚。 “唔,谁啊?”至诚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 “嗯……你们?”看见门前排列的三个小人儿,至诚愣了一下。 小月牙儿咯咯笑道:“姑姑,太阳晒屁屁咯!” 至诚抬头看向东方,一个红球遥遥悬在空中,温度尚还不显。她撇撇嘴,侧身让小家伙们进屋,“太阳还没升起呢!你们怎么来了?和母亲说过了吗?”边说边走到床前套衣裳。 “没有,要是阿娘知道了,是不会让我们来的!”天谭小大人似的坐在桌前,拿个茶杯装模作样的饮茶。 “姑姑,”小月牙儿上前扯住至诚后衣角,“姑姑要教月牙儿玩琴琴!” “我?”至诚回头,“我不会奏琴啊!” 小月牙儿小嘴儿一撅,不开心了,“姑姑说要教月牙儿的!” “啊……不,不是我,是那个姑姑,那个心……盈姑姑,她奏得琴琴可好听了!” “噢,那个姑姑?……啊月牙记得,那月牙儿去找那个姑姑。”小丫头说完就要撒腿向外跑。 “哎,等等,等我一下,我和你们一起去!”至诚忙把人喊住,迅速穿好衣裳。 巧得很,一大人三孩子刚出门就对上迎面而来的逸尘和可心,二人身后还跟着四个端水盆拿毛巾,准备伺候至诚洗漱的婢女。 看到可心,小丫头连忙跑上前去牵可心衣角,“姑姑,姑姑,教月牙儿玩琴琴!” “唉?我吗?”可心惊奇的瞪眼。 “嗯,那个姑姑说你奏得可好听了……”小丫头伸手指向至诚。可心顺着看过去,就见至诚冲她咧嘴一笑。 她随即附个白眼过去,她这会儿哪有心思陪小孩儿玩啊? 可心和逸尘拉开些距离,伸臂托手示意孩子把目光转去那边,“嘻嘻,我呀,也就一般般,月牙儿,你瞧这边,这个……嗯你们小叔,可厉害了呢,琴比我奏的要好听得多了,而且,剑也舞得可厉害了呢!” “嗯嗯,小叔说要教我习剑的!”天谭跑到逸尘面前笑得讨好。 逸尘看着小家伙们淡淡一笑,“嗯,我说过。现在,等清姑姑洗漱过,我们用过早食后,就去市集上挑选一把瑶琴和好剑,如何?” “好好好!” “好呀好呀……” 天谭和月牙儿兴奋的原地跳跃,小天誉虽面上不显,那双清亮眸子也是笑意满满。 天谭抑制不住的激动,推着至诚进屋,转头催促婢女们快些伺候至诚洗漱梳妆。 “哎哎,不用不用!”至诚推开靠近的婢女。 “小妹不喜陌生人碰她,你们退下可!”逸尘拦住了想再凑上前的婢女。 四个婢女支吾了一会,看了小天谭一眼,磨磨蹭蹭的退下了。 “我阿娘梳妆就要好些人伺候着,那还要好久呢。姑姑,不用她们,你什么时候才弄的好呀?”天谭紧着小眉头,心急的不行。 “嘿,小家伙,莫要小看你姑姑,你姑姑天生丽质,哪里用得着上妆啊?再者,梳个发嘛,不用那些子婢女,还有我了呀,来,阿姐,让他们瞧瞧我的手艺。” “不要!”至诚慌忙躲过颂可心伸向她脑袋上的“魔爪”。 “公……啊大小姐,你歇会就好,我自己就可以,不劳烦了啊!” 至诚左摇右晃的躲避颂可心的“魔爪”,她记性可不差,曾经落过那么糗的事儿,她哪里还敢让那人碰自己的脑袋啊? 那是她俩义结金兰不久后的一天,颂可心突发奇想要为她顺发,为满足义妹的趣味,她很痛快的一把抽掉发带,将披散着一头乌黑秀发的脑袋递了过去。谁曾想,她竟活生生将她脑袋扮成了蜂窝,好死不死还刚好被苍冥看见,她可被他拿那事打趣了好久。 “师兄……”至诚实在避不过可心的纠缠,只好躲在逸尘身后。 可心这些时日对逸尘的不痛快好像成了习惯,现在她自然不可能隔着逸尘去抓至诚,忿忿的气哼一声,坐到了桌旁。 逸尘无奈一笑,牵着至诚坐到梳妆台前,“……我来为你顺发!” 不习惯叫至诚其他的称呼,索性他就不喊了。拿过一柄檀香木篦,一手抚发一手梳,从发顶顺到发梢,轻轻地,柔柔的。 六年前,他将那个小乞丐从大街上捡回去后,小姑娘畏惧陌生人事,除了他,任何人不得触碰。为保护小姑娘脆弱的心灵,他和她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了大半年,那时小姑娘的生活琐碎均是他亲手打理,最基本的就是顺发。 