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海与帝国》 章节目录 第一章 新的人生 “巴塞罗那是个被石头城墙包围起来的地方,人们在城墙里做买卖。” 在巴塞罗那城中晃悠了一天后,拉蒙·贝伦格尔这般想到,这也是他即将对父亲“巴塞罗那是什么的”问题的回答。 其实他早有腹案,整天的晃悠不过是为了观察中世纪巴塞罗那的城市面貌和市民生活。 穿越至今已有三个多月,值得庆幸的是,魂穿而来的他,灵魂却是落在了当时正发着高烧的四岁稚童身上。 意识降临后,打量着雕刻华美的床具,次第出入的女仆,一波波看望他的人说着像拉丁语却似是而非的语言,机智的他便知道自己多半是穿越了,而且至少“投胎”了个富贵人家。 因为年纪足够小,又在大病之中,他一开始语言不通的实情并没有被发现。 这也得益于当时父母身在外地,拉蒙由总管罗德里戈爵士暂代看管,罗德里戈是个军事上的通才,也是个富有荣誉感的骑士,但对照顾幼童是毫无心得的。 在他看来,伯爵的长子小拉蒙“咿咿呀呀”的失语,和战场上发着高烧有同样表现的伤兵,在道理上是相通的。他也曾被勇武壮硕的士兵用发烫的手紧紧捏住手腕,看着对方喉咙嗬嗬作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个有着一张国字脸的高大中年人,满脸愁容地把这样的经历分享给了宫廷医师贝尔纳,两人都参与过对摩尔人的战争,战争告诉了他们外伤加高热的可怕性。 贝尔纳与罗德里戈年纪相仿,对时下使用放血疗法治疗发烧的做法嗤之以鼻,修道院出身的他认为这是来自野蛮人取悦异神的血祭法。 但他也大方地告诉罗德里戈,如果他带来的草药不奏效,他依旧会在征得伯爵大人同意的情况下使用放血疗法。 拉蒙对贝尔纳的草药疗法也十分不信任,因为他亲眼看着这个医师,在把药碗端给他之前,背着罗德里戈,偷偷将手指蘸上药汁,往自己头发稀疏的脑门上抹。 但他小心地把药碗凑到嘴唇上舔了一点,尝过味道感觉十分接近生榨的蔬菜汁,对贝尔纳的信任感飞速回升,至少维生素c是肯定管用的。 在伯爵夫妇心急火燎地赶回巴塞罗那时,小拉蒙已经有了痊愈的迹象,并且悄悄掌握了上百个词汇和少量的短句。 贝伦格尔·拉蒙伯爵非常高兴,慷慨地赏赐了主要功臣贝尔纳两个仆人,并因他高超的医术,许诺提升两成年金。 罗德里戈爵士虽然有失职的地方,但疾病是难以防范的,因为他处理得当,也以表彰忠诚的名义送了一副链甲。 其余参与照顾小拉蒙的女仆,医师学徒,伯爵大人也赏赐了每人一罐来自卡尔纳盐矿的盐。 在许多基督信徒看来,长子夭折是获罪于天父的表现,伯爵大人如今不仅后嗣无恙,又免于此类无端指控,必须对功臣予以表示。 但他是个性格软弱内向的人,今年二十二岁的他,尽管在小拉蒙出生以后已亲政至今,然而伯国的一应大事,仍由前摄政,母亲埃勒梅辛德夫人决断。罗德里戈和贝尔纳都是母亲提拔的人,他想着赏赐些财物总是合母亲心意的。 伯爵夫人是卡斯蒂利亚伯爵的小女儿,卡斯蒂利亚的桑乔·桑切斯,今年不过二十岁,是个丰腴的美人,她对男人们的交谈并不关心,只是坐在床边抱起小拉蒙,用毛巾擦掉拉蒙后背上的汗水。 谁也没想过小拉蒙的身体内,已经换上了来自一千年后的灵魂。 不然小拉蒙如何能在此刻坐着马车,前呼后拥地走在巴塞罗那城的大街上呢? 拉蒙的前世不过是大学毕业后刚找到工作,正被领导以永远尝不到的大饼和永远不会涨的薪水驱使的社畜,哪有机会品尝权贵的滋味。 他前世的记忆最后场景,停留在凌晨的办公室,搞不好是过劳死导致的灵魂穿越。 尽管穿越以来各种耳闻目睹,已经知道自己来到了1027年的巴塞罗那,也慢慢接受了伯爵长子的新身份,但这种被人发自内心地认为他高于自己的感觉,仍如初次品尝般让人陶醉。 在港口,商栈伙计们一排排跪在地上迎接他,船东们轮流上前来亲吻马车上的家徽。 在集市上,来往的市民自觉让开道路,在逼仄的道路上硬生生挤出马车的空间,当他拉起车窗时,市民们纷纷摘下头盔和帽子,嘴里说着祝福的话。 即便到了贵族区,觐见的贵族们也殷勤地送来美食和礼物,但带他出门并一路保护他的罗德里戈爵士不允许他走下马车,也回绝了贵族们的进献。 如果是大权在握的帝国皇帝巡视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车轮碾过石砖咿呀作响,小拉蒙怔怔看着衣袖上的纹章,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突然在心底涌现,像炉膛里已经蒙上白灰却未熄灭的炭火,暗暗地燃烧着。 哆哆两声,有人在外面叩击车窗,把拉蒙的思绪拉回现实。 “拉蒙少爷,已经到家了。”正是罗德里戈的声音,他无论和谁说话都一板一眼,语气也是十分的冷硬,“伊莎贝尔小姐,海风变大了,小孩子可能会觉得凉。” 伊莎贝尔是祖母埃德梅辛德夫人安排给小拉蒙的新任贴身女仆,与祖母一样,也来自法国南部的卡尔卡松,但伊莎贝尔从未告知自己她是“德·卡尔卡松”之类的话,但想来与祖母应该有些血缘关系。 伯国宫廷的人并不都喜欢她,因为她与埃德梅辛德夫人说话时,讲的是法国南部的奥克西坦语,跟其他贵人讲话则用接近书面用语的通俗拉丁语,只是有些蹩脚,只有在与仆人讲话时会用更加蹩脚的加泰隆语。 当然,加泰隆语本来就是奥克西坦语的分支,由加洛林王朝时阻击摩尔人征服的南法贵族带来,只是因为比利牛斯山脉的阻隔,加上大量的伊比利亚特色词汇注入,二者慢慢区分开了。 一个讲加泰隆语的人和一个讲奥克西坦语的人,运气好的时候勉强互通,运气不好就得连蒙带猜,再背一点就是两脸懵逼了。 伯国宫廷有不少家臣是巴塞罗那家族宗血,主要是旁支家族做侍从的次子们,还有少量的宫廷女官,就拉蒙知道的,礼仪官和衣橱主管都出自巴塞罗那家族。他们和伊莎贝尔遇上时,双方同样用蹩脚语言沟通的窘迫可想而知。 伊莎贝尔从车厢的内壁上取下小拉蒙的外套,给拉蒙穿上后,打量了一番又给搭上了一块坎肩,好在比较薄,倒也不显得臃肿。 拉蒙有些好笑,地中海的秋天其实很温暖,只是雨水会多些。 “伊莎贝拉,”拉蒙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问,“你多大了?十四岁吗?” 伊莎贝尔身材比较高挑,脸也尖,没有小孩子通常有的婴儿肥,拉蒙猜测她该有十四五岁了,之所以没往更大的猜,是因为宫廷里年纪更大一些的贵族女子都嫁过人了。 除非是付给修道院一些“嫁妆”,成为基督的新娘。 伊莎贝拉蹲下身子,眨了眨蓝色的眼睛,轻轻地揉弄了一下拉蒙栗色的头发,温柔地回答到:“小拉蒙猜的很对哦!到了圣诞节我就十四岁啦。” “我们下车吧,罗德里戈总管在等我们呢。”伊莎贝拉双手放在小腹上,轻声催促道。 章节目录 第二章 巴塞罗那是什么 伊莎贝尔有点怕罗德里戈爵士,因为拉蒙的前任贴身女仆莱娜,被埃德梅辛德夫人以照顾不周的理由,遣到了圣玛利亚德里波利修道院学习拉丁文。虽然以后可以做巴塞罗那小姐们的家庭教师,获得一份体面的年金,但实际就是被下放了。 伊莎贝拉知道,莱娜离开庄园前夕,罗德里戈爵士给了她三十五枚德涅尔银币,这位公正的骑士并不认为拉蒙的生病应当归咎于她,把相当于一副锁子甲的银币全部交于这个可怜的姑娘了。 伊莎贝拉害怕罗德里戈爵士会认为莱娜去职是为了给自己腾位置。 如拉蒙所想,伊莎贝拉的确与他祖母有血缘关系,她的外婆是埃德梅辛德夫人的堂姐,但这样的远亲关系,是远远不如罗德里戈爵士与埃德梅辛德夫人般亲近的。 罗德里戈曾是卡尔卡松伯爵的宫廷禁卫,也是卡尔卡松地区颇有势力的封建主,埃德梅辛德夫人出嫁时,一支十人的骑士队,连同他们的封建义务都作为嫁妆转交给她,这也是这个时代高级贵族婚嫁的常态。 “别担心伊莎贝尔,罗德里戈先生不会生气的。”拉蒙站起身来,伊莎贝拉赶紧推开车门跳下马车,想要扶着年幼的拉蒙顺着仆人放好的小折梯下来。 但这时罗德里戈已经靠了过来,他非常强壮,右手直臂平肩,叉过拉蒙腋下,一个舒展的旋身扭腰,拉蒙便整个人飞了起来,总管大人顺势搂住拉蒙的大腿,把小少爷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像是一个不起跳的升龙拳。 伊莎贝尔根本没反应过来,拉蒙回头看她时,小女仆犹在捂着嘴巴,尖叫声被堵回嗓子,让她憋得小脸通红。 “罗德里戈大人请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伊莎贝拉的声音有些生气。 总管大人此时已经在呼唤仆人过来牵马,他显然听到了伊莎贝尔的抱怨,但没有回应伊莎贝拉的意思,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拉蒙小跑过去,拉住了伊莎贝拉的衣袖,她便蹲下身来抱住拉蒙,把拉蒙的头按到胸口上,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拉蒙舒服地在伊莎贝拉的怀里拱了拱,但也没有磨蹭太久,便示意伊莎贝拉起身牵着自己,跟上罗德里戈。 埃德梅辛德夫人今晚会在城堡举办家族宴会,这也是一个多月以来拉蒙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她。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拉蒙希望埃德梅辛德夫人喜欢自己。 巴塞罗那城里当然会有城堡。 城堡体现了最直观的控制力,领主们用独立堡垒掌控庄园、矿产和商路,用城市内堡控制整座城市。 伯爵大人的卫队人数不过二十出头,算上他们各自的扈从以及伯国贵族送来的次子们,披甲带剑的战士也不到一百人,数量上不到巴塞罗那城防军的一半。 但是依靠着城堡,伯爵大人可以心安理得地让行会的商人们担当城防军和治安队的全部开支。 伯爵派出的税官往往只带着带着两三人,便闯入数十护卫保护着的行会,殴打欠税的商人,没收通商许可状,不管他们来自马赛,巴伦西亚还是意大利城邦。 直到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 巴塞罗那城堡同时也是巴塞罗那家族的族堡,总体更接近巴塞罗那市的西城墙,分为上下两层。 一层堡墙包围的区域大致呈胶囊型,一侧是作为堡场的平地,分布着城堡的各功能区,拉蒙下车的马厩就在这里。另一侧是人工堆成的土丘,土丘上是正圆形包围丘顶平台的二层堡墙,城堡主楼修在丘顶平台上。 比起伯爵大人,城堡里的士兵们更尊敬罗德里戈爵士,这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见到伯爵大人,会把头盔摘下来举到胸口并弯腰行礼,宣誓过的骑士还会单膝跪地,但他们见到埃德梅辛德,伯爵夫人和小拉蒙也会这样。 唯独罗德里戈爵士待遇是不同的,他们会解下佩剑,用左手将佩剑的十字剑格贴住额头,右手在胸口咚咚地锤两拳。 拉蒙穿越不久就发现了这个细节,所以每次碰到罗德里戈,就利用小正太的优势,上去黏住他,要他给自己讲故事。 罗德里戈的故事基本就是以爵士知道的骑士们为主角,讲述他们的生平,概括起来就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战斗,赢了收到了什么什么赏赐,偶尔也有某某骑士失败被俘后的际遇还有骑士们闹出来的笑话。 这些故事基本以骑士得到了某个庄园,娶了个贵族小姐,在全能的圣父圣子圣灵及仁慈的玛利亚的祝福下快乐生活为结尾,但也有些没有结局的故事。 拉蒙这次的马车巡游计划,本来伯爵大人并不支持,但反对的态度并不强烈,或者说伯爵大人从来不会强烈反对什么。 拉蒙说他还想带上罗德里戈爵士,伯爵大人想了想,便同意了。 “所以伯爵大人为什么会问你巴塞罗那是什么,”罗德里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爵士仍在往前走,他腰板挺直,步态沉稳,左手负在腰后。 “这个问题很难,你太小了。”罗德里戈说道,“所以我很好奇。” 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拉蒙为了维持四岁小孩的人设,在伯爵大人讲到巴塞罗那的时候,便装作自然地随口问伯爵大人巴塞罗那是什么。 “等你见到了,你就知道了。”伯爵大人的回答也很敷衍,当然对于一个可能对一切事情转头便忘的小孩子,伯爵大人的反应无可厚非。 拉蒙便表示自己现在就要看巴塞罗那,其实他很早就想见识一下了,尤其是身临其境地去感受。 “我想带伊莎贝拉和罗德里戈爵士出来玩,就要回答父亲巴塞罗那是什么。”拉蒙这般回答。 罗德里戈一时说不出话,他没想到伯爵吩咐他安排小拉蒙的马车巡游,又布置了如此深奥的问题,会是这么一个原因,但也没觉得自己被消遣了。 身旁的伊莎贝拉这时开口道:“还要谢谢小拉蒙呢,我其实也是第一次游玩巴塞罗那城。”她的眼睛眯成月牙,轻轻地晃了晃牵着拉蒙的手。 都没下过马车,这可不算游玩,拉蒙打定主意要再找个机会走出城堡,当然不能只有他和伊莎贝拉两人偷偷开溜。 中世纪的任何人都可以是盗匪,包括贵族,或者说尤其是贵族,贪婪之心常人皆有之,但他们作案条件充分。 拉蒙正想着何时找机会再出城堡,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城堡主楼,侍从和仆人们伴着晚宴所需的物资不停地出入。 拉蒙甚至闻到了烤肉的味道,这时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至少要等入夜,领主大厅的蜡烛被点亮,晚宴才会开始。 所以拉蒙和爵士现在都在等开饭,但在埃德梅辛德夫人召唤前,先行坐上长条桌是不礼貌的,这是客人在表达自己被怠慢。 伊莎贝尔当然也是陪着拉蒙等开饭,但她得等到拉蒙吃完,才可以去厨房领属于她的那一份,一般会比平日丰盛一些。 罗德里戈把系在武装带上的长剑解了下来,像登山杖一样拄着,沉默地注视着忙碌工作的仆人们。即便骑着马走了一天,他还保持着腰杆笔直,威武肃穆的仪态。 拉蒙突然有点可怜他,总管小时候一定挨了许多顿打。 伊莎贝尔要向伯爵夫妇告知他们回堡的事情,便想牵着小拉蒙去汇报。但拉蒙表示还想跟罗德里戈先生聊天,伊莎贝尔便自行走开了。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加泰隆是什么 除了伯爵夫妇和伊莎贝拉,拉蒙平时可以聊天的人不多,家臣和骑士们不太搭理他,仆人们不被允许和拉蒙聊天,一旦多讲,贵族们就会把目光移过来,甚至出声呵斥。 “爵士,什么是加泰隆?”拉蒙问,“我今天在贵族区听到有人说加泰隆。” 这纯纯是拉蒙随便找个话题,他猜测这个词距离演化成加泰罗尼亚也不远了,那个前世新闻里西班牙闹独立的地区,但也许在这个时代,二者还不是一回事,多了解一下总不会错。 “要解释这个得用到地图,地图是一种用线条和符号表示地点的东西,你只需要知道加泰隆指的是一块很大的地方,巴塞罗那就在加泰隆。”罗德里戈蹲下身子,把小拉蒙拉过来回答道。 “有多大?” “我不确定,但不会小于伊比利亚上的任何一个基督王国,但肯定没有奥克西坦或者意大利大。” 罗德里戈才不管拉蒙少爷能不能听懂,他一贯只会回答他觉得正确的答案,这也是拉蒙喜欢找他聊天的原因。 拉蒙理解了罗德里戈的意思,奥克西坦不是一个清晰的地理概念。只是在爵士看来,讲奥克西坦语的地区就是奥克西坦,讲意大利语的地区就是意大利,那加泰隆当然就是讲加泰隆语的地区。 这也符合这个时代人的普遍认知,若是国土够大,居住着讲不同语言的臣民,那国王就要顶着两顶以上的王冠,死后分予诸子。 可惜拉蒙对这个时代了解不深,不然他秒懂来自南法的爵士为何只字不提法兰西王国。 “晚宴上你可以问问你的祖母,埃德梅辛德夫人是个学识渊博的人。”罗德里戈补充道。 “你刚问了你父亲巴塞罗那是什么,那接下来问祖母加泰隆是什么也很合适。” 似乎是为了呼应爵士的话,一个看起来十几岁大的小胖子呼赫呼赫地从城堡主楼小跑出来,借着垂绳奋力地摇着门檐上挂着的摇铃,不一会就有七八人的队伍,提着各式乐器在门外排好队,叮叮咚咚地奏起了音乐。 “看,那是侍膳官佩罗·弗隆,巴格洛纳堡领主的弟弟。”爵士的语气比刚才严肃了许多,“他是个坏榜样,贪食且懒惰,以后请务必勤于锻炼。” 拉蒙撇了撇嘴,这个时代对女人的审美,充满了脂肪偏好,但对于男人的审美是掷铁饼者雕塑的模样,尤其是一众骑士王国。因为人们希望战马驮着全副武装的男人依旧能完成冲锋,最好能不对战马产生太大的负担。 战马很金贵,如果让一位领主选择一匹优秀的种马和一个武技娴熟的骑士,大概率会选马,除非他像罗德里戈这样有指挥战役的能力。 小胖子佩罗·弗隆老早就发现了不远处的拉蒙二人,他畏爵士如虎,甚至一只脚还留在门内,只有半个身子探出来摇铃铛。见着爵士指着自己跟小拉蒙少爷说了些什么,便一溜烟地跑了回去。 爵士的脸色又黑了些,佩罗其实是他的养子。 前巴格洛纳领主战死在他指挥的战役中,他至今记得那是个武艺高强的骑士,在骑兵队向异教徒冲锋的第一排负伤,在战斗结束后伤重去世,其为天主冲锋的英勇行为荣耀了基督和圣徒迪亚哥。 战争结束后,罗德里戈便做了前巴格洛纳领主的遗嘱执行人,其长子成功继承了领地。次子就是佩罗,当时还不满十岁,分到了一些钱物牲畜,一套盔甲和两匹马,这些只是名义上属于佩罗,其实都由罗德里戈保管支配,代价是他必须抚养教育佩罗至成年。 若是佩罗顺利成年,东西是否交还佩罗,全凭罗德里戈心意。若是佩罗不幸夭折,则需要退给巴格洛纳家很大一部分,这样的做法保证了贵族阶级延续血脉。 若是父亲健在,照惯例是送出次子们到其他贵族家庭做侍从,类似于骑士版的学徒工。因为接收人直接到手的好处不多,这些侍从常常受到苛待。 在时人看来,罗德里戈爵士就此成了佩罗的监护人和养父,但佩罗仍属于巴格洛纳家族。如果佩罗·弗隆未能受到良好的教育,爵士本人乃至其家族会有一些名誉上的损失,大概以后不太能收到贵族出身的侍从了。 罗德里戈的教育思路始终是培养一个合格的骑士。他坚定地认为,身处面对南方异教徒的前线地区,武力就是头等重要的事情,不仅为了生存和家族的延续,还关乎着主的光辉是否能播撒在这片土地上。 “客人们很快就会从二楼的会客厅下来,晚一点进去,时机我会让人来通知你”,罗德里戈爵士顿了顿,“我有事情要做,你在这里等你的女仆,不要乱跑,有什么事情就大声叫。” 罗德里戈是总管,大概真的无论城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总是要管,兴许城堡里的哪个贵妇小姐跟仆人偷情,去抓包的人也是他,拉蒙有些恶趣味地想到。 他又想到了伊莎贝拉,小女仆已经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她也许很快就会在远离家乡的巴塞罗那找到自己的爱情,可她的婚嫁是不能自主的,到时候说不得会被棒打鸳鸯。 伊莎贝拉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件新外套,便要给拉蒙换上,拉蒙把刚才的想法告诉她。 小女仆羞红了脸,她知道城堡里有许多偷偷犯下色孽之罪的人,无论在卡尔卡松还是巴塞罗那,基本没两样,她对小拉蒙会知道这种事情也不奇怪,因为她也是在小拉蒙这种年纪便知道了。 但她有些气恼小拉蒙把她跟那些罪人相提并论,这些被邪灵引诱的堕落者在审判日是要被投入火湖的。 到底小拉蒙的年纪再次发挥优势,她捏了一把小拉蒙的脸,开口道:“罗德里戈总管不会理会这种事情的,除非事情闹得太大。” 小女仆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会有婚姻,等你大一些了,我便去当修女了。” 伊莎贝拉没有可以拿到手的年金,但埃德梅辛德夫人向她的父亲许诺,照顾小拉蒙到十岁左右,便出资送她到修道院做修女。 伊莎贝拉的父亲只是一个庄园主,攒一份体面的嫁妆要很久,她还有一个等着出嫁的姐姐。 埃德梅辛德夫人认为到时只需要跟主祭打声招呼,伊莎贝拉父亲觉得省下了一笔嫁妆,双方都对此感到满意。 小拉蒙还想问什么,然而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由远及近,回过头一看,正是小胖子佩罗。 “拉蒙少爷,”胖子已经跑到身前,“总管让我过来带你去宴会厅。” 佩罗刚才在门里探出身体摇铃铛的动作有点憨,拉蒙因为罗德里戈的评价,以为佩罗会是个痴肥的人。 但人走近了打量一番,拉蒙觉得佩罗·弗隆并没有罗德里戈说的那般不堪,没有脂肪累赘的感觉,只是有些圆滚滚的。 他刚才一路跑来速度也不慢,站稳以后脸不红气不喘,至少体质是没啥问题的,平日不会缺乏锻炼。 “佩罗·弗隆,总管刚跟我说起过你,你跑得真快。”拉蒙说道。 小胖子挠了挠头,他不觉得小少爷在取笑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只是怕耽误事情。” 佩罗转而面向伊莎贝拉,把左手背在腰后,挺起胸膛沉声说道:“请跟我来。” 拉蒙叹了叹气,佩罗想必也挨过许多顿打。 章节目录 第四章 宴会上的意外 贵族们见着小拉蒙,很多早知道他身份的人都纷纷过来想要抱他,很快便挤成一圈。 这个时代的贵族还不是一副脏兮兮的模样,席卷欧洲的黑死病尚未爆发,洗澡不是什么禁忌的事情。 相反,作为罗马时代已经出现的地中海据点,巴塞罗那至今尚存罗马遗风,豪华庄园基本必备浴池,位于中庭和花园的景观日用两用水池更是地区标志性建筑特点。 而像巴塞罗那城堡这样的丘堡,工匠们会在深井里安装汲水装置,用牛或者挽马拉动绞盘,引水至地表的蓄水池中,供人畜使用。 得亏参与宴会的贵族也比较在意自己的形象,没让小拉蒙淹没在发馊的汗臭味儿里。 主位上坐着的贵妇只可能是埃德梅辛德夫人,她看着还不到四十岁,身材高大,戴着橄榄叶型的金色窄圈头环,盘着下坠的发髻,脸上的妆容很厚,大白脸大红唇,左侧眼角还画了两只红色的海鸥,海鸥在巴塞罗那这座港口城市被认为是瑞鸟。 这是古典式妆容,这时已经逐渐在各国宫廷流行起来,但还不是后世夸张的哥特妆,尽管以现代眼光看来也算得上是浓妆艳抹。 虽然如此,拉蒙还是能从她的五官看出这是个美貌的女人。 如果埃德梅辛德是个恶毒的妇人,他就不告诉她这些铅汞产物都是有毒的,拉蒙心想。 宴会上的贵族拉蒙大多已经见过,但因为之前自己还在苦练语言,很少与他们交流。也有一些生面孔,他们都是在各地的庄园城堡赶来,这次宴会一个月前便通知开了。 拉蒙被上来纠缠的贵族们弄得很烦躁,这些巴塞罗那家族的长辈中,许多男人相当粗鄙,他们不停地逗弄小拉蒙,不知道是谁起了哄,要扒拉他的裤子。 拉蒙赶紧拽紧裤头,他的心理年龄让他无法接受这种行为。 妇人们也无多少教养,七嘴八舌地调戏起小拉蒙,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劝说他男人要敢于亮出自己的武器。 毫无礼仪!蛮子本蛮!拉蒙死命的拉着自己的裤头,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埃德梅辛德夫人。 埃德梅辛德夫人有些好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她觉得这种场面为宴会增添了许多趣味,并不打算制止。 拉蒙又看向了伯爵,只见他的便宜父亲正跟伯爵夫人咬耳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逗得桑乔夫人吃吃地笑起来,举起小拳头暧昧地捶打着伯爵大人。 没一个靠谱的,小拉蒙有些悲愤,小孩子的力气不可能在这些大老粗面前坚持多久,没过多久人群轰的一下欢呼起来,一时间大厅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小拉蒙以后要养鹰,带夫人们去鹰猎的!”客人们又是一阵欢声笑语,还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 罗德里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分开人群,抱起拉蒙塞给伊莎贝尔,随后转过身面向贵族们教训道:“各位怎能如此戏弄未来的主君呢?” 面对罗德里戈的质问,宗亲贵族们面面相觑,他们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也了解罗德里戈的性格,知道他并非寻衅,一时半会间又找不到理由揭过,便只好稀稀拉拉地向拉蒙道歉。 拉蒙已经在伊莎贝尔的帮助下重新整理好着装,他让伊莎贝拉把凳子搬过来,爬到椅子上,直视着刚才戏弄他的贵族们。 困在这样的躯壳里,恐怕即便是帝国凯撒的继承人也不会得到多少尊敬,拉蒙觉得应当表现中一点异象来,至少不被人认为还是个尿床小子。 前世好歹读过十几年书,他很快组织好语言,声音清脆地开口说道: “我并不生你们的气,因为你们不是要害我的。 尽管因为你们做出的事,我的威严损失了,我是该生气的。 但是上帝要说,我是如何的宽恕你,你便要如何的宽恕人。 什么是宽恕呢?脚跟踩到了花,花却把香味留在脚跟,这便是宽恕。 我宽恕你们,今日你们在这屋里获得食物,以后我仍在这屋里,用食物和酒招待你们。” 罗德里戈转过头,用震惊的眼光看着拉蒙。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大厅里顿时一片安静,针落可闻。 埃德梅辛德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她唤来侍从,让他赶紧背下小拉蒙刚才说的话,又遣人去赶紧去找来宫廷主祭迪多·塔兰蒂诺神父。 “圣迹!是圣迹!”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是个胡须发白的男人,穿着一身简洁朴素的黑袍,只在腰间扎着麻绳,此刻正一脸狂热。 “圣灵显迹了!”他言之凿凿地向周围宣布,周围的人也普遍认可了这一点,纷纷画着十字,没人相信一个小孩子能在玩牛屎的年纪里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必定是圣灵借着小拉蒙开口。 “蒙圣恩典,信徒阿尔比安·伯纳聆听福音!”老伯纳此时已经跪了下来,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但他顾不得擦,只是匍匐在地上,左手掌心向上高高举起。 陆陆续续人群开始祷告起来。 伯爵夫妇和罗德里戈却皱着眉,他们对小拉蒙了解更深,知道他是属于天资聪颖一类的,有时也能学着像大人一样说话,但是小拉蒙说出的话“那味儿“太冲,导致他们一时间不自信了,纷纷回忆起自己有无相关教导。 不一会儿他们便放弃了,因为他们都没有学过修辞学,实际上并不能讲出如此水平的话,于是也划起了十字祷告起来。 拉蒙蒙圈了,他一开始不过是想让他们不要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待自己,但现在看来是用力过猛了。 拉蒙一时间不知作何打算,他现在还站在椅子上面向众人,面前趴着个老头,其他人要么也趴着要么在低头祷告。 他觉得让一个老头跪自己太过不好意思,便从椅子上下来,作势扶起老伯纳。 老头激动地浑身颤抖,紧紧捏住拉蒙的手臂,期期艾艾道:“你是被圣灵钟爱的,而你亲近我,可见我是属灵的。” 拉蒙听得一头雾水,只是隐约觉得或许自己刚才的讲话,在信徒看来有类似“请神上身”的效果,所以这些人会表现得如此激动。 难道自己要学洪秀全? 不了不了,感觉自己不可能是罗马教会的对手哇,要被烧死的。 一想到熊熊燃烧的大柴堆,拉蒙立刻想跟神棍行为撇清关系,赶忙装作不经意地抽回自己的手。 埃德梅辛德夫人此时走了过来,对伊莎贝拉说:“把拉蒙少爷抱回卧室休息吧。” 说完她转过身,把小胖子佩罗招过来吩咐道:“把不合适的食物和摩尔人的东西都撤了,乐队也撤下来。” 说完又朝围成一圈的贵族们扫视一番,对部分贵妇过分低的领口有些不满,却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都散了吧,塔兰蒂诺神父也要来参加宴会,想必也快到了,你们先做下准备。” 说完便回到了长桌的主位,微微后仰闭上眼睛,不知在思考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五章 塔兰蒂诺 拉蒙有些惆怅,他觉得埃德梅辛德的宴会被自己搞砸了。 此时已经身处主楼四层的小卧室,也没办法补救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的小孩子一样,直接嚎啕大哭打滚尿裤,非得做出出格的惊人之举来。 拉蒙留意到伊莎贝拉一直在盯着他看,便有些不自在,让她先去吃晚饭。 伊莎贝拉却摇头拒绝了,说她需要听从埃德梅辛德夫人的吩咐,陪在小拉蒙身边。 拉蒙也由得她,自顾自地躺到床上去,翻身背对着伊莎贝拉。 他仔细回味,认为还是不习惯扮演一个小孩子,或者说哪怕已经尽力掩饰,他的灵魂还是有与这个躯体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地方。 离开宴会厅前,他可是听说了埃德梅辛德夫人会请来塔兰蒂诺神父。 拉蒙见过他,这是个古板庄肃的人,言必称神,三句话里必定会出现三位一体历代圣徒中的某位,明明是个较高阶的神职者,却永远穿着一身旧麻衣。 塔兰蒂诺必定是要来见他的,迫在眉睫的事情是怎么把这事混过去,神启的另一面可是恶魔附身。 他想起来贞德,前世的他对这个神奇少女的故事多少还有些熟悉。 贞德原本只是个农村少女,在13岁时声称得到“上主的启示”,要求她带兵收复被英格兰占领的失地。 后来还真的拿到了法兰西的兵权,解除了奥尔良之围,收服了大片土地,最终被尊为“圣女贞德”。 但拉蒙并不知道贞德“请神”的操作细节,而且年代不同处境不同,也不足以作为参考。 实在编不下去了,难道要说基督启示我收复失地? 十字军的浪潮还要等几十年才会开启,骑士团在收复失地的过程中出力良多。 饶是如此,这场运动持续了三百年,穆斯林才被完全逐出伊比利亚。 他一旦吹出了牛逼,将来肯定是要圆回来的,即便倭马亚王朝早已分崩离析,但如今的泰法们把巴塞罗那伯国吊起来打还是没问题的。 兵危战凶,他目前还是倾向于学习哈布斯堡,那个靠联姻和政治手段统治半个欧洲的家族。 ----------------- 曾经名扬罗马涅的塔兰蒂诺神父在巴塞罗那地区拥有巨大的声望。 年轻时的他在罗马城便以富有煽动性的演讲著称,每每在广场演讲,总是听众云集,他的演讲慷慨激昂,又能以市民生活中的琐事举例,解读经文中蕴含的哲理。 遗憾的是,早年的他是千禧年主义中的激进派,认为审判日会在千禧年到来,基督再临审判世人,屡屡与信奉圣奥古斯丁解读的正统派展开激烈的冲突。 随着公元一千零一年元旦的钟声响起,理念的崩落和敌人的嘲笑开始炙烤他的灵魂,塔兰蒂诺黯然离开罗马,返回家乡巴塞罗那。 他二十八岁便做到了司铎,然后又做了二十八年司铎,当年那个雄辩的年轻人已然步入暮年了,只是仍然穿着离开罗马城那天的麻衣。 唯有在布道弥撒或者瞻礼节日,塔兰蒂诺才会按照圣训的要求,穿上司铎的衣袍。 今天的塔兰蒂诺毫无疑问也穿着麻衣,也许是最旧的那件,上面还打着许多补丁,站在衣着光鲜的一众贵族里,就像花丛中的杂草。 可是贵族们在他面前都做出了谦卑的姿态,问候和祷告的话语从他们口中说出,听起来无疑都是真诚的。 其中或许也掺杂虚伪,但至少掩饰得十分尽力。 塔兰蒂诺神父不必像小拉蒙般费心应付,他挥了挥手,直奔主题说:“我听说这个房间里出现了圣迹。” 他环视四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满意地点点头,吩咐身后捧着一个精美匣子的修士站到人群中央去,四周的目光都被雕花细腻的匣子吸引住了。 “这里面装着的,是亚力山大圣道学院殉道者们遗留下来的骨殖。”塔兰蒂诺虽身材瘦削,但却声如洪钟。 “在这样的圣物面前,你们是否仍坚持己见,认定此处发生过圣迹呢?”他眉头紧锁,目光如电,视线扫过每个人的眼睛,试图发现什么端倪。 编造圣物圣迹的事情屡见不鲜,塔兰蒂诺早已见怪不怪,尤其是犹太人和吉普赛人,他们根本不认同基督徒的信仰,对天主教的圣人们更是全无敬畏之心,造起假来花样频出。 若是有一小撮贵族与他们同流合污,合起伙来哄骗其他人,他是一点不意外的。 他去过天主世界的心脏,很清楚许多所谓的圣物,根本就是乡村愚民瞎胡闹,但闹剧成了气候也极难收场,只要不是完全的子虚乌有甚至暗藏亵渎之事,教会往往就捏着鼻子认了,只是内部通常会冷淡处理。 倒是一些模棱两可的东西,教会通常积极承认,甚至会自发补充许多细节,塔兰蒂诺也乐见于此,对于神圣之事,愿信其有。 但虔诚和愚蠢是两码事。 此时,人群中的阿尔比安·伯纳越众而出,先朝着圣物低声祷告了一番,亲吻黑衣修士手中的匣子,而后转过身来,右手扶胸,对塔兰蒂诺神父行了个教礼。 “以神圣三位一体之名,我宣誓即将出口之言真实不虚。” 他定了定神,整理好思路,将刚才大厅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出。 一开始老伯纳犹能平静,但当他讲到小拉蒙站上椅子,有如经书典故中的圣徒般向众人演讲时,他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讲述不自觉抑扬顿挫起来。 “小拉蒙最后走下椅子扶起我,”老伯纳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上前挽住了塔兰蒂诺的手臂, “他便是这般把我拉起来的,当他拉着我的手时,我向您发誓,我真的领会到福音书里说圣灵对属灵的感动是怎么一回事了。” 塔兰蒂诺神父定定的看着他,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老伯纳见他不为所动,他疑心是自己的复述过于平淡,没能使塔兰蒂诺感到身临其境,便说道: “您该去见一下他,神父,圣灵眷顾的人.......” 一直在静静观察着的埃德梅辛德夫人却拍了拍手打断了他的话,她挑起眼眉,莞尔一笑道:“今晚可是这一年巴塞罗那家族的第一场宴会。” 她朝着摆满精致食物的长桌指了指,甩了甩衣袖,别是一番风情,“我们应该先享受这个夜晚。” 塔兰蒂诺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回答,只是静静地与这位贵妇对视着。 气氛一时间诡异起来。 “神父,且放心吧,小拉蒙待在他自己的卧室里,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侍女。”埃德梅辛德夫人似乎对塔兰蒂诺神父对峙般的反应很不满,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没有人会教他要说什么话,要做什么事,也不会有人在宴会期间接触他。” “在巴塞罗那,没有人敢于亵渎天主。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此刻的她目光炯炯,身姿挺拔,像是油画里浑身燃起圣焰的审判天使,一切的邪恶亵渎,都会被涤荡殆尽。 章节目录 第六章 修士与贵族(上) 塔兰蒂诺从不认为这位来自卡尔卡松的夫人会是一个信仰虔诚狂热卫教之辈。 此时起源于巴尔干地区,被东罗马帝国逐出保加利亚,向西方传播开去的中世纪重要异端派系——清洁派,已经在北意大利和南法地区开枝散叶,逐渐和当地贵族势力合流。 他不知道的是卡尔卡松日后将是该派重要据点,在一百多年后针对清洁派发动的阿尔比十字军中,屡次遭到攻击和围困。 除此以外,作为连接穆斯林世界的重要贸易城市,巴塞罗那始终难免受异教风格的渗透,包括饮食,日用器具,建筑等。 真正狂热的统治者可不会容忍这种局面。 但他老于政治,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里质疑埃德梅辛德夫人的信仰。 巴塞罗那神圣十字与圣尤拉莉亚大教堂的钟声响起,提醒人们已到了一天中的第六次祈祷时间。 (太长了,以后会称作巴塞罗那大教堂) 巴塞罗那对于这个时代的天主世界十分重要,并非基于宗教意义,而是有更为重要的战略地位。 在地中海西岸,自塞维利亚到塔拉戈纳均是穆斯林的领地,而从鲁西永到马赛,又活跃着与普世教会格格不入的清洁派教徒。 巴塞罗那成为罗马沟通伊比利亚诸天主王国与圣地亚哥的唯一稳定通道。 塔兰蒂诺追思着梅里达的圣尤拉莉亚,这位在君士坦丁时代之前,因为拒绝向罗马异端神灵献祭而遭酷刑杀死的神圣殉道者,神色逐渐凝重。 他无疑肩负着维护巴塞罗那信仰纯净的义务。 神父朝埃德梅辛德夫人点了点头,在这位前摄政的指引下,靠近宴会长桌,朝伯爵夫妇致敬一礼,坐在了主客的位置上,客人们也舒了口气,貌似一切都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 因为神父在场,带领与会者晚祷的重任毫无疑问落到他身上,塔兰蒂诺这次讲的格外之多,甚至有些打破常例,在祷告后的用餐时间里,为往日里极少有机会见到他的偏僻地区领主们答疑解惑,多少带着些坚定巴塞罗那领主们信仰的隐秘心思。 一番接触过后他的心情也有些轻松了,巴塞罗那家的贵族中并未发现有偏离教义的,尤其是一身苦修打扮的阿尔比安·伯纳,在他看来是属灵的。 他不由得想到他受邀而来的真正原因,如此看来,巴塞罗那家族应当是对此有相当把握的。 “真有意思,被圣灵感动的领主继承人么?”塔兰蒂诺见过小拉蒙,是个沉默寡言,眼神清澈的小男孩。 他又回忆起拉蒙说的话,遽然发现自己在教堂里听过一次,又听老伯纳复述一次,细节还是不能完全记清,却始终对一句话印象深刻。 “什么是宽恕呢?脚跟踩到了花,花却把香味留在脚跟,这便是宽恕。” 神父又细细咀嚼了一番,他发现这句话是如此的意味深长,似乎浓缩了圣徒们关于主宽恕之道的所有诠释。 “真是妙不可言。”他心中涌出对小拉蒙的浓烈好奇。 他想去见这个孩子,但在此之前他必须搞清楚一件事,如果非得自己参与见证,埃德梅辛德的计划是什么。 塔兰蒂诺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埃德梅辛德,而美艳的前摄政,正品尝着修士们酿造的葡萄酒,圣血沾湿她的嘴唇,使其愈发嫣红起来。 他其实多少能猜到的,埃德梅辛德需要的是一个打动教会的筹码。 在摄政时期,这位夫人一直在压制整合各方势力,希望将自己的权威渗透到伯国的每一个角落。 她仍然可以支配软弱的儿子,向某个领地发放贸易许可令,可以修葺教堂,可以许配婚姻,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增加自己的影响力。 但即便如此,这位前摄政也越发弹压不住各路人马了。 因为她唯独不能满足军事贵族们的核心需求:领地与荣誉。而在巴塞罗那伯国,军事贵族比所有其他势力加起来还要强大。 无论是在北方扼守比利牛斯山口的赫罗纳堡,在南方直面异教徒的佩内德斯领,还是西边与强大的潘普洛纳王国接壤的乌赫尔领,都不可能屈从于宫廷诡计带来的权威。 即使可以巧妙地利用敕令和法律,削弱一派来喂饱另一派,这种无源之水能维持多久呢? 更何况,她已经失去了支配巴塞罗那的财税武力以及号令贵族的名分。 想重建自己的权威,靠卡尔卡松地区的几个堡垒和庄园是不现实的,唯有引入军事修会,用基督的战士来压制这些蠢蠢欲动的领主们。 塔兰蒂诺啜了一口葡萄酒,又举起酒杯,向主位上的主人家微微致意。 “神父,大教堂产出的葡萄酒还是那么甘美醇厚。”埃德梅辛德夫人回应道。 塔兰蒂诺只是矜持地笑了笑,替酿酒修士感谢了称赞。 妇人们也纷纷给予大教堂的酿造技艺良好的评价,巴塞罗那的男人们却不为所动,或者说他们早已在酒精的刺激下兴高采烈起来,不停地向身边同伴吹嘘自己过去的经历与见闻。 尤其是曼雷萨的兰戈·佩纳身边聚拢起最多的听众,曼雷萨是片河谷地,山涧汇聚,是加泰罗尼亚地区夏季最丰水的地区之一,因此一直物产丰饶,鸟兽成群,兰戈·佩纳也是历代曼雷萨男爵里最酷爱打猎的一位。 “在山地的所有走兽里,山猫是最难猎到的,它们最警觉,攀爬能力强,能在树梢间跳跃。”兰戈·佩纳眉飞色舞,这是他最喜欢的场合。 他掀起袍子的内衬,正是一张完整的布满圆斑的山猫皮。 “必须带足够的猎人,锁定它的活动范围以后,再用特定的鸟叫声做信号,从四面八方悄悄靠近。” “不能用弓箭,一旦射中躯体,皮子就毁掉了,可以用兽夹,但我喜欢用网。”他看见围绕着他的人群都在聚精会神地等他讲下去,才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 “为了这张皮,我可是出动了二十个男人,一半都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人们都说山地里的山猫和谷地灌木丛里的没什么不同,事实上山上的皮子更美观。” 接着他把外袍脱下来抖开,让大家都能仔细地欣赏他的猎物。 在后世,这种山猫会被称作伊比利亚猞猁。 与欧亚猞猁相比,体型很小,大概只有十千克重,但毛色更浅,斑点更深,这使它的毛皮制品更加华美。 曼雷萨男爵这张,更是图案规整,油亮十足,光泽随着抖动流转,十分吸睛。 “诸位若是有兴趣,随时可以来曼雷萨找我,我们一起去打猎,人手和用具都包在我身上,一定让你们玩得尽兴。”兰戈·佩纳豪气地说道。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不少人当场就要约下时间。 塔兰蒂诺看着这一幕,假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埃德梅辛德夫人,果然这位美妇已经面沉如水了。 从她摄政的那一刻起,无论她付出了什么,这些佩剑的巴塞罗那们,从未有一次真心实意地聚拢在她身边过。 章节目录 第七章 修士与贵族(下) 另一边,我们的主角小拉蒙正想办法在伊莎贝拉处恶补天主教义。 尽管前世生活在无神论社会里,但基于基督教的巨大影响力,他还是知道些内容的。 从时间线上,公元前降临,启迪了摩西带犹太人出埃及的神是耶和华,犹太人建国而又被毁灭,犹太人传说,上帝会派遣一位“弥赛亚”复兴犹太国,希腊文称christos,也就是基督。 后来,基督教宣称他们所信奉的耶稣就是弥赛亚,但在基督教的定义里,弥赛亚的复国含义被替换,取而代之的是“救世主”。认为人背负着原罪,耶稣基督降生人间,是拯救相信他的人灵魂脱离罪恶,得到永生。 耶和华是神,是与犹太人立下了约定的“父”,遵守神的戒律,便能得到恩赐和拯救。耶稣也是神,是把犹太人的旧约扩大到万邦信众的“圣子”,是“普世”的,教会的全称便是“普世教会”。 最开始神只与犹太人立下约定,犹太人是选民。而基督教兴起后,只要信圣子耶稣的,神便与之立下新约了,亦可得救。 这便是“i’mtheway”。 我即是道路。 又因为,十诫里明确提到,“除我以外,你不可有其他神”,“不可立自己的像,也不能捏造偶像来崇拜”。 所以,为了抵御外界的质疑和冲击,圣父和圣子,在其本质之上必须划上等号,祂们同体而异相,圣父,圣子与圣经中出现的神圣存在“神的灵”,是一体不可分割的,只是表现出不同的位格。 以上构成了神圣“三位一体”,是基督教核心概念。 但更多的经义内容拉蒙就不知道了,考试考的是历史,又不是神学,知道这些拉蒙已经觉得自己博闻强记了。 他还得现问伊莎贝拉,老伯纳一直念叨的“圣灵”,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听到拉蒙的提问,伊莎贝拉似乎没反应过来,茫然看向小拉蒙,挠了挠头,眼神左右躲闪,两手抄在一起,局促地捏着自己的手心。 拉蒙一看就懂了,这明摆着就是“这题我不会”。 好歹心理年龄大上许多,拉蒙知道自己无意间做出的请神行为,让伊莎贝拉很紧张。 如果自己站在熟知圣灵的权威位置上,向“半懂不懂”的伊莎贝拉发问,她多半是不敢说的。 于是便摆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奶声说道:“老伯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跪下来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他说的圣灵、属灵,是什么呀?” 伊莎贝拉认真地看着他,似乎确认了什么,舒了一口气,便结巴磕碰地解释起来。 又费了一番功夫,拉蒙大致有头绪了。 在伊莎贝拉这种了解并不深入的信徒看来,圣父与圣子彼此相爱,这种相互作用所产生的那一种关系就是圣灵,属于一种父和子不能言传的连结,把父与子连在一起,把他们与信徒连在一起,也把信徒们彼此连接在一起。 子借着圣灵来到世界,继续被圣灵充满见证他是父的儿子,同时圣灵也使人进入父与子的团契中。 圣灵无处不在,既在人的灵中,人也处于圣灵之中。 这不就是星际争霸里神族卡拉的圣经版嘛。 而所谓属灵,是属于神的意思,是过基督徒该过的生活,时常与神交往,时常研读神的话,也就是《圣经》的意思。 而属灵,则是基于圣灵的感动,是圣灵驱动人的灵去奉主的道路,使之成为义人。 义人的定义是,罪在上帝那里已经得到赦免,身披洁白的细麻衣的人。 小拉蒙思路一下清晰起来。 十字军东征,牧师前去新大陆和异神的土地布道,完全可以说成是“圣灵感动”,拉蒙估计对基督教有重大贡献的人和传教过程中的殉教者,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封圣的。 说白了是基于教会的需要。 他只是做了一件让时人觉得出人意料,有那些一点震撼性的事,而且并不违背教义,甚至从后续众人的反应可以看出,拉蒙的举动在信徒眼中还是比较正面的。 想到这里,拉蒙有信心去面对这个时代的神职者了。 秋季的地中海,微风慵懒,让人犯困,小拉蒙把伊莎贝拉喊过来,枕着少女浑圆修长的大腿,听着她轻轻哼唱的童谣,缓缓进入梦乡。 ----------------- 夜更深了,宴会厅又加上了许多烛光。 宾客们都已酒足饭饱,但宴会过后往往才是最热闹的时候,饭后娱乐也是一场完美宴会的精髓所在。 此时天主教提倡禁欲主义,针对包括篝火舞会之类的“邪恶”游戏而颁布的禁令层出不穷,人们的日常生活通常比较枯燥。 但是世俗统治者们的精神需求是不可能被教会压制住的,他们很快搞起了城堡集会,大门一关躲着教士们自己玩。 但今天大家都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塔兰蒂诺神父和助祭们。 塔兰蒂诺也知道这些贵族的德性,宴会厅就这么大也没处躲,被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时间一长也不是办法,便向埃德梅辛德提出想去看一下“显圣”的小拉蒙。 “你是该去看,”曼雷萨的兰戈·佩纳早就盼着了,他年纪跟伯爵差不多,正处在对社交娱乐最投入的年纪。 “好让神父知道,巴塞罗那家族是被神眷顾的!” 对兰戈·佩纳言及神时表现的轻佻,塔兰蒂诺眉头大皱,但也不好挑明。 伯爵大人倒是很敏感地发现了,笑眯眯地对兰戈·佩纳说:“神眷顾每一个真信徒,如果我们都诚心礼神,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塔兰蒂诺微笑着朝伯爵大人点点头,称赞他的贤明。 这位年轻伯爵的风评向来是软弱内向,对权力不甚热衷,放纵手下封臣,与他的母亲截然相反,但一位君主的政治表现不足以决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他看来,伯爵大人宽容忠贞,专注家庭和信仰,他对其是很有好感的。 埃德梅辛德夫人哼吭地清了下嗓子,伯爵和神父的和睦默契让她有些不舒服,她也许不该邀请塔兰蒂诺的。 “塔兰蒂诺神父,小拉蒙现在恐怕已经休息了,你知道的,这孩子之前生过一场大病,不知为何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伯爵也是没轻重的,今天还让这孩子去马车巡游。”埃德梅辛德捂住胸口,叹了一口气,“这可是唯一的继承人,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伯爵大人慌忙向母亲大人道歉,请求埃德梅辛德夫人原谅自己的大意,并保证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塔兰蒂诺抽了抽嘴角,他知道埃德梅辛德一个月前开始外出巡视名下的庄园,几天前才从卡尔卡松地区返回。 平日里住在扼守巴塞罗那盐矿的卡尔纳城堡,恐怕没有多少与孙子亲近的机会。 他懒得理这个在他看来权欲熏心的女人,冷冷答道:“那我就不便打扰了,如果我和小拉蒙需有一见,那么上帝会安排的。” 说完便招过随行的修士和仆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拉蒙的计划(上) 小孩子比较贪睡,拉蒙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小房间,而是在伯爵大人的主卧,母亲桑乔正侧躺在身边,一脸恬静地熟睡着。 对于这一世的母亲,小拉蒙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她不过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在拉蒙的前世,这个年纪的女性不过还是个孩子,正满怀期盼地追逐自己的梦想。 而桑乔夫人却把全副身心都奉献给家庭,给了自己毫无保留的关怀与疼爱。 拉蒙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没有惊醒桑乔夫人,在桑乔身后环抱着她的伯爵大人倒是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小拉蒙。 拉蒙指了指门外,用口型告诉他自己想去找伊莎贝拉。 伯爵把脸埋在桑乔的栗色长发里,似乎又睡下了。 伯爵夫妇都很爱他,只是他们太年轻了,拉蒙有着成年人的灵魂,把他们视作父母对他而言始终有些别扭。 推开房门,拉蒙惊讶地看到伊莎贝拉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她带着小拉蒙回到小房间,又打来清水给小拉蒙洗漱。 拉蒙觉得小女仆应该还没吃早饭,便告诉伊莎贝拉他有些饿了,伊莎贝拉便去厨房准备拉蒙的早餐。 与伯爵夫妇同理的,拉蒙内心其实也没有特别的亲近伊莎贝拉,他对伊莎贝拉的观感大致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如果可以,他倒是愿意和埃德梅辛德和罗德里戈相处,但这又带来另一个问题。 自己太小了,这两人都不到四十岁,辈分上却比他大两辈。 灵魂和肉体的差异,让他难以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代入感,即便是城堡这种封闭的空间,与人的相处也让他难以适应。 还好这丝毫不妨碍他的观察思考与学习。 融入一个拥有巨大文化差异的社会,首要的是语言和社交,学习模仿别人,慢慢让自己的行为模式生活习惯与周围人同频。 这对拉蒙而言十分重要,否则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巴塞罗那人,行为习惯、谈吐方式却跟当地人格格不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如现代社会般包容的。 再然后是学习,不要仗着来自后世便有超然于世的想法。 打个比方,在应当守斋戒的节日里,却对此毫不在意大鱼大肉,不是平白无故多生事端么? 拉蒙之前的贴身女仆叫莱娜,她活泼开朗,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每天都会教他讲话,还抱着他参加了圣母升天节的火把游行,拉蒙时常会想起她。 拉蒙知道她被送去学拉丁文了,他觉得莱娜应该可以学得很好。 伊莎贝拉送来的早餐是切片面包蘸苹果酱和一块煎蛋,面包应该发酵过且兑入了黄油,软糯可口,是比较适合小孩子的食物,拉蒙把吃不完的面包都给了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很高兴,这种面包是厨房专门给小拉蒙做的,比她平常吃的要香软许多。 拉蒙顺势问起她塔兰蒂诺神父的事情,伊莎贝拉对此不太了解,只是听仆人们说,贵族们希望在城堡里玩乐,把神父挤兑走了,还是连夜回的教堂。 拉蒙也乐了,不必面对想象中会出现的诘问,省下许多心思。 吃饱喝足,拉蒙想着晚些时候伯爵夫妇会不会带自己去见埃德梅辛德夫人。 与后世的印象不同,天主教非常注重家庭和社区伦理,家庭在天主教徒的观念里,处在比较重要的地位。 十诫中明文规定孝敬父母,只是在“孝”的定义上和东方的概念不完全一致。所以不太会出现父母儿女住得靠近却两不相见的情况。 但家长权威是不带重样的,贵族的事业和婚嫁大事,完全无法自主,需要服从于家族的意志。 尽管拉蒙可以想象中巴塞罗那家族里,如无意外都会是一副派系林立不服管教的面貌,但目前的埃德梅辛德夫人应当有相当的权威。 至少如今的埃德梅辛德召集家族宴会,是能做到一呼百应的,基本伯国之内可以出席的均已到齐。 扼守港口的巴塞罗那和控制盐矿的卡多纳城堡都或多或少地被她掌管着,在拉蒙的认知里,埃德梅辛德可谓是一定程度上把持着巴塞罗那家族的命脉。 在这个时代,贵族生活离不开钱。 履行军事义务,置备铠甲武器雇佣人员,要钱。 觐见君主交好四邻,车马礼物一应费用,要钱。 丧葬嫁娶,迎来送往,人吃马嚼,要钱。 经营领地,开垦荒田,打井挖渠,要钱。 瞻礼圣事,礼神祈福,主日游行,要钱。 贵族在社会生活里担任的实际角色,其实在经济意义上十分类似分包经营的农场主,经营不善把自己弄破产的贵族比比皆是。 何况贵族的封建义务和阶级生活本身是具有成本的,还要应付天灾人祸、盗匪兵患。 无怪于巧取豪夺、盘剥抢劫都是贵族的基本操作,在绝大多数不富裕的领地里,领主们不过空有一个光鲜的壳子。 贵族家庭谁发家族年金,谁给了其他成员扶持,谁就获得了家族内部的话语权,做事实上的家主,古今中外没有例外。 若是某位成员发了一波财,获得一块富饶的领地,又不想补贴一堆不成事的亲戚,就可以分家出去建立分支,主家分家只有血脉上的联系,再无财政勾连和亲属义务。 家族人口膨胀超过了产业增长,也会发放一批成员出去自行谋生,小贵族尤其多见。 家族是中世纪贵族社会运行的核心所在,也是权力变易、此消彼长的主体。 联姻带给家族的实力成长,往往会大到令人难以置信。 拉蒙的伯爵父亲不像是会争权夺利的性子,可以预见埃德梅辛德还会掌控家族许多年。 哪怕他终有一天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伯爵的头衔,也能熬死大他三十多岁的摄政祖母,但是统治不能光依靠一个名义,他觉得自己应该学习如何在中世纪做一位真正的统治者。 而不是作为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被命运摆动,随波逐流地结束自己这段新的人生。 拉蒙心里订好了计划。其一,稳扎稳打逐步融入这个时代;其二,接触权力,慢慢把握更多的资源,提高自己在城堡中的话语权;其三,在有把握的基础上,看看宗教是否有可以借力之处;其四,也是最重要的,要有属于自己的实力凭依,进可随心行事,退可保存自身。 拉蒙闭上眼睛,静心思考完善计划,不久便泄气地睁开眼。 完全没有头绪,还是需要契机,找到突破口打开思路。 或许今天去见埃德梅辛德是个好主意。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一问伊莎贝拉他方才知道,这位摄政已经集结好随从,准备返回卡多纳城堡了。 拉蒙的小房间窗户并不朝着堡场,于是拉着伊莎贝拉一溜烟地跑出房间,来到陈列室里,让伊莎贝拉支开窗户的挡板,朝堡场看去。 果然马车已经准备妥当,几名侍从都已披挂整齐,随从们正七手八脚地准备旗帜仪仗,把行李挂上挽马。 埃德梅辛德夫人正和年轻的伯爵交谈着什么,罗德里戈在一旁侍立,经过的旁人都被他驱赶得远远的。 前摄政的卡尔卡松骑士们大多都在卡多纳堡,尽管名义中他们在封建关系上属于巴塞罗那家族,但实际上基本只听命于埃德梅辛德夫人。 利用来自老家的封臣,埃德梅辛德得以长期掌握巴塞罗那宫廷,随着伯爵成年,这几年巴塞罗那家族进入伯国宫廷的数量越来越多,封臣们也不复摄政时期的温顺。 如果伯爵是个刚强的君主,又或者埃德梅辛德没有放弃摄政地位搬去卡多纳,恐怕她与本土贵族早已势同水火。 这种情况下她当然不会过多在巴塞罗那城堡逗留。 这些消息都是根据大嘴巴的莱娜讲述的八卦,加上拉蒙自己脑补拼凑出的内容,不知道会失真多少。 拉蒙揉了揉头发,这里面的真正情况,无论是伯爵夫妇还是罗德里戈,都不会跟他讨论的,里面的细节,还得拉蒙自己努力了解。 拉蒙感觉更头大了。 章节目录 第九章 拉蒙的计划(下) 埃德梅辛德夫人离开后,伯爵依然遵守着对母亲的保证,不再让小拉蒙出城堡玩。 但拉蒙却不着急,十一月一日就是诸圣节,伯爵一家自然也要去家族墓地凭吊祖先的。 贵族的家族墓地通常会在教堂或者修道院的地下室,因为信徒们希望死后的遗体能被放在距离主更近的地方。 巴塞罗那家族的家族墓地当然就在巴塞罗那大教堂,教堂司铎就是塔兰蒂诺神父。 巴塞罗那是一个教区,理论上应当有教区主教,但实际上,作为天主教世界和穆斯林世界拉锯的区域,加泰罗尼亚地区的南部多个城市和堡垒甚至还在异教徒手里。 在这种情况下,巴塞罗那和伊比利亚诸王国的主教人选其实是贵族自决的,教会任命的王国大主教,全是虚衔,不实际赴任,基本只在罗马城活跃。 教会也不承认贵族自决的,没有正式程序任命的主教。 直到圣地亚哥朝圣之路日渐兴盛起来,教堂沿着圣路纷纷建立,又随着托莱多被基督徒攻占,伊比利亚半岛上天主教占据上风,这样的局面才得到改变。 现如今,塔兰蒂诺就是巴塞罗那地区事实上的主教。 现在距离诸圣节也不远了,拉蒙也不急于一时,老老实实地在城堡里,随着宫廷医师贝尔纳学习拉丁文。 拉丁语是欧洲贵族的通用语,圣经都是用拉丁文书写的,贝尔纳曾在修道院学习十年,对拉丁文和修辞学十分精通。 拉蒙找回了前世上学的感觉,每日的功课就是背诵抄写,偶尔听听故事,故事大多也都出自圣经。 学习拉丁文对平民阶层而言是很有吸引力的事。因为学会以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就可以去当抄写员。 造纸术和印刷术还没传播到欧洲,这时的圣经都由人工抄写在羊皮纸上,价格十分高昂,字迹优美的熟练抄写员的收入往往远超过农作。 虽然十分累人,但能养家糊口,也比一般的手工业体面。 但平民往往负担不起学费,份地少的农民,只能送儿子去做铁匠石匠木工学徒之类的,也就比奴仆好上那么一丁点。 这是贵族的必备技能,也是普通人难以获取的学习机会,必须狠下苦功。 贝尔纳看到小拉蒙勤奋好学的表现也是老怀宽慰,在伯爵夫妇面前不吝夸赞,认为小拉蒙有成为学者的潜质,如果精研经义,说不定能成为神学家。 伯爵只当他是奉承自己,不过孩子学习好家长有面儿,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他也十分高兴。 桑乔夫人本来就很喜欢小拉蒙,听到贝尔纳的夸奖更是把眼睛眯成月牙,不住地亲吻小拉蒙的额头。 她又怀孕了,情绪变得更加丰富,也变得更加虔诚,只觉得天上的父赐予自己无尽的恩宠。 除了学习拉丁文以外,平日里的拉蒙也会做一些事情扮演好小孩子的角色。 大多是玩些孩子游戏,和伊莎贝拉玩捉迷藏,用沙子搭城堡之类的,很是找回了一些童年乐趣。 他最近很喜欢借着玩耍的名头,爬上城堡主楼的顶层,去看远方田野上农夫们的耕作情况。 和记忆中一致,地中海的夏天又干又热,进入秋季才逐渐湿润起来,这样的特点让地中海的作物必须耐旱,但很适合葡萄和橄榄这类经济作物,获得葡萄酒和橄榄油。 而在谷物上,冬小麦就是地中海气候区的土著,也能种植大麦和燕麦。 平原和山坡会种植谷物,丘陵则是橄榄葡萄,和山地牧场需要的牧草。 在夏季,平原的蒸发量会大大高于降雨量,植被退化,牲畜会被驱赶到山区牧场,在那里比利牛斯山脉融化的积雪提供了鲜嫩的青草,绵羊、山羊比牛群更容易饲养。 谷物方面,人们在秋天播下种子,在第二年的初夏收获,而葡萄则在夏季积累糖分,在八月到十月收获,油橄榄则在十一月收获。 至于颇具地中海特色的无花果藏红花之类,因为种植并不广泛,暂且不计。 如今即将进入十月,这时候的农活是非常繁忙的。 等到拉丁人从阿拉伯人手中引进柠檬、柑橘等作物以后,伊比利亚地区的餐饮特色将会彻底成型直到现代,和现在的物产差距不大。 当然,其中要排除香料。 地中海本身出产香料,但都是香草型香料,气味较温和,不易保存,如罗勒、迷迭香、芫荽、香芹等。 这类香料大多只能起到丰富味型的作用,并不能彻底压过牛羊肉的腥膻,毕竟后世吃着没什么异味甚至带点甜香的牛羊肉,其实都是一代代育种培育出来的肉畜良种。 欧洲人早就知道来自东方的香料极其适用于荤料,但万里迢迢的路途加上阿拉伯人、东罗马人、威尼斯人几手倒卖,使东方的香料价格十分高昂,难以承担。 东征未免不是欧洲人试图打通东西商路,自己去当中间商发财的尝试。 拉蒙的思绪慢慢发散,一旁的伊莎贝拉却觉得顶层主楼风太大了,便想要拉他下楼。 拉蒙也只好随她心意,毕竟是他跟伊莎贝拉吵着要看牛,磨了许久她才肯带自己上来的,待久了会让她觉得为难。 顶楼还有瞭望塔,自己跑上来以后,靠在墙边蹲着开小差的士兵都恢复了站岗,拉蒙觉得自己若是常来“监工”,很难保证他们会不会搬弄口舌。 随后几天拉蒙都没有再爬上顶楼过,因为他又找到了新的消遣。 他向伯爵大人撒娇说自己想要动手做一个木头小马车,伯爵很奇怪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还是叫来了小胖子佩罗,让他去给小拉蒙准备材料。 拉蒙只隔了两天就收到了小胖子送来的材料,做工很精细,明显由专业木匠打造,还很贴心地磨掉了所有毛刺。 拉蒙稍微拼了一下,发现这些材料根本就是一个马车模型拆下来的零件。 佩罗·弗隆是个很贴心的人,拉蒙想到。 他这一番操作,主要是想凭借前世的记忆,做个微缩版风力磨坊。 不需要它真的能借助风力运转起来,只需要标注好每个部件的作用,指导工匠设计打造即可。 他朝一日用上的时候,可以借助这些部件的名称,推算出零件的作用和大致构造,让工匠再做一个可以运行的模型。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等自己表露出“天才”表现以后,再向伯爵借鹅毛笔墨水和羊皮纸,在纸上画出图纸来,以供计算尺寸,等比例放大做出实物。 风车模型并不复杂,拉蒙很快便拼出个大概,收藏在伯爵送给自己的百宝箱———包铜胡桃木匣子里 前世关于风力磨坊机械构造的记忆,不过来自于一个科普视频,相关记忆本就不深刻,如果再不记录,恐怕很快就会遗忘。 也许是穿越福利,拉蒙觉得自己的记忆力相较于前世要好上一些,脑海中一些本来已经模糊的知识点也变得清晰起来。 但太过久远的事情,最终的结果终究会是遗忘。拉蒙并不自诩天才,背诵和记录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 拉蒙记得科普视频说,欧洲第一座风车磨坊要等到十二世纪方才出现,对于现在来说,是领先于时代的技术产物。 技术提升效率,效率带来竞争力,竞争力带来市场和财富,最终化作变换天地的能量。这是前世的历史书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的。 章节目录 第十章 拉蒙的奇思妙想 佩罗·弗隆最近风头正劲。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拉蒙少爷找到他说想要一辆小水车,佩罗没多想就去找之前做出马车模型的木匠定做,没想到对方却说自己不清楚水车的构造。 他不得已跑到木匠行会,寻找专门打造水车磨坊的行会。没想到对方听到他的说辞后,冷硬地回复说无能为力,把小胖子轰了出去。 佩罗只好惴惴不安地回去复命,拉蒙少爷并未责怪,只是让他用匕首削些木片,木片两侧要有方向相反的倾角,在木片中间钻个孔,插上细木棍。 佩罗见拉蒙少爷用双手掌夹住木柄,快速一搓,双手一松,这种玩具就飞向了天空,在天上盘旋好一阵子才掉下来。 欧洲没有天然分布的竹林,拉蒙只好管它叫木蜻蜓。 伯爵大人见到拉蒙的新奇玩具也很惊讶,从地上捡起一只“木蜻蜓”仔细打量,并学着拉蒙的样子尝试了一下。 很快伯爵夫妇也加入了玩耍的行列,几人在城堡主楼前的空地里玩了很久。 好奇的人们很快发现他们的游戏,乌泱泱地围成一圈。 伯爵大人玩累了,心满意足地把玩具递给了望眼欲穿的少年侍从们,又赏赐给“发明者”佩罗几块德涅尔银币,让他多做一些送给城堡里的贵族们。 佩罗·弗隆的新产品第一个送给了罗德里戈,但总管的反应很平淡,还警告他不要尝试做一个佞臣,背离骑士之道。 小胖子一度非常失落,但很快他就把失落抛诸脑后,因为每个收到“木蜻蜓”的贵族,都在向他表示亲近,还回赠了许多礼物。 他快要攒到坐船去罗马朝圣的经费了,往来巴塞罗那港与意大利各邦,特别是来自热那亚和比萨的船东们,长期经营此项服务。 除了钱物收入,他还收获了名声,现在他被人称作“alegre”,也就是快乐的。 拉蒙少爷聪慧而宽容,大方地让自己占据了“发明者”身份,一定会是一位伟大的君主。 “来自巴格洛纳的,快乐的佩罗·弗隆”如是想。 ----------------- 拉蒙现在的拉丁语水平已经大大进步,能看懂一些文书了,向伯爵提出自己想要学习家族历史。 一边看书一边询问,在有目的性的学习后,拉蒙终于对巴塞罗那历史与现状有了深入了解。 巴塞罗那伯国的起源追溯到8世纪早期,也就是穆斯林控制了西班牙的西哥特王国的北部领土(今日的西班牙东北部及法国南部)时期。 法兰克王国的查理马克在击退来自穆斯林的远征入侵后,经过几代人的征服,加洛林王朝陆续建立了一系列边疆区。 通过占据塞普提马尼亚、比利牛斯山周围的领土、以及伊比利亚半岛的东北部,法兰克王国建成了新的西班牙边区,由王国指派的军事长官统领。领土人口主要由原来自南法的哥希亚边疆区(今日法国朗格多克地区)的居民重组而成。 新边疆区的设立形成了在穆斯林的伊比利亚半岛与阿基坦公国、普罗旺斯之间的一个有效缓冲区。 随着加洛林王朝的衰弱,西班牙边区的军事长官逐渐开始世袭化,形成一系列伯国,但因为边区传统,巴塞罗那对各伯国仍具备领导权(可以参考神圣罗马帝国的勃兰登堡边境伯爵)。 在988年加洛林王朝被卡佩家族取代后,巴塞罗那的博雷尔二世被要求前去北方,向新的法兰克国王宣誓效忠,博雷尔二世并未履行,伯国实质上独立。 到了现今的1027年,在潘普洛纳国王桑乔三世的带领下,西班牙边区的阿拉贡、索布拉贝、里瓦格萨伯国被吞并。 巴塞罗那家族目前直接控制着巴塞罗那伯国、奥索萨与赫罗纳伯国,领导着鲁西永、帕里亚尔斯、色丹尼亚、安布利亚和乌赫尔,并在向南方移民,着手成立新的佩内德斯伯爵领。 巴塞罗那家族当前控制区,加上埃布罗河下游属于穆斯林的莱里达、托尔托萨和塔拉戈纳,就与日后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自治区基本重合了。 拉蒙想起了他的祖母埃德梅辛娜夫人,对于她的政治意图,拉蒙猜测是确定巴塞罗那对各边区伯国的宗主权,彻底完成加泰隆地区的封建化。 除了军事征服以外,拉蒙不认为有别的办法能达成这一点,巴塞罗那家族的头衔并未超过他们。 即便有联姻关系,可以靠着运气继承,这些伯国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归到巴塞罗那的旗帜下。 巴塞罗那家族对这些地区的领导权基本停留在名义上,双方并无任何封建义务,除了在合力对抗外敌的军事行动中能够保持一致,并有限度地服从指挥外,各伯国实质上是相互独立的。 拉蒙默默把了解到的知识记在心底,在壮大自己的过程中,军事征服、经济霸权、联姻宣称,只要有用的,完全不需要拘泥于手段。 掌握更多更详细的信息,才能发现最优的路线。 自己或许得想个办法获取稳定的收入。 只要有稳定的收入,完全可以效仿后世法国弄出的敕令骑士,通过发放年金来换取效忠,一方面吸纳各伯国的后辈和小领主们,变相削弱他们,另一方面可以建立精锐的常备军,凭借武力建立权威。 拉蒙觉得搞出风车磨坊的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作为深思慎虑后的选择,它太过于适合如今的伯国了。 风车磨坊诞生所有前置技术在此时都已具备,只缺一个设计者的灵机一动。 它不需要先行培训数量庞大的专业人员,无论是打造扇叶和传动轴之类的木匠、搭建砖楼的建筑队、加工扇叶帆布的缝纫工还是加工磨盘的石匠,通通都可以在巴塞罗那城中的行会里现找。 风车磨坊是典型的硬资产,在这个时代靡费良多,会让许多观望引进的潜在竞争者望而却步,难以承担模仿失败的风险。 建造风车磨坊的地区,日后完全可以利用它强大的盈利能力,供养所在地的行政人员,延伸统治触角。 可以通过免费使用风车磨坊的收益交换部分贵族特权,削弱他们的经济地位,贵族出身的行政人员接受国家俸禄后,也起到强大的分化作用。 敕令骑士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们为法王弹压贵族骚乱不带一点客气。 拉蒙把玩着手中的“木蜻蜓”,现在的难点便是如何获取一笔数目不小的投资了。 拉蒙心中迅速锁定了三位人选。 伯爵大人、塔兰蒂诺神父、埃德梅辛德夫人,谁会为一个四岁孩子的奇思妙想买单呢? 。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诸圣节 时光总在不知不觉中飞逝,转眼间小拉蒙就迎来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个诸圣节。 每年的11月1日,被教会定为为“天下圣徒之日”(allhallows‘day)。 天主教把诸圣节定为弥撒日,每到这一天,除非有不可抗拒的理由,否则所有信徒都要到教堂参加弥撒,缅怀已逝并升入天国的所有圣人,特别是那些天主教历史上的著名圣人。 紧随诸圣节之后的是11月2日的诸灵节(allsouls’day),这一天缅怀的则是已逝但还未升入天国的灵魂,信徒们会祈祷他们早日升天。 值得一提的是,后世的万圣节,其实源于凯尔特人的节日。 他们认为10月31日是夏天正式结束的日子,也就是新年伊始,严酷的冬天开始的一天。 凯尔特人相信,故人的亡魂会在这一天回到故居地在活人身上找寻生灵,借此再生,而且这是人在死后能获得再生的唯一希望。 而活人则惧怕死人的魂灵来夺生,于是人们就在这一天熄掉炉火、烛光,让死人的魂灵无法找到活人,又把自己打扮成妖魔鬼怪把死人的魂灵吓走。 来自民族传统的集体记忆极难彻底抹去,以至于后世作为四大瞻礼之一的诸圣瞻礼日,也混入了民俗,不知不觉变成了提着南瓜灯扮鬼作妖的节日。 但在此时,诸圣节是个神圣的节日,纪念活动主要在教堂开展,伊比利亚的诸圣节更是不可能出现源于凯尔特人的异端活动。 前往巴塞罗那大教堂参加瞻礼,第二天继续前去悼念葬在教堂的祖先和不幸罹难的亲友,伯爵一家的两日行程早已确定。 今天负责主持弥撒的毫无意外是塔兰蒂诺神父。 他穿着被熨得笔直的罗马常服,左手抱着精美的经书,在人头涌动的信众注视下,庄严肃穆地完成着瞻礼。 “那时候、耶稣见信众,就登山;等祂坐下了,门徒来到祂身边,祂就开口教训他们说: ‘贫穷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温良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将承受国土; 哭泣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将受安慰; 饥渴求义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将得饱饫; 慈悲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将得慈悲; 心田洁净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将见天主; 使人和平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将成为天主的儿女; 为义而受迫害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为了我、人们辱骂你们,迫害你们,捏造各样坏话毁谤你们,你们是有福的; 你们应当欢欣踊跃,因为你们在天上的赏报是大的。’” 塔兰蒂诺抑扬顿挫地讲读道,这是弥撒的福音布道环节,在进台咏叹、集体祷经、台阶咏叹等环节之后,也是弥撒的高潮部分。 时间上太阳也刚好运行到了合适的位置,阳光穿透窗户,透过耶稣受难像,暖洋洋地洒向信众,不断有信徒情难自禁地哭泣起来。 “义人的灵魂在天主手里,死亡的痛苦不能触动他们;在愚人看来,他们业已死去,其实他们却处于安宁之中。哈利路亚。” 