未及笄的姑娘家不得佩戴发笄,这是世所共传的道理。此时此刻手掌在至诚的青丝上滑过,他才恍觉,他的小姑娘好像被他误了许久的美丽年华了,有……几年了吧?他牢牢记着至诚的出生年月,却从不肯正心去算至诚的年岁。其实,说到底,他困她这些年,最后两人会落到什么样的结果,他真的从来没敢想过。小姑娘的性子他看得分明,都言人性比发性,她这一头青丝便是又细又顺,却也柔韧无比。他生怕折断她一根发丝,所以他选择了最偏激的法子。可偏偏他的心肠又不是极为偏执的那种,这也使他这些年陷入矛盾两难的境地。 一个粉红丝带绾的偏堕云髻,衬得至诚更加俏皮明艳。等公羊逸尘放下手中木篦,至诚就对着铜镜喜滋滋的晃悠脑袋,欣赏自家师兄的手艺。 “姑姑好好看!”小月牙儿扒着妆台,看着至诚笑弯了一双眼。 至诚的一双桃花眼更是弯成两轮月牙,欢喜得很,“呀,我们月牙儿人虽小,可这话说得真是好听!” 颂可心撇嘴,没眼看她,“再好看也开不了花,快点吧,我都饿了!” “嘿嘿,本姑娘就是一朵花!”至诚对着铜镜再抚弄了两下自己鬓角的碎发,才恋恋不舍离开妆台。 “少美了!”可心反射性递给她阿姐一个大大的白眼。 即便如此,可她对至诚的说法却是绝对赞同的, 她阿姐在她心里,那可是世上唯二美的女子之一。当然,另一个是她母后。 “姑姑,好了快走吧!”天潭早已跳下凳子,迫不及待的催促着至诚。 “行行,走走走!”至诚对着逸尘一笑,牵起月牙儿出了门。 剩下俩孩子俩大人陆续跟上。 待几人走到饭厅时,却皆是一愣,只见饭厅门口左右两旁各立五名小厮,门内各立五名婢女,偌大饭桌上空无一物,蒙贺、蒙夫人以及蒙家二子和两个媳妇,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默默等候着。蒙照从昨天下午走后至今没回家。蒙二夫人被蒙贺关了禁闭,那对双生子也不敢在父亲和嫡母面前讨没趣,早早的就向两人请过早安,各自回房用早食了。 直到从饭厅看见逸尘等人出现在视线里,蒙家几位主家立刻全部起身,蒙贺摆摆手,婢女们从厅内鱼贯而出,向厨房行去。 “劳烦舅父舅母、哥哥嫂嫂相等,是我兄妹三人的不是,我等向舅父舅母、哥哥嫂嫂赔礼!”逸尘带着至诚可心俯身作揖,歉意道。 蒙氏夫妇对视一眼,赶忙上前把三人扶起,蒙夫人嗔道:“哪的话?大清早的,哪有这般多礼?落座,快都落座!” 三人皆微微笑着,点点头。各自落座。 蒙夫人回了座,一侧头就见自家那三个小人儿意图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溜回母亲身旁落座,看他们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她轻笑一声,“你们仨个,一大清早的就去吵小叔和姑姑了?” “才没有!”天潭皱皱他那双浓黑的小眉头,辩解完才想起给自己俩祖辈问安,“给祖父祖母请安!” “天誉给祖父祖母请安!”不合礼的行径当场被蒙夫人“抓”个正着,小天誉登时红了脸。他不是个好闹的,可跟天潭在一块玩,总是能折腾的很。 “月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小月牙儿一双黑珠般的大眼左右来回打转,看看祖父祖母,再看看自己自己的母亲,低下头,学着哥哥们的样子,有模有样的拱手行礼。 “好……” 蒙夫人刚张嘴吐出一个字,身边人就是一声大喝:“你们三个,莫要总去扰闹小叔和姑姑,听到没?” 对于孩子们来说,蒙贺的语气显然有些疾言厉色了。三个小家伙可能还是第一次受到祖父的责备,登时怔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三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都瞪得大大的,纯真无邪到让人心生怜惜。