这是奉献祭品的咏叹环节,咏叹结束后信徒可以默祷回应天主。 拉蒙早就准备妥当了,莫说是以他的“聪慧”,在这节点上连再调皮吵闹的孩子都不会刻意捣蛋,只要做做样子闭上双眼,其实很容易混过去。 挨打得够多就能产生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 “主,我们向祢呈奉我们祭献的礼物,望祢将它收纳下来,以光荣祢的一切圣人们,并因祢的仁慈、使它成为我们得救的恩源。因我们主……。”拉蒙默默地背诵着经文。 伯爵大人正诚心默祷,却听见了小拉蒙在小声念着自己要求背诵的段落,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塔兰蒂诺离得很近,也注意到了拉蒙的表现,面无表情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一场弥撒通常要持续一两个小时,神父领讲后信众需要对答,如现在领受圣血圣餐的颂谢词。 塔兰蒂诺:“愿主与你们同在”。 信众要回应:“也与你的心灵同在”。 塔兰蒂诺:“请举手心向上”。 信众:“我们全心归于万能的主”。 塔兰蒂诺:“大家要感谢主,我们在天上的主”。 信众:“这是理所当然的。” 几乎每个环节都是这样的对答形式,参与感拉满,领完圣血圣餐还要合颂一段领后经,弥撒到这里便结束了。 小拉蒙全程一副虔诚姿态,礼拜祷告诵经,表现得基本无可挑剔。 塔兰蒂诺认为这是伯爵大人悉心教导的结果。 天主教有七大美德,忠贞、勤奋、慷慨、谦逊、温和、节制、宽容,在塔兰蒂诺看来,伯爵基本全部符合。 巴塞罗那伯爵是第一个在伊比利亚倡导上帝和平运动和上帝休战运动的君主,在今年夏天,伯爵主动提出要与塔兰蒂诺神父、乌赫尔主教勒尼·安古洛一起前往北方,以上帝之名终止孔弗朗领主与贝萨卢领主之间的战争。 这也是拉蒙穿越伊始伯爵并不在城堡中的原因。 此行让塔兰蒂诺真正了解了伯爵大人的为人,认为他比埃德梅辛德夫人更适合掌管巴塞罗那。 对待西班牙边区的诸伯国,埃德梅辛德想做的事情很多,而且越是碰壁越要继续挑战,最后总是适得其反,不如什么都不做。 伯爵大人虽然看似什么都没做,但最终他得到了乌赫尔的敬服,与埃德梅辛德夫人相比大大迈进了一步。 在乌赫尔伯爵领,教会拥有一半以上的土地,埃德梅辛德夫人却从来没看清乌赫尔的真正主事者,她也做不出像伯爵一般的事情来,在她的字典里没有与怀柔二字相关的词汇。 伯爵带给塔兰蒂诺的好印象也传递到小拉蒙身上,这个孩子今日一见也是虔诚聪慧的。 说出那般富有哲理、合乎基督教诲的话来,仔细一想似乎合情合理,被圣灵钟爱也是不言而喻的。 “义人行事纯正;他的孩子们在他之后得到祝福。”–箴言20:7。 塔兰蒂诺认为伯爵已经很接近经文里的义人。 无论如何要比埃德梅辛德这样的冷酷寡恩之辈强多了。 被信众簇拥着的塔兰蒂诺向伯爵一家遥遥躬身,向身边的信徒讲述起小拉蒙之前的神异表现。 他的讲述能力远远超出老伯纳,绘声绘色,讲到小拉蒙的演讲内容时,恍惚间就如圣徒再生,向渴求恩典的信众传播福音。 巴塞罗那宴会上的细节其实早已传出,但城堡里的贵族们在市井和乡村的传说中,虽然不是三头六臂口吐火焰,但也相当异于常人,所以并未引起太多反响。 如今近距离观看,又经过神父的亲口讲述,纷纷有了亲眼目睹圣迹的奇妙感受,不一会儿,便人传人地跪成一片。 时隔一个多月,拉蒙又一次在人群之中成为显眼包,但这次他早已练习过应对之法,如今应付得从容不迫。 “我们各人蒙恩,都是照基督所量给各人的恩赐。” “所以经上说:‘祂升上高天的时候,掳掠了仇敌,将各样的恩赐赏给人。’” “既说升上,岂不是先降在地下么?那降下的,就是远升诸天之上要充满万有的。” 把皮球踢回去给耶稣就完事了。 塔兰蒂诺听后目光异彩连连,这段话出自《新约·以弗所书》,用在这里很妙。 在这段经文前,是使徒的告诫:“竭力保守圣灵所赐合而为一的心。”要让信仰和人的灵紧密相连。 而在这段经文之后,则有“......使我们不再作小孩子,中了人的诡计,和欺骗的法术,被一切异教之风摇动,飘来飘去,就随从各样的异端。” 这是说信仰基础的稳固和生命的长大成人,乃是防止信徒陷于异端迷惑的最妥善方法。 反之那些在灵命上和真理的知识上不长进的“小孩子”,便很容易陷入异端的错误,“中了人的诡计,和欺骗的法术”。 “人的诡计”,指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所传似是而非的道理。 他们自认为根据圣经,却曲解圣经,牵强附会,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拉蒙对经文精挑细选一个多月的事情,塔兰蒂诺是不知道的,他只见到了拉蒙对经文信手拈来的妙用。 这已经不是天才可以解释的了,很难不让人往万能的主身上去联想。 他弯腰认真地看着小拉蒙棕色的瞳孔,轻柔地摸摸了拉蒙的脑袋,起身向信众宣讲:“我们要记住恩典,不要忘记祂在万民之中拣选了我们。阿门。” “阿门。”信众的齐声呼应,让封闭的教堂嗡嗡作响。 人一旦在两个选项里有个倾向,便会对另一方越发不满,塔兰蒂诺现在就想把埃德梅辛德赶回卡尔卡松。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圣事巡礼 总管罗德里戈坐在教堂外的花岗岩长椅上,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目光涣散,不知在思考什么。 佩罗·弗隆不远不近地站在他身侧,每当有人跟他打招呼,只是矜持地笑着点点头,并不上去攀谈。 他知道这时候打扰到爵士的思考铁定是要挨训的。 教堂拱门一侧站着几名士兵,他们的甲衣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罩袍,配着十字剑格的大剑,有些还在腰间系着页锤,半月形地围拢在一叠木箱外。 木箱内存放着信众的兵器,今天的诸圣瞻礼,佩戴武器者不被允许进入教堂。 士兵们从属于教会的武装,这时的教堂普遍拥有一定的武力,在教区之内保护教产、庇护遭到劫掠的信徒,甚至走出教区参加与异教徒的征战。 因为相同的职业,不同教区的教会武装常常彼此联络,形成熟人网络式的原始会社组织,就是军事修会的雏形,此时已经萌芽发展。 严格意义上来讲,第一个军事修会是圣殿骑士团,但它也并非无源之水。 十世纪末开始的上帝和平运动的主要倡导,就是号召失地的骑士加入教会成为基督战士,不要沦为盗匪参与劫掠,宣誓保护妇孺,捍卫基督信仰,为上帝而战。 因为处于与异教徒战斗的前线,进入伊比利亚的基督战士越来越多。 他们的到来,令加泰隆地区本就错综复杂的局势更加混乱。 而埃德梅辛德夫人,试图将他们分封安置在南方移民区,加强自己的直属势力。 本已在佩内德斯地区移民开发数十年的巴塞罗那贵族们,对此十分不满,阻挠不断。 罗德里戈揉了揉脑袋,如果只从巴塞罗那的局势出发,他并不认可埃德梅辛德夫人的决策,基督战士的问题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时间可以消化一切。 但埃德梅辛德的困境在于,时间也会消化掉她的权势和影响力。 到了那时候,来自卡尔卡松的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呢? ----------------- 拉蒙没想到,一直心心念念的,真正游玩一次巴塞罗那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弥撒之后惯例会有被称为圣事巡礼的大游行,信徒们扛着装有耶稣受难十字圣像、挂满诸圣宝物的肩舆,从巴塞罗那大教堂出发,走过贯通巴塞罗那城的主街,并绕城墙一周后返回大教堂。 信徒们这次邀请了小拉蒙,坐在盛放收藏圣物的宝匣上。 对于市民的请求,伯爵大人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桑乔夫人,桑乔夫人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臂,眯起眼睛向小拉蒙鼓励一番。 “愿行圣举,这是有福的。”桑乔夫人凑近伯爵,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伯爵眉头舒展,宣布同意市民的请求。 市民们欢呼起来,从怀里掏出钱币首饰,争先恐后地放进传递的布包里,最后交到小拉蒙手上,恳请他务必放置到主基督的脚下。 这是圣捐的一种形式,拉蒙也不打算作死黑下来,郑重地向市民们点头应允。 亲近领民,偿其所愿,才能得到他们的拥护,反之就得与之对抗不断斗智斗勇。 前世的拉蒙从厚重的历史里得出此结论。 游行需要的准备很快就准备妥当,伯爵夫妇留在教堂等待,罗德里戈和其养子佩罗负责守护,其余侍从则跟随游行,贵族们自行决定是否参与。 肩舆通体由樱桃木打造,被保养得很好,擦拭得澄亮,圣像则是黄铜材质,描金嵌银,十分华丽。 从中可以看出巴塞罗那教区的富庶。 钟声响起,人群欢呼着出发了,教士们在队伍的最前方,摇着铃铛,向两侧的市民挥洒圣水。 人们有序地跟在后面,唱起了伊比利亚特色摩萨拉伯颂调的《尊主颂》。 “我心尊主为大 我灵以上帝 我的救主为乐因为主 顾念主使女的卑微 从今以后 万代要称我有福 那有权能的为我成就了 ........ ........ ........ 父子圣灵 起初这样现在这样 以后也这样永无穷尽 阿们。” 拉蒙一边静静倾听一边跟着哼唱,在这个时代的天主教世界,除非遁入深山野林,否则这些都不可回避。 甚至于说,宗教特征就是此时社会面貌的底色。 这个时代,教育被教会垄断,人是知识的被动接受者,对世界的认知,对道德伦理的理解,对过去未来的想象,统统出自基督教经典。 耶稣对基督世界的思想文化塑造,对比东方的佛陀孔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观看游行的人群,也发现了端坐在肩舆上的小拉蒙,大家一开始都还疑惑不解,交头接耳地议论一番,在消息灵通者口中了解到内情后,纷纷欢呼起来,高高托起餐盘和水壶,要让他品尝。 小拉蒙端坐不动,面对群众的热情,尽全力地一一回应。 他抬头看去,只见人头攒动,长长的队伍不见尽头。 他估算这次瞻礼的参与人数有两万多人,除了城外的犹太区和极少数穆斯林商人,应当基本和巴塞罗那城常驻人口一致。 拉蒙在巴塞罗那市民中的首次亮相非常成功。 他心情愉悦地开始认真打量着日后的领民们。 无论男女,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戴着罩帽,衣服都是长袖的亚麻衬衫,套着单薄的外衣,妇女下身都是宽大的长裙,男人则穿长裤系腰带。 羊毛长袍和皮衣的穿着比例也很高,拉蒙猜测他们是地位稍高的商人和手工业者,与贵族相比他们的服装只是纹饰较少。 棉衣则相当少见,应该都是东方王国的舶来货。 丝绸干脆一件没有,虽然已经进入冬季有穿在里面的可能,但以贵族富豪热衷炫耀的德性,他们要是有一件恐怕会想方设法地露出来。 所有人的鞋子,只要有鞋面的都是皮质的,只有材质和新旧的区别。 当然穷人要么是赤脚要么就是木屐。 拉蒙又看了看他们的屋舍,大多是砖石结构,主屋两层居多,两侧是柴房、杂物间和厨房,院子很小,会种上香料草和蔬菜。 巴塞罗那是东向大海、西靠山丘的长条海岸,山上灌木居多,适合做建筑的木材多产于更北的山地,运输很不方便。 贵族和行会的宅邸也不高大,只是面积会宽阔些,还有望台哨塔等半军事结构,通常还有围墙和较大的院子。 拉蒙大致估算一下,城墙内的屋宅不到三千套,今日圣事的参与者中很大一部分应当是城外居住的。 港口区有排屋和堡垒,城外还有类似犹太区的集聚地和穷人的棚户区。 此外,距离城市不远还有错落的庄园和大大小小的渔村,它们产生的鱼获蔬菜鲜肉,每天都供应着城市需求。 以此推算,整个巴塞罗那伯领,预期大概只有五六万人,父亲的另一个头衔奥索萨伯爵,治下人口只会更少,算上南方组建中的佩内德斯,三者相加总人口大约有小十万人。 说实话,如果在西欧地区的伯爵中对比,还真的不弱,稳稳的前排水平。 只是他前世的记忆让他知道,中世纪西欧的最大城市是伊比利亚南方的科尔多瓦,人口多达五十万。 若非南方穆斯林王国多次内乱分崩离析,伊比利亚两教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恐怕需要一场工业革命才能弥补。 拉蒙若有所思地向西边望去,以弹丸之地统一伊比利亚天主王国的君主,当今就有案例呀。 “全西班牙的皇帝”,潘普洛纳的桑乔·加尔塞斯三世。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礼物 “小拉蒙,你今天的表现真是太棒了!” 游行结束后,桑乔夫人兴奋地抱起小拉蒙,丰润的嘴唇不断地落在他的额角和脸颊上。 伯爵大人也是笑容毕现,张开双臂半蹲着紧紧抱住两母子,看向小拉蒙的神情,就像在拉蒙前世,那些看见自家小朋友获得幼儿园歌唱比赛优胜奖的年轻父亲。 拉蒙乐呵呵地在伯爵夫妇的怀抱中傻笑。 大游行中,信徒们会不断尝试挤过护卫人墙,试图触摸神圣的肩舆,许多人会趁机塞给他一份绣着家族纹章的钱袋,多是行会商人和大小贵族。 拉蒙方才偷偷打开一些看过,普遍都是些金银钱币,也有些圣像雕刻和装饰有十字架的珠宝。 他打定主意把这些礼物都收进自己的小金库,如果伯爵夫妇要没收,他就当着塔兰蒂诺的面就地打滚。 好在伯爵夫妇也不过问。 塔兰蒂诺看见伯爵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沧桑的脸上挤满皱纹。 作为一位虔诚的修士,塔兰蒂诺神父至今未婚,也不能切身体会伯爵的感受,但幸福本身是具有感染力的,他年纪大了,很喜欢这种气氛。 但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自己心情愉悦的原因,是伯爵所为是合乎主道的。 “人若不看顾亲属,就是背了真道,比不信的人还不好,不看顾自己家里的人,更是如此。”——《提摩太前书5:8》 埃德梅辛德属于巴塞罗那家族,却畏惧自己的家人,孤零零地躲在监牢般的堡垒中,品尝那必将朽败的权势。 她就是背弃了主!这样的人怎可把持统治国度的权柄? 人心中的成见,一开始不过如同块垒,不起眼地躺伏在沟通的道路上,但若是不能及时清除,它便会暗自生长,也许睡着以后再睁眼,回头一看已成巍峨的高山。 天色渐晚,伯爵一行准备整理行装返回城堡,千禧年后的巴塞罗那大教堂在城墙外,他们并未准备火把,夜路多有不便。 塔兰蒂诺想了想,上前叫住队伍,伯爵疑惑地看了看他,并无愠色。 神父来到小拉蒙身前,询问了心中一直疑惑的问题。 “那个对于宽恕的说法,是你自己想到的吗?” 他复述了拉蒙的那句话,“什么是宽恕呢?脚跟踩到了花,花却把香味留在脚跟,这便是宽恕。” 拉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还好自觉准备得足够充分。 “是我想到的,有一天我赤脚在城堡里玩,踩到了路边的花,我回到房间,花还粘在脚跟上,而且那朵花很香。” 拉蒙知道推给别人,还是借口天使托梦,都是不靠谱的,只能自己认下,他接着说道。 “我觉得很难过,早知道我就小心一点,不去踩那朵花了,大概就是这样。” 塔兰蒂诺点点头,他早已先入为主地推测实情就是如此,如今只不过是确认一下。 他斟酌了一下,凑近了身体,低声询问。 “是有什么声音直接在你心里讲出整句话吗?而你只是转述了这个说法?” 拉蒙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作此问,但这种说法一听就觉得怪怪的。 “没有呀,只是不经意的想法。” 塔兰蒂诺点点头,退后两步似乎已经问完,随后作出一番漫不经心的闲聊姿态。 “圣灵至圣至大,我还以为能听见亲眼见证者讲述祂的模样。” 小拉蒙愕然,圣灵不是“神圣卡拉连接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圣经版么? 难道他理解错了,不对,是被伊莎贝拉这个二把刀坑了! 拉蒙好不容易做出的纯真笑容僵在脸上,搜肠刮肚好一会儿,硬着头皮地嗫嚅道。 “我想,圣灵是不可知,不可揣摩的,但祂时时与我们同在,早已与我们成一体了。” 塔兰蒂诺似是无趣般摆了摆手,转身离去,形影萧索。 留下了惴惴不安的小拉蒙,随着队伍朝城堡进发。 ----------------- 塔兰蒂诺回到教堂,便风风火火地冲向书房,路上顺势呼唤仆役,让他们赶紧取来羊皮纸。 修士们都很讶异,塔兰蒂诺神父往常都是第一时间就换回他标志性的旧麻衣的,他一直很不喜欢穿着司铎袍,看来应当有急事。 塔兰蒂诺也不理会,兀自关上书房大门,把仆役送来的羊皮纸摊平在桌面,闭目思索一阵,开始写到: “写给我的兄弟,主教勒尼·安古洛 我将要言说的事情,已发生月余,你或许已经知晓,但因为神圣的事迹是万万不可怠慢的,故而我今日写信与你......” 塔兰蒂诺将小拉蒙的事迹和参与游行的经过都讲述一遍,停顿片刻,继续写道。 “关于伯爵之子拉蒙之异举,我已先行确认,当无隐情。自北方一行以后,这次发生的事情又再明证你我当日之想。” “我们需要一位宽宏的君主,能主持公义,维护和平,让领地繁荣,使信徒生活得到保障。” “唯有如此,在南方异教信仰和北方异端的夹击下,人民方能对我们的信仰保持信心。” “现在,我们的祈祷明显得到了天主的回应,可能是因为我盼望太久,圣迹一事我愿信其有。” “信件沟通不甚方便,请你尽早回信,确定时日见面详谈,从今日开始至圣诞节前一周,我都可以在巴塞罗那与你会面,如果需要我前去乌赫尔,则需再提前一周。”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愿主的恩赐与你同在。” “你的兄弟,迪多·塔兰蒂诺。” 把羊皮纸上的墨迹吹干,塔兰蒂诺揉了揉眼睛,在油灯下写字迹较小的信件,对他来说越来越困难了。 确认书写无误后,神父从怀里取出钥匙,取出藏在书桌地板下的密匣,从中翻找出印玺。 又取来油灯,用勺子从蜡泥罐里挖出一小块,在灯焰上烤软,将羊皮纸的四角折叠起来,倒下蜡泥封住,随后把印玺戳了上去。 待蜡泥稍冷却后,再用花体拉丁文紧贴着蜡泥,半包围式地署上自己的姓名。 想了一会,又觉得不保险,在空白处写上“乌赫尔主教勒尼·安古洛亲启,私自拆阅者死后灵魂归于撒旦,不得救赎,永受苦刑。” 处理好信件,塔兰蒂诺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空匣子内装好,取来一本装饰华丽的经书压住。 很快教堂的武装修士就收到了消息。 明天清晨抽派人手护送使者前去乌赫尔,将塔兰蒂诺神父的珍贵礼物赠送给乌赫尔主教勒尼·安古洛。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木蜻蜓 经过一天的忙碌,拉蒙也累了,吃完晚饭便早早躺到床上睡下。 拉蒙本想着养好精力,参加明天的家族祭祀,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起床后却在伯爵处碰了壁。 无论他怎么卖力争取,伯爵都拒绝了拉蒙的请求,让他留在城堡中陪伴母亲,便带领车队出发了。 伊莎贝拉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安慰小拉蒙,又悄悄左右环顾,见四周无人,便把拉蒙揽到怀里,小声地向他解释起来。 “小孩子可不要去墓地,要有恶灵伤害你的!” 似乎觉得自己所说欠妥,她赶忙又补救道:“不是巴塞罗那先祖要化身恶灵,神圣的大教堂里也不会有恶灵。” “你从墓地里出来,恶灵就在你回城堡的路上偷袭你,对了就是这样!”伊莎贝拉努力做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言之凿凿道。 拉蒙盯着她一阵无语,他推测这是小孩子在阴森环境中,应激导致惊厥的中世纪迷信说法。 伊莎贝拉见拉蒙定定看着自己不说话,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说辞吓到了,便出声哄他:“城堡里有很多战士,可安全了!” 又尝试分散小拉蒙的注意力,欢快地说道:“我们今天玩木蜻蜓吧,吃完早餐就去!” 拉蒙觉得是她自己想玩,但贝尔纳今天也要去教堂祭拜,想了想便同意了,伊莎贝拉平时玩耍的机会不多。 吃完早饭,两人来到平时玩木蜻蜓的地方,这片小小的空地以往默认是城堡儿童的活动区,摆放有几张供人休息的石凳,就像前世小区里的遛娃区。 小胖子佩罗·弗隆也在,还带着个甩着鼻涕的小屁孩,看样子今天他肩负着和伊莎贝拉一样的责任。 拉蒙认得这个小屁孩,大概是在穿越伊始的生病期间,罗德里戈是常常将其带在身边的。 佩罗·弗隆见拉蒙过来,问安一番介绍起来,果真是总管的小儿子。 大概总管是个起名废,小屁孩就叫罗德里格斯。 作为一个没开挂的三岁小屁孩,小罗德里格斯的表现完美符合他的年龄,他低着头把木蜻蜓紧紧抱在怀里,在小胖子教了几遍后才腼腆地开口,绞着手向拉蒙说“哥哥早上好”。 拉蒙很早就听说了罗德里戈是个鳏夫,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一想到总管这种梆硬的性格,便觉得小罗德里格斯的童年会非常艰难。 他有些心疼地上前抱住了小罗德里格斯,从伊莎贝拉手里拿过一个做工精美的木蜻蜓,要跟小罗德里格斯交换。 小罗德里格斯看着拉蒙手里的木蜻蜓,眼神亮了起来,又看了看手里有些粗糙的玩具,扭捏了好一会,才不舍地拒绝道:“爸爸给我的。”。 拉蒙暗暗叹了口气,神态却是喜色,佯装兴奋地拉起小罗德里格斯的手。 “没事,我们一起玩吧,看我的!” 拉蒙使尽全力,双手猛地一搓,木蜻蜓倏地飞上天空,久久回旋着。 小罗德里格斯羡慕地看着,也学起拉蒙的样子,但有些笨拙,看样子练习得不多。 佩罗见状便蹲下身子教他,作为试飞了几十只木蜻蜓的手工人,他经验可多了。 几人很快玩成了一团。 玩了一会,拉蒙也有些累了,见小罗德里格斯还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便把木蜻蜓让给伊莎贝拉,与佩罗攀谈起来。 “弗隆先生还有在做木蜻蜓吗?”拉蒙问到。 小胖子矮下身,恭敬地回答到:“没有了,拉蒙少爷想要新的么?我今晚回家做,明天早上就能送来。” 小胖子的手艺已经很熟练了。 拉蒙摆了摆手,却有些疑问:“为什么不做呢?贵族们还会买的,木蜻蜓很容易坏,而且城里的市民也许会有兴趣,你可以卖给他们的。” 小胖子像是听到什么倒霉事,表情一下子就垮了,苦大仇深道:“城里已经有许多人在贩卖木蜻蜓了,比我做的还要好。” 自己还没攒够去罗马的钱呢,这么一想更委屈了,唉声叹气道:“当初我应该说出来是少爷的想法,本来就是这样,他们便不敢模仿了。” 拉蒙客气地说佩罗的功劳更大,他只是提供了想法,随即又有些疑惑。 “为什么他们不敢模仿,这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总不能把人抓起来。”这时代又没专利法,简单的手工活,见到就拿来用才合乎常理。 佩罗感觉见到了希望,急忙接着解释:“至少平民是不敢的,城里做木蜻蜓的人都是些木匠。” 他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说道:“曼雷萨的兰戈·佩纳男爵,就做了个能把网抛得更远的工具,领地里的猎人学去以后,男爵便说山民们冒犯了他,用鞭子都抽了一顿,罚他们做苦役。” “我觉得就该这样。”小胖子回想起一开始做木蜻蜓时财源滚滚的美好时光,不禁咬牙切齿起来。 拉蒙觉得佩纳男爵的做法有些偏激,便冷淡地说道:“我不想学习他,我听说山里的生活是很苦的,作为领主应该仁慈一些。” 佩罗听了他的话,悚然一惊,他知道小拉蒙的性格很像伯爵大人,心肠是很好的。 怕拉蒙误会了自己,他慌忙为自己分辨道:“我并不是想惩罚仿做的木匠们,只是....只是我觉得领主要有威严!” “就是这样没错,要有领主的威严,这是埃德梅辛德夫人常常说的!”佩罗觉得自己的解释很有道理,很是松了口气。 拉蒙心如明镜,知道佩罗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也没有直接反驳,每个人都会有自私的时刻,他不要求别人拥有圣人般的道德。 只要在非万般紧要的情况下,能守住心中的底线,不为满足自己的自私而去伤害别人,便已经很好了。 想到这里,拉蒙便岔开话题:“不如我们想一想怎么做一个新的玩具吧,木蜻蜓我有些玩腻了。” 佩罗一下兴奋起来,圆滚滚的脸上露出痴痴的笑容,搓了搓手讷声道:“少爷想到了我便立刻去做,我的手艺可好了!” 其实他本来压根不会木工,小罗德里格斯的木蜻蜓就做得很糟糕,后来做了许多总算是有些基础了。 拉蒙眯着眼,爽朗地笑着道:“好呀,我以后想到的玩具都交给你去做!”其实他也找不到别的人选。 两人各有心思,但这一刻都因自己的需要得到满足而感到快乐,大概这便是人们和睦相处的真相吧。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爵士的离去 佩罗今天还有要忙的事,没过多久就牵着依依不舍的小罗德里格斯离开了。 拉蒙挥手道别,邀请他们下次一起玩,回头看了看伊莎贝拉,见她也停了下来,香汗淋漓地站在一旁休息,看来是玩够了。 二人便回到了房间休息,拉蒙把手帕递给伊莎贝拉,打开圣经温习起拉丁语。 有一说一,随着拉丁语的进步,拉蒙发现撇开宗教叙事,圣经的艺术水平也相当高。 早期的教会将希伯来语经文翻译成拉丁语时,经历过多次定稿,在经文的修辞上是不断进化的。 本以为可以渡过悠闲的一天,却听楼下传来一连串的喧哗争吵声,还夹杂了几声咆哮,石质的城堡主楼似乎在争吵声中震动起来。 拉蒙侧耳听了一下,争吵的内容穿过楼层后实在难以辨别,想了想就叫来伊莎贝拉,让她去看看情况。. 伊莎贝拉瑟缩了一下,吸了口气便作势开门下楼,拉蒙看出她很害怕,急忙小跑过去握住她的手,让她走在自己身后。 慢吞吞地挪到一楼,伊莎贝拉的手心已然湿透了,拍拍胸口吐了口气,却见拉蒙扭过头来揶揄地看着自己,脸上腾地染上粉色,羞怒地瞪了回去。 拉蒙冲她扮了个鬼脸,侧耳细听,确认了争吵的声源来自大厅,便牵着小女仆一同躲在廊柱后偷听。 不一会儿拉蒙发现,发出咆哮声的人居然是罗德里戈爵士,心中不禁有种滤镜破碎的奇异感,不禁好奇地探出脑袋,看向大厅中的众人。 他第一次见到罗德里戈爵士表露出情绪的样子。 爵士平时系着头发的绑带不知掉落何方,及肩的棕褐色长发恣肆披散,随着罗德里戈的叱喝起伏抖动,仿佛巴塞罗那海港外涌动的波涛。 他现在就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小人就在你们中间!别以为能一直藏下去!有一天我会找上来门,朝某些老鼠脸上扔手套的!” 与罗德里戈对峙的都是些巴塞罗那家的贵族,领头站在总管面前的是塔拉萨的领主安格·戈拉斯,他听到总管的威胁不再言语,只是挑眉挺胸,双手抄在胸前,冷着脸与他对视。 见到他的做派,罗德里戈脖子上的青筋也慢慢隐去,恢复了平常的严肃,歪头盯着戈拉斯的脖颈,露出了狠厉的神色。 “你们吵到我了!”拉蒙从廊柱后走出来,朝着大厅中的众人尖叫道。 甩开要拉住他的伊莎贝拉,拉蒙快步走到对峙二人的中间,生气地说道:“我在读主的福音呢!” 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如何,拉蒙有些惴惴。 前世读大学的时候,舍友吵架他用过这招,但那毕竟是普通口角,这里却眼看着要拔剑了。 罗德里戈看了眼小拉蒙,又看了看对面的戈拉斯,沉闷地哼了一声,寒声说了句抱歉,便扭头离开了。 拉蒙又看向了安格·戈拉斯,这位一头黑色卷发的领主,留着时下很少见的翘尾八字胡,他倒是有些风度,弯腰向巴塞罗那的第一继承人行了一礼,道歉以后还顺带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尤其着重赞美了圣灵。 拉蒙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做得不错。 不对,安格·戈拉斯今天没有佩剑,以罗德里戈的性子,本来也打不起来,只是场面会难看许多。 不管怎么说,拉蒙立大功! 他心里得意一阵,才开口问八字胡先生:“你们在吵些什么呢?” 安格·戈拉斯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回答到:“今天城里都在传,前摄政和宫廷总管都在私下成了清洁派的异端,罗德里戈觉得是我们参与了造谣。” 拉蒙恍然大悟,难怪罗德里戈那么生气,爵士是个虔诚的信徒,且十分讨厌异端。 他也觉得爵士怀疑巴塞罗那家的贵族十分合理,易地而处,他也要怀疑的。 他便想为爵士申辩两句,随口道:“这听起来像是在污蔑。” 安格·戈拉斯脱口而出回道:“这当然是污蔑,埃德梅辛德讨厌我们又不是一天半天了,碰到麻烦了便要赖在我们头上!” 拉蒙被他噎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八字胡先生似乎打开了话匣,开始大倒苦水,从年金被克扣、卡多纳运到塔拉萨的盐缺斤少两,一路讲到埃德梅辛德的送信使者在塔拉萨的酒馆喝酒不给钱。 拉蒙看见他腮帮子都开始咬紧了,趁他停顿的间隙反问道:“那你们和埃德梅辛德夫人就是互相讨厌咯?” 安格·戈拉斯似乎没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抓了一把蜷曲的头发,迟疑道:“是这样吧。” 八字胡先生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阴晴不定,眯起眼睛思索起来。 拉蒙见状也明白了什么,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在安格·戈拉斯身后的贵族们。 出乎意料地,每个人都大方地迎上了拉蒙的目光,向他露出和善的微笑。 “他们都认为我会亲近支持他们。” 拉蒙得出结论,不然这几个人笑个锤子。 那么先建立两个假设,第一种,他们的确参与了造谣,却认定拉蒙会无条件地支持自己,但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伯爵铁定不会支持。 第二种,他们压根没参与,但这种可能暂不成立,八字胡先生明显已经有了怀疑对象,而且很可能就是巴塞罗那家族成员,那为什么造谣者丝毫不谋求其他反对埃德梅辛德的贵族们支持呢? 拉蒙一时间也断了思路,甩甩头作出浑不在意的样子,向众人说自己要继续回去看福音书了。 礼貌地道别后,拉蒙向还缩在廊柱下的伊莎贝拉招招手,让她跟自己回去。 过了楼道转角,他立马示意伊莎贝拉蹲下来,凑到她耳边,让她去找小胖子佩罗。 佩罗对此肯定也很关心,可以通过他了解事情的发展。 据他了解,埃德梅辛德夫人不是那种会吃哑巴亏的性格,谣言事件估计才刚刚拉开了序幕。 就当小拉蒙好整以暇地等待小胖子时,伊莎贝莎气喘吁吁地打开了房门,告知他一个相当劲爆的消息。 包括小胖子在内,罗德里戈总管集合了所有愿意跟随他的骑士和侍从,要去往卡多纳城堡,现在已经离开城堡了。 临行前,还将小罗德里格斯托给了来找小胖子的伊莎贝拉,让她转交给桑乔夫人。 说到这里,伊莎贝拉错开身,拉蒙定眼望去,今天早上见过的小屁孩,正委屈巴巴地挨着门框坐着。 小屁孩低着头,一抽一抽地吸溜鼻涕,突然觉得眼前的光线暗了下来。 小罗德里格斯抬头,见到在他身前张开双臂的拉蒙,终于忍不住泪水,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伯爵一家 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桑乔夫人最近几天都比较贪睡,主楼大厅的吵闹声也没能让她惊醒。 当然也可能是伯爵大人出于对妻子的关爱,从巴伦西亚商人手中购得的,来自阿拉伯的熏香实在助眠。 被小拉蒙摇醒的桑乔夫人仍是睡眼惺忪,一脸迷糊地看着心爱的儿子,茫然地问他怎么了。 拉蒙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又从伊莎贝拉手里拉过仍红着眼眶的小罗德里格斯,告诉她关于总管离开前的请求。 拉蒙的话让桑乔夫人一阵恍惚,费了好一阵她才梳理完毕。 桑乔夫人丝毫不在意贵族们的争斗,注意力全放在了一副可怜模样的小罗德里格斯上。 “可怜的孩子哦!”她轻唤一声,让小罗德里格斯走到床边来,看着小屁孩哭花了的脸一阵心疼,叫来个嬷嬷吩咐她去取清水和毛巾,给爵士家的小儿子擦洗干净。 拉蒙见了桑乔夫人的举动,心说果然得相信总管的判断,但一番犹豫后还是出声试探道:“祖母和总管真的信奉了异端么?” 他仔细地观察着桑乔夫人,生怕发现她有半点犹豫。 桑乔夫人翻了个白眼,撇嘴不屑道:“怎么可能呢,罗德里戈夫人......” 她猛地顿住,把小罗德里格斯抱在怀里,将小屁孩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口,朝小拉蒙使了个眼色。 小拉蒙把耳朵凑到桑乔夫人的唇边,听她声如蚊讷地继续说道:“是被异端杀害的。” 拉蒙也不继续和桑乔夫人咬耳朵,这也不是挖掘爵士家的悲剧的时机,只要确认她不信便好。 他后退两步,向桑乔夫人请求道:“我想去大教堂叫父亲回来。” 伯爵和罗德里戈都带走了许多男人,如今城堡中还把持有武装的人他都不熟悉,尽管对中世纪的宫廷阴谋不甚了解,但本能地觉得这样的局面很不妥。 桑乔夫人却难得地严厉起来,尖声顿喝道:“你不要去!” 蜷缩在桑乔夫人怀里的小罗德里格斯吓了一跳,疑惑地抬起头,用小鹿般清澈的眼神打量着她。 桑乔夫人拍了拍小罗德里格斯的后背,语气温软下来,轻柔地说道:“我们待在城堡里就好,你陪着我等你父亲回来。” 她嫁到巴塞罗那来,也带着一些卡斯蒂利亚人,如今这些人肯定大多待在城堡里,现在反倒是她最有安全感的时刻。 更何况,如今西边强大的潘普洛纳王国,王后是她亲姐姐,如果她是埃德梅辛德那样的人,贵族们应当更怕她。 但是离开了城堡,一切都得另说了。 桑乔夫人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埃德梅辛德夫人的情景。 那年她才十三岁,埃德梅辛德夫人带着使团,翻过坎塔布里亚的群山来到卡斯蒂利亚,要让她的父亲把自己嫁给巴塞罗那的伯爵。 那时的她,只敢握着嬷嬷的手,躲在帷幔的阴影里,看着这个女人,意气风发地讲述巴塞罗那的富庶,与满场宾客恣意谈笑、觥筹交错,像个男人一样热烈洒脱。 卡斯蒂利亚的桑乔·桑切斯,从那时候起便很崇拜她。 如果不是遇到了一个温柔的男人,恐怕自己会拼尽全力去模仿她吧。 她又想到了福音里的话,“上帝总是按照他的计划行事,这就是为什么他指定基督来拣选我们。”以弗所书1:11 “确实如此啊!”她这样想道。 起身让嬷嬷给小罗德里格斯安排房间,桑乔夫人牵着拉蒙走到祷告室,小心翼翼地跪在神龛前,双手交叉在胸前,低声祷告起来。 ----------------- 听完城堡派出的报信者的话,伯爵大人也很惊讶。 与桑乔夫人相比,他更不相信城里突然传开的谣言。 在他的记忆里,自童年起母亲便抱着自己讲圣经里的故事,怎么可能自己信了真经,母亲却皈依异端呢? 况且,母亲一定知道这样做的坏处,她不可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罗德里戈就更不可能了,他对总管的遭遇很了解。 听到罗德里戈带着骑兵去了卡多纳堡,却把小儿子留在了城堡,伯爵大人连连叹息,十分恼怒那些不怀好意的暗中挑唆者。 他也很怀疑巴塞罗那家的贵族,未必是处心积虑的阴谋,也许是哪个对埃德梅辛德心怀怨恨的贵族,随口说出恶毒的猜测,又逐渐酿成谣言。 卡尔卡松很久以前就有清洁派的异端在活动,常常在当地闹出什么变故来。 异端活动在这个时代本就是很引人瞩目的事,很快就会传到巴塞罗那来,渐渐卡尔卡松异端活跃的印象就在巴塞罗那市民心中固定了下来。 制造谣言时,只要稍微提点一番埃德梅辛德的出身,便有了不小的说服力。 谣言突然聚成声势,也不意味着一定有人刻意煽动。 谣言像是冬日的海风,仿佛从四面八方来,人们只能知道它会坚定地席卷每一个角落,呜呜地回响着。 巴塞罗那从建城那一刻起,就不断传出有人目睹海上异兽的传言,每次传出都迅速轰动全城,一段时间后又偃旗息鼓销声匿迹。 家族纪事里,与海怪传言相关的记述从未断绝,他少年时同样经历过。 或许这次回去,要立下法律约束这些可恶的谣言制造者了,至少也要罚劳役。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处理这件事情,稳定城堡人心,再派人把罗德里戈追回来。 想到这里,伯爵一改平日的温吞,草草结束祭拜,便向主持诵经的塔兰蒂诺神父辞行。 塔兰蒂诺神父的神色有些不满,上前握住伯爵的手臂,板起脸劝说道:“为先灵祈福是神圣的事,伯爵应该耐心点。” 伯爵有些焦躁,但仪式中途离去是自己理亏,只好向塔兰蒂诺解释城堡里的状况。 塔兰蒂诺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点点头松开手,表示如果伯爵有需要的话,可以遣人来大教堂找他帮忙。 伯爵大人觉得他不需要麻烦别人便能处理好这件事,但还是抚胸感谢了神父的好意。 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致歉道别后伯爵便召唤随从整理队伍,匆匆向城堡赶去。 塔兰蒂诺若有所思地看着伯爵离开的背影,把手中的念珠递给身旁的修士,离开了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走出地下室时,突然明亮的光芒刺痛他的双眼,塔兰蒂诺赶紧闭上眼睛,泪水挤出眼角。 神父拉起罩袍上的兜帽,宽大的帽檐隔开了今天分外明耀的阳光。 身后的火把渐次熄灭,罕有人迹的地下墓室,很快便重新陷入了黑暗。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争吵与胜利 伯爵大人最终还是没能追回罗德里戈爵士。 倒不是使者不努力,只是出发的时间相距太多,罗德里戈早先一步进入了卡多纳城堡。 使者向卡多纳城堡表明来意,得到的却是埃德梅辛德夫人的新命令,要求用麾下的卡尔卡松骑士替换罗德里戈带出的卫队,戍守巴塞罗那城堡。 第二天使者返回巴塞罗那,但消息在半路上就泄露了。 巴塞罗那城堡中的贵族们纷纷反对,倒不是对卡尔卡松骑士接管城堡防御有何意见——反正在他们看来这跟之前罗德里戈戍卫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他们在乎的是,埃德梅辛德夫人并无插手军政的权力。 她将卡多纳附近的无主土地都封给麾下的卡尔卡松骑士,看在卡尔卡松给巴塞罗那送的丰厚嫁妆份上大伙儿都忍了。 掌管卡多纳盐矿产出,操控港贸,看在她是伯爵生母在任摄政,大伙儿也忍了。 现在既然埃德梅辛德已经卸任,不再拥有把持权柄的名份,说白了,在西欧封建伦理中,身份已然变成了根在卡尔卡松,在巴塞罗那有少量领地的外来领主了。 凭什么她还能在伯国军政人事上指手画脚,继续掌管巴塞罗那家族的产业。 贵族们一通串联后,齐齐跑来巴塞罗那城堡,找到了正在抱着小拉蒙散步的伯爵。 被伯爵抱在膝上的拉蒙突然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坐落在洛布里加特河与巴索斯河谷地的塔拉萨与曼雷萨,向来为巴塞罗那家族贡献了最多的山地战士和骑士,按理说实力强悍的领主应当闹得最凶。 但无论是曼雷萨的狩猎爱好者兰戈·佩纳,还是优雅的八字胡先生安格·戈拉斯,他们都只是安静地在城堡大厅里坐着,不发一言,仿佛一个局外人。 奥索纳与赫罗纳地区的领主们吵得最凶,但都是一些庄园主、城堡主,散散乱乱地闹成一团,始终没出现一个真正的领头者。 按照前世拉蒙看权游的经验,这两人中搞不好就有真正的幕后主使者。 拉蒙回忆起事情发生时,八字胡先生安格·戈拉斯的表现,难道他那时候怀疑的是兰戈·佩纳么? 但狩猎爱好者带给拉蒙的印象,一直类似于前世飙车泡妞、搞业余爱好的富二代,他着实不看好曼雷萨的领主能操纵出一个阴谋来。 主位上的伯爵大人看着闹哄哄的封臣们,头疼地揉着眉心。 与谣言本身相比,他更烦的是谣言为何偏偏发生在诸圣节,大弥撒几乎把封臣们全集中在巴塞罗那了。 伯爵是个喜好安静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内心很希望可以带着拉蒙离开,去跟怀孕的妻子待在一起。 但无论是经书的指引还是父母的教导,都要求他继续坐在这里。 伯爵伸出右手,以舒缓的节奏拍打着议事桌,封臣们渐渐地安静下来。 伯爵看向一副事不关己模样,已经开始有些神游天外的八字胡先生,温声问到:“戈拉斯,可以说说你的想法吗?” 八字胡先生似乎没想到伯爵会向自己提问,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嘴巴微张,茫然道:“啊?我并无想法,乐意遵从伯爵大人的决定。” 坐在他对侧的兰戈·佩纳看见他拙劣的表现,嗤笑一声,开口嘲讽道:“哎呀,戈拉斯男爵今天可没有平日里优雅。” 安格·戈拉斯冷冷地看着他,若有所指地说道:“也许我没有精明的计策,但至少我没有做什么愚蠢的事。” 兰戈·佩纳嬉皮笑脸地挤兑道:“不,你今天就是特别的蠢。” 狩猎爱好者一直与对面这个装模作样的八字胡有矛盾,他们的领地挨在一起,时常发生土地水源商路之类乱七八糟的纠纷。 在打交道的过程中,兰戈·佩纳对这个邻居印象很差,明明是个军事贵族,却表现得丝毫不像个豪迈勇武的骑士,学着意大利人的样子拿捏姿态。 但让他意外的是,刚刚被他羞辱的邻居,却没有用他一贯的尖牙利嘴反击,而是像木偶一样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伯爵对兰戈·佩纳的过分举动很不满,警告道:“领主之间要和睦相处,你们手下也都还有封臣,如果不给他们做个表率,那他们也会有样学样地各自争斗,那就全乱套了。” “下次议事你还是如此,我就停发你的基督诞辰赏赐。” 兰戈·佩纳老老实实地摆正了身子,一副“我认真起来了”的模样。 伯爵往常的赏赐都是很丰厚的,突然没了他不舍得,而且赏赐停发了封臣献礼还是要给,这么一想更亏了。 拉蒙看这情形,直接把兰戈·佩纳从怀疑名单里踢了出去。 这就是个活宝,要是兰戈·佩纳能演得这么活灵活现,看走眼他认了。 看着两位实权领主完全不顶事的样子,一时之间伯爵和封臣们陷入了相顾无言的尴尬气氛中。 打破尴尬的人,竟是站在长桌外远处的老伯纳,他满怀期待地说:“小拉蒙是蒙受恩宠的,我们不如听听他怎么想,无论结果那是主所乐见的。” 你在干什么!拉蒙无语地看向他,内心发出一阵咆哮。 现在巴塞罗那都管他叫“蒙恩者”,有关他的传说经过了一连串添油加醋早已面目全非。 传到赫罗纳时,已经有了“拉蒙出生时天使降临在产房唱了七首圣歌才返回天堂”的离谱版本。 赫罗纳的领主们中,还真有蠢货问过拉蒙天使究竟长什么样,完全不考虑就算真有天使降临,刚出生的拉蒙能不能记住祂们的模样。 这让拉蒙对这个时代的愚昧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拉蒙赶紧挂在了伯爵的脖子上,把头埋在便宜父亲的肩膀上装死,在想到不站边的完美思路前,他没有半点开口的打算。 让他没想到的是,伯爵居然真的把他拎了下来,一脸认真地问他:“拉蒙,你觉得我们应该听你祖母的安排吗?” 拉蒙心底里悄悄在伯爵大人身上标记的“英明”标签上,打了个大大的“x”号。 装傻充愣太过于违背人设,还好一阵头脑风暴后还真有了思路。 他眨眨眼,对伯爵大人说道:“如果罗德里戈爵士留在卡多纳,小罗德里格斯就没有家人照顾了。” 伯爵点点头,又把小拉蒙抱回膝上,对贵族们温声宣布道:“便将这句话转达给埃德梅辛德夫人,派出使者告诉她,巴塞罗那的伯爵拒绝她的提议。” 贵族们哄声叫好,纷纷伸出双手,在长桌上整齐划一得拍打着,庆祝他们的胜利。 当然,要除开伯爵父子,还有看着这群粗鲁的莽夫一脸嫌弃的八字胡先生。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新的使者 拉蒙见众人反应,知道自己的回复还算妥帖,长舒一口气。 他被“蒙恩者”这个头衔搞怕了。 在某种意义上,只要是信徒,都是蒙恩的。 主为每个人都安排好了世间的路,最终的蒙救者都将升上天堂,与神在一起,永生不灭,享受着幸福美好的生活。 信仰在逻辑意义上是不分高低贵贱的,所以拉蒙很难理解,为什么没有人跳出来质疑“有些人比其他人更蒙恩”这种违反教义的说法。 不然的话,“蒙恩的拉蒙”就能顺坡下驴不受这光环影响了。 自从有了这个称号,除了伯爵夫妇,每个人跟他打招呼都要在胸前划个十字,这样的举动拉蒙看在眼里感觉怪怪的。 但也无怪于信徒的恭敬,施展“神迹”并获得见证者,便有机会“列圣品”。 好在巴塞罗那还算遵守教礼,伯爵也还只有唯一一个继承人,便没有人尝试用公开欢呼的方式,宣布拉蒙为圣人。 否则并非世俗统治者的拉蒙只能加入教会,这与他想要过的人生可谓大相径庭。 但这也给了拉蒙一个警示,他应当更加世俗地行事,少在信仰上做文章,更不要再做超乎常人理解之事。 只是拉蒙有些疑惑,伯爵父亲的话有些古怪。 “巴塞罗那的伯爵拒绝她的提议”这样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强调他的统治者身份。 在谣言事件里,伯爵未见得就不是受益者。 但转念一想,伯爵父亲假如能夺权,对他的好处明显更多,至少伯爵大人真的很疼爱他。 哪怕真的是伯爵开窍了,朝埃德梅辛德夫人下黑手,拉蒙也会装作没看见。 议事桌上的贵族们唱着欢快的乡间小曲——多少带点颜色,这群人一旦欢快起来,一定是要违反教会谕令的。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侍从走进大厅,告知众人使者不愿再次前去卡多纳城堡。 兰戈·佩纳皱起眉头,问这名侍从:“你追随的是哪位阁下?” 侍从恭敬地回道道:“是巴格洛纳的埃里·弗隆。” 兰戈·佩纳大感意外:“不是吧,是老弗隆的继承人对么?那么没种的吗?” 他有些鄙视地说道:“大不了就是在卡多纳挨顿打而已,算了我替他去。” 侍从颇有些不忿,想要开口争辩几句,兰戈·佩纳挥手打断他道:“行了行了,我知道巴格洛纳家和罗德里戈有些关系,你下去吧。” 挑衅的话被堵在半截,侍从一口气被憋在胸口,半晌无语,悻悻然退下了。 兰戈·佩纳觉得很有趣,看着年轻侍从的背影,向旁人询问道:“这是谁?” 两旁的贵族都说不知,对面的安格·戈拉斯没好气地回答他:“他叫卡米诺·戈拉斯,你若是想赏赐点东西,可以交给我。” 兰戈·佩纳哈哈大笑道:“若是你在巴塞罗那缺个姘头,我可以给你一头母驴!” 曼雷萨的领主在领地里收集了许多俏皮话,专门等着他的好邻居。 安格·戈拉斯摸了摸嘴角边翘起的八字胡,不紧不慢地回呛道:“那可是你的小心肝,我没想到你愿意送给我。” 兰戈·佩纳一张脸憋成酱色,爬上桌子就要翻过去揍对面的八字胡。 伯爵大人终于忍无可忍,用短杖“哐哐”敲起议事桌,呵斥道:“在君主面前保持好自己的礼仪!” 曼雷萨的领主已经爬到桌子上,抄起了八字胡先生的衣领,被伯爵一声呵斥,一时进退不得。 贵族们见兰戈·佩纳屁股撅起老高,僵在原地的滑稽样子,全都在辛苦地憋笑。 伯爵大人面沉如水,冷哼一声,瞅了瞅兰戈·佩纳,气恼道:“还不赶紧下来!” 兰戈·佩纳羞红了脸,推开要扶他的侍从,跳下桌子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气鼓鼓地盯着安格·戈拉斯。 伯爵摇摇头,也不愿再管他,让兰戈·佩纳赶紧出发去卡多纳,便带着小拉蒙离开了。 安格·戈拉斯走到生闷气的兰戈·佩纳身前,曼雷萨领主别过头去不理他,八字胡先生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尊敬的曼雷萨领主,”安格·戈拉斯顺势坐在狩猎者身旁的长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我说个有意思的事情,你一定很感兴趣的。” 兰戈·佩纳觉得自己在贵族中辛苦积累的人气形象,全都被这个可恶的八字胡整没了,如今正是气头上,根本不搭理他。 “我跟你一起去卡多纳堡。” 兰戈·佩纳觉得八字胡在消遣自己,这里面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吗?他怎么不知道。 “要是能骑着马牵着你在地上走,我便觉得这很有意思!”兰戈·佩纳横眉冷眼地说道。 “比这可有意思多了!”安格·戈拉斯的谈吐充满魅力,在他轻快的语气中竟能隐约听出几分真诚:“我准备去把佩罗·弗隆的监护权要回来。” 兰戈·佩纳呵呵地耻笑道:“别闹了,这样的话巴格洛纳家给出的财产就打水漂了!” 他又打量了八字胡一番,语气更嘲弄道:“罗德里戈能教的骑士技艺确实是最多的,十个你绑一块儿也赶不上。” 安格·戈拉斯甩了甩悬空的双脚,无所谓道:“贵族又不是只能去当骑士,外交谈判、领地经营,这些我不比罗德里戈擅长么?” 兰戈·佩纳像是看一个傻子:“巴格洛纳家就一块地盘,已经被那个埃里·弗隆继承了,你说的这些佩罗·弗隆学了有什么用?” 安格·戈拉斯正色道:“你带上我,出了城堡我便告诉你。” 兰戈·佩纳环顾四周,贵族们早就离开了,现在大厅里就他们两个人。 但他也不至于蠢到家,做了个起身的手势,两人便往门外走去,不一会去到马厩,取了坐骑滴答滴答地离开了城堡。 侍从们得了吩咐远远地跟在后面,兰戈·佩纳勒住战马,捏着马鞭抱胸说道:“你要是说不出什么花来,我便在这拿马鞭抽你。” 安格·戈拉斯收起笑眯眯的眼神,声音冷冽地说道:“埃里·弗隆在卡多纳堡逗留了一晚,深夜里与埃德梅辛德夫人密谋了些什么。” 兰戈·佩纳皱眉道:“我有个想法你不妨听一下,埃德梅辛德是个寡妇。” 安格·戈拉斯不说话,峻色凝视着狩猎者。 曼雷萨男爵耸耸肩:“行吧,埃里·弗隆这个杂种确实很有可能反水了。” 曼雷萨的狩猎者舔了舔嘴唇,他不得不承认这真的很有意思。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贵族的友谊 兰戈·佩纳尽管已经被挖掘隐秘的刺激感吸引住了,但他还是有许多疑惑。 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猎人,必须拥有许多品质,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便是谨慎。 他维持着双手抱胸下巴昂起的倨傲姿态,语气骄慢地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暗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异端的事情也是你在传播吗?”兰戈·佩纳继续道。 八字胡愕然:“我以为那是你在搞鬼,我还想着你整的活太烂得靠我指导一下,不然我为什么要凑上来?看你去卡多纳挨顿揍不好吗?” 兰戈·佩纳仔细地盯着八字胡,并未发现什么端倪,便又问到:“那埃里·弗隆呢?你有什么证据吗?” 八字胡先生对这位新搭档的脑子感到失望,不禁对此行的前景担忧起来:“证据你刚才见过了,还想送出你的小心肝!” 兰戈·佩纳作势欲打,八字胡先生轻巧地倒伏在马背上,一拉缰绳带着马连连后退,显露出不俗的马术来。 这一手马术倒让兰戈·佩纳暗暗惊讶起来,心中为八字胡先生加回了不少印象分,便收起倨傲,面容严正道:“那我们恐怕一头撞进阴谋里了,不好好准备恐怕要撞得一头包。” 安格·戈拉斯倒是没有多少忧虑:“我们先商量一下,实在不行我们就不进入卡多纳,随便找了理由留下口信就跑,佩罗·弗隆的事情先不管。” 兰戈·佩纳却有些不甘心:“我们就看着巴格洛纳倒向那个老女人?” 安格·戈拉斯摸了摸胡子,脸上透出一股狡黠的神色:“没关系,现在我们知道有人顶在前头了!” 兰戈·佩纳玩味地看着他感叹出声:“真是一头好狐狸,不知什么时候会栽在我这猎人手上!” 安格·戈拉斯也不生气,只是好奇地问出疑惑许久的问题:“我听说曼雷萨的狩猎者,可以射中任何看在眼里超过豌豆大的东西,这是真的么?” 狩猎者瞟了他一眼,嫌弃道:“月亮看着比豌豆可大多了,你说这能是真的吗?” 八字胡没有在意,他知道狩猎者的意思是,箭能射到的地方这话便是真的。 他看着曼雷萨男爵鞍背上挂着满满一袋的箭囊,终于露出来了轻松的微笑。 ----------------- 曼雷萨与塔拉萨的领主交谈之际,另一边的乌赫尔伯国。 巴塞罗那大教堂的武装修士们,经过两天跋涉,翻过崎岖不便的山路,终于将塔兰蒂诺的礼物送到了乌赫尔主教堂。 作为一个山地伯国,乌赫尔远不及巴塞罗那的富庶,乌赫尔主教堂也是一间规模较小外观朴素的石质建筑。 好在乌赫尔盛产优质石料,在工匠的细心雕琢下,也不会显得寒酸简陋。 乌赫尔的伯爵埃勒门戈二世,听说领地里来了巴塞罗那主教的信使,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埃勒门戈二世与巴塞罗那伯爵是堂兄弟,在他继承伯爵领的头几年、伯伯拉蒙·博雷尔摄政期间,发动了对南方的征服战争,开拓了好几片男爵领。 便是在那场战争中,来自卡尔卡松的年轻骑士罗德里戈大放异彩,收获了所有参战者的尊敬。 作为第一代巴塞罗那伯爵“长毛威尔弗雷德”的封地,监视穆斯林军事重镇莱里达城堡的乌赫尔地区,与巴塞罗那伯国渊源甚深,巴塞罗那的统治者向来兼领其头衔。 直到现在,尽管在分封以后,先伯爵已经开创了旁支家族“乌赫尔”,双方仍然维持了紧密的联系。 二十七岁的埃勒门戈二世,生得高大壮硕、英武不凡,此时正值其战士生涯中最美好的时光。 他生性豪迈,见到武装修士们的举止,便知道他们在加入教会前,都是饱经训练的战士,搓搓手便开口招揽。 “几位,我看你们都是熟练的战士,我在南边有块临河的土地,足够建上三四个百户村。” “不如我将它封给各位,建上堡垒和教堂,如此便能传播与捍卫主的光辉!” 领头的黑衣修士听完埃勒门戈二世的话,朝他抚胸行礼,平静地回复道。 “感谢您的厚爱,但我们已发誓将此身献予主的牧人,不会再接受任何国王的封赏。” 埃勒门戈二世叹了口气,看着武装修士们虔诚而坚定的眼神,摆了摆手,表示这事就此揭过。 黑衣修士行了了教礼,与乌赫尔的伯爵道别,便匆匆收拾行装返回巴塞罗那复命了。 ----------------- 回到巴塞罗那城外。 狩猎者兰戈·佩纳,一马当先地走在队伍前头。 “你说埃里·弗隆假如真投靠了埃德梅辛德,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我想半天没想出来。” 他受不了这一路的沉默,挑起话头来,问安格·戈拉斯道。 “佩内德斯。”八字胡先生言简意赅。 “可佩内德斯不是要封给法兰克来的那帮盗贼么?”兰戈·佩纳发现了矛盾之处。 “首先,巴塞罗那家族也是从法兰克过来的,别把人家跟我们区分开来。” “其次,他们是许诺为基督而战的战士,不是盗贼。”八字胡先生条理清晰的回答到。 兰戈·佩纳一脸不屑:“都是些没有领地的野骑士,不做盗贼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听说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打劫过教堂。” 安格·戈拉斯不满地看着曼雷萨的狩猎者,开口反问到:“若是你有一天也失去了领地,所有财产就剩下马匹铠甲武器,你会卖掉这些跑去开荒种地么?” 兰戈·佩纳一时无语,他心知自己肯定不会,但不妨碍他嘴硬。 “但现在我是曼雷萨的领主,没有站在他们立场上考虑问题的必要,况且我们不是在讨论埃里·弗隆的事情么?别扯其他狗屁。” 安格·戈拉斯驱马上前,与狩猎者并排。 “你下次自己爬上蒙特惠奇山,往西边看,你就会知道佩内德斯是一块很大的地方——那里真的能建一个伯国,也许埃里·弗隆觉得自己能值一块男爵领。” 兰戈·佩纳乐了,眯起眼角说道:“有道理,他老爹就是一个莽夫,带队冲摩尔人的标枪骑兵队,被扎得像只刺猬,儿子大抵也不怎么聪明。” 八字胡先生语气也欢快起来:“尊敬的曼雷萨男爵,得知你并非只对我一个人说话刻薄,我心情真的好上了许多。” 兰戈·佩纳哈哈大笑:“你不该在热那亚待那么久,你可能能赚许多钱,但那里没有像我这么有意思的人。” 狩猎者握紧了缰绳,又继续道“我们赛马吧!让我看看你的马术究竟怎么样!” 话音刚落,他一甩马鞭,明目张胆地抢跑,骏马一下子窜出去老远。 安格·戈拉斯微笑着摇了摇头,也驱马追了上去。 两人你追我赶,慢慢消失在远方的田野。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唯有勇气 卡多纳的盐山为欧洲仅有两个盐山其中之一,也是世界上同类型矿坑中最大的一个。 它大约形成于两百万年前,当时地中海海岸开始后退留下了咸水沉积岩,随后这种低密度的盐被推挤到地壳当中,形成了巨大的盐矿。 事实上,人们看到的盐山还只是地壳中掩埋的巨大矿体中,被地质运动推挤到地表之上的尖尖小角。 “无论来看多少次,它都是那么的让人震撼!”八字胡先生勒住马,直勾勾地看着在夕阳的照耀下泛起金光的盐山。 “要不是为了看这块宝藏,我怎么会揽下这个要走六十里路的苦差事!”狩猎者也挪不开眼睛,神色涣散地喃喃道。 他说的“里”是罗马里,合一千罗马步,约合后世的1.5公里。 这是一段很长的旅途,他们小心地管理着马力,平地骑行山坡牵马,方才在日落前抵达。 进入卡多纳以后,他们压根没想起要抢在天黑之前进去城堡,而是要先来看这座盐山。 加泰隆人管盐叫“sal”,管他们为领主打仗时领到的薪水,叫“srio”。 人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卡多纳的盐山方才如此得摄人心魄。 “要是能得到这座盐山,我愿意天天睡在矿洞里!”曼雷萨的领主明显被数不完的“薪水”迷花了眼,又意犹未尽地说道:“我总觉得南边那些异教渣滓就是为了这个,才跟我们打生打死的!” “不必怀疑,我们向南方进攻不也是为了莱里达的三河谷地和托尔托萨的河口农场么?”八字胡先生表现出罕有的同理心:“他们只是拒绝了真理,但更多的时候与我们有着一样的本质。” 兰戈·佩纳哈哈大笑,用马鞭指着安格·戈拉斯:“我可抓到你的小辫子了,我相信塔兰蒂诺神父听了这个,会把你抓到广场上吊起来抽鞭子。” 狩猎者摸摸胡须盘算道:“你可以考虑贿赂我,到时候我去申请做行刑人,保证一点儿也不疼,鞭子只是听着响!” 安格·戈拉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你不了解我们的主教,狩猎者,你太小看他了。” 八字胡先生看了看天色,把话题转回正事上:“如果我们进了卡多纳城堡,埃德梅辛德夫人趁机为难我们,你有信心打赢真剑比斗吗?” 安格·戈拉斯的话一下子让狩猎者冷静下来,认真思索一番后,有点泄气道:“房间里的决斗,不可能打得赢罗德里戈的,就算让我挑场地也很难赢。” 八字胡先生有些诧异:“你都不为自己吹嘘一下吗?” 兰戈·佩纳有些抓狂,愤愤不平道:“你对战斗根本一窍不通!罗德里戈是以武技成名的骑士,他还比我壮了一圈!一人一剑的对捅也是他赢。” 安格·戈拉斯不置可否,接着询问道:“若是由其他骑士下场呢?你有信心吗?” 狩猎者一听不需要跟罗德里戈打,脸上迅速恢复了得意:“包赢!卡多纳有资格跟我对打的人,我全都见识过,顶多擦破点皮!” 见安格·戈拉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狩猎者生气地抖开马鞭,在空中甩了个响:“要是我输给其他人,你便这样抽我!” 安格·戈拉斯点点头,相信了他的话:“好!那我们便进城堡。” 见狩猎者有些踌躇,安格·戈拉斯无奈道:“放心吧,只要听我的,你绝对不用跟罗德里戈打。” 说罢,扯动缰绳,胸有成竹地朝城门而去。 兰戈·佩纳见手下都在看着自己,不愿丢了面子,便也拿出了领主的威严,昂首挺胸地驱马跟上。 ----------------- 埃德梅辛德夫人听到此次巴塞罗那使者的名号,一时间十分惊诧。 曼雷萨和塔拉萨,从上一辈开始便跟她不对付了,二者之间早已是勉强维持面子上的温和,实在难以相信两位领主会亲自来卡多纳。 但贵族之间自有一套行事规则,她不会为了些许矛盾,便放弃了贵族的体面。 吩咐仆人一番准备后,埃德梅辛德夫人便在领主大厅会见了两位男爵。 毕竟是同一家族的领主,大厅里也不是刀兵陈列的紧张气氛,除了埃德梅辛德,卡多纳一方便只有罗德里戈等几位有头衔的骑士。 骑士们也并未着甲,都是些日常的穿着,腰上系着一把长剑,站在大厅两侧各自交谈着,显得悠闲而随意。 倒是使者队伍尽数随身带甲,不过这个时代出门在外的贵族,没有武备便是肥羊,埃德梅辛德等人也不在意。 反正他们人少。 安格·戈拉斯自信辞令,主动揽起主使的职责,走到大厅中央,向主座的埃德梅辛德夫人躬身行礼。 “以主基督的名义,尊贵的女爵,本使为您带来了来自巴塞罗那伯爵的问候,愿上帝与你同在!” “也愿上帝保佑你,塔拉萨的安格·戈拉斯男爵!”埃德梅辛德夫人点点头,微笑回礼。 紧接着又是一番虚伪的客套,随着封建化的日渐加深,这时的贵族礼仪逐渐变得繁琐起来。 位于下座的兰戈·佩纳听着一连串的冗长礼仪,颇有些不耐烦,故作端庄地坐着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 安格·戈拉斯留意到同伴渐渐开始坐立不安,怕他出声坏事,连忙开始切入正题。 “我为我的主君,蒙上帝恩典,统治巴塞罗那、赫罗纳与奥索纳的君主,加泰隆与基督世界的保卫者,巴塞罗那的贝伦格尔·拉蒙一世冕下带来他的心意。” “伯爵大人愿意为麾下的骑士罗德里戈爵士,承担小罗德里格斯的监护职责。” “但伯爵继承人,‘蒙恩的拉蒙’向伯爵大人提出,小罗德里格斯应当在父亲的陪伴下,享受其应当享有的家庭温暖。” “伯爵大人予以同意,故此,罗德里戈先生,请即刻带领原巴塞罗那城堡戍卫返回,履行守卫职责。” “经由埃德梅辛德女爵所提出,由卡多纳领诸戍卫骑士,与巴塞罗那城堡戍卫换防之事,不予采纳。” “以上决定由伯爵召集之贵族会议一致通过,并有文书记录在册,望予配合。” 安格·戈拉斯娴熟地操弄着一口流利的拉丁语,他的发言一气呵成,不见半点阻滞,边上一直注视他的兰戈·佩纳听着直发愣。 埃德梅辛德夫人羡慕地看着八字胡先生,感叹道:“我听说,有些贵族会叫你‘热那亚商人’,真是有失偏颇,我执政十年也没学得这般本事。” 她展颜一笑,语气轻松地回答道:“伯爵的心意我知道了,真是个心善的人,不愧是我的儿子。” “回去告诉伯爵,让他派人送小罗德里格斯过来便好,不必召集贵族,整出许多麻烦事。” 安格·戈拉斯闻言,叹了一口气,命令手下侍从取来了一个长条型的木匣子,从匣子里抽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剑。 这个时代常见的单手剑,宽刃而向剑尖逐渐收窄,整体呈三角形,常常配合盾牌使用。 而八字胡先生这把剑更长,剑身整体较窄,剑尖逐渐收成细细的芦苇尖,让人怀疑兵刃交接时,这把剑会不会被轻松斩断。 “那我们便用另一种方式解决吧,我方要求单人比斗,轮番上阵打三场!”八字胡先生提起他那把奇怪的剑,挽了个剑花,目光扫过卡尔卡松的骑士们。 狩猎者仿佛第一天认识他,抱住后脑勺,表情十分惊愕。 埃德梅辛德夫人细细打量着这位谈吐优雅的男爵,眼波流转,嘴角咧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好!我答应你!” 她神色一收,看见身旁的罗德里戈,语气变得冷冽。 “便让整个巴塞罗那家族都知道,唯有勇气!”她顿了顿,环视着大厅众人,似乎要认真记下这一幕。 “方能统治!” “永远不要忘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首胜 安格·戈拉斯不再言语,唤来侍从,开始披挂着甲。 “你真的要下场吗?为什么要主动提出比斗?!”兰戈·佩纳赶紧凑上来,扯着八字胡的衣袖,脸上满是焦急与不解。 安格·戈拉斯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没事,反正我不用去跟罗德里戈打,三局两胜我们还是会赢。” 狩猎者感觉这世界正在变得荒谬,不由地气急败坏道:“你知道你要跟什么样的人对打吗?他们每一个都是被战场检验过武艺的骑士!” “知道什么是骑士吗?一个男孩从七岁开始做侍从,学习骑士技艺,直到二十一岁!这还是最基本的骑士履历!” 他觉得这个牙尖嘴利的八字胡简直是在送死。 “你觉得我不知道这些吗?曼雷萨的男爵大人。”安格·戈拉斯微笑着回答,着重在“男爵”二字上咬了下字眼。 兰戈·佩纳冷静下来,他看出了安格·戈拉斯的信心,尽管他丝毫看不出这八字胡凭什么能赢,但也不再纠缠,“哼”地一声站定,让侍从给自己穿戴甲具。 “你要丢脸那随便你,可是你这次要是连累我的出使任务失败了,你最少也得赔我一匹马!” 安格·戈拉斯已经穿戴完毕,他这幅甲看着也与众不同,除了标准的链甲构造外,胸腹之间还加装了三排两列,一共六块铁板,手臂上也有带着衬垫的金属护臂。 “这该死的意大利佬真有钱!”狩猎者当然能看出八字胡先生这副甲的价值,但他还是不看好他能赢。 哪怕套上个龟壳,顶多也就多挨两下,最终还是会趴下。 不一会儿,两边都做好了准备,卡多纳一方讨论过后,挑选的场地就在大厅里。 武器自行决定,除了弓弩其他武器都不禁止,但是大家都默认用剑,只有少部分人人会选页锤连枷手斧之类的。 长杆武器其实也能用,但主动提出想要使用长杆武器的骑士,会受到一致的鄙视。 至于平民?平民目前还没资格决斗,他们无论打得如何精彩刺激,一律叫做斗殴。 这时期的决斗没有点到为止、见血叫停的说法。 尤其是在封臣地盘上,由上级封君越过封臣“领地绝对处置权”而发出的“比武行权”,更是血腥残酷,本质上是一场小型化的战争。 尽管埃德梅辛德夫人并没有卡多纳的头衔,但这里实际上就是她的地盘。 所以曼雷萨的领主才那么生气。 狩猎者第一个出场,依据高位者可以挑选对手的特权,他为自己挑了个高瘦的对手。 兰戈·佩纳伏地身姿,摆好剑架,观察着他的比斗对手。 对手是一名中年骑士,武备跟他一模一样,左手执小盾,右手持维京剑,手臂修长,持剑手隐藏在腰后。 狩猎者猜测他的刺击会非常的迅捷毒辣,便把盾牌换到右手,左手执剑,将剑尖搁置在盾牌上沿。 他自信自己更快,要直接与这个中年骑士拼剑! 场下所有人都被他这个动作所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对峙的两人,他们知道这轮比斗可能在眨眼之间便结束了。 中年骑士自然读懂了曼雷萨男爵的想法,但丰富的阅历让他不再会被轻易激怒,只是盯着对手耐心地观察。 决斗并不会兵兵乓乓地打上半天,大部分时间里,双方做的都是观察与试探。 真正的出手往往只有寥寥数击,而且通常动作还很丑。 终于,一直踩着小碎步前后试探的狩猎者,似乎因为手臂的疲劳,连退两步,解除了一直维持的剑架,把搁在小盾上的剑放到了腰际。 中年骑士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抢步上前,藏在腰后的长剑如毒蛇般窜出,点向狩猎者的脖颈。 面对这一险象,场下的观战者都如石化般,屏住呼吸定睛凝视,唯有罗德里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忍观看。 “啊!!!”刚才还在抢攻的中年骑士,仿佛撞上什么障碍般连连后退,右手的维京剑已经脱手,鲜血“滋滋”地自腋下冒出,不一会儿便染红了半边铠甲。 安格·戈拉斯看得分明,狩猎者解除剑架垂手后退的时候,剑尖是隐隐朝上的,当中年骑士举剑刺颈的同时,狩猎者的剑便朝上一抬,直刺腋下。 在剑尖的行程上,狩猎者的攻击距离短太多了,而且提前蓄力准备,所以能后发先至。 真是个精彩的骗招!曼雷萨的男爵果真没有让他失望。 得胜的狩猎者,喜气洋洋地张开双臂,欢快地点着头,身躯摇曳,如同在宴会的舞曲中尽情摇动,完全无视卡尔卡松骑士们吃人般的眼神。 以倒在地上的中年骑士的出血量来看,恐怕他这次很难活下来。 侍从和仆役们七手八脚地把受伤的骑士抬了下去,短短时间里,中年骑士的嘴唇已然几无血色。 与之成鲜明对比的是,还留在大厅里的卡尔卡松骑士们,脸上皆被血气涨得通红。 狩猎者留意到他们的神情,也不再嘚瑟,有些担忧地凑近了安格·戈拉斯。 “听我的,你这轮不要上。”兰戈·佩纳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语气严肃道:“他们正在气头上,要找人出气呢,你上去搞不好要被砍死!” 安格·戈拉斯神色淡然地道:“埃德梅辛德会派罗德里戈出场,他们是一定要赢这一轮的。” “如果我出场,我可以依靠我的爵位提出换人,只要再打赢这轮,罗德里戈就没有出场机会了!” 兰戈·佩纳这才搞清了八字胡的计划,不得不说,从策略上来说确实很妙,但是这样做很损耗骑士的声誉。 按道理说其实每个骑士都是平等的,从平民到皇帝都可以是骑士,它在这个时代更像是一个特殊职业,与身份地位是平行的,互不冲突。 当他们发起决斗的那一刻,使用的其实是他们的骑士身份,这时候再去凭借贵族头衔去拒绝决斗相当丢分,有失勇武之名。 像兰戈·佩纳那样挑选对手倒是符合流程,但安格·戈拉斯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他。 “唉!”狩猎者看着场上面无表情抱剑伫立的罗德里戈,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个讨厌的八字胡制定的比斗策略,竟然一点儿都没为自己捞取便利!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再胜 当安格·戈拉斯站到比斗场上时,众人都发出了与狩猎者一般无二的惊叹声。 “热那亚商人”是真的有钱。 卡尔卡松骑士们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的甲,无不眼热。 他们都或多或少听说过,塔拉萨的领主本是家中次子,少年时跟随老男爵前去罗马朝圣后,便留在了意大利,效忠了某位女爵。 在一开始,巴塞罗那人认为小安格在意大利当了裙下之臣,引为谈资。 后来,他带着一支船队回到巴塞罗那,打通了巴塞罗那到亚平宁的商路,人们开始叫他“热那亚商人、塔拉萨的小戈拉斯。” 又过了几年,在兄长去世后,贝萨卢伯国继承人,他的妹夫僭取了塔拉萨的统治权,他带着一船士兵,驱逐了贝萨卢的士兵,继承了塔拉萨男爵领。 巴塞罗那人便改叫他做塔拉萨男爵。 人心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 安格·戈拉斯从不认为用更好的武器,更强的军力,更多的钱财去赢得战斗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他的记忆告诉他,这一切终会被遗忘,人们只会记住胜利者。 他打心底里便看不上如今条条框框越来越多,正变得迂腐呆板的骑士准则,毫不犹豫地要求更换自己的比斗对象。 罗德里戈神情错愕,他没想到塔拉萨男爵会提出这番要求,但他确实有权这样做,于是便回过头去看埃德梅辛德夫人。 埃德梅辛德对这位口齿伶俐的领主提出的要求,也感到一阵无语。 当塔拉萨男爵向她发出比斗申请时,她一度认为这位一直跟她唱反调的领主,骨子里其实也是一位,即便面对撒旦,也要无所畏惧地发起冲锋的骑士典范。 如今,这位点燃她心中意气的对手,却提出了一个懦弱不堪的请求。 她下意识地认为塔拉萨男爵在走上比斗场,真正面对一名伟大骑士时,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勇气,便如朝阳升起后的晨雾,刹那间便烟消云散了。 埃德梅辛德对塔拉萨男爵的态度变得轻视,她知道安格·戈拉斯十五六岁时便留在了意大利,想必是没有完成骑士课程的。 说到底,还真就是个“热那亚商人”,埃德梅辛德心想。 在面对一个被轻视的敌人时,一般人总是会倾向于做“不必尽全力”的事情。 仿佛在那个瞬间,人心之中便凭空产生了某种空缺,又在深渊般的空洞里,滋生出“傲慢”和“懒惰”来。 “贝雷斯,去讨教一下塔拉萨男爵的武艺吧。”埃德梅辛德指了一位年轻的侍从。 这位前任摄政抓住了机会,想羞辱一番这些长期以来反对她的贵族们。 埃德梅辛德夫人看到了赢下比斗的希望,便想赢得更多,甚至不愿派出老练的骑士稳妥地将这场比斗赢下来,将上一轮比斗带来的惨痛教训抛诸脑后。 她又犯下“贪婪”了。 已经退出比斗场的罗德里戈,敏锐得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妥,但却始终抓不住内心焦躁的源头。 贝雷斯的武艺值得认可,他已经二十岁,成为一名骑士应该学习的知识,他都已经掌握了。 一名身材壮硕武艺纯熟的准骑士,与一个养尊处优的“骑士辍学生”之间的较量,为什么让他如此不安呢? 