至于蒙家两子和两媳,只要蒙贺发话,那就没他们说话的份了。此刻他们也只能忍着心疼,看父亲训孙子。 可至诚实在是忍不得,连忙开口驳了蒙贺的话:“没有扰闹,有他们在侧,还是热闹多些!” 即使听了至诚的话,蒙贺眉间的凌厉也是半分不减。虽然他不知道公羊逸尘来逸京到底要作什么,可他绝对清楚,堂堂一国太子,可不是给自己带孩子来了。 “确实是欢乐居多。用过早食,我和两个小妹欲带三个侄儿去市集转转,不知舅父可允?”逸尘微笑着看向蒙贺。 “自然可的。”公羊逸尘一发话,蒙贺就再没有一点脾气。正面对着公羊逸尘,蒙贺心里始终是急促不安的,可面上却不能流露出丝毫来,“你兄妹三人首次来逸京,路径也不熟,蒙照在宫中任职,就让蒙孝带你们去转转?” “那就劳烦二哥了!”逸尘对着蒙家老二点点头。 蒙孝也点点头,却不多言语。 想那小天誉应该是随了父亲,都是寡言少语安静的性子。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一桌子美味佳肴,虽说还无法达到王宫中的御膳的水平,但较之平常蒙府的饭菜简直好上两三个档次。此举看在别人眼里,也只能是蒙太师对自家外甥和外甥女的多加疼爱之意罢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饭后,逸尘三人、三个小家伙,外带一个蒙二一行七人辞过蒙家夫妇就要出门。直到出了蒙府,至诚终于想起来一事,“师……啊大哥,我们,我们直接乘马车去吧?”看着蒙二瞬间变得疑惑的眼神,至诚连忙改了称呼。 “乘什么马车呀,步行挺好,刚好我们也可以在集市转转。”颂可心不赞同至诚的提议,蹙着眉,径直往前走去。 “你……”至诚快步前去拉她,“有什么可转的,赶紧把那些物儿买回来,回来转!” “府里才没什么可转的呢!”可心举着被至诚拉住的胳膊,一脸的不乐意,“我第一次来逸京,有机会当然要到处转转,好好见识见识喽!” “那些袒胸露腹的,有什么好见识的?”至诚皱着眉头张口就反驳回去,可说完才觉自己说了什么,再想捂嘴已来不及。 “什么袒胸露腹?”颂可心困惑的眼神紧紧盯着她。 “我……”至诚巡视一遍几人,就只见可心和三个小家伙是一脸困惑的神情,那两人则皆一副了然的模样,她低头呐呐,“我见这逸京中民风甚为开放,姑娘们上街也丝毫不避讳,袒胸露腹者比比皆是,却是……却是有些不习惯……” 看见蒙二听完至诚的话疑惑的神情,逸尘随即开口,“我们尚汤郡地偏西北,远离王都,百姓生活习性确是和王都相差些许!” 蒙二点头,“并非全因地域之差,也有个人习性不同!”习性不同?怎样不同,却不肯说了。知了他的性子,逸尘也不多计较,只应道:“二哥所言甚是!” “个人习性?”至诚叹息着摇头,“恕我不敢苟同!” 可心啧道:“又碍不着我们,阿姐管她们那些干什么?” 至诚愤然:“我管她们作什么,我不过是看你——” “看我怎样?阿姐怎么不说了?” “不想说了!”至诚愤懑的推开颂可心凑到自己面前的脑袋,牵着小月牙儿快步前行,“没事,走了!”天潭莫名的的看了颂可心一眼,拉着弟弟天誉紧紧在至诚身后跟着。 颂可心边走边无语的看着前面的那个姣美的身影,她阿姐这脾气怎么和外形这么不衬呢? 逸尘无奈地看着那个已远远落下他们三丈距离的姑娘,微笑着摇摇头,和蒙二对视一眼,两人连忙大步跟上前去。 “糖葫芦,好香啊,我要吃糖葫芦!” “这个泥塑小人到是挺可爱!” “姑姑,这个红坠坠好漂亮哇!” 进了市集没多久,两个大姑娘一个小姑娘都碰见了合心意的东西,往人小贩摊前一站,拿着东西就不撒手,好像没人给付账就不走了似的。三人都那副德行。原来小月牙儿是不敢在她父亲面前这么拧的,可今天有至诚和可心撑腰,她才不怕他呢!再者云林叔叔说今天要什么都他结账的,买的东西就算是送给她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