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这股没由来的焦躁,终于,像闪电划破夜空,他脑海里浮现了十五年前的莱里达,他下令刚集结完毕的重骑兵部队,向一支来历不明的异教徒骑兵冲锋时的景象。 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穆斯林的标枪骑兵,他们掷出的重型标枪,如过境飞蝗般飞来,轻而易举地让第一轮冲锋的骑士损失过半。 那是一场他至今忘不掉的惨败。 没有见过的武器…...是那把剑! 但他的醒悟来得太晚,场上的比斗已经开始,年轻的贝雷斯已经在与塔拉萨男爵对峙。 罗德里戈打量着埃德梅辛德派出的准骑士,发现他并未选择使用更灵活的小盾,而是为自己装备了防卫面积更大的鸢盾。 总管对年轻准骑士的抉择并不感到意外,塔拉萨男爵使的剑窄而长,很容易猜测到这是一种精于刺击的武器。 饱经训练的骑士会在使用的过程中发现,小盾是一种拦截或偏转挥砍攻击的防御武器,对灵活迅捷的刺击剑术防御效果不佳。 但随着盔甲技术的发展,刀剑的斩击本身就很难破开防御,额外携带盾牌防御斩击伤害,颇有些画蛇添足。 爵士对贝雷斯选择使用更大盾牌的决定并不认同,这大大牺牲了自己的灵活,很容易陷入被动防御。 超越同侪的战斗直觉让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对手拥有更好的防具,正确的抉择应该是彻底放弃盾牌,攻防均依赖手中的剑,以换取更高的攻击频率。 但从维京劫掠的时代开始,在法兰克人之中,每一位骑士导师都会反复强调它的重要性,警告侍从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放弃自己的盾牌。 这实在是过于违反直觉了。 事实也符合爵士的判断,在真剑比斗开始以后,年轻的贝雷斯迅速落入下风。 塔拉萨男爵的剑术,不讲求于将持剑手藏在身体或盾牌后,等待对手露出破绽后,再进行精准的打击。 而是直接侧身站立,手臂抬起,剑尖指向对手,不停上下戳刺对手未被盾牌遮掩的头颅咽喉和下肢。 每次贝雷斯想要突进,塔拉萨男爵的剑就会刺向他伸出的脚,而伏低身姿缓慢推进,对手就会以更快的速度绕到他的侧方。 准骑士在这种战术下疲于奔命,不多时小腿便挨了一下刺击,鲜血染红皮靴,骑士们都意识到贝雷斯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打得好呀戈拉斯,我要把我的大衣送给你!”第一轮得胜在场下观战的兰戈·佩纳已经站起来准备庆祝胜利了。 罗德里戈对此结局稍感无奈,但贝索斯受伤以后并没有立刻认输,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并无可苛责之处。 他就要示意公证人叫停比斗,埃德梅辛德夫人却从身后传来。 “你们就这样回报我对你们的礼遇吗?用你们的失败?”她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这与她一开始的想象不符。 罗德里戈毫不理睬,直接出声认输,公证人朝他点点头,大声宣布这场真剑比斗的结果。 狩猎者立刻跑向了塔拉萨男爵,用力捏着安格·戈拉斯的手臂,神情激动地看着他。 曼雷萨男爵已经开始想象人们会如何传唱他们的英雄事迹了,他将在巴塞罗那的贵族中成为英雄! 那场景是多么的美妙,使他一时之间,甚至忘了出言嘲讽那个跳着脚的老女人。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决斗的余波 离开巴塞罗那的一行六人,返回时已经变成了一支有着四十多名骑兵的军队。 他们甚至还在半路上,顺手剿灭了一支在伯国境内活跃已久的盗贼团伙,牵着俘虏带着缴获,声势浩大地进入了巴塞罗那城。 巴塞罗那市民们还以为他们之前本身就是带着剿匪的任务出城的,纷纷称赞起伯爵大人的用心治理。 罗德里戈看着向他欢呼祝贺的市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他准备辞去总管的职务了。 尽管事出有因,但是擅自带走城堡的守卫部队,是非常严重的渎职行为,甚至构成了反叛的嫌疑。 以伯爵的智慧,他一定能想到,自己带走军队便是没有下意识地选择相信他。 哪怕伯爵大人并不介意,但信任已经出现裂痕。 “刀剑制造的伤痕不会被言语治愈”,这是在伊比利亚流传的格言,用在这里也算贴切。 在找桑乔夫人接回小罗德里格斯时,伯爵一家正好都在,罗德里戈便向伯爵提出辞行的请求。 “我太多年没回卡尔卡松,许多亲戚都不认得了,我想带小儿子去辨认一下。”这是罗德里戈的说辞。 拉蒙能猜到总管内心的想法,虽然对这位品德高尚武艺高强的骑士感到可惜,但他心底里还是希望伯爵同意他的请求。 在未得到君主命令的情况下,将领便能自行集结调动近半戍卫,这本身就很让人忌惮,一位君主的手下不应该存在这样的人。 禁卫失控对统治者而言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拉蒙猜测在这个时代,统帅军队号召士兵还非常依赖将领的个人魅力,而非完善的指挥体系和军队自身的凝聚力。 自己以后需要留意这一点。 伯爵眉头大皱,他已经听说了曼雷萨男爵他们做出的事情来,甚至卡尔卡松骑士中还有一位不幸去世,回归了天主的怀抱。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副样子。 一旁的桑乔夫人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他道:“伯爵应该赏赐些礼物,好让卡尔卡松的亲戚们知道巴塞罗那家族的慷慨。” 拉蒙偷偷瞄了她一眼,一时间分辨不出桑乔夫人此举,是否出于她一贯以来的傻白甜。 伯爵大人认为夫人的话很在理,但还是不死心地想要挽留一番。 只是罗德里戈爵士去意已决,他只好叹了口气,准备去宝库里挑选一些有价值的礼物。 当他准备妥当要将礼物交到总管手里时,仆人向他汇报,罗德里戈爵士已经带上侍从家属,从城堡中离开了。 坐在桑乔夫人怀里的拉蒙也很唏嘘,城堡里认识的人又少了两位。 小胖子走了,自己的小发明该让谁去完成呢? 拉蒙一下子陷入了苦恼。 ----------------- 而在拉蒙陷入苦恼之际,城外的巴萨罗那大教堂。 塔兰蒂诺神父也听说了卡多纳城堡里发生的事。 当他听到埃德梅辛德夫人看到她派出的年轻侍从,被塔拉萨男爵轻松击败而气急败坏的表现时,嘴角露出了莫名的微笑。 一时间平日印象里沉湎享乐的曼雷萨男爵,和家资丰厚却从不向主奉献的塔拉萨男爵,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好转了不少。 他打算向伯爵推荐巴塞罗那教堂守卫的首领,来自图卢兹的落魄骑士,阿尔比的乔苏亚·托勒。 他相信一位虔诚笃信的骑士,能很好地履行总管的职责。 算一算时间,托勒骑士也该从乌赫尔返回了,希望乌赫尔主教的回信能与他同时返回。 巴塞罗那大教堂向佩内德斯派出的传教士,传来了很多好消息,其中包括穆斯林正不断向南收缩的情报。 有生之年,他或许能见到加泰隆完全回归主的怀抱! 这距离八世纪倭马亚的入侵,西哥特王国的灭亡,已经过去三百年了。 稳定加泰隆地区的局势,不要发生基督徒之间的战争,号召贵族们收复天主世界的失地,重建加泰隆的大主教区。 自他从罗马涅回到巴塞罗那的那一天,这个目标就未曾在他心中动摇过。 ----------------- 巴塞罗那西北方不远的曼雷萨。 “奇怪了,今天我们在这里聚会,怎么没有教士出来呱噪?”兰戈·佩纳撕开一块肋排,蘸些香料粉末递给安格·戈拉斯。 他今晚在曼雷萨组织了一场篝火集会,这种聚会晚餐通常会利用火堆现场制作的,晚餐过后人们还会围绕着篝火歌舞。 因为在传教过程中,教会发现许多信奉“伪神”的民族常有此类活动,故而屡次颁布敕令,明文禁止。 但不同地区的执行力度,随着教会控制力的差别而参差不齐。 曼雷萨的领主就理都不理,甚至特意交代客人穿上最华丽的衣裳前来参加。 八字胡先生身上穿着的大衣,赫然就是埃德梅辛德组织城堡宴会时,兰戈·佩纳向贵族们显摆的那件。 与会者见到这番细节,啧啧称奇,要知道之前他们还在伯爵面前闹得几乎大打出手。 但消息灵通者都知道他们是前不久在卡多纳城堡里,向埃德梅辛德夫人发起“真剑比斗”的战友,对此并不意外。 战斗能最快地建立男人间的友谊。 安格·戈拉斯接过狩猎者递过来的烤肉,用力咬了一口,只觉肉质细腻,汁水四溢。 “是羔羊肉吗?烤的真好,没想到你有这样的手艺!”八字胡先生称赞道。 兰戈·佩纳对邻居的称赞十分受用,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常在山里打猎,有时要在野外待几天,慢慢就学会了这一手!” “不过这不是羔羊肉,羊在春天下崽,现在都已经长大了,这是小鹿的肉,山里人送来的。” 安格·戈拉斯点点头,他对打猎没什么兴趣,便顺着话头问道:“这便是山民的进税么?一年要交多少?” 兰戈·佩纳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大猎物一年要两张皮,小猎物皮和肉都要,一个月一只,要比兔子大。” “如果有好的皮,那一年就免税,从我祖父开始就是这样了。” 安格·戈拉斯盘算了一下,惊讶地说道:“要值五个德涅尔!没想到曼雷萨领这般富庶!” 狩猎者腾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他的好邻居:“你说什么?每张大皮子巴塞罗那的皮行只肯给我一个!” 安格·戈拉斯眨了眨眼,一脸促狭的看着他。 兰格·佩纳牙关咬紧,“曼雷萨的狩猎者与决斗者”已经决定要大闹一场了。 安格·戈拉斯却有些犹疑:“那是埃德梅辛德的产业,我们毕竟刚刚得罪了她。” 兰戈·佩纳双手抱胸,重重哼了一声:“那便要巴塞罗那人知道,埃德梅辛德的名头现在吓唬不了人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劫匪与法律 八字胡先生皱了皱眉,闷声闷气地说:“埃德梅辛德不会因为一场决斗失利就失去她的权势,否则埃里·弗隆早该找上我们了。” 兰戈·佩纳还在气头上,听到叛徒的名字更是火上浇油:“那不过是个墙头草罢了,罗德里戈已经走了,我不信他有胆子跟我较量。” 他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在卡多纳时为什么不顺势把佩罗·弗隆的监护权拿过来?你证明过自己的武艺了,那是个好机会。” 狩猎者趁着话头向安格·戈拉斯分享了自己的计划:“我想过了,到时给他一块佩内德斯的领地,你就成另一个巴格洛纳的封君了,巴格洛纳家族很可能因此靠回来。” 塔拉萨男爵摇摇头:“我本也是这样打算,但那样做的话,伯国就彻底陷入派系争斗了,许多人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他又盯着曼雷萨的狩猎者,强调道:“我们不能做发起争斗的一方,行会的事情最好也不要闹得太凶。” 兰戈·佩纳心中还是不爽快,大声抱怨着说:“那我总不能继续吃亏,区区一个皮革行会,竟敢欺骗我!” 安格·戈拉斯拍拍他肩膀宽慰道:“我明天便和你去行会,让他们把从曼雷萨的皮毛交易上骗的钱补上,好好分说这件事,不要冲动。” 兰戈·佩纳闷声点头,看着眼前的篝火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什么。 第二天早晨,巴塞罗那弥漫着薄雾。 十一月可能是巴塞罗那行会一年中最繁忙的月份。 各地庄园的秋获都已陆续完成收储,多余的物产正从四面八方朝巴塞罗那汇集而来。 而来自手工业者的产出,在这段时间里也是一年中最多的,因为进入十二月后,有圣诞节、天主之母节、主显节等重大节日,需要提前很久做准备。 当曼雷萨和塔拉萨的男爵大人来到集市区时,他们发现商人们面上都是一副喜色。 商人们的笑容让曼雷萨的狩猎者火上心头。 随着一声尖锐的哨鸣,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了皮革行会,行会守卫一见这副阵势,以为又有贵族上门勒索,赶紧飞奔而去报告行会管事。 管事是个五十多岁的山羊胡,面相有些显老,他焦急跑来,见到领头者是兰戈·佩纳,心头一松,客气地与这位老主顾寒暄起来。 兰戈·佩纳也不跟这老头多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逼问他为何皮革行会付给他的钱远远低于行价。 狩猎者发泄辱骂一番,才声色俱厉地盯着管事,指了指身旁的安格·戈拉斯,狠声道:“我带了商业上的行家,你别白费心思解释了。” “给你一条出路,把我的钱退回来,不然我一把火烧了这里!” 山羊胡老头也见惯了风浪,这年头的商人几乎都有提刀拼命的觉悟,尤其是西地中海,到处都是柏柏尔人和诺曼人的劫掠船。 他知道主家刚刚与眼前二人发生冲突,算不得什么朋友,但也不知道关系恶化到哪一步了。 山羊胡有些犹疑,钱是不可能退的,但也没有跟两位男爵火并的心思。 他有些为难,半晌才勉强道:“行会的产业是受到城卫军保护的!男爵大人请不要乱来。” 兰戈·佩纳知道这老头没有补偿的心思,哈哈一笑指着他:“我倒要看看城卫军敢不敢来抓我!” “来人,把这破地方给拆了!” 士兵们鱼贯而入,直直冲进屋内,挥舞着页锤和连枷,将屋里的陈设砸成一地破烂。 兰戈·佩纳眯着眼睛朝山羊胡冷笑道:“我带了那么多人,难道是为了坐着跟你聊天吗?” “我的钱我自己拿!” “给我搜!值钱的东西都带走,无论是谁找到的,通通分两成!” 山羊胡面不改色,默然地看着男爵麾下的士兵,像劫匪一般搜刮起来。 安格·戈拉斯眉头大皱,他们昨天商量出来的方案是,如果行会不配合,就制服守卫自行取走一千个德涅尔,之后快速离去,派遣侍从去城堡,向伯爵大人汇报这件事的由来。 兰戈·佩纳做了许多多余的事情,恐怕这事很难善了。 八字胡不动声色地凑近兰戈·佩纳,小声劝说道:“差不多可以走了,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不能在这里被伯爵大人逮住。” 兰戈·佩纳看着一地狼藉的皮革行会,也知道拖下去情况不妙,赶紧收队,趁着消息没传到城门处,带着收缴来的财货跑回曼雷萨去了。 消息的传递,如果只依靠人的双腿与嘴巴,效率真的很低。 集市区的消息隔离好一会儿才传到城堡里,正在享受天伦之乐的伯爵大人大发雷霆。 “真是反了!他们怎么敢在巴塞罗那做出这样的事情!” 从他开始到上数几代的伯爵,一贯对领地的治理都是比较讲究的,巴塞罗那家族成员在城里明目张胆打劫行会的事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 上一个犯事的贵族好歹知道要在城外呢! 伯爵认为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姑息,这关乎着家族对巴塞罗那的统治。 他翻找着家族记载中对此类事件的处理,发现文牍中的描述都是“对涉事贵族严厉处罚”这样的字眼,有些焦急地挠挠头。 上一次的贵族抢劫案发生时他还很小,没有亲自执政,处置方式他并不清楚。 伯爵有心想派人去问一下母亲,但中间的路程需要两天,他想尽快平息此事,给领民一个交代。 拉蒙见他方寸尽失的焦急模样,好奇的问道:“伯国里没有条文规定,怎么处置犯罪的贵族么?” 伯爵怔住了,思索一番后道:“一向都是按照过去的例子判决的呀,总有人记得的,不清楚的问问就知道了。” “原始习惯法。”拉蒙内心里下了个定义,很粗糙很有时代特征的东西。 “爸爸不如派人去问塔兰蒂诺神父吧,他说不定会知道呢?”拉蒙出声提醒道,他觉得这个时代的判决肯定是要神职者见证的。 “对呀!”伯爵一拍脑袋,欢喜地亲了亲小拉蒙的脸,便遣人去请塔兰蒂诺神父。 “以后修一部法律吧,把条文都记录好,现在这种方式也太简陋了!” 拉蒙看着飞奔而去的侍从,心中暗想。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法庭的建立 塔兰蒂诺来得很快,与伯爵大人互相见礼时,神色还带着疲惫,想必是侍从赶路太急,受了一路颠簸。 拉蒙心里觉得神父应该是倾向于处置两位男爵的,不然他应该在大教堂里拖着不来。 塔兰蒂诺在路上便得知了伯爵要找他的原因,接过仆人端上的酒杯喝了一口,面色红润起来,慢悠悠地开口道: “在埃德梅辛德夫人执政的时候,比克地区的领主在巴塞罗那城外的商道上劫掠,还杀伤了商队。” “你母亲的处置是,勒令退还赃款,领主进入修道院忏悔,杀人的士兵被指认后吊死了。” 塔兰蒂诺接着回忆道:“当时许多贵族认为埃德梅辛德夫人的处罚过于严苛,后来的处罚应当是更改了,最终比克的领主并未进入修道院,这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拉蒙听完神父的话,心想埃德梅辛德的判决完全没有体现贵族特权,贵族们不闹才是见鬼了。 伯爵大人也在权衡着,他不是母亲那样的强势执政,对待贵族的事情要谨慎许多。 他认为塔拉萨和曼雷萨的两位男爵并未伤人,只要他们退还抢劫的财物,出资赔偿损坏的东西,那便可以结束此事了。 伯爵将他的想法告知塔兰蒂诺,询问神父的意见。 塔兰蒂诺拒绝在世俗政务上发表意见,但他夸奖了伯爵大人触类旁通的本领。 拉蒙觉得塔兰蒂诺的奉承有些尴尬,便开口道:“可是这样的话,两位男爵就是把抢了的东西还回去,损坏的东西赔回来。” “他们本身抢劫和破坏的行为根本没有受到惩罚。” 对于犯罪的行为,不惩罚便等同于奖励,拉蒙前世便是这样觉得的。 拉蒙害怕自己以后接手的领地,境内全是兵精粮足的劫匪。 塔兰蒂诺诧异了片刻,看着小拉蒙点头称赞道:“圣灵赐予了你智慧!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看来我是不擅长于律法的。” 随后便老神在在地端起酒杯品尝美酒,不再发言。 伯爵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握住小拉蒙的手掌认真问道:“小拉蒙觉得该怎么办才好呢?” 拉蒙想起了后世的先进经验,胸有成竹地回答伯爵:“我认为应该将涉事的双方都集中在一起,问清楚事情的缘由和经过。” “双方都要为自己的说法提供证明,要么是目击人,要么是与这件事情有关的物件。” “我们再设置一个观察团,人数必须是单数,观察团在双方陈述,提交证据过后,投票决定两位男爵是否有罪。” “再设置审判团,人数也要是单数,假如两位男爵有罪,就让审判团投票决定应该怎么判决。” “如果惩罚过重或者过轻,那么审判团都很难通过判决,这样就能找到合适的处罚了。” 伯爵听完眼前一亮,这样贵族们就能坦然接受处置的结果了。 塔兰蒂诺也睁开眼睛,看向拉蒙的目光炯炯有神。 拉蒙还意犹未尽。 “我们应该确定什么样的人有资格加入观察团和审判团。” “如果需要惩罚领主的错误,那观察团必须全部由领主构成,审判团只能是比涉事领主更高一级的领主和高级的神职人员。” 这是拉蒙理解的实权领主法律纠纷的正确处置方式,高度体现了在中世纪讲道理的基本逻辑:有实力才配讲道理,拳头大就是硬道理。 “其他贵族和平民的事情也可以参考这个,不过细节我还没有想好。” 拉蒙其实对普通法庭的构建也有腹案,但他不想显得自己过于妖孽。 “我们还可以将每一场判决的记录都写下来,重要的就刻在石板上,那以后遇到同样的事情就有参考了。” 如果有条件,拉蒙更愿意使用条文法,但目前伯国并不具备使条文必然生效的权威。 法律如果因人而异,那就不叫法律。 只能退而求其次地使用案例法,俗称“商量着来”。 伯爵大人现在只觉得拉蒙是上天赐予自己的礼物,伯国未来一定能在他的治理下越来越繁荣强盛。 他高兴地把小拉蒙举在空中,满心愉悦地转着圈。 塔兰蒂诺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他觉得自己的未来看起来一片光明。 想罢又有些黯然神伤,可惜自己实在是太老了。 “那我们就派人通知两位领主和行会的首领,同时决定邀请参与定罪和判决的人选?”伯爵停了下来,看向塔兰蒂诺神父。 他知道自己和塔兰蒂诺神父都肯定要加入审判团的。 塔兰蒂诺想了想,提醒伯爵道:“审判团最少是需要三人的。” 伯爵轻松地回应道:“那就叫上母亲吧,她有这样的权威!” 塔兰蒂诺毫不犹豫便开口拒绝:“皮革行会本来就是她的产业,我认为由她参与审判显示不出公正。” 拉蒙闻言也附和道:“对!涉事方不应该有加入观察团和审判团的权利。” 开玩笑,自己审自己? 伯爵大人为难地说:“可是贵族们都不怎么喜欢我母亲。” 那你应该让她回去卡尔卡松,或者嫁到别的宫廷里去,塔兰蒂诺心中暗道。 “要不这样吧,我前日里邀请了乌赫尔主教勒尼·安古洛来巴塞罗那,本来是要讨论向佩内德斯地区派遣更多的传教士。” “作为圣埃勒门戈的继任者,我相信他的意见是能让人信服的。”塔兰蒂诺这样建议道。 前乌赫尔主教圣埃勒门戈复兴了吉索纳地区,重新恢复了天主教的绝对信仰地位,在加泰隆地区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 伯爵大人也不认为贵族们会质疑圣徒继任者的权威,便点头同意了。 二人又商量起了一些细节,到了两位涉事男爵是否现场受审的环节,又产生了分歧。 伯爵大人不愿意动用城卫军和城堡戍卫去抓捕两位男爵前来巴塞罗那,他怕这样的举动会引发叛乱,表示他们可以呆在领地里等待判决。 塔兰蒂诺则明确反对,他认为这样两位男爵便失去了为自己辩护的机会,有失公正。 况且,假设他们不出席,最终又被判有罪的话,两位男爵的惩罚结果,最终还是要去他们的领地执行的,怎么都绕不开。 拉蒙见状,便建议道:“他们可以委派能全权代表他们的人参加,当然最好还是能亲自到场,可以用三位审判人的名义,为他们审判生效前的安全做担保。” 伯爵和塔兰蒂诺都认为这个思路可行。 巴塞罗那伯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个针对实权领主而设置的临时法庭,就这样被创建出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审判之前 仅仅隔了一夜,城堡里就已经布置出来拉蒙想象中的法庭模样。 其实就五个分区,分别是审判席,观察团席,旁听席,原告席和被告席。 在成文法诞生前,没有律师这个职业。 为了维持法庭秩序,拉蒙还特意建言让城堡戍卫临时客串“司法警察”。 伯爵已经向城堡外放出了风声,将要审判在集市区打砸抢劫行会的曼雷萨男爵和塔拉萨男爵,并公布了审判席名单,同时邀请伯国所有有资格加入观察团的贵族和修士。 加入观察团的条件是: 一、最近五年内均向伯国提供45天义务军事服务人员超过十人的采邑贵族。 二、伯国境内拥有超过十名直属神职人员的教堂神父、堂区主教、修道院长。 三、现任宫相、总管、司库长、地区总督,或得到伯国特别头衔褒奖的伯国官员。 四、经审判席一致通过且未被超过半数旁听席反对的特别受邀者,但必须拥有贵族血统。 所有有资格加入观察团的预备人员,会用木牌现场登记名字,以盲抽的方式随机选出七位加入观察团,未被抽中者则自动成为旁听席成员。 消息迅速让巴塞罗那沸腾起来。 有人万分激动,认为自己可能通过参加这样的大事,增加威望扩大影响力。 有人嗤之以鼻,贵族为贵族定罪,其实就是包庇。 也有人忧心忡忡,贵族之间积累的矛盾,在这种事情上可能会被放大。 更有人开始质疑这场审判的基本逻辑,定罪者和量刑者是分开的,也就是说,只要伯爵和两位主教乐意,完全可以有罪不罚。 尽管目前的巴塞罗那,人们普遍都相信审判席三人的品德,认为他们能给出公正的裁决,但怎么看里面的操作空间都很大。 还不如按照习惯法来,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就连伯爵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更改判决。 拉蒙其实也知道这个法庭设置得非常粗糙,比方说,旁听席公然威胁观察团成员,要求按照自己的意见行事,法庭也完全拿他没办法。 但目前而言这是他想到的,能打破领主们“小王国”式统治而又不掀起叛乱的最好办法了。 他还是忍受不了自己未来的统治范围里,有一堆大大小小的草头王。 ----------------- 曼雷萨。 安格·戈拉斯看着没心没肺地还在给弓弦做保养的兰戈·佩纳,不知第多少次叹起气来。 “你就不为将要面对的事情担忧吗,你的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里了!”八字胡先生语带埋怨,都怪曼雷萨的狩猎者脑门一热,不按计划瞎搞。 “怕什么,我又没有叛乱,我攻击的是那个老女人的产业!”兰戈·佩纳无所谓地瞥了八字胡一眼,继续干着手上的活。 “最坏不过被赶去修道院,曼雷萨男爵还是我的种!” 狩猎者已经有儿子了,比拉蒙要小一点,但成为父亲并没有让他改变自己的浪荡本性。 “我想过了,修道院关不住我的,我可以找个机会逃出去”,兰戈·佩纳想到了一些高兴的事情,挤眉弄眼地继续道。 “到时候我要去东方!去耶路撒冷,去君士坦丁堡,我要领略一下东方美女的风情!” 狩猎者说到这里,已经神游天外,眼迷目眩地憧憬起未来了。 “曼雷萨的狩猎者从来不是什么守土贵族,他是个追求浪漫的冒险者!”兰戈·佩纳渐渐地自我陶醉起来。 安格·戈拉斯恼怒于曼雷萨男爵的不搭调,抬腿踹了他一脚。 “你当然可以随意乱跑,我还没有儿子呢!” 兰戈·佩纳不以为意:“去把你在意大利的私生子接回来不就行了,召集贵族宴会当众宣布,你又不是花不起钱。” 安格·戈拉斯大怒:“你又去哪里听人胡说八道了,我哪来的私生子?” 兰戈·佩纳见他表情不似作伪,讷讷道:“我忘了听谁说的了,但我记得传闻里你在意大利有十个贵族情妇,所以攒下了这么多钱!” 八字胡先生漂亮的翘尾须都开始抖动起来,比起被造谣做坏事,传闻故事里自己遇上的好事并没有实际发生更让人生气。 “我他妈的还打着光棍呢!我父亲和兄长走得急,没来的及为我安排婚事!” 安格·戈拉斯已经开始咆哮起来了:“我二十八岁了呀!” 兰戈·佩纳搓了搓下巴,眼珠子滴溜一转,想出个妙策来:“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情,埃德梅辛德寂寞许久,现在很想男人,你娶了她的话......哎哎你为什么踢我!” 狩猎者许久没玩过这样的游戏,欢快地飞奔躲闪起来。 两位男爵绕着长桌追逐了一番,兰戈·佩纳跑得要快一些,不停地回过头逗弄八字胡先生。 “听我说,寡妇会的东西可多了,包你满意!” “埃德梅辛德铁定还能生儿子,以后你的生意能做到奥克西坦了!” 安格·戈拉斯体力不如狩猎者,跑了一会儿见追不上便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瞪着狩猎者。 塔拉萨男爵坐到椅子上,喘息着思考一阵,慢慢地他呼吸均匀起来,向长桌另一侧的狩猎者招招手。 “你过来,我告诉你怎样应付这件事!” 兰戈·佩纳嬉皮笑脸地看着他:“我都打算跑去东方了,还需要应付吗?” 安格·戈拉斯自信一笑,眨了眨漂亮的狐狸眼:“你肯定需要的,因为伯爵会把你抢到的钱收回来,还要你赔偿损坏的东西。” 兰戈·佩纳的笑容僵住了,他的抢劫成果已经分出去一部分,还因为发了笔横财,给自己添置了许多好东西。 他现在真拿不出赔偿的钱。 八字胡先生看见他窘迫起来的样子,微微一笑:“哎呀,你没钱就去不了东方了,曼雷萨的狩猎者难道要在圣路上乞讨了吗?” 安格·戈拉斯笑容逐渐夸张:“如果仁慈的伯爵,看见可怜的曼雷萨男爵当着伯国所有贵族的面,祈求一个卑贱商人的原谅,会不会减轻处罚呢?” “咦,很有可能哦!” 兰戈·佩纳的脑袋彻底耷拉下去,扭扭捏捏地走到了长桌另一侧。 安格·戈拉斯宽怀大笑,绕到狩猎者身后,脚掌朝后拉伸,抵近自己的臀部。 “砰!” “啊!!!!” 兰戈·佩纳拖长的惨叫声在宽敞的客厅中悠扬回荡。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控诉与辩护 对于失去采邑的法兰克骑士而言,巴塞罗那是个梦一般的地方。 这个狭小但富裕的国度许诺了他们孜孜不倦日夜渴求的一切:繁荣的城市、战争的荣耀与浪漫,当然最重要的是,重新获得领地的希望。 巴塞罗那大教堂的护卫统领,阿尔比的乔苏亚·托勒,就是带着这样的憧憬来到这里的。 他比许多同期到来的落魄骑士都幸运,早早地遇到了尊敬的塔兰蒂诺神父,进入了恢弘神圣的大教堂成为主的战士,在兢兢业业地服务几年后,获得了一座庄园。 而不用到南方去,在异教徒们漫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袭扰掠夺中,筚路蓝缕地开发新领地,在某个不值得被纪念的日子里死在人烟稀薄的荒野上。 就在今天,乔苏亚·托勒受邀加入伯国临时法庭的观察团。 这意味着自己已经被认可为有名望实力的伯国贵族了! 托勒骑士心想要不要趁机交好今天出席的同侪,日后自己少不得与他们打交道。 但打量一番后他失望地发现,贵族和神父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三五成群地聚成一小堆窃窃私语着,他觉得自己突然插进一道声音会显得很冒昧。 好在这时,一袭黑袍的阿尔比安·伯纳发现了在人群里孤零零呆着的托勒骑士,热情地与他攀谈起来。 老伯纳在巴塞罗那城外的庄园长住,因为他想更多地去教堂聆听福音,也因此结识了虔诚忠厚的乔苏亚·托勒兄弟。 托勒骑士对老伯纳出现在这里大感意外,因为伯爵颁布的命令里,对于观察团的准入条件是很苛刻的。 巴塞罗那伯国里,拥有贵族身份者绝对不止一两千,但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满打满算不到三十人。 托勒骑士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直接向老伯纳提问会显得自己小觑他。 托勒勉作自然地说道:“我听说今天的审判,是由‘蒙恩的拉蒙’提出来的,真是个聪慧的想法。” 老伯纳一脸赞同:“拉蒙少爷是圣灵所钟爱的,这样的方式真巧妙,一切都可以坐下来商量解决,贵族们不会像上次那样闹得满城风雨了。” 他向托勒骑士讲述埃德梅辛德审判比克领主的事情,不过他的讲述要比塔兰蒂诺讲给伯爵的更细节。 “比克的领主,是因为商人经过他领地时没有交路税,才一路追到巴塞罗那城外的。” “当时裁决出来后,贵族们都认为判罚过重,但埃德梅辛德夫人关上了城堡大门,不与他们争辩。” “贵族们因此大闹集市区,烧毁了很多房子,后来重建的时候,埃德梅辛德就入股了许多行会,成为行会商人们的庇护者。” 乔苏亚·托勒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秘辛,迟疑了半响,才开口问道:“贵族们就此开始与埃德梅辛德夫人闹翻了?” “闹翻?不不不,贵族之间哪里会有这种事情,在合适的时候,即便是仇人之间也会联合起来。” 老伯纳一阵唏嘘,指了指端坐在审判席上的两位主教,微笑着说:“你肯定想不到,他们年轻的时候闹得可僵了,安古洛主教天天在塔兰蒂诺神父家门口骂他是异端!” 他又想到了什么,揶揄地继续道:“我听说今天受审的曼雷萨男爵和塔拉萨男爵也是这样的。” “二人胜于一人,因为他们劳碌得福。因为如果他们倒下,一个人会扶起他的同伴。但独自跌倒的人有祸了,因为他没有人扶他起来。”传道书4:9-10 “真好呀,真好呀。”阿尔比安·伯纳喃喃自语。 和老伯纳一样,拉蒙也在打量着被告席上的两位男爵,看他们相互咬耳朵商量的情形,心里一阵不爽。 今天早上他建议伯爵,两人应该分别受审,按照不同的情节,给出不同的裁决。 拉蒙的想法是防止他们串供,也为自己未来设计巡回法庭做出案本来。 没想到乌赫尔主教坚持同审,两人共同分担惩罚,还搬出一句谚语:“并肩作战的杀戮中,挥剑者不比持盾者更罪恶。” 拉蒙一下子头大如斗,他不知道怎么跟安古洛主教争辩法治的原则与精神。 因为是临时法庭的提议者,拉蒙今天也能参加旁观,但因为是跟伯爵一体,不能加入观察团,他只好闷闷不乐地坐在伯爵旁边等待着贵族们抽签。 抽签结果很快出来了,七位观察席位,拉蒙全部不认识,充分展示了抽签的随机性。 伯爵见所有流程都已完成,挥舞着小木锤在台垫上敲击三次,宣布审判开始。 ——好吧,这也是拉蒙的创意。 原告席站着的正是皮革行会的管事,留着山羊胡的老头阿基诺,他倒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老老实实地转述了两位男爵的所作所为。 时间仓促,他只收到了埃德梅辛德夫人的第一封信,让他去城堡控诉两位男爵的罪行。 但在他做好准备出门时,就得到了伯爵要召开临时法庭的命令,第二封回信还没有从卡多纳返回。 这让他非常被动,在埃德梅辛德夫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他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只是循规蹈矩地要求两位男爵赔偿抢劫和破坏造成的损失,并保证以后不再做同样的事情。 证人和证物也陆续呈递上来,无不验证着山羊胡的说法。 伯爵内心里其实很认同山羊胡的处理方法,他是想要惩罚两位胆大包天的贵族的,否则这种事情以后会没完没了地发生。 与两位主教小声交谈一番,确认三人都已掌握所有信息后,伯爵又敲了敲小木锤。 “原告席上的两位男爵,你们对原告的控诉和请求有什么异议吗?” “有!”曼雷萨男爵高声大呼,“这是我眼里的事情经过!” 接着,他大声讲述起,巴塞罗那的皮革行会,是怎么用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收购曼雷萨的皮毛的。 “各位阁下,各位神父,在座各位如果曾在巴塞罗那贩卖领地里产出的皮毛,我要知道,同样的东西还有谁是比我换得的钱财要少的吗?” “我有理由怀疑,这是埃德梅辛德与我的父亲结下的仇怨,要报复到我头上来!” “所谓的打砸是为了报复这些卑鄙者的侮辱,所谓的抢劫是为了拿回我应得的财物。” “各位,我无罪啊!” 狩猎者与安格·戈拉斯排练了许久,确认了这番话背出来,语气义愤填膺慷慨激昂,让人联想到曼雷萨在埃德梅辛德的淫威下受了许多委屈。 拉蒙觉得好笑,皮革行会并没有强迫曼雷萨男爵低价贱卖,兰戈·佩纳其实应该是被庄园管事吃了回扣。 他把心里的猜测告诉了伯爵,伯爵点点头,向兰戈·佩纳提出了这一点。 没想到曼雷萨男爵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地反问道:“假如行会骗走了我的十个德涅尔,我能向庄园管事要回他吃的两个德涅尔回扣,为什么不能找行会要回剩下的八个呢?” 不得不说,兰格·佩纳的歪理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乍听之下很难梳理清楚,旁听席和观察团的贵族和修士们已经开始连连点头了。 拉蒙看着被告席上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塔拉萨男爵,这个有着一双漂亮狐狸眼的八字胡先生,实在是相当有水平。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动手强于开口 如果拉蒙可以坐在伯爵父亲的位子上,他自信能轻松的驳斥曼雷萨男爵所言中的谬误。 他在反思刻意去模仿后世“无关人等不可陈述”的规则,是不是在给自己设置了太多没用的限制。 拉蒙猛地反应过来:“对呀!反正伯国的法治也才刚刚起步,完全可以按照我的心意来!” “按照后世的经验,两个被告还不能站在一起咬耳朵呢!法庭本来也要经过几百年时间才能发展成熟。” “法庭只是一个工具,最终目的是要利用它,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想通了这一点,拉蒙开口提问道:“可是曼雷萨男爵,你是在父亲的领地里抢劫他的领民,破坏伯爵领民的财产,这并不在你的权利范围里。” 安格·戈拉斯意外地看了一眼坐在伯爵身边的小拉蒙,他本觉得以伯爵的性格不会太在意这一点,没想到“蒙恩者”跳了出来。 但八字胡先生才思敏捷,当即辩护道:“按照古老的复仇法,我们不需要考虑仇人在哪,哪怕是罪人躲在主的居所,贵族也可以前去复仇!” “皮革行会用欺骗的方式偷走了曼雷萨男爵的财富,我们没有那样狡猾肮脏的内心,但作为持剑的贵族,我们可以依靠手中的剑抢夺回来,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观察团和旁听席的贵族们当即响应了他的话,吹着口哨拍手叫好。 “私刑与同态复仇。”拉蒙穿越前的知识帮他理解了安格·戈拉斯的话。 公共权力的薄弱,导致了人们会使用私权力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当私刑开始泛滥,人类的共情心和对公平的向往驱使他们开始认同“同态复仇”。 一个石匠在修房子时偷工减料,砸死了屋主的儿子,屋主不要石匠赔罪,却也要让他品尝失去儿子的滋味。 在私权力成为支撑秩序的骨架时,人人都需要武装自己来防止他人的侵害,在权利的碰撞争夺中,胜利者拿到奖励后壮大自己,便开始心安理得地侵害起其他弱势的人来。 尤其是那些积累了财富而又逐渐对胜利果实失去保护能力者。 在丛林社会般的畸形秩序里,残酷的现实迫使胜利者也要以血缘为联系聚拢在一起,拿起刀剑,修筑堡垒,建立军队。 当一个家族不再能被轻而易举得夺走一切时,他们才真正的成为贵族。 拉蒙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没有能力瓦解这个秩序的,他手里没有凌驾于贵族之上的力量。 但他今天就要迈出这第一步。 拉蒙便对安格·戈拉斯开口道,“亲爱的朋友们,不要报复,而要为上帝的愤怒留出余地,因为经上记着:‘报仇在我;我会报答的,’耶和华说。”–罗马书12:19 “我记得经书上是明确反对复仇的,‘主’亲口说出的不要报复。” 实际上在地中海东岸,一千年前的文明也远远领先如今的法兰克人,早已推翻了古巴比伦《汉谟拉比法典》“以眼还眼”的同态复仇原则,更反对野蛮的私刑。 圣经事实上也反映了当时人对各种社会风俗和现象的记叙和思考。 拉蒙又说道:“你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方式不符合主的规训,故而是不正当的。” 八字胡先生明显愣住了,连忙看向审判席上的两位主教,发现他们正微笑着看向蒙恩者,心中第一次慌乱起来。 曼雷萨男爵见在场的神职者明显更认同拉蒙的话,知道局势正走向对自己不利的方向。 见安格·戈拉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叫道。 “我的利益不该得到保护吗?贵族的尊严要受到卑贱者的冒犯吗?主难道站在罪人的一侧立下了道路吗?” 八字胡先生惊骇地看着身边的狩猎者,他根本来不及制止这个冲动的同伴,他知道曼雷萨的男爵要为他大嘴巴的臭毛病付出代价了。 刚刚还回响着嗡嗡细语声的房间突然安静了那么一瞬间,旋即暴风骤雨般的喝骂声如洪水决堤般喷涌而出。 “亵渎!亵渎!” “魔鬼!我看见魔鬼了!它玷污了真道!!” 修道士们开始向曼雷萨男爵抛掷物品,情急之下连圣徽和经书都扔了出来。 这点攻击对一个年轻健壮的骑士而言根本不痛不痒,兰戈·佩纳挥手打落修士们的暗器,犹有余力地还嘴道: “难道不是吗?主怎么不先降下威能,用雷霆劈死对面这个杂碎老头,再来与我说宽恕的事情?可见祂的仁慈有不公之处。” 这下子连审判席上的勒尼·安古洛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踢翻了面前的长桌,大声号召道:“将这罪人抓起来!” 说完自己还身先士卒地朝被告席上扑去。 兰戈·佩纳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当即呼唤起平日里熟络的贵族:“愣着干嘛?帮我呀!” 贵族们这时还真就展示出惊人的团结来,他们居然和神父们开打了! 临时搭建的狭窄审判室里上演起全武行,但打得并不热闹,一直有像乔苏亚·托勒、老伯纳这样的人试图隔开两边人马,夹在中间反而挨了最多的攻击。 伯爵大人拍了拍额头双眼紧闭,露出痛苦的神色。 “卫兵!卫兵!!”塔兰蒂诺神父焦急地呼唤起维持秩序的城堡戍卫,但守卫们都畏缩地聚集在角落里,看向闹哄哄地挤成一堆的贵族和修士们,一脸茫然。 “父亲,分开他们呀!”拉蒙赶紧拉了拉伯爵,“我们要闹出笑话了!” 拉蒙又看了眼原告席上的山羊胡老头,曼雷萨的狩猎者一直顶着神父们的攻击,将这个可怜的原告骑在身下,一拳又一拳地殴打着。 在伯爵大人暗自气恼的时间里,他已经被狩猎者打得鼻青脸肿,有进气没出气儿了。 塔兰蒂诺一把从伯爵手里抢过小拉蒙,推了推伯爵的胸口大声喊道:“去分开他们!” 伯爵大人这才如梦方醒地站起身来,小跑到守卫们身边,带领他们去分开酣战中的人群。 巴塞罗那伯国第一次公开法庭审判,就在这样的一片荒唐中,草草地结束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赎罪朝圣 尽管在伯爵发布将召开审判法庭的命令时,巴塞罗那城中便有许多不看好的声音。 但随后城堡中发生的事情,还是让市民们大开眼界,大街小巷里都暗暗流传起了审判过程中的细节。 若不是伯爵和巴塞罗那主教都提前下令禁止,恐怕现时已经有吟游诗人编出了传说故事来。 人们对这些高高在上的特权者们充满了好奇,平日里当贵族聚在一起,即便是宴会巡游的故事都会流传开来,更别提这种拳脚相加的新鲜事了。 消息发酵一天以后,贵族和修士们的谈判结果出来了。 曼雷萨男爵,“狩猎者”兰戈·佩纳,因劫掠封君直属领民、挑起法庭斗殴、亵渎,限十日内前往耶路撒冷赎罪朝圣,承担一半应予赔偿。 塔拉萨男爵,安格·戈拉斯,挑唆、策划及参与劫掠,承担一半应予赔偿。 巴塞罗那皮革行会,因为买通曼雷萨庄园管事,以不正当方式获取收益,伯国罚没不予退还,改作捐献用于修补曾在对异教徒战争中损坏的蒙特塞拉特修道院。 行会管事阿基诺,欺诈并侮辱贵族,应罚劳役三个月,因已于法庭中受罚,不予执行。 市民们对此结果啧啧称奇,在以往的经验里,冲突双方往往一方无罪一方受罚,没想到这次双方都没有落得好处。 其实审判到了最后还是重新变回了贵族谈判,这是在临时审判室里扯皮大半天才得出的最终结果。 但拉蒙最后还是借此机会达成了目的,他得到了一份伯国所有实权贵族签字确认的“保证”: 一、贵族不得私自发起复仇,违者在追究责任时,不视作以贵族身份受审。 二、伯爵权威应受尊重,在得到允许前,不得私自带兵进入伯爵直属领地,违者义务服役时间延长45日。 三、贵族中如有渎神者,应参考本次判罚,参加赎罪朝圣。 四、贵族除开守卫领地的,不得在伯国境内私战,违者视作放弃伯国内头衔。 五、贵族如有领土、财产等纠纷的,应向贵族法庭提请上诉。 贵族们本来对自己的权力受到限制不情不愿,但主教和神父们一直要追究他们殴打神职者之事,威胁要革除他们的教籍。 经过一番讨论后,贵族们认为这份保证书的内容,并未触及他们最珍贵的“领地绝对处置权”,最终还是妥协了。 拉蒙还得到了一份意外之喜: 曼雷萨领主在赎罪朝圣期间,儿子将由伯爵监护,领地由“蒙恩者”拉蒙暂时托管。 兰戈·佩纳不放心将他的领地交予其他人暂管,包括他的好邻居安格·戈拉斯,才四五岁大的小拉蒙成了最好的选择。 拉蒙觉得他心心念念的风车磨坊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 ----------------- “你现在可开心了,能去耶路撒冷了!”骑马走在返回领地的郊野上,安格·戈拉斯终于黑着脸开口。 从离开城堡开始,这还是八字胡先生第一次跟兰戈·佩纳开口说话。 “哎呀,我还以为你真要不理我了呢。”狩猎者嘴角青肿,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过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开心。 “我们本来都已经撵走了罗德里戈,和神父们也处得好好的,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全怪你惹祸!”安格·戈拉斯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我倒觉得没什么,其实我们签的保证书,大部分在博雷尔伯爵还在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老伯纳说的。”兰戈·佩纳知道自己冲动之下酿成大错,想在口头上挽回些印象。 “那你为何要亵渎天主?你不会说话就不能闭嘴吗?”八字胡先生胡须颤动,“神父们以前可是无权处罚我们的!” 兰戈·佩纳知道因为自己的错误,贵族们都遭到牵扯连累,尤其连累了塔拉萨的新同伴。 一阵唉声叹气后,狩猎者知道自己苦心积累的人望铁定是没有了,还要受人埋怨。 不过没事,自己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扔下领地,跑去耶路撒冷了! 安格·戈拉斯看着表面垂着脑袋认错的狩猎者,眼角里突然泛起喜色,不禁叹了口气。 曼雷萨的男爵应该把领地托管给自己的,可两人的关系没有好到这样的地步。 不过托管给蒙恩者也可以接受,只要兰戈·佩纳吩咐领内士兵听命于自己就可以了。 安格·戈拉斯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狩猎者,诚恳地说道:“我并没有任何对伯爵不敬的心思,但埃德梅辛德一直是要骑在我们头上管制我们的。” “尽管现在她的权柄丢失了许多,但一旦我们的力量衰落了下去,难保她不会产生新的想法。” 兰戈·佩纳一阵烦躁,他不想将士兵的指挥权交给安格·戈拉斯,但他知道八字胡的话是对的。 他便恨恨地嘟囔道:“我就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安心做一个贵妇人,明明别的贵族女人都不是这样的。” 安格·戈拉斯视线挪向远处,一脸深意地回答道:“就像你哪怕当过一天的领主,哪怕失去了领地也不会放下刀剑开荒种地。” “她真的当过执政,品尝过权力的滋味呀!” 兰戈·佩纳知道自己这一走,带领贵族的重任就全压在八字胡身上了,尽管只是一个新朋友,但还是对这个并肩作战过的伙伴产生了一丝愧疚。 “算了,我会让士兵们听你的。”兰戈·佩纳停下马,微笑看着这个好邻居:“祝我早日从东方回来,‘热那亚商人’,不然你就要开辟去耶路撒冷的商路了!” “我跟热那亚的商人其实是竞争关系!”安格·戈拉斯微微一笑,“不要陷在东方然后指望我去营救你,地中海上的海盗是很可怕的,都是些异教盗匪和野蛮人。” “放心好了,曼雷萨的狩猎者是关不住的!”兰戈·佩纳豪气地说道:“异教徒的哈里发也不行,他要向他的神明祈祷不要碰到我!” “不然的话,我会像手持烈火圣剑的米迦勒一样,把他的狗头砍下来!” 兰戈·佩纳觉得心中火焰升腾,便扬起马鞭,在郊野的小路上驱马飞驰。 安格·戈拉斯弯起漂亮的狐狸眼,在狩猎者身后大声呼喊道:“多收集点东方的信息,我终有一天也要去朝拜主的圣墓!” 狩猎者扬起右手:“知道啦!” 夕阳西下,骄傲的骑士和神骏的战马,一起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接管曼雷萨 在拉蒙的推断中,曼雷萨应该是这样一副模样——蜿蜒的河流流淌过绵延的群山,山上有茂密的森林,栖息着珍禽野兽,沿河流分布的山地牧场错落其间。 否则的话,曼雷萨如何会是伯国里拥有最多骑兵的封地,又为何会有一个被称作“狩猎者”的领主? 但在小女仆伊莎贝拉和一众城堡戍卫陪伴下,来到曼雷萨领,与兰戈·佩纳完成托管交接的拉蒙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情况与他之前想象的大有不同。 它大概位于巴塞罗那城的正北方42罗马里、发源自比利牛斯南麓的洛布里加特河与卡德纳河交叉的拐角处,是一块典型的河谷平原,城镇位于河谷中心,周围拱绕着一圈的庄园与村庄。 曼雷萨分明就是一块土地肥沃的以农业为主的领地,拉蒙被之前的刻板印象欺骗了。 每个庄园都沿用这个时代的通用划分,规划成十个“阿兰萨达”大小,每个阿兰萨达,大概合后世50公顷,或750亩。 分为约20%的领主自有地,10%用于种植牧草饲养牲畜的公共地,10%林地,领民则规划为一个百户村,分享余下的60%土地,向相应的领主上缴税赋,并向当地教堂交“十一税”。 这里的土地已经被高度开发,自由农的耕地,都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标准形状,称作“份地”。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代的巴塞罗那最典型的庄园中,自由农的户均土地高达45亩。 拉蒙内心一阵盘算,除了因为农业技术的差距而导致的产出差异,曼雷萨自由农的财产结构十分接近前世记忆里隋唐的府兵。 难怪兰戈·佩纳敢那样大嘴巴,对主大放厥词最后还屁事没有,只是得跑到东方旅游一圈。 他名下有一座千人城镇和十二个标准庄园,分布在曼雷萨和伯国各地,甚至还在顺着洛布里加特河一步步向外开发。 按照20户一丁的常备军事人口比例换算,曼雷萨的狩猎者经过一定准备能拉出小百号人,而且人人骑马! “我就知道兰戈·佩纳能成为贵族首领,跟他的人格魅力没有半毛钱关系!”拉蒙暗戳戳地想道。 拉蒙又想起了他此行的目的。 中世纪的领主,托管自己的领地不是常见行为,但也明确存在于贵族法典中。 因为,即便领主不在自己的领地里,名下头衔所包含的封臣义务,也是要正常履行的,包括封臣税和军事服役等。 如果不能正常履行封臣义务,那么领主褫夺封臣头衔便是合法操作。 对兰戈·佩纳而言,最好的托管对象是他的小儿子,但教士们不会同意的。 最差的是陌生的有实力的其他封臣同僚,托管给封君是个不好不坏的选项。 进入曼雷萨镇,拉蒙很快便见到了正主。 兰戈·佩纳今天也带着自己的家人来迎接他,涉及到贵族权力的仪式,往往都是庄重的。 今天来做见证的依然是两位老熟人,塔拉萨男爵和巴塞罗那主教,作为世俗和信仰的领袖一起出现,这才称得上体面。 “蒙上帝恩典,尊敬的‘蒙恩者’阁下,在不能亲自完成对伯国一应封臣义务的情况下,以上帝之名,我将我的领地,包括曼雷萨镇、塞奎亚庄园、...、卢维阿庄园交由您暂代处置,请务必为我完成应尽之义务。” 拉蒙也提早练习好了:“蒙上帝恩典,巴塞罗那伯国第一继承人,‘蒙恩者’拉蒙·贝伦格尔·德·巴塞罗那,以他的荣誉、信仰和生命,在上帝和公证人的见证下,在此应允你。” 话音刚落,便有礼仪官出列,向双方展示伯爵的权杖和信物:“我承认契约有效,愿上帝保佑。” 安格·戈拉斯和塔兰蒂诺自然也熟知礼仪,“神圣的契约达成了,塔拉萨男爵/巴塞罗那主教在场见证,愿上帝保佑。” 繁琐的礼仪告一段落,众人便跟随兰戈·佩纳,一同前往庄园宅邸休憩。 值得注意的是,拉蒙现在的身份,并非是短暂地成为“代理男爵”,在兰戈·佩纳的领地里,他的命令仍然是无效的,因为他没有曼雷萨领的头衔。 他不能插手曼雷萨的内政外交,基本只能维持原状。 但作为回报,他在曼雷萨男爵领托管期间,可以实际负责曼雷萨领经营,得到曼雷萨的税赋,但也要承担其支出,当然黑心一点可以做些对自己有利的调整。 曼雷萨领外的属于兰戈·佩纳的其他庄园则不行。 狩猎者带领家人们回到家堡,教士们只给了他十天,他需要预先做好领地的安排和东方之行的规划,时间非常紧张。 安格·戈拉斯也跟上了狩猎者,在狩猎者启程前,他需要去跟曼雷萨的战士们接触一番。 塔兰蒂诺倒是非常轻松,他昨天和勒尼·安古洛商讨了许多事,过程很顺利,他接下来没有重要安排了,直到耶稣诞辰瞻礼以前都会相对轻松。 神父不紧不慢地坐上马车,嗅着仆役们点燃的熏香,打算在曼雷萨休息一晚再返回大教堂。 另一辆马车上,拉蒙打开了一个包铜胡桃木匣子,里面放着自己的财产,大部分是诸圣节圣事巡游时收到的礼物。 此时已经十一月中旬,今年税赋早就收上来了,明年交税时,兰戈·佩纳恐怕已经返回,那就打不了曼雷萨的主意了。 这些财物不知道够不够支撑工匠们的实验,做出一个真正的风车磨坊来。 伊莎贝拉也在掐着手指做计划,他们要在曼雷萨住很久。 她几乎把所有能带的东西都打包出来了,要在这里复刻出拉蒙的小房间来。 没错,拉蒙真的需要在曼雷萨做监管! 这个时代的法兰克地区,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领地事务官,不像路易十四时代,贵族们长期待在巴黎,领地还正常监管。 没有人对使用四五岁的拉蒙做童工心怀愧疚,每个家族成员在有必要时,都需要对家族做贡献。 哪怕伯爵大人贪图一块富饶的领地,让他去娶一个六十岁的寡妇,恐怕家族表决里绝大多数成员都会举手支持。 兰戈·佩纳也属于巴塞罗那家族,而曼雷萨对家族而言非常重要,这个理由甚至能支持伯爵派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在他出发前来曼雷萨前,连温柔的母亲也在鼓励他要勇敢,当拉蒙表态自己很乐意时,晚餐的时候甚至得到了一罐珍贵的蜂蜜。 “雏鹰最终总是要靠自己飞上天空的!” 卡斯蒂利亚的桑乔·桑托斯如是说。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山民 风车磨坊顾名思义,依靠风力驱动,最好放置在风力资源充沛的区域。 反正今年曼雷萨的封臣义务都已经履行完毕,自己又只是一个橡皮图章,拉蒙便每天假装带着女仆侍从游山玩水,暗地里为日后要建造的风车磨坊考察选址。 曼雷萨领内的小山不少,拉蒙认定其中不少都适合做安置地,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现在脚下的地方。 这里位于洛布里加特河西岸,是个东侧缓坡的小土山。 没有溪流的山地价值不高,这里虽临河,实际上距离不短,至少有五百罗马步,靠人力挑水上山实在太苦太累。 其次是修路挖井需要投入,兰戈·佩纳的领地里有更好的地,暂时犯不着在此开发。 即便这样,这里也已经有几户自由农农民,利用树林的掩护在此开荒并修筑临时屋舍。 但他们这样做是不合法的,这几处屋舍都空空如也,也许是远远见到马队向他们走近,便一哄而散了。 若是风车磨坊建造出来,完全可以通过与兰戈·佩纳谈判,买下附近土地,规划出一个庄园来。 自己“蒙恩者”的名头也方便吸收领民,或许还能在塔兰蒂诺那里白嫖来一个小教堂,再利用风车磨坊的利润,建出水井和公共面包炉,庄园就基本成型了。 计划通! 这里也许会成为拉蒙手里的第一块地盘,他有着一个华夏人的灵魂,骨子里相信虚幻的头衔不如攥在手里的实力。 “曼雷萨领内有盗匪吗?”拉蒙向身边的骑士问道。 这位骑士名叫罗亚尔,是伯爵配给他的“保镖”,曾经是个赫罗纳地区乡下小庄园的领主,因为经营不善,质押了领地换了一身行头,跑到伯爵那里宣誓当了一名禁卫。 罗亚尔大概二十来岁,看样子像是矮一点的罗德里戈,一副肌肉猛男的模样,给人很强的安全感,就是有些呆呆的,没有小胖子佩罗那般机灵。 他听到拉蒙的问话,有些不确定地挠挠头:“没听说过,不过盗匪这种东西就像野草一样到处都是,割得再勤快,过一会儿又会冒出来!” 罗亚尔的话非常不符合拉蒙的认知,按理来说像曼雷萨这般富庶的领地。不太会出现农民抛弃土地沦为盗匪的情况。 而外来的流贼,也不可能来挑战兰戈·佩纳的实力,这年头的骑士,听到可以砍人真的是会两眼放光的。 但拉蒙还是优先选择相信罗亚尔,在这种事情上,不应该用想当然的逻辑去挑战一个骑士的经验,毕竟剿匪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之一。 对于这个时代,拉蒙需要补的功课还有很多。 “那山民呢?我听说山民们有时会下山劫掠?”拉蒙接着问道。 他以为这些应该是历次战争的逃难者,和被领主们盘剥太重的领民,又或者是逃跑的奴隶。 总之都是些在大山里抱团取暖的苦命人。 罗亚尔像是考试时好不容易碰到一条会的题目的差生一样,立刻振作起来挺起胸膛:“这个我知道,我在赫罗纳时便常与他们打交道!” “他们都是些靠大山讨生活的人,基本躲着不出来,不过也分情况,在大山外围的还是会出来跟庄园和村子里的人换些东西的。” “他们是信徒吗?还是追随魔鬼的?”拉蒙有些好奇,比利牛斯山两侧都是天主的国度,如果山民不奉天主,一定会主动地挤压他们。 一般是先派遣传教士前往传教,若遭不测,第二批传教士就带着“自保”的力量,直至武力传教。 在十一世纪的基督徒眼里,人只有三种,信真经的,信伪经的,追随魔鬼的。 拉蒙本以为罗亚尔会恢复平时的呆呆模样,没想到这次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们是异端,是信阿里乌斯派的!” 拉蒙惊讶地看着他,阿里乌斯派对于神职人员以外的人而言,是很高阶的知识。 阿里乌斯派,是天主教历史上第一个被定为异端的教派。 在教义解释上,阿里乌斯认为耶稣并不是一个完全的神,而是三一中较低的一位,这令阿里乌斯派与正统教派产生了先天的矛盾。 汪达尔人,哥特人,墨洛温王朝,甚至罗马皇帝都一度信奉过此派别。 在罗马帝国时期,阿里乌斯教派一度风头无两,但因为反对教会拥有分封的土地,所以没有属于组织的公产,因此其缺少在罗马帝国内部与其他势力角逐的经济实力。 阿里乌斯派在罗马帝国政治失势后,就开始宣扬诸如“人人平等”这些有利于向下层民众和受压迫者传教的思想。 在西哥特人、汪达尔人等日耳曼蛮族还处于被罗马政权压迫的处境时,为了团结部落族人和罗马政权搞对抗,这种思想对蛮族酋长们很有吸引力。 而汪达尔人,西哥特人,都在伊比利亚地区建立过王国。 西哥特人的王国灭亡于公元714年,没想到至今仍有残余,甚至还坚持着三百年前的信仰。 罗亚尔见拉蒙少爷沉思不语,想到了他“蒙恩者”的称号,便轻松的说道:“没事的少爷,他们人又少又穷困,连军队都没有,只敢在大山里东躲西藏,没有能力威胁主的信仰!” 拉蒙回过神来,好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阿里乌斯派异端的?塔兰蒂诺神父知道这个吗?” 罗亚尔有些懵,茫然道:“这就是塔兰蒂诺神父说的呀!” 他面带回忆道:“应该是三四年前吧,孔弗朗那边好像有不少山民从山上下来,伯爵就去找塔兰蒂诺神父商量这件事,神父说不用管他们。” “没过多久,山民们大部分又跑回山上去了,留下来一些,被伯爵收留了。” “对了,曼雷萨也是有山民的,不过不知道他们还算不算山民了,神父说他们成了真信徒!” “嚯!改宗公教的西哥特人么?”拉蒙心想。 这可是很稀罕的事情,西哥特人给他的印象,就像一个已经消亡在时间长河里的民族。 拉蒙想要去见识一下,便开口与罗亚尔商量。 “没问题,只要找到他们,说有贵族要找他们买皮子就行,曼雷萨人肯定知道他们在哪!”罗亚尔没敢说自己也这么干过。 毕竟与他交易过的赫罗纳山民搞不好是异端,他一直没有确认此事。 拉蒙见事情原来那么简单,心情一下欢快起来,不禁对与哥特人的见面充满期待。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拉蒙的信念 在曼雷萨监察期间,拉蒙会住在彭维尔庄园。 这里有一座八孔石桥,由数百年前的罗马人修建,如今已经显得残旧破败,但时至今日仍然是联通洛布里加特河两岸的主要通道。 沿袭贵族们雁过拔毛的秉性,历代男爵在此修筑了堡垒和税卡,源源不断地为领地提供额外收入。 拉蒙今天就在彭维尔庄园查看曼雷萨领的经营状况。 从镇公所和各庄园管事处汇集了历年经营状况后,再比对城堡送来的支出记录,拉蒙发现情况并不如想象中的乐观,富饶的曼雷萨领竟然只维持着略有盈余的状态。 曼雷萨的税赋大多用于维系庞大的军事开支,主要是骑士与私兵的年金,还有农兵训练的开支。余下的小部分,又要投入新庄园的建造。 拉蒙现在才知道,一座新庄园在吸引农民定居的早期,几乎都是免税免役的,面包房、磨坊等设施也能免费使用。 一座新庄园对其领主而言基本就是一头吸血怪兽,直到免税期结束后,才能开始陆续收回投资。 按照资料,第一代曼雷萨男爵受封刚开始受封曼雷萨镇时,领地净收入高达三千多德涅尔,几乎可以买下五个“阿兰萨达”大的可以开拓的荒地。 但随着庄园开发、城堡修筑和维系军队的数量越来越多,领地净收入反而在一路往下掉,如今净入已经只有几百枚德涅尔了。 勉强只够买两匹战马! 战争的威胁和难以遏制的贪污让贵族们变得穷困,怪不得连兰戈·佩纳都要沦落到打劫商户的地步了。 平民的状况只会更惨,拉蒙之前通过木蜻蜓一事向小胖子了解到的情况是是,一整套的木匠加工工具,只花掉了佩罗两个德涅尔,还添了不少木料。 拉蒙有理由相信,除了信仰的力量,是越来越拮据窘迫的财政和对财富的向往,驱使天主的骑士一有机会便冲向南方。 这个时代的君主们也终有一日会认识到,一天不结束伊比利亚的纷争,这种情况永远不会有好转的可能。 拉蒙思绪回转,看向窗外的景色。 庄园里的土地已经播种,冬小麦子在地中海初冬的绵绵阴雨中,生动地抽出嫩芽来,纵横交错的田垄之间,仿佛盖上了一层翠绿的帷幔。 农夫们正赤膊光脚,小心翼翼地踩在地里,拔掉烦人的杂草,在阴雨寒风之中冻得瑟瑟发抖。 来年的夏末,这里会变成一片金黄,他们的辛勤劳作的成果,除了果腹求生的部分,将会进入领主和教堂的谷仓。 但无论是贪婪的领主还是吝啬的教士,最终也不能将这笔收获留住,它们最终都会投入到南方,滋养那座刀剑和信仰的血肉磨坊。 艰难的时世里,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莱昂的王都沦陷过,潘普洛纳被屠戮过,巴塞罗那被焚烧过,圣地亚哥安眠的大教堂里,圣物礼钟也在陷落的那天遗失了。 在基督徒眼中,早于再征服运动开启以前,双方的仇恨便已不死不休了。 “拉蒙少爷在想什么呢?”一旁的伊莎贝拉见他在看着窗外发呆,好奇地便也凑过去看看,却并未发觉什么新奇的事物。 “我在想些一些很困难的事情,而且我没什么太好的解决思路。”拉蒙回过头来,看着她大海般碧蓝深邃的眼睛。 伊莎贝拉扭着自己垂下的发梢,语气有些低落:“那一定是很难的事情,我一定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拉蒙挑起眉毛,嘴角上扬微笑道:“不会呀,其实我已经着手去做了,你有在帮忙呢!” 伊莎贝拉惊喜地道:“真的吗?可我不记得少爷有吩咐我去做什么特别的事。” “真的呀,你忘了吗?昨天我们去爬山,你给我准备了一块蜂蜜面包呢,真的很好吃!” 伊莎贝拉一下子泄了气,没好气地说:“你又在捉弄我!” 拉蒙哈哈大笑,拉过小女仆的手,眯起眼睛温柔地说道:“我是认真的,那真的很有帮助。” “你知道吗?我常常会想,是不是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特别的意义,会有一条特殊的使命在等待着他。” 拉蒙表情认真起来,若有所思地继续道:“就像有个看不见的存在,它选中了我,我才能来到这世界,我要做的便是它早已安排好且乐意看到的。” “伊莎贝拉的使命就是照顾我到十岁,然后去侍奉主,但这是你所认为的,却不一定是它安排的。” “那我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拉蒙思绪渐渐飘散,声音也变得虚缈。 “少爷是在说主的安排么?那确实是既定的,我们只需要遵循便好了!”伊莎贝拉对福音有所了解,轻松地回答道。 “不!那我们就成了木偶戏里的木偶,故事书里的角色了,一点变化都不会有!那真的很无趣。”拉蒙提出异议。 伊莎贝拉皱起眉头:“可是,主的确是安排好了的呀?” 拉蒙叹了口气,文艺复兴还太遥远,不是每个人都能超越时代。 “伊莎贝拉,你不是故事书里的角色,你是真正的人,有着高贵而自由的灵魂!” “你现在是个女仆,以后会是修女,这是你父亲和埃德梅辛德夫人决定的,不是你自己。” “为什么不能追逐你的内心呢?你唱歌那么好听,做的食物又好吃,还会写拉丁文,我总觉得你身上会有更多可能。” 也许是被穿越时空的迷茫与长时间的伪装压抑了许久,第一次离开城堡,拉蒙便像发泄似得,讲出许多他前世信奉的道理来。 “我也是真实的!”拉蒙心里对自己确认道。 他又贪婪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品味着雨后泥土散发的腥腐气息,暗自思忖:“这世界也是真实的!” 伊莎贝拉听完拉蒙的话,有些手足无措地道:“我没有想过这些...拉蒙少爷,但我去唱歌做饭为生的话,父亲会打死我的!” “我不能给家族丢脸的!”伊莎贝拉语气透着一股坚定,“我不想去做修女,我以前会幻想,有一天会嫁给一个英俊高尚的骑士。” “但是,我知道家里没有钱给我做嫁妆,我已经这么没用了,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拉蒙感受着伊莎贝拉语气里的颤抖,站起身走上前去,轻轻地抱住她。 苦难的世界一定是真实的。 哪里会有这么恶趣味的造物主!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梦幻开局 “假如,我是说假如,如果我允许你们在伯国里随意模仿我的发明,你们能不能免除这次的建造费用?” 拉蒙坐在庄园主屋会客室的诸位,看着房间里的行会商人们。 两天以前,拉蒙命罗亚尔骑士返回巴塞罗那,为自己请来建筑行会、木匠行会和石匠行会的管事。 罗亚尔并没有领会到“请”字的精髓,他威胁行会如果不去觐见伯国继承人,以后拉蒙当了伯国便要他们好看。 这年头的商人基本都有贵族血统而且背靠有实力的领主,皮革行会的山羊胡老头阿基诺便是其中代表。 但事实上真正的领主很瞧不上他们,甚至还不如失去采邑的野骑士。 行会管事们在出发之前就想过,曼雷萨不可能有什么好事等着他们,来到以后才发现情况之恶劣。 伯国继承人,“蒙恩者”拉蒙要他们免费为自己修筑一座磨坊! 管事们面面相觑,最终他们之间最有实力的建筑行会管事古依多·马塞洛站了出来,语气艰难地说道:“我们有意向主捐献一笔供奉,还请仁慈的‘蒙恩者’阁下代为转交。” 拉蒙皱起眉头,好奇地问道:“我并非要勒索你们,而是真心实意地要做生意,建一座磨坊很贵么?” 马塞洛松了口气,他认为这是年幼的阁下没弄清楚状况,要玩过家家的建造游戏,便回答道:“很贵!” 他怕拉蒙不明白具体的概念,便补充道:“一个普通庄园,没开荒以前要七千个德涅尔,再投入一万个德涅尔以上,经过几年时间才能开发完毕。” “在后来的投入里,最值钱的部分就是磨坊,按照不同的修建要求,花费也不一样,水力磨坊比用牲畜拉的磨坊贵。” “拉蒙少爷的这个磨坊,我第一次见,但我能预感到它比水力磨坊还要贵上许多!” 他觉得自己的讲述太复杂了,便伸手比划起来:“银币堆起来的话,大概是这么多?” 拉蒙看着他的手势,也许有所夸张,但能看出那真的是很大一笔钱。 “如果我支付一部分的银币,又允许你们模仿我的发明呢?”拉蒙预计自己拿不出这么多德涅尔银币。 管事们又凑在一起商量,不久后马塞洛又艰难地开口道:“我们不知道拉蒙少爷的磨坊是否堪用......” 拉蒙明白了,他们没胆子替身后的东家们冒险。 点了点头,拉蒙要求管事们在庄园里等候自己,准备去实施二号计划,叫上罗亚尔骑士,去曼雷萨镇的男爵城堡寻找他的目标。 没错,他要找塔拉萨的“热那亚商人”借贷! 作为巴塞罗那伯国里资金量最大,催收能力最强的放贷人之一,塔拉萨男爵安格·戈拉斯无视教会敕令,长期经营借贷业务。 此消息由曾经经历破产的伯爵禁卫、罗亚尔骑士先生友情提供。 安格·戈拉斯得知拉蒙来找自己,有些奇怪地看向一旁的狩猎者,却只看到一个无知的小眼神。 但贵族的礼仪必须保持好,便走到城堡门外去迎接他。 得知拉蒙的来意,“热那亚商人”神情愕然,嘴巴张开老大。 这年头的教会极度痛恨放贷者,称他们为“撒旦的仆人”,通常只有犹太人会从事这类生意。 连强大的塔拉萨男爵都从来不敢声称自己从事放贷,依托自己的航海事业,遮遮掩掩地说“可以为有志于航海贸易的领主提供帮助”。 “蒙恩者”的开门见山一度让安格·戈拉斯怀疑,拉蒙带着教会的谕令来给他下套。 但进了男爵城堡,他与兰戈·佩纳一起听完小拉蒙的计划,八字胡先生心中的警惕便放松下来。 “你是说,要在曼雷萨领买一块土地建造庄园?”狩猎者摸摸下巴,他有些感兴趣。 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曼雷萨领,现在都太缺钱了,尤其是上缴了法庭处罚后,库房空得能跑老鼠。 去东方的船费还是他的好邻居友情提供的呢,代价是船每一次靠岸,都要用羊皮纸将地名和领主的信息记录下来,带回来给安格·戈拉斯。 一大笔银币的收入能大幅缓解他如今的窘迫。 狩猎者也不好奇拉蒙为什么要买庄园,贵族添置庄园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他只当是自己的领地条件优渥。 “哪块土地?”他打定主意,只要不在自己的开发名单里,哪都可以卖! 拉蒙便告诉他之前预选的地址,洛布里加特河西岸那个小土山的东侧缓坡。 兰戈·佩纳对领地里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那里开发出来的话,耕种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离河稍远,取水不方便。 于是狩猎者大手一挥:“十个阿兰萨达对吗?我额外送你两个!今天就能去划界!” 兰戈·佩纳搓搓手,猴急道:“我要出发去圣地了,如果这两天能付钱的话......” 狩猎者没说完,只是嘿嘿地傻笑着。 拉蒙假装生气道:“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能哄骗我,我打听过了,只能付你十分之一,要在划界内打出水井来才能付剩下的,不然就换地方!” 兰戈·佩纳登时有点蔫气,这样自己只能拿到几百枚德涅尔了,剩下的得从圣地回来才能拿到手,开口便要争辩。 安格·戈拉斯却揽住狩猎者的肩膀,赞同了拉蒙的话:“这是稳重的做法,是伯爵大人教你的么?” 八字胡先生疑心病发作,以为伯爵大人对封臣们公然抱团的行为不满,要在河谷地里设下监视。 他觉得这是个表忠心的机会,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过于抗拒。 拉蒙拿不准主意怎么回答,便假作小孩子做派,扭过头犟声道:“我不告诉你!” 安格·戈拉斯自信心中猜测,也不追问,转过话头来:“‘蒙恩者’阁下要借多少钱?” “五千枚德涅尔!”拉蒙听出他有同意的意向,赶紧把头扭回来。 八字胡先生一阵计算,这意味着拉蒙手里已经有一万多枚银币,这让他对自己的想法愈发肯定。 “那你每个月要还我五十枚德涅尔,我会派人前来收取,最迟五年内要一次性还清本金。” 收益可以视作对风险的补偿,伯爵的信誉还是很坚挺的,可以主动降低利息,这是八字胡先生的经商之道。 “没问题!”拉蒙灿烂一笑,让罗亚尔骑士送上提前准备好的七百枚德涅尔,交给曼雷萨的狩猎者。 “让我算算,六千三百加五千,已经负债一万多德涅尔了!”拉蒙盘算道。 “真是梦幻开局啊!”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罗亚尔的故事 拉蒙借的五千银币,每一年需要支付六百德涅尔的利息,但这样的借贷条件已经是市面上最好的一档了。 这里还牵扯到一个小典故。 在加洛林王朝时,每一罗马磅的白银,被规定熔铸为240枚德涅尔银币,每一枚重1.7克。 到了卡佩家族篡夺法兰西的王权后,出于第一次当国王没经验、穷疯了没办法等原因,王室开始干一件相当愚蠢的事。 向市场投放劣币。 具体操作是,通过封臣税、王室供奉、贸易等途径,回收1.7克重的旧银币,通过皇家铸币厂重新铸成1.5克重的新银币,向贵族和商人们支付军役薪水、采购物资等。 这样的骚操作,搞得整个北部法兰西地区天怒人怨,曾经支持卡佩家族上台的贵族们开始与之形同陌路,为曾经作为北法第一大封建主的卡佩家族,一步步沦为“巴黎岛伯爵”,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随着贸易的延伸,卡佩家的新银币自然也开始流入巴塞罗那。 人们很早就知道,大约每113枚卡佩的德涅尔,才大致相当于一百枚加洛林的德涅尔。 “今年卡佩滚出去,明年加洛林跑回来!”这是巴塞罗那人认知中比较公道的借贷利息,顺便讽刺了贪婪的卡佩家族。 以上消息同样由试图通过借贷,以挽救采邑于破产边缘的罗亚尔骑士友情提供。 二人已经离开曼雷萨男爵城堡,拉蒙想赶快回到彭维尔庄园,与还呆在庄园里等候的行会管事们确定风车磨坊的建造一事。 “拉蒙少爷,关于山民的事情,镇公所已经回复消息了,我们可以定下接见的时间了。” 天空下着绵密的细雨,击打在马车顶棚上沙沙作响,罗亚尔不自觉地放大了嗓门,一时间封闭的马车内回音四起嗡嗡作响。 拉蒙捂住耳朵,不满地看向身边的憨骑士。 罗亚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凑近拉蒙耳边轻声道:“山民都是些鲁莽粗笨的人,不必走近交谈,远远看一眼就是了。” “他们拉来的皮子我们不一定要买,随便挑个毛病让他们走,这些山民不敢说什么的。” 拉蒙回答道:“就定在明天接见吧!既然是接见,没有领主拒绝和他们说话的道理,你站在身边守卫我就是了。” 罗亚尔认为拉蒙对他非常信重,心头一喜,微微挺起胸膛,似乎在显示自己的可靠。 拉蒙微微一笑,他对山民的事情有自己的想法。 彭维尔庄园距离曼雷萨镇不远,马车很快便到,罗亚尔骑士掀起斗篷,为拉蒙少爷遮挡雨水。 伊莎贝拉也早早准备好了毛巾,待拉蒙一进屋,就为他擦拭掉头发上沾着的雨水。 拉蒙甩甩头,对几位起身迎接的庄园管事开口说道:“我会为你们的工作支付足够的银币的。” “加洛林的德涅尔!”拉蒙又补充道。 反正拉蒙找八字胡先生借的也是加洛林的货币,借机讨个口惠也好。 倒是行会的管事们听到拉蒙补充的话,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起来。 自从来到狩猎者的地盘,古依多·马塞洛一行人浑身不自在,战战兢兢地等待一天,却等来了意料之外的好结果。 “我是一定要帮拉蒙少爷做出这个磨坊来的,两位也要拿出全部的本事!”马塞洛身形较高大,居高临下地对同伴沉声道。 石匠行会与木匠行会的管事见马塞洛借机出彩,心中暗骂,但在“蒙恩者”面前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出了承诺。 拉蒙见大事已定,便招呼罗亚尔去送客。 拉蒙时间紧张,必须要在兰戈·佩纳返回曼雷萨以前做出成果来,不然他这个借鸡生蛋的金融魔术就演砸了。 不顾雨天也要催促管事们赶紧启程,好让他们赶紧返回巴塞罗那召集人手,准备开工材料。 没见堂堂“蒙恩者”拉蒙少爷也照样要淋雨么? 拉蒙整理一下手头上的事情,分别是新购庄园的划界,接收八字胡先生的借款签订契约,还有就是接见山民。 每一样都需要自己出面,明天的行程安排会非常满。 为自己的事业而努力,人总是会产生更大的干劲,拉蒙打量一下天色,便想冒雨出门处理划界一事。 伊莎贝拉刚要生起炉火,让拉蒙少爷烤干衣服,见少爷又想出门,连忙上前抱住他。 她的声音有些哀怨:“拉蒙少爷要是生病了,我会被赶走的!” 中世纪的疾病基本靠自愈力,落后的医疗水平让无数雄才大略的君主中道崩殂,拉蒙也知道赌自己的体魄是十分愚蠢的事情,只好叹气作罢。 雨水不绝,滋养万物,拉蒙静静坐在火炉边的小板凳上,与伊莎贝拉一起看门外的风景。 轻风吹散如烟丝雨,像一块巨大的鹅绒,遮蔽住远方苍翠的山林,美不胜收。 唯一的遗憾就是风吹到脸上有种渗骨的冷,让拉蒙联想起前世与巴塞罗那相隔万里之遥的南方故乡。 拉蒙不经意看到壮得像头熊的罗亚尔骑士,也在冬风吹拂下瑟瑟发抖,想起他衣服完全被淋湿,便赶紧叫他过来一起烤火。 “上帝保佑您,仁慈的‘蒙恩者’”罗亚尔骑士满脸感激,在火焰的温暖下身体渐渐恢复过来。 罗亚尔因为身份较低,在巴塞罗那城堡里只是一个小透明,他也没想到巴塞罗那的继承人会对自己这般亲近。 “罗亚尔骑士,你能跟我说说你管理庄园的事情么?”拉蒙对此还没有过什么经验。 “啊?也就是让‘追随者’耕种属于我的田地,派人管教他们,别让他们偷懒,自由农的地他们自己料理,只要交税就好!”罗亚尔回忆道。 “追随者”是农奴的优雅说法,拉蒙知道这一点。 “那磨坊和面包房呢?要收钱吗?”拉蒙又问道。 “不收钱,面包房什么都不收想用就用,磨坊的话,农民拿十份麦子来,给他们九份面粉。” “那你的采邑是因为什么缘故破产的?”拉蒙有点想不通,这看起来都是净收益。 “我的兄弟在图卢兹被俘虏了,家族给我写信,我把存的钱都给出去了,第二年天气干燥领地缺水,我抵押掉磨坊换了一笔钱去挖水渠,但情况并没有好转。” “慢慢的,领地收上来的钱给完封臣税就不剩多少了,我想过去借钱,但就算把磨坊赎回来,它的收益是不足以偿还利息的。” “我干脆把采邑卖了跑来做禁卫,我感觉也挺好的,没有以前那样的烦恼!” 罗亚尔哈哈一笑,倒是比较豁达,没有这个时代的领主们对于土地的执念。 拉蒙闭目沉思,看来日后庄园的管理,也要好好规划一番才好。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蛋糕攻势(上) 第二天清早,拉蒙在睡梦中被伊莎贝拉摇醒,从小女仆口中得知了塔拉萨男爵前来拜访的消息。 不过八字胡先生只是前来与小拉蒙签订好契约,后续的银币还需要在巴塞罗那和塔拉萨两地筹措。 也不等仆人送来饮食,安格·戈拉斯便告辞返回领地了,只说钱币会尽早遣人送来。 即便有些睡眼惺忪,拉蒙还是打起精神来,叫来罗亚尔骑士,让他去曼雷萨镇通知今天参与划界与山民觐见之事的相关人等,先行做好准备。 彭维尔庄园的一应设施并不算得完善,作为领主驻地显然是不合格的,拉蒙选中这里作为居所的主要还是因为附近有着士兵驻扎的堡垒。 按照今天的安排,拉蒙需要先在庄园大厅接见前来觐见、顺便沟通皮毛贸易一事的山民首领。 因为是一地领主会见登门的首领,在礼仪上是不能让客人站着说话的,即便山民在加泰隆地区受到轻视,但秉承“来者是客”的观念,拉蒙还是让仆人们将吃饭的长桌搬到大厅来。 罗亚尔从曼雷萨镇返回,见到庄园里正热火朝天地作着准备,心里有些奇怪。 “这些山民哪里值得这般隆重地对待?”他向拉蒙问出了心中疑惑。 拉蒙便顺势告诉罗亚尔他心中的打算:“我在想能不能将曼雷萨领内的山民吸收到我的新庄园里,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应该表现得诚恳一些。” 罗亚尔骑士不太看好:“我没听说过山民们会耕种,他们下山要换的东西主要就是粮食。” 拉蒙摇头道:“你说过他们下山并不频繁,我想他们肯定会耕种,只是大山里太过贫瘠了。” “可是山民与我们很不一样,我认为将他们安置在庄园里,他们是不会安分的。” 拉蒙很清楚,加泰隆人就是社会制度法兰克化,文化习俗拉丁化的西哥特人,但人就是这样,特别容易锁定彼此的差别,却难以认可彼此的相同。 于是他反问道:“你和我也很不一样,你看,我的加泰隆语说得很差,时不时地就要蹦出个拉丁词来。” “你的加泰隆语也和巴塞罗那人说的也不一样,我猜你一定是在图卢兹长大的吧?你会说的第一种话是奥克西坦语。” “但即便这样,我们之中有哪个不是加泰隆人了么?” 罗亚尔并不擅长思辨,听完拉蒙的话五官都纠结成一团,半晌才回复道:“您是蒙恩的,你所想的一定比我更接近真理。” 就在这时,彭维尔石桥边上的堡垒警钟响起铛铛长鸣,二人出门远眺,只见一队人马被阻拦在税卡前,正与堡垒上的士兵交涉。 “你过去看看,如果是山民的队伍,就把他们带过来!”拉蒙对身旁的罗亚尔说道。 骑士却不动作,提出异议道:“拉蒙少爷,他们的领头人过来就可以了!” 拉蒙知道他的心思,点头同意,罗亚尔便骑上马出发了。 融合是长久的事情,不在一朝一夕,拉蒙心中对自己鼓气。 山民的首领是个穿着褚褐色衣裳的中年男人,体型宽胖,须发张扬高眉深目,鼻头宽大像是一块厚厚的肉垫。 拉蒙觉得他的整体形象看起来就像是前世电影里中的山丘矮人,只是体型高大许多。 一直以为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的民族,以这样的形象登场出现在他面前,这让拉蒙的心中充满深陷于奇幻故事中的奇异感。 “我叫多尔顿·格洛弗,向您带来山民的问候!”山民行了个奇怪的礼仪,用含糊不清的加泰隆语问候道。 他讲加泰隆语时像是在嘴巴里含着一颗橄榄,但基本可以听懂。 拉蒙不以为奇,用本土礼节抚胸回敬道:“也向您致敬,山民的领袖格罗弗阁下!” 多尔顿·格洛弗颇有些惊讶,他知道拉蒙是加泰隆人最强大的领主的继承人,没想过他会认真地向自己行礼,忙不迭道:“您太客气了。” 拉蒙走上前去,挽起格洛弗粗壮的臂膀,把他带到主客的位置上落座,招呼伊莎贝拉,让仆人们送来准备好的吃食。 格洛弗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又拿不准拉蒙的心思,一时间有些忐忑。 “不用紧张,格洛弗阁下,我们平日里的习惯也是如此。”拉蒙看出他的不安。 才不是如此!格洛弗与兰戈·佩纳打了很久交道了,狩猎者见到他永远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说起来,山中的饮食也许与我们有些不一样,您看这些吃着还习惯么?”拉蒙抓起一块肋排品尝起来,笑眯眯地问道。 “差不多,只是没有这样多的香料,也不舍得用!”格洛弗还是有几分局促,并没有伸手去拿桌上的食物。 “你看罗亚尔,我说过我们与山民是相似的!”拉蒙扭过头,看向身后一副严阵以待模样的骑士。 罗亚尔骑士见气氛还算温和,便开口笑道:“拉蒙少爷总是对的!” 拉蒙见格洛弗不去动桌上的肉食,以为他平时的吃食也是这些,恐怕早就腻了,便让伊莎贝拉把他“研制”的糕点端上来。 格洛弗好奇地打量着仆人们放到自己身前的盘子,上面放着一块散发着浓郁甜香气的金黄色食物。 在这个时代,糖是十分奢侈的食材,人们追逐着甜味,坚定地认为这种味道会给人带来幸福。 “尝尝吧格洛弗阁下,今天我们可能还要去别的地方,吃饱才有力气。”拉蒙温声劝说道。 格洛弗早已被面前的食物深深吸引住了,听了拉蒙的话,就小心地将面前的食物捏下一角,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黄油、鸡蛋还有浓郁的甜味立刻充满了口腔,强烈的愉悦感冲击着他的心房,格罗弗湛蓝的眼睛瞬间瞪得像牛铃一样大。 艰难地抑制住再吃一块的冲动,格洛弗诚恳地问拉蒙道:“仁慈的领主,剩下的这些我可以带走吗?我想拿去给族人们尝一下。” “不必,你可以吃完,我准备的还挺多的,我会把厨房里剩的都给你!”拉蒙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这就是蛋糕的魔力,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它的魅力也足以让它踏足文明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这个时代的曼雷萨,只有拥有一座庄园,才有可能随时将它复刻出来!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蛋糕攻势(下) 吃过饭后,拉蒙一直与格洛弗打岔,说些山里的见闻,就是不肯去深入交谈皮毛贸易一事。 皮毛的用途,根据鞣制方法的不同,可以做成衣物或者甲具,皮革作坊在庄园里是很实用的经济建筑,但拉蒙并不想现在就从山民手中买皮毛。 目前摆在拉蒙面前的最大难题,并非缺少为庄园带来收益的产业,而是他手上根本就没有开发庄园所必须的人力。 用税收减免等福利来吸引移民,过程会耗时许久,拉蒙还是想打一下让山民定居填充庄园人口的主意。 斟酌一番后,拉蒙开口试探道:“山里的生活想必会很艰苦吧,有没有想过下山耕作?” 格洛弗一听这话,隐隐感受到了这位小贵族的心思,迟疑地道:“与丰足的生活相比,我们更喜欢山中的自由,山民们不会接受贵族的奴役。” “不,山中的困难已经迫使你们离开深山,改变了过去的信仰定居在曼雷萨,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但这样的话拉蒙只是在心里想想,并不会说出来。 心思一转,拉蒙又继续道:“但你们已经改宗了,应该去教堂做礼拜共融的,你们生活的地方距离教堂太远了。” 所谓的共融,是一个基督教概念,食用圣体饮用圣血被基督徒视为与耶稣基督融为一体,也就是得救的象征。 山民在曼雷萨完全是一副居于山中不问世事的模样,拉蒙猜测他们对与正统教徒一同参与共融的兴趣也不会很大,带着点“假意改信日后悔过”的嫌疑。 格洛弗连忙解释起来:“山中也有牧师和圣所,我们也会按照正统的做法,集祷礼拜并分享圣体圣血的!” 拉蒙眨了眨眼睛,在这件事情上恩威并施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便继续道:“可是只有塔兰蒂诺神父在你们移居过来时,对你们的信仰有考察过。” “后面是什么样子,恐怕大家心里都是会有犹疑的。” 多尔顿·格洛弗眉头紧锁:“大教堂可以时时派人过来查看的,我们对此并无异议。” 拉蒙拒绝道:“路途太过遥远,而且你们完全可以事先准备。” “我想,山民之中如果有一些能够在山下居住,让人们能时刻看到他们的生活状况,就能打消掉很多不怀好意的猜测!” 拉蒙觉得还需要再加一把火:“你回去可以与首领们商量,不要舍不得释放手底下的民众,这种事情是不容含糊的。” 格洛弗面带难色,勉强地回答拉蒙会回去与山民们讨论此事。 拉蒙不动声色地凑近他,作出相送的动作,趁机低声在他耳边道:“信仰的转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有些许迟缓是可以想象的。” “若是山民们能在我的庄园里生活,确实是奉主道路的,我会亲自去与塔兰蒂诺神父解释,我相信教会应该有这个耐心去等待。” 格洛弗听懂了拉蒙的暗示,虽然山民从下山以后确实已经开始陆续转变为公教信仰,内部的信仰矛盾逐渐已经显现。 但这不意味着将信仰公教者驱逐到巴塞罗那人的庄园就是一个好选择,那样会让山民们立刻陷入分裂。 但他也知道拉蒙的话有其道理,在正统派的土地,人民又开始接受转变两派分立的情况下,勉强留住正统信徒情况恐怕会变得更糟。 他没想到今天在彭维尔庄园会讨论到这样的大事,还是与一个年幼的贵族,这让他心中涌出几分荒诞感。 拉蒙却哈哈大笑起来:“格洛弗首领,我是把你当做朋友的,带上我的礼物,将我的好意传达给首领们吧!” “留下一百张大皮子吧,告诉山民们如果有人愿意来我的庄园定居,便每户给一张!” 格洛弗勉强点头,魂不守舍地取过罗亚尔递来的钱袋,离开了庄园。 拉蒙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知道领民的事情大概率要有着落了,如果山民下山一事十分困难,格洛弗不该这么失魂落魄。 挥手叫来罗亚尔让他去准备马车,拉蒙打算先行去新庄园,一边构思规划,一边等待曼雷萨城堡派来的划界人员。 拉蒙计划将新庄园命名为“巴萨庄园”,不仅是因为前世记忆带来的恶趣味,“base”在加泰隆语里,还含有“基础”的意思。 这个新庄园正是拉蒙将要建造的万丈高楼里的基础! “罗亚尔,你记得我们当时在新庄园里看到的东西么?那些临时的木屋,还有开荒过的土地?” 车轮压过崎岖不平的道路咿呀作响,一路的颠簸让拉蒙有种要晕车的感觉,只好分散一下注意力。 罗亚尔骑士倒是神采奕奕,拉蒙所说他见过太多了,几乎不假思索:“附近的庄园肯定已经富余出人口了,孩子越生越多,土地却不会增长。” “为了多些产出,便偷偷派些家庭成员去开发荒地,种些不太需要打理的作物,能多一点是一点。” “他们不能脱离庄园,另外去建立村子吗?”拉蒙颇有些疑惑。 曼雷萨的土地还有很多未曾开发的,兰戈·佩纳拿去变现时没有一丁点犹豫。 “土地都是要立契才能成为份地的,他们私自开荒,原则上男爵有权没收。” “而且那样的话他们的安全就不受保护了!”罗亚尔回答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讲述这一点,他们在庄园和城镇里,一定会受领主保护。” “但一旦离开,就没有直接的保护人了,遇到事情就得依靠曼雷萨的男爵发好心去营救,附近的庄园是没有义务的!” 罗亚尔的解释很含糊,拉蒙还得自己费心去梳理一番,但结合自己的见闻其实也能理解。 归根结底,还是封建权利和义务的问题,每个领主都只对头衔范围内的领民负有庇护的责任。 自由农脱离庄园,庄园的庇护自然就没了,遇到什么事,去庄园求救的话很可能大门一关不搭理,但因为还在曼雷萨的头衔范围内,可以跑到曼雷萨镇寻求兰戈·佩纳的庇护。 这么说来,小拉蒙还得向未来的领民们展示庇护他们的能力。 拉蒙一阵头疼,作为一个穷鬼领主,他又得找个冤大头一顿忽悠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天方夜谭 拉蒙心中千头万绪,以至于与男爵管家和镇公所的负责人商讨庄园范围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倒是一同前来的罗亚尔骑士兴致盎然,就庄园主屋和教堂的选址给出了中肯的意见。 “看那里!拉蒙少爷!”罗亚尔指着缓坡顶部的一块小台地,兴奋地说:“那里最适合修建庄园主屋,能俯瞰整个庄园。” “朝向庄园的一面还是一块垂直的岩壁,这是个天然的防守优势!”罗亚尔伸手比划,向拉蒙解释道。 “只要在另一面再挖一道弧形壕沟,修一面围墙就可以了,可以节省很大一笔支出,也不需要布置太多的防守兵力。” “它几乎就成了一座小堡垒,野外的盗匪是不可能攻破的!” 罗亚尔骑士见到终于有自己发挥作用的地方,颇有些卖力地表现着。 “教堂则可以修建在那里!”罗亚尔又指了一块位于缓坡高处的平地,继续着自己的分析。 “那里足够高,领民们隔着老远也能看见教堂顶上的十字架,教堂的钟声也能传出老远!” “地块又大又平,领民们在那里做礼拜不会显得局促,以后的教堂神父一定会满意您为他挑的地方!” 拉蒙自无不可,作为一位有着多年庄园主经验的骑士,拉蒙相信罗亚尔的眼光。 男爵方的代表们见拉蒙这边已经做好决定,便驱马前往庄园预定范围的四周,粗略地立上界桩,摊开带来的册簿做好记录,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罗亚尔就像拉蒙前世那个陪着他一起去选车的朋友,明明正主还很平静,自己却在一边大呼小叫起来。 骑士挥动马鞭,一溜烟地跑到自己心目中完美的庄园主屋选址,看着翠绿如茵的山坡,用手在嘴边握成喇叭形状,发出一声高亢悠长的嘹叫。 拉蒙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或许梦寐以求的东西在得到的那一瞬,反倒会索然无味,仿佛过去的希冀才是真正打动人心的东西。 内心百转千回,拉蒙一时有些意兴阑珊,现在值得开心的环节已经告一段落,日后要烦恼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历史书里那些曾经一身锐气的征服者,最终一步步地沦为平庸短视的守土贵族,他们的内心应该也经历过这样的变化吧。 现在还不是懈怠的时候,拉蒙可时刻记着他是个欠债一万多德涅尔的大负翁。 返回彭维尔庄园的路上,拉蒙把罗亚尔叫上马车询问道:“能给我说说你过去在庄园应对盗匪的事情么?” 罗亚尔一听又是自己的老本行,心中得意,只觉得这次跟随拉蒙来到曼雷萨,简直是施展自己才华的绝佳机会。 “很简单的,大股的盗匪绝对不敢轻易冒头,人一多就跑得慢,而且会招来强大的领主,一旦被撵上,只要一个冲锋他们就完蛋了。” “在贵族领地里活跃的,通常都是不到十人的小团伙,他们也不是纯粹的盗匪,平日里可以是佣兵、护卫,许多人曾经还是商队甚至骑士。” “如果他们劫掠村庄,一般也不会进攻领主的堡垒和庄园主屋,而是找到领主外出之类的机会,在村子里劫掠。” “在盗匪之中,最危险的是彻底失去采邑,全员参与劫掠的领主家族,他们会做一票大的,再跑到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重新扎根,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我也只是听说过。” 罗亚尔一通科普过后,又讲起自己防守庄园的心得。 “其实只要维持好农兵的训练,小股的盗匪也不太可能顺利劫掠庄园里的村庄。” “农兵也是有护甲和兵器的,参加过五年以上的农兵训练的,大概率也参加过战争,我们称作老兵。” “一个百户村通常会有二十个以上的老兵,一般盗贼过来也只有挨打的份!” “只要他们在村庄里吃了苦头-,骑士和骑上马的农兵就追出去,活捉他们剥掉他们的甲,逼问藏宝的地方,通常还会有一笔收入呢!” 罗亚尔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 拉蒙一拍脑袋,他差点忘了贵族才是最大的土匪来源,他们高度参与了中世纪的劫掠事业,让整个欧陆都是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光景。 “若是贵族领主们伪装成土匪呢?尤其是那些平时就不太对付的。”拉蒙很好奇罗亚尔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罗亚尔赞赏地看了看拉蒙,眼神里仿佛在说“恭喜你发现了盲点”。 “那只要努力做好防守,找机会求援就行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现在不比以前了,若是攻击庄园的一方有贵族军队的模样,附近所有领主都会来瞧热闹,伯国也会第一时间动员起军队来。” “相邻领主的互相吞并,早在你祖父的年代就行不通了,敢这样做的都已经被收拾掉了,这就是为什么贵族们会叫他‘伟大的博雷尔’!” “塔拉萨在两代人以前,名下骑士的数量甚至不亚于现在的曼雷萨,但最后还不是跑去做商人了?” “谢谢你,素未蒙面的祖父。”拉蒙心中一阵感慨。 发现盗匪并不算是新庄园需要面对的重大难题,拉蒙心头一块大石放下,盘算一番过后,拉蒙打算向罗亚尔坦白自己的计划。 “我猜你也想到了,我打算吸收改宗的山民来做庄园的自由农,这里面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罗亚尔知道自己的一通精彩发挥,算是给拉蒙少爷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便开心地回答道。 “山民们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他们集体迁移过来,将来肯定是要抱团的。” “就我所知道的,山民还是有一定的武力的,毕竟曾经以打猎为生,几乎每个男人都是合格的弓箭手。” “如果是面对外来的敌人,需要担心的地方不多,但是免税免役的时间过去以后,怎么防止他们反抗税役又成了一个大问题,我觉得他们不会乐意为您打仗。” 罗亚尔骑士见他的话让拉蒙少爷陷入了沉思,也不继续开口,他自己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 “如果需要他们为我工作或者打仗的话,我可以付钱。”拉蒙的声音悠悠传来。 罗亚尔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开口确认道:“您说什么来着?” 拉蒙一字一顿地重复了刚才的话,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说,我可以付钱!” 罗亚尔双目圆瞪嘴巴大张,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圣诞临近 圣诞节在即,连续多日的筹备后,第一批山民开始加入拉蒙的庄园。 多尔顿·格洛弗返回山中后,向山中首领们传达了拉蒙的意向,又经过多次往返彭维尔庄园洽谈细节,终于将山民定居一事敲定下来。 照拉蒙的意思,山民们要在庄园里庆祝圣诞节,并邀请神职者作见证,好让巴塞罗那人知道山民也是虔诚的。 第一批山民都是山中较为笃信公教的一批,他们来到后关心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什么时候能建好教堂。 拉蒙只能推托说要等耶稣诞辰瞻礼过后,巴塞罗那大教堂的塔兰蒂诺主教才会有空关心一个偏僻教堂的营造,勉强地将山民糊弄过去了。 第一批到来的领民足足有二十二户,但一共只有五十来人,户均人口很少。 按照拉蒙与山民的约定,拖家带口前来定居者,未来将可以在巴塞罗那的建筑队为拉蒙建造的领民房屋中选取一间,并获得五十亩份地,一张大皮子和足够开荒的种子。 若是单身汉,则只能拥有现在的临时木屋,但其他的福利照旧。 领民义务则按之前的商量结果执行:定居的前三年完全免税免役,第四第五年半数上缴,第六年才开始全额上交。 所有公共设施,包括道路、仓库、水井、晒谷场和面包炉将由拉蒙出资修建,庄园内的所有自由农可以免费使用。 磨坊则依照惯例,每磨十份麦子能到手九份面粉。 看着已经开始显露出基本轮廓的风车磨坊,拉蒙满心期待它能一次成功完美运行,这座磨坊即便经过多轮砍价,也足足需要投资三千五百个德涅尔,他承担不起再来一次的花销。 在八字胡先生那里施展金融魔术变出来的钱,随着磨坊、水井等设施的动工,很快便会花完。 建筑行会管事古依多·马塞洛的预计是对的,加上还未开始修筑的庄园主屋和小教堂,一座庄园建造完备,一万德涅尔的花费只多不少。 拉蒙已经想好了,这次圣诞节返回巴塞罗那,他得在伯爵和桑乔夫人面前打滚,请求一些赞助。 庄园里的教堂是一定要想办法让塔兰蒂诺神父帮忙解决的,他需要多留一些钱来应付夏收前可能要面对的额外支出。 拉蒙对此也有些打算,也许“一座庄严华美的教堂能加快山民的皈依,让主的造物感受到真正的道路”是个不错的理由。 伊莎贝拉今天也跟着过来了,看着已经如火如荼的建造现场,回忆起之前这里还是荒草遍布的样子,不觉有些恍惚。 她就在庄园里出生长大,倒是能知道每一块施工区域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好奇地打量了一番,伊莎贝拉好奇地问道:“怎么不先建庄园主屋?这样我们就能先搬过来了,每天监督起来也方便。” 拉蒙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暂时还没弄到修建庄园主屋的预算,只得打个哈哈道:“庄园主屋是最重要的建筑,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建造!” “而且彭维尔庄园附近有兵营和堡垒,会比这里安全许多,离这里也不远,不至于不方便。” 伊莎贝拉点点头,这里毕竟还是半野外的状态,以拉蒙少爷的尊贵本就不该在此居住。 拉蒙见顺利蒙混过去了,便打岔道:“伊莎贝拉,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圣诞节生日的?” “是的呀,时间过得可真快,好像只是一眨眼就过去了那么久,我还记得上一次圣诞节的事情呢!”伊莎贝拉想到了什么事,面带回忆道。 “你要回去卡尔卡松和家人团聚么?”拉蒙没看出她的异常,若无其事地问道。 伊莎贝拉目光里流露出一丝伤感,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不了,去卡尔卡松要好几天时间呢!现在出发也未必能赶得上。” “我听说巴塞罗那的圣诞瞻礼会很热闹,今年在巴塞罗那过生日也很好呀。”伊莎贝拉眯眼微笑,又继续道:“还有拉蒙少爷陪着我呢!” 一边的罗亚尔骑士也听见了二人的谈话,开口赞同道:“巴塞罗那的圣诞节,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曾在许多地方度过圣诞节,巴塞罗那的庆典是最好的那一档,也许规模比不上罗马的宏大,但是很有很多有趣的地方。” 似乎是知道自己的修辞不及格,罗亚尔骑士手脚并用地开始讲解起来。 “你也知道的,我们要为圣诞节守斋四周,到了那一天,大宴席从早晨钟声响起就开始啦!桌子从城堡门口一路摆到大教堂,大概有那么长!” 罗亚尔面向伊莎贝拉,试图比划出宴席长桌会绵延很长一段路,但他没找到合适的参照,着急地挠了挠手背。 “先不管这个,你知道吗,上面都是十一月开始准备的熏肉和火腿,还有奶酪和豆饼!都是领主们拿出来取悦臣民的,只要是基督徒都能取用。” 这又是一个罗马人残留下的习俗,冬至日的农神节典礼。 根据罗马人的习俗,这一天禁止一切的战争或争斗,而且长上要来服务自己的属下,甚至连奴隶们也被允许加入到庆典活动当中。 到了中世纪,曾经的异教典礼自然也要根据基督教的习惯,改成信徒们容易接受的模样。 拉蒙回忆一下前世阅读过的书籍,好奇地问道:“那天不是都会装饰一颗圣诞树么?” 罗亚尔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这没什么好说的呀,一棵树再怎么装饰也就那个样子,虽然它确实预示着主的复生。” 不,它预示着来年春天的重新萌发,也是取悦农神的仪轨。 当然这种渎神言论拉蒙肯定不会说出口。 “还有吗?”拉蒙化身好奇宝宝,这也是他来到中世纪后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狂欢呀!篝火边的歌舞呀!吟游诗人的戏剧!塞在面包里的幸运豆子!拉蒙少爷你忘记了么?伯爵大人抱着你参加过的!”罗亚尔的眼神里已经充满了向往。 “吃出幸运豆子的人会是‘宴会之王’,可以指挥狂欢的人们,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庆祝方式!我还没吃出过呢!” 拉蒙嘴角一抽,上一个参加圣诞狂欢的人可不是自己。 怕让罗亚尔看出异常,拉蒙便不出声回答。 罗亚尔本来只道拉蒙年纪小感触不深所以难记住事,但心里咂摸一番,有些拿不准是不是拉蒙少爷成了“蒙恩者”,变得和修士们一样讨厌狂欢庆典了。 一时间,骑士先生的兴奋劲头就像往炉膛里泼了一勺凉水,熊熊焰火顷刻间萎靡下去了。 各怀心事的三人一时无言。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伯爵的支持 “宝石之所以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有魔力,是因为它们所发出的光芒和清晰之透明,就像见到天堂的样子。”——《赫密斯文集》 中世纪的人们笃信宝石的力量,宝石的光芒不但展示出上帝创造的自然的完美,也向佩戴者展示了天堂和神圣的完美。 当然中间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在随时可能举家搬迁的动荡岁月,人们总是倾向于将自己的财富变成容易携带的金银珠宝。 今年的圣诞节,拉蒙不仅要作为伯国继承人出席家族聚会,还需额外带上曼雷萨代表的身份。 曼雷萨领今年给出的封臣岁礼,依然如往常一般——在小木盒里铺满一层的产自洛布里加特河谷的玛瑙和水晶。 作为实力封臣,拉蒙也从伯爵手中拿到了封君的赏赐,二十颗地中海珍珠和一桶葡萄酒。 盛产优质珍珠的马略卡群岛,如今掌握在穆斯林手中,伯国也并不是每一年都能凑足赏赐的份额,常常需要从意大利商人手中购买。 今天是圣诞节前一天,聚集到巴塞罗那的城堡的家族成员们会在这一天聚餐。 基督徒的一年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斋戒日,守斋期间不能吃肉,所以今晚宴席的主菜是金枪鱼。 没错,不仅鱼不算肉,海鸟和海兽也都不算肉,这是贵族们应对教会规定的变通手段。 地中海是一片很贫瘠的海洋,却偏偏出产蓝鳍金枪鱼。 在中世纪它就不便宜,因为重达数百斤,家庭式的小船作业根本没法捞上来,它的奋力挣扎甚至会让一些小船有倾覆之危,需要投入大船捕捞,产出还很不稳定。 两世为人,这还是拉蒙第一次尝到它的滋味。 而且吃的还是最肥美的鱼腹部位,只在表面微微烤焦,内里仍是脂肪将化未化的半生状态,颜色偏粉白,味道鲜美,口感绝佳,入口即化。 美滋滋地饱餐一顿,待宾客们都离开准备第二天的庆典后,拉蒙向伯爵父亲坦白了巴萨庄园的事情。 伯爵初听拉蒙自己搞出一个庄园来还非常高兴,但知道拉蒙是要来寻求财政支持时,顿时有些变色。 “你怎么完全没有资金准备就去做这样大的投入?又不提前跟我商量,现在弄得自己进退两难了!” 伯爵听说过拉蒙要求改信的山民下山的事情,还去信问过,但拉蒙只说正在想办法安置他们,却不想为此弄了个庄园。 拉蒙知道自己先斩后奏的行为惹恼了伯爵大人,便笑着道:“父亲可以将它看做一次投资,新庄园会给家族带来巨大的收益!” 伯爵没好气地回答道:“一个新开发的庄园,能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了不起就是多收些麦子和牲畜,家族从来不缺这个!” 拉蒙也不心急,耐心地讲解着他的计划:“父亲知道一份麦子进了磨坊,加工以后能得到什么东西么?” 伯爵不耐烦地回答道:“我当然知道,十磅麦子会出六磅面粉,三磅麦麸,有一份损耗掉了!” 拉蒙对自己劝说成功更有信心了,又继续问道:“那农民们拿麦子过来磨粉,我们能得到什么呢?” 伯爵定睛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头开始有些猜测,便继续说道:“十磅麦子帮磨九磅,我们得到一磅,产出的麦麸是使用牲畜拉磨的开销,本来是给牲畜吃的,但其实能留下一些,用来酿酒和养马!” 拉蒙已经胸有成竹了,挺起胸膛振声说道:“我将建造出一个很棒的磨坊,出粉更多,而且不必投入牲畜。” 伯爵有些惊奇:“兰戈·佩纳居然肯给你临河地?那倒真的很有价值。” “比那更好,连河都不需要,它靠风提供动力!” “它其实跟水车磨坊道理一样,”拉蒙伸出手来模拟一下水车的构造,“只是不需要用水来推动水轮,而是安上了一个很大的风车,靠它来转动磨盘。” “而且它的力气很大,可以带动更大的磨盘,效率会高很多,也能减少消耗。” 伯爵这下是真的心动了,他名下庄园很多,如果真的能有拉蒙说的这般多好处,领地收入能增加不少。 “是你鼓捣出来的新磨坊?你该不会是被骗子欺骗了。”伯爵有些狐疑地看向这个年幼的儿子。 “可不是这样,这是我在曼雷萨看过水车磨坊,又想起木蜻蜓的事情,在玩耍的时候想到的!”拉蒙振振有词,“我已经用模型验证过了。” 其实压根没有,但拉蒙想增强一下说服力。 “你的庄园建到哪一步了,我听说了山民的事情,做得很好!” “我找塔拉萨的男爵借了些钱,现在磨坊和领民的房屋已经在建造了,买地的钱还不急着给,等新庄园建好了很快就能还上,也许还在曼雷萨男爵返回前。” “新磨坊真的有这么好吗?要花多少钱?”不知不觉间伯爵的语气悄然变得急切。 “主显日之后磨坊就能建好,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我想它是能一次成功的,因为并不复杂。”拉蒙对此颇有信心,“但是花费很大,要十五磅银。” “这么多!”伯爵吓了一跳,这几乎是畜力磨坊的两倍。 拉蒙摇摇头,“不多的,它额外产生的收益,足够雇佣两个全甲的骑兵,这样我们就不必分封太多的骑士了,土地的收入能尽数归我们!” 伯爵叹了口气,他觉得小拉蒙对自己的定位有误,“你不该去算计手下的封臣,展示自己的仁慈与慷慨,他们是忠于你的。” 不,他们其实忠于金币和权力,并为此内斗不休,对于一个国家而言,集权是无可逆转的趋势,他只是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但拉蒙知道自己很难撼动伯爵根深蒂固的封建等级制思想,便另辟蹊径道:“但我们的目标是收复南方本该属于天主的土地,每多一个战士,我们就多一些胜算。” “而且贵族们也能模仿我们的新磨坊,他们会为此而欣喜的!” 反正技术的扩散是不可避免的,负责建造拉蒙磨坊的是巴塞罗那的行会,他堵不住这么多人的嘴。 伯爵斟酌了一番,便松口道:“这终归是件好事,我会给你五千银币,和三十五个庄仆,你抓紧把庄园主屋弄出来,新磨坊建好了,我便过去看一看。” 庄仆是领主的私产,负责领主属地的耕作和领主产业的运转。 一个庄园通常有不少于十五个个犁把式或车把式,四个羊倌,两个牛倌和一个猪倌,一个全职耙地者和一个兼职耙地者,三个堆垛者,三个家畜贩子,一个羔羊倌,一个播种者,一个制奶酪者。 如果有铁匠皮匠等其他作坊,还需额外增加人手。 他们拿着微薄的薪资,领主只负责他们的饮食住宿,也缺乏人身自由。 拉蒙见伯爵愿意给他支持,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对伯爵的英明一通吹嘘。 伯爵也被这个“势利眼”儿子逗笑了,将拉蒙抱起来逗弄一番,眉眼含笑道:“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主显日之后,你就能去卡斯蒂利亚了,你还没见过你的舅舅。” “说不定还能顺路看望一下你的姨妈,潘普洛纳的王后,你的姨父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我想你会喜欢他的。” 啊!是桑乔大帝!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阴谋与庆典 潘普洛纳的桑乔·加尔塞斯三世,会在主历一零三四年,第一次整合诸天主王国,加冕成为“全西班牙的皇帝”。 在整个欧陆的视角看来,这样自封的皇帝称号是圈地自嗨的土包子行径,尽管如此,这样的统一也是伊比利亚天主世界破天荒的壮举。 在他死后,一顶崭新的王冠将会被他的私生子拉米罗戴上,阿拉贡王国由此诞生,并一步步发展成地中海上的庞然大物,深刻影响天主世界几百年,最终又在历史长河里隐匿踪迹。 巴塞罗那家族也会在一百多年后,戴上这顶宿命中的王冠。 尽管不太记得具体时间,但潘普洛纳扩张过程中的最重要一步,卡斯蒂利亚的伯爵头衔归属权之争,即将,或许已经开始了。 拉蒙的便宜舅舅,现在的卡斯蒂利亚伯爵加西亚·桑切斯,赴往莱昂城与莱昂王国的桑琪亚公主联姻,却在婚礼上被刺杀,这次惨案成为了后世无数文艺作品描述“血色婚礼”的参考素材。 真正的凶手已不可察,但最后的受益者是可以确定的。 桑乔国王在事情发生以后,极速出兵控制了卡斯蒂利亚,并指责莱昂国王贝尔穆多谋害女婿,试图收回封臣领地。 最终,桑乔国王的儿子费尔南多,拉蒙的表兄,以加西亚的外甥身份,继承了伯爵头衔,卡斯蒂利亚被潘普洛纳王国吞并。 拉蒙不想掺和进这样的事情里,在这样的时间节点进入卡斯蒂利亚可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但他要怎么告诉伯爵,加西亚已经深陷阴谋差不多是个死人了,又怎么告诉母亲桑乔夫人这样的悲剧呢? 难道他拉蒙又得胡言乱语跳大神吗?用预言的方式,宣布他的舅舅会死于无耻的阴谋 还是赶紧快马加鞭地赶过去,让便宜舅舅不要去莱昂,从而改变历史? 纷乱的头绪让拉蒙头皮发麻,便朝伯爵勉强道:“我倒不是很渴望离开巴塞罗那,现在我反而对建设领地很感兴趣。” 伯爵微笑着摸了摸拉蒙的额头:“这确实是一位领主应该关心的,但维护人情对于家族而言也很重要。” “理论上来说,我们是法兰西王国的封臣,但巴黎太远了,现在我们需要听命于潘普洛纳,也要和其他的强大领主保持好关系,否则单凭我们的力量,不足以对抗南方的敌人。” “所以,多多去亲近亲戚们吧,血缘天然地将我们团结起来,这是八世纪以来我们在伊比利亚的土地上顽强生存的根本!” 拉蒙不愿意一直庇护他的伯爵陷身险地,但也知道伯爵这次一定有让他不得不去的理由,否则以这位便宜父亲的家里蹲性子,是不太愿意出远门的。 不对,正因如此,拉蒙才要跟在伯爵大人身边,千万不能让他出意外。 否则就算安全地留在巴塞罗那,他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能搞得过哪路人马?八字胡先生还是埃德梅辛德? 可以想象一定会沦为傀儡。 当然,与历史书中的伟大君主碰面的机会也深深地吸引着拉蒙。 活生生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带给人时空交错般的奇异感受,可不是冷冰冰的文字记录可以比拟的。 整理好思绪,拉蒙便假作好奇宝宝的样子问道:“我们这次去卡斯蒂利亚是要做什么吗?” 桑乔夫人这时候恰好来大厅寻找丈夫与儿子,听到小拉蒙的提问,便温柔地开口说道:“你的小舅舅,卡斯蒂利亚伯爵加西亚·桑切斯要成年了!” “你们要去参加他的成人礼,妈妈现在不方便走远路,小拉蒙要替我送上祝福哦!” 桑乔夫人已经显孕,小腹微微隆起,看上去更丰腴了。 她轻柔地弯下腰,揉了揉拉蒙的头发,又在他的脸蛋上轻轻地捏了捏。 “加西亚舅舅很快就要迎娶一位美丽的公主了!小拉蒙以后也会娶到公主做妻子的!”家族喜事不断,桑乔夫人也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不是,你弟弟快要凉了呀,我美丽的夫人。”拉蒙暗自吐槽道。 但两世为人的沉稳还是让拉蒙很轻松地伪装出高兴的神色。 “我听说坎塔布里亚的群山很壮观,北方的朝圣之路上也往来着虔诚的旅人,一定能从他们口中听到许多有趣的故事。” “是这样没错!”伯爵也显得很高兴,“也许时间再宽裕一些,不是不可以顺势去圣地亚哥朝圣一次。” 一次艰苦的朝圣,等于向所有臣民展示自己对天主的虔诚,约等于后世的政治作秀,而且能真真切切地提升统治威信。 “还是不要了,拉蒙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吧。” 桑乔夫人不愿丈夫和儿子离开太久,况且朝圣之路的后段不像平坦的卡斯蒂利亚盆地,那里遍布高山深谷,山路艰苦,地势险峻,常常有朝圣者在此罹难。 “我们可以慢慢商量这件事,今晚我们先准备明天的庆典吧。”伯爵见妻子不同意,便转移了话题。 拉蒙也来了兴致,“我们明天还会参加到狂欢庆典了吗?” 伯爵本来也想提起这个,便顺势道:“今年也要举行的,庆典可以聚集起吟游诗人和商人,这样就能够知道今年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我听说神圣罗马帝国,今年才换了皇帝,连统治家族都不一样了,正好从他们嘴里了解一些。” 拉蒙觉得这就是城市庆典屡禁不绝的原因之一,在娱乐之外,人们还需要在信息闭塞的环境里,了解到方寸之地以外的新消息。 只是他的印象中欧洲诸国此时在位的,并没有什么知名的君主。. 不过好在他年纪够小,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足以活到征服者威廉和亨利四世的时代。 说不定自己也能开创一个强大的王朝,加入到十一世纪的风云际会中。 拉蒙向西边看去,“全西班牙的皇帝”,他桑乔当得,我拉蒙难道就当不得? 潘普洛纳的底子还真不一定比得上加泰隆呢!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平安夜 平安夜可以追溯到圣诞日子时在教堂里唱的《时辰礼仪》,并用歌声再现圣经记述的耶稣诞生故事。 圣诞弥撒的主要意义,就是用歌声来庆祝主的诞生。 这是基督教各重大瞻礼中少有的,被安排在午夜举行的弥撒。 在天寒地冻的午夜时分参加一场完整的弥撒,对信徒的身心都是一场重大考验,但中世纪人的思维就是如此,仿佛不让自己多受一些磨难,便不足以向神证明自己的虔诚。 有志于参加第二日狂欢庆典的贵族们更是人人到场,这是一个很巧妙的思维博弈:敬神你不来,狂欢你抢着去,岂不是无形之中亵渎了天主? 况且,平安夜圣歌其实更像一个室内音乐会,对于缺乏精神娱乐的人们吸引力不低。 在儿童极易夭折的时代,拉蒙这样的小孩子本来默认不必到场,后世甚至发明了“圣诞老人”的典故,好让儿童可以合情合理地呆在家中。 但为了向塔兰蒂诺神父讨来庄园的小教堂,拉蒙还是冒着寒风来到了巴塞罗那大教堂。 在圣母升天日之后,这是四大瞻礼中拉蒙参加的第二个。 在这场弥撒中,塔兰蒂诺作为主祭的戏份很少,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带领信徒们聆听着唱诗班的《报佳音》。 “佳音传来,普世欢腾! 救主下降,大地接她君王; 惟愿众心,预备地方; 诸天万物歌唱,诸天万物歌唱, 诸天,诸天万物歌唱。” 唱诗班的歌声空灵缥缈,听众仿佛置身云端,让信徒不自觉地联想起被许诺的天国,情不自禁地唱和起来: “主藉真理,恩治万方! 要向地上,万邦证明; 上主公义,无限荣光, 主爱奇妙莫名,主爱奇妙莫名, 主爱,主爱奇妙莫名。”(注1) 在陷入神圣氛围里一脸陶醉的众人不同,拉蒙只是抱着欣赏音乐的心态,感受着音乐自身的魅力,顺便抽空偷偷瞄向塔兰蒂诺,斟酌着等下如何开口。 今天的神父颇有些不在状态,少见地在主持弥撒的环节里发起呆来。 但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年纪大了,一般像他这般德高望重的主教,已经很少有会亲自主持午夜弥撒的了。 像塔拉萨男爵这般本就不怎么虔诚的,此刻看着都要开始打呵欠了,只是他知道自己在教会眼里形象已经不太正面,兀自强撑着。 等到弥撒结束后,八字胡先生便如蒙大赦般,一溜烟地离开了。 拉蒙还想着怎么留住塔兰蒂诺,却见神父主动地朝这边走来。 伯爵兴奋地朝他行了个教礼,正想问塔兰蒂诺有何需要,却见神父黑着一张脸,生气地质问道:“我记得埃德梅辛德夫人已经多次未来参加瞻礼了!” 伯爵一见他是来问罪的,一腔热情被浇灭,讷讷回道:“卡多纳堡也是有教堂的,母亲没必要特意前来。” 塔兰蒂诺却不满意,继续开口道:“巴塞罗那家族里,领地比她遥远的大有人在,对圣事这般轻慢,又怎能怪伯国质疑她偏离了主道呢?” 伯爵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他知道母亲正是不愿意跟巴塞罗那家族的亲戚们见面,尤其是安格·戈拉斯。 神父见伯爵一副想要分辨却无话可说的模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贵族的纷争是只会让我们在异教徒的威胁下变得虚弱。” “如果你有心结束这番局面,我会出面让她去朝圣,正好也洗刷掉异端的嫌疑。” 伯爵讪讪一笑,他知道母亲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巴塞罗那的,这会让人觉得她在争端中落败,灰溜溜地逃走了。 “你好好想一下这件事情,自从她在色丹尼亚伯爵手中夺来了盐堡,就埋下了加泰隆地区无尽纷争的种子。” “我不会评价她的执政生涯里到底对巴塞罗那家族是好是坏,但我认为她的离开会是和解的开始,这样的局面也该结束了。” 色丹尼亚也曾经是“长毛威尔弗里德”的头衔,与乌赫尔一样,在某一代伯爵手中被分封出去,也已经建立了新的旁支家族。 说起来,埃德梅辛德的执政生涯里,还真是专挑家族成员下手,不论远近亲疏。 “我们应该向南方看去,异教徒正因为分裂而变得虚弱,曾经传唱着基督福音的土地已经沦陷三百年了,这是光复失地的最好时机。” 夜色已深,塔兰蒂诺神父也开始感到疲惫,见伯爵陷入了深思,就想回去休息了。 拉蒙哪里舍得让他走,赶紧上去拦住老神父。 “塔兰蒂诺主教,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求你的帮助!”拉蒙扯住他的袖子,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 神父偏过头,俯视着巴塞罗那家的蒙恩者,微笑着温声开口道:“哦?我这个老头子能帮到你什么呢?” 拉蒙便把建造新庄园,吸引山民定居的事情告知与他,劝说道:“我想在巴萨庄园里建一座教堂,但我怕财力不足,无法表现主的荣光!” 塔兰蒂诺却关心起了别的事情:“你说的是山上信奉正统的都下山加入到庄园里了,留下的都是异端?消息可靠么?” 拉蒙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尽是严肃,便不确定地回复道:“下山定居的领民肯定都是虔诚的。” “他们到庄园里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何时能兴建建堂,可见是一心向着真道的!” “留下的不见得都是异端,很多真信徒可能已经适应了山上的生活,但许多人应该还维持着过去的信仰,这是我的猜测。” 塔兰蒂诺闭上眼睛,紧紧握住了双拳:“山民欺骗了我!” 良久,神父又睁开了眼睛,神色变得平静:“我会资助你修建教堂的,规模不会大,但会精美一些,具体的事情我会交给乔苏亚·托勒去做。” 拉蒙知道乔苏亚·托勒是大教堂武装的首领,但也不疑有他,毕竟像罗亚尔骑士这样的莽夫,对庄园建设也很有心得,说不定托勒骑士对修造建堂也是如此。 目的达成,拉蒙便和伯爵父亲一起,向神父道谢告别,返回城堡休息去了。 塔兰蒂诺走到教堂门口,看着离去的马车,伸手感受了一番冬夜的寒风,久久伫立着。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一路向西 按照《新约》的记载,耶稣曾三次向世人展现他的神性。 第一次是在诞生之时,大星引领三位来自东方的贤者前来朝拜,显示出他是基督; 第二次是开始传道受洗时,圣灵如鸽子般降落在他头上,显示出他是主的儿子; 第三次是登山变像,在带领门徒登上高山时,于众人面前显露圣像,显示出他的荣耀。 公教最注重其中的第一次显现,故将每年的一月六日定为主显节,又称“三王来朝节”。 这一天标志着主日轮序中圣诞期的结束,开始进入显现期。 之后的几个主日,主题将会是耶稣受洗,呼召门徒追随,留下教训,以登山变像为终结,并开始迎接中世纪时最重要的主日——复活节。 庄园的建造和安置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按照罗亚尔骑士的汇报,教堂和庄园主屋已经在动工修筑,磨坊的主体已经接近完工。 庄仆和领民也已经开始开荒,虽然麦子的播种期已经过去,但骑士乐观地认为,可以先行种下葡萄橄榄,养殖牲畜,秋季多少能有些收获。 到了明年,庄园就可以稳定地产出,再慢慢充实人口,迟早会是一副欣欣向荣的面貌。 拉蒙很想回去看看,但伯爵显然认为去参加卡斯蒂利亚伯爵的成年礼,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为了这次出行,伯爵一共动用了五十名骑士的义务服役时间。 一般来说,这个时代的封臣都需要提供四十五天的义务服役期,超过义务时间以后,君主就需要为他们支付薪水。 这样的兵役制,导致了中世纪的君主们经常要发动一些草率仓促的战争,哪怕只是为了封臣提供的代役钱。 这次出行需要穿过异教徒的边境地区,尽管与南方的萨拉戈萨有着停战协议,但若是缺乏武力的保障,契约不过是一张废纸。 出发的日子定在一月八日,伯爵大人发话是必须在二月前到达,在卡斯蒂利亚伯爵治下的布尔戈斯停留一周,三月前返回。 二十天出头的时间里行走五百罗马里的路程,如果全是轻骑,这种速度堪称散步式旅行,但要是携带辎重和亲眷仆从,情况要调转过来,变得没有多少沿途休整的时间。 消息传出,已经集结在城堡内的骑士们一阵唉声叹气。 他们的本意都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贵族宴会,顺便在巴斯克人的地盘上买些上等的铁料。 欧洲的铁矿品相较次,比斯开湾一带产出的铁是最好的那一档,莎士比亚在戏剧中还专门提到“巴斯克剑”这种在欧洲人看来的上等货。 行程如此紧迫的话,恐怕伯爵大人不会同意在半路上增加大量的辎重。 骑士们也许不知道人肉带货的商业模式,但他们知道在巴斯克现买一定比在商人手里买便宜很多。 经过一番讨论,骑士们很快便商量出了对策,他们决定多带些人,并且一人双马。 当伯爵大人带着拉蒙来到堡场时,看到眼前一幕都惊呆了。 他不记得自己召集了两百多个骑兵! “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我只准备了一百五十人的辎重!”伯爵看见骑兵们还带了一大群耕地用的挽马,鼻子都气歪了。 “你们要我帮你们养马吗?我可说好了,只有骑士和各自的一名侍从有辎重配给,别的我可不管你们!” 这时禁卫罗亚尔接过了话头,一脸憨厚地回答道:“我们是要在路上买东西,主要是巴斯克人的铁!” “我们自己能解决辎重的问题,不会耽误正事的!” 伯爵没好气地看了骑士们一眼,无奈摇摇头,自顾自地拉着小拉蒙坐上了马车。 拉蒙看了这一幕,心里对这个时代军事体制的印象大有改观。 只要在合适的时机使用正确的手段,这种基于封建体制的兵役制也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而且维护的成本还相当之低。 制度的发展必须要有与之匹配的经济基础,在没有能力控制基层行政之前,贸然对封建等级制下手,不但实际削弱了伯国的实力,一着不慎还会弄得国内烽烟四起。 那么职业官僚又要怎么从无到有地培养呢? 上帝和平运动开展后,教会开始为“骑士”制定出身限制和复杂的受封仪式,并要求他们的行为能体现基督的精神。 小贵族最普遍的教育是“骑士七艺”——吟诗、下棋、音乐、骑马、游泳、枪剑、角力。他们的职业倾向也是成为一名骑士。 只有有实力的领主会根据对子女的安排,通过向专业的贵族和学者处派遣学习,接触到后勤、军事指挥、管理、算术、逻辑、工程学、商业之类的教育。 教育还是一件因人而异的事情,许多战士国王和荒唐君主甚至连拉丁语都说不好。 难道还要在巴塞罗那修建大学? 那么后续的官僚选拔呢?如何保证他们忠于自己而非忠于家族呢?相同出身带来的结党抱团倾向又怎么解决呢? 拉蒙头大如斗,落后通向先进的路上总会出现这样的状况,首先是试着解决一个问题,但解决的方案自身又会带出更多的新问题,永无穷尽。 恐怕穷极他的一生,最终也只能深陷改革带来的内耗中,勉强实现有限的进步。 自己甘愿做历史书上,一个寥寥数笔便带过的“制度草创者”之流的角色么? 就像刚才想到的封建等级制,在日耳曼诸部落越过莱茵河开启征服之路以后,这种制度便已经出现雏形,但最终人们提起它,想到的却是查理曼。 “我应该先成为一个‘伟大者’!”拉蒙心想。 “那么,我应该尽可能避免让其他天主国度抢先越过中央山脉!” 伊比利亚是一片山与海之间的土地,山脉的走向,呈现为一个反“e”字形,占据了“天下之中”的梅塞塔高原,便对四方边角形成居高临下的鲸吞之势。 除了由北向南,其他三个方向进攻伊比利亚中部,都是仰攻,因为分外艰难。 历史上,当卡斯蒂利亚王国越过中央山脉攻陷托雷多,穆斯林被逐出伊比利亚实质上已经进入倒计时。 拉蒙诡异一笑,如果是这样的话,此次前去卡斯蒂利亚可要好好计划一番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潘普洛纳 “天杀的加西亚·桑切斯,你死在血色婚礼上真是活该!” 十一世纪的马车实在没有多少舒适性,比利牛斯南麓的山道崎岖颠簸,在经过十天风尘仆仆的旅途后,拉蒙觉得自己的屁股实在是遭了大罪。 暗自对便宜舅舅吐槽一番,拉蒙收拾好心情,他们终于要进入潘普洛纳王都的地界了。 出发以前心中面见桑乔大帝的向往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拉蒙现在只想美滋滋地洗个热水澡,找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倒头就睡。 实在不行,是张床都可以。 伯爵大人正在与潘普洛纳一方交涉,他想带所有人进城的想法遭到拒绝。 现在他试图退而求其次,要求对方对所有有贵族身份者放行。 “我以伊比利亚领主的身份前来觐见潘普洛纳的国王,若是声势能壮大些,贵国的臣民会更敬重他们的王。” 对方看上去有些犹豫,便用略显生涩的拉丁语回复了一句稍等。 拉蒙早已有些不耐,便走上前对伯爵说道:“我们不是来见亲戚的么,或许我们可以先进城?” 伯爵扭过头,一脸严肃地对拉蒙说道:“领主出门在外,一刻不可离开自己的骑士!” 拉蒙知道伯爵的做法才是对的,点头表示受教,又好奇地问道:“父亲为什么不呆在马车里,让礼仪官去分说,对方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骑士。” 其实拉蒙的话还是含蓄了,刚才伯爵与之争辩的人,一身行头看上去还不如巴塞罗那一个富裕点的农兵。 伯爵摇摇头:“你以后就知道了,巴斯克人与我们是不同的。” 他说话时脸色很平静,语气也淡淡的听不出褒贬,但还是让拉蒙对这个陌生的民族产生了一丝好奇。 “巴斯克人的家庭很大,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住在一起的那种家庭,所有大人抚育所有孩子,最终却只有一个人可以继承家业。” “这个人也许貌不惊人,但也许他的哪个亲戚就是潘普洛纳的大贵族,甚至是你的桑乔姨父。” 拉蒙啧啧称奇,这像是强行将所有人的劳动成果赋予一人,集众人之力硬生生塑造出一个“强者”来。 难怪这个山中民族最终会诞生出桑乔三世这样的王者。 拉蒙了然地向伯爵大人笑了笑,随口闲谈道:“潘普洛纳北边就是大海对么?那它跟加泰隆还真像,都是山与海的国度。” 伯爵闻言也笑了:“你桑乔姨父听到这话,恐怕还以为你在挤兑他,巴塞罗那外面的可是地中海!” 说完伯爵大人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在大航海的时代开始前,地中海沿岸一直是欧洲的贸易中心,由此兴起了一批又一批的贸易城邦,在经过威尼斯人的示范后,它们陆续开始成立共和国。 十一世纪以后,以威尼斯、热那亚为代表的商业共和国,在欧洲一直是繁荣富庶的代表。 拉蒙与伯爵又闲聊了一阵,便有一骑从潘普洛纳王城里出来,大声宣读着“蒙上帝恩典,潘普洛纳的国王”的旨意。 桑乔三世最终同意了伯爵大人的折中之法,所有拥有贵族血统者都能进入王都。 这个过滤条件并未筛选掉多少人,骑士和侍从们基本出身贵族,就连伯国旅团的随从——像伊莎贝拉这样的女仆,其实大部分也是出身贵族的。 由此可见,桑乔三世实际上在向伯爵大人释放着善意,看来他对自己的连襟还是很看重的。 桑乔三世安排给旅团的临时宅邸大致离城门不远,两排建筑孤零零的独立于城内的居民区,四周空旷,最大限度地与王城内的一切隔离开来。 至于拉蒙和伯爵,则与他们各自的贴身仆役一起,被桑乔三世接到王国的宫廷里休息。桑乔三世的城堡位于半山,显然更加侧重于它的防御属性。 安顿下来以后,拉蒙迫不及待地向宫廷仆从讨要一桶热水,出门十天,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臭气。 伊莎贝拉提出要帮他清洗,拉蒙果断地拒绝了,想了一下,伊莎贝拉也许是为了能一同使用那些热水,便吩咐仆役稍后再打来一桶。 伊莎贝拉的身体已经慢慢长开,是个大姑娘了,拉蒙可不会趁机做什么下流之事。 一番简单的梳洗过后,拉蒙神清气爽地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潘普洛纳的冬天比巴塞罗那要冷,巴斯克人会铺上毛皮作为床垫。 十天以来舟车劳顿积累的疲倦,在这一瞬间都爆发出来了,拉蒙在床上不过稍稍舒展一下身躯,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却不自觉地陷入了沉睡。 过了不久伊莎贝拉也洗完了,浑身轻松地走回拉蒙的房间去看他。 她看见搂着枕头,用一个怪异别扭的姿势躺倒在床上打鼾的拉蒙,嘴角露出微笑,走上前去把拉蒙的睡姿摆正,凑到他的脸上,打量着他长长的睫毛。 不料拉蒙却突然睁开眼睛来,两人顿时大眼瞪小眼,伊莎贝拉“哎呀”地惊叫一声后退,撞倒了桌案上的铜盘,房间里顿时丁零当啷地响声四起。 拉蒙一脸茫然地看向这个小女仆,只见她头发上还沾着水珠,后颈和发梢微微冒着热气,脸颊通红,不知是因为水温还是因为尴尬。 “你在干嘛/你怎么醒了?”两人同时问道。 拉蒙对伊莎贝拉示意“你先说”,小女仆期期艾艾道:“我见你好像没洗干净,脸上还是有些脏的地方。” 拉蒙不以为意,浴室里没有镜子,就一桶热水他也就随便洗洗,便随意回道:“起床的时候用毛巾擦擦就好。” 说完便伸了个懒腰,却发现倦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少爷你还没回答我呢?”伊莎贝拉见拉蒙没有继续睡的意思,便开口问道。 “我刚才梦见一个婚礼,婚礼上有个年轻男人被谋杀了,凶手还想要继续攻击我!” “哎呀,原来是做噩梦了!”伊莎贝拉拍拍胸口,“我回去营地里拿一个香料包,对睡眠很有好处。” “那也太远了”,拉蒙伸手制止她,“可能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我觉得不安心,今晚见过姨妈以后就会好了。” “我也会这样!”伊莎贝拉深有同感,“我来到巴塞罗那一开始也睡不好,不过现在好了。” “嗯?大概是习惯了吧。” 伊莎贝拉眨了眨好看的蓝眼睛,“才不是,是拉蒙少爷被圣灵感动以后,才好起来的!” “这是神圣的力量,是主恩赐的一部分!” 拉蒙眼角抽搐,你失眠的时候怎么不说是神在害你,失眠好了就成了神恩了。 他不愿意继续谈及神圣的话题,便开口问道:“你喜欢这里吗?我是说潘普洛纳这块地方。” 伊莎贝拉展颜一笑:“大家来到潘普洛纳以后都高兴起来了,我觉得它肯定是个好地方。” “至于我的话,我觉得这里的雪山很美!” “他们当然高兴啦,毕竟出发前就心心念念很久了。”拉蒙也像是受小女仆情绪感染般笑了起来。 毕尔巴鄂大铁矿,谁又不倾心呢?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布尔戈斯 接待巴塞罗那使团的晚宴会安排在潘普洛纳王宫。 因为只是一场普通的家庭拜访,且客人并不在潘普洛纳久留,只有国王夫妇和宫廷贵族们会出席这场宴会。 拉蒙也乐见于此,他倒希望这场接待能简单一些,贵族间的客套寒暄也很累的。 况且人少一点,反倒能有更多的机会与未来的桑乔三世攀谈,毕竟这才是他最想接触的目标。 接到晚宴的通知后,在城堡客房里休息的拉蒙,便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王宫的宴会厅。 与城中常见的,一层悬空做兽栏饲养牲畜,二三层住人的砖木混合建筑不同,城堡中的建筑基本是石质塔楼,看得出来受法兰克人的影响很深。 宴会厅内更是如此,无论布局还是装饰细节,都有一股浓烈的地中海风味。 随着从加斯科涅方向不断涌入的朝圣人群到来,巴斯克人渐渐摆脱了过去的闭塞,从桑乔三世的父亲“颤抖者加西亚”开始,潘普洛纳国王渐渐将自己视为一位欧洲君主,而非过去所自认为的部落首领及保护者。 桑乔三世大概三十来岁模样,穿着一身红色的袍子,须发浓密,精神矍铄目光炯炯,看上去威严十足。 拉蒙的姨妈,桑乔三世的王后,卡斯蒂利亚的莫妮亚·玛约·桑切斯则要年轻一些,眉眼和桑乔夫人很像,只是身材更高大,嘴唇很薄且无血色,加上不假颜色的神情,给人的感觉有些刻薄。 她正抱着一个一头卷发哭闹不休的男孩,拉蒙猜测这就是日后继承舅舅头衔的费尔南多王子。 宴会厅门口的侍从官已经开始唱喏,宣布客人的到来,桑乔三世看了看旁边正哄着孩子的妻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孤身一人迎向今晚的贵客。 “哎呀,贝伦格尔我的兄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桑乔三世声音洪亮,笑容爽朗。 拉蒙如果不带着前世的记忆,不可能想得到一个看上去如阳光般热烈的人,最后会干出那样的事情来。 伯爵大人却保持着恰如其分的礼仪:“尊敬的桑乔国王,按照我父亲与潘普洛纳的约定,我有义务前来觐见您!” 桑乔三世一下子皱紧眉头,似乎对伯爵的回答很不满:“我们是亲人,不需要理会这些复杂的、阻碍我们感情的东西,你应该叫我桑乔!” 拉蒙打量着双臂大张的粗豪国王,心说该颁给你一座小金人。 伯爵大人则保持着进门以来的微笑,“一个国王应该有其威严,况且作为一个伟大的君主,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尊重都是理所当然的。” 抱着孩子的莫妮亚王后此刻却突然开口了,她好奇地看了看伯爵父子,有些疑惑道:“我的妹妹为什么没有来?” 桑乔三世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责怪她的出言时机。 拉蒙见到终于有插上一嘴的机会,急忙开口道:“妈妈正怀着小弟弟呢!我要做哥哥了!” 他手舞足蹈起来,做出开心的样子。 莫妮亚见状也眉开眼笑,情不自禁道:“卡斯蒂利亚家可真是有福气,最近喜事接踵而来。” 她又向拉蒙招了招手:“你就是拉蒙吧,过来让我看一下。” 拉蒙依言上前,莫妮亚细细审视着,良久才叹息道:“你长得倒是有点像你的外公,说起来,我快要忘记他的样子了。” 在她怀中的费尔南多王子听了这话,却生气地挣脱了莫妮亚的怀抱,上前推了拉蒙一把。 “妈妈你看看我,我长得不像外公么?”小王子尖声细气地叫喊道。 拉蒙不禁有些好笑,这个费尔南多还真是小孩子的脾性,虽然有些不太讨喜,但拉蒙也不会与他计较什么。 “不,你长得像你父亲,一个真正的巴斯克男子汉!”桑乔三世走向费尔南多,将他从地上提起,靠在自己肩膀上,用胡子不停地逗弄他。 拉蒙有些牙酸地看着这一幕,这一家子看着老觉得有些奇怪。 莫妮亚看着丈夫哼了一声,转身问道:“你们是要去布尔戈斯参加我弟弟的成人礼对么?” 伯爵大人点头称是,顺便说了些吉利话。 莫妮亚王后有些遗憾,这样重要的日子,她也是想去见证的。 “我等会儿吩咐下人准备些礼物,你们也一并带去吧,好让他记得卡斯蒂利亚的家人们一直记挂着他。” 她歪过头来看一旁的桑乔三世:“到了加西亚结婚那天,我们也会去莱昂见证的对么?” 桑乔三世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地道:“这样的大喜事当然值得去参加,如果那时候没什么事的话。” 连拉蒙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浑不在意。 莫妮亚王后果然发作起来:“加西亚的成人礼,我已经听你的呆在潘普洛纳了,那可是我的家人,你就不能装出一副乐意的样子?” 桑乔三世脸色一黑,闷声道:“你该知道一个国王总是会面对很多事情,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离开十天半月的!” 拉蒙见场面正渐渐变得尴尬,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伯爵大人却似乎很擅长于应对此种局面,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消退:“国王的事务繁忙是可以想象的,我不过管理着小小的巴塞罗那伯国,便常常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我想正如王后所言,加西亚与我们是亲密的,那他应该不会认为姐姐不到场便是在疏远他。” “莫妮亚王后好好挑选一份礼物就好了,加西亚会知道你的心意的。” 桑乔三世吐了口气:“正是这样,我也会命人准备一份厚礼的。” 拉蒙辛苦绷紧脸颊,这份大礼恐怕日后要用卡斯蒂利亚家的领地来做偿还。 费尔南多王子这时好像才反应过来众人在讨论的话题,后知后觉地捶打着桑乔三世的胸膛哭闹起来:“我也要去布尔戈斯!我也要去布尔戈斯!” 桑乔三世拍打着小儿子的后背,温声抚慰道:“好好好!布尔戈斯!就去布尔戈斯!” 拉蒙勾起嘴角,先知先觉的体验,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加西亚·桑切斯 虽然国王夫妇的礼物给旅团增加了不少辎重,但因为骑士们在城中一番采购过后,他们的随从很多已经开始返程,庞大臃肿的队伍反倒是精简了不少。 轻装上阵的队伍开始提速,仅仅花了七天,巴塞罗那一行便来到了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卡斯蒂利亚伯爵治下的布尔戈斯城。 它位于旧卡斯蒂利亚盆地的核心,也是天主诸国历次向南方征战的主要集结地和后勤中心。 在未来,它会成为卡斯蒂利亚王国的王都,圣地亚哥朝圣之路上的文化中心,伊比利亚北部的政治和商业中心。 天主教双王,将在此接见从新大陆返航的哥伦布。 华丽精致的布尔戈斯大教堂,恢弘壮观的圣母玛丽亚拱门,美轮美奂的圣尼古拉和圣埃斯特班大教堂——如今统统没有。 现在的它只是一座一百多岁的“年轻”城市,作为一个伯爵领地,日后的辉煌还未见端倪,看上去只是一个依托着城堡的普通集市。 卡斯蒂利亚的加西亚·桑切斯,拉蒙的好舅舅,给了巴塞罗那人极高的礼遇,亲自出城扎营在半路上等待。 年轻的加西亚伯爵,就像他的两个姐姐一样,长着一头漂亮的栗色长发,用彩绳系成一条条小辫子,皮肤很白,脸上有一些淡淡的小雀斑,笑容阳光灿烂。 桑乔夫人只比他年长四岁,从小加西亚与她的关系就是最好的。 得知两位姐姐都不会来参加他的成人礼,加西亚·桑切斯的神色瞬间萎靡了下来。 他闷闷不乐地说道:“桑乔怀孕了也就罢了,莫妮亚明明离得那么近!” 伯爵微笑着替大姨子开脱道:“你以前还小的时候,伯国的事务便是委托与你的国王姐夫的,他过来参加你的成人礼,肯定抢了你的风头。” “你是个大人了,加西亚,也要亲政了,你的姐姐这次不来可以理解。” 拉蒙觉得伯爵简直是个金牌调解员,他真的很擅长于把握他人的心理。 加西亚闻言果然振作起来,他认为莫妮亚是疼爱自己,会为自己考虑的。 没错,加西亚·桑切斯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他将管理自己的伯国,还要成为国王的女婿了! 他也不想成人礼那天,自己身后还站着山林猛兽一般的桑乔三世。 正感动于大姐为自己设身处地的考虑,加西亚伯爵猛地看见一旁打量着自己的小拉蒙。 “你就是拉蒙对么?我是你的加西亚舅舅,你喜欢什么还是想要在布尔戈斯玩耍?我带你去呀!” 加西亚蹲下身子,抱住拉蒙的双腿将他举起来,亲吻着他的脸颊,呵呵吃笑。 在萧索寒风中,加西亚的笑容就像是冬天的太阳一样。 “加西亚你好!”拉蒙也愉快地跟他打起了招呼。 “我想去参观一下布尔戈斯的教堂,我们离开巴塞罗那已经十八天,错过两个主日了!” 拉蒙其实想看一下圣地亚哥朝圣之路上的朝圣者,自从圣雅各的遗骨在伊比利亚被发现,又被教会承认以后,往来圣路之上的朝圣者便络绎不绝。 从法国方向前来的旅团,行路到此基本补给已经山穷水尽,布尔戈斯是朝圣之路的重要补给点,势必会有大量朝圣者在此停留。 加西亚惊讶地看着怀里的拉蒙,又歪过头去看了眼姐夫,他没料到才几岁大的小外甥竟然如此亲近天主。 伯爵也笑了起来,他知道拉蒙肯定有什么打算,因为在潘普洛纳的时候拉蒙并没有向桑乔三世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他也乐得配合这个聪慧的儿子:“没错,积累圣功是不该懈怠的。” “应当一无挂虑,只要凡事借着祷告、祈求和感谢,将你们所要的告诉神!”【腓4-6】 加西亚目瞪口呆,他也并非十分了解自己这位姐夫,没想到他闲话间也要讲述主的福音,难怪把自己的外甥教导成这副模样。 但年轻的伯爵也并非愤世嫉俗之人,即便自己并不笃信,但对主还是十分恭顺的,绝不会因为见了他人的虔诚便要出言讽刺。 况且这个时代普遍认为,家族里拥有“义人”,其他的家族成员也是有福的,“义人”已经赎清了身上的罪孽,可以将多余的圣功分享给身边亲近的人。 这是“鸡犬升天”的中世纪迷信版本,虽然这样的逻辑在整部圣经里都找不到什么确切的依据,毫无道理可言。 “家人发达了我可以沾点光”,这种朴素的想法后来会被教会利用,最终发展出一种特殊的敛财工具。 加西亚心想这总归不是什么坏事,便微笑着对伯爵说道:“等下先随我回城堡里休息,我会为你们引见布尔戈斯的主教巴福德·加尔萨,他早年是个苦修士,整个布尔戈斯都知道他是极虔诚的。” 伯爵示意加西亚把拉蒙放到地上,热情洋溢地对小舅子说道:“我娶你姐姐的时候来过布尔戈斯,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呢!我也想看看布尔戈斯还是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拉蒙也乐呵呵地笑着:“爸爸妈妈都给加西亚准备了礼物,还有姨妈和姨父,我还没收过那么多的礼物!一车一车的!” 加西亚哈哈大笑:“你也会有这些礼物的,等你长大了,我便带着更多的礼物,去巴塞罗那送给你!” 他又接着打趣道:“整个伊比利亚的孩子都会羡慕你,他们会急得团团转,心说哎呀我要是巴塞罗那的小拉蒙,那该多好呀!” 加西亚模仿着孩子因为嫉妒而咬牙切齿的模样,逗得野外营地里的人哈哈大笑。 这一刻的他完全没有半点领主的模样,在周遭的大笑声中泰然自若,眼神里都是对小拉蒙的爱护之意。 “那我们先回城堡吧,我和加西亚一起拆礼物!”拉蒙嘴角弯起,眼睛眯着一条缝。 他喜欢这个舅舅,卡斯蒂利亚的加西亚·桑切斯。 这个冬日之阳般的男孩不应该有那样的命运。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加尔萨主教 公元九九五年,后倭马亚王朝权臣,穆斯林在安达卢西亚地区最杰出的政治家与军事家,阿尔曼苏尔,率军进攻莱昂,并在阿尔格萨尔附近击败莱昂军队。 加西亚·桑切斯的祖父,加西亚·费尔南德斯在此战中伤重身亡,穆斯林军队,尤其是他们中的柏柏尔轻骑兵,在卡斯蒂利亚盆地地区四处剽掠,甚至在九九七年深入莱昂王国腹地,洗劫了天主教三大圣城之一的圣地亚哥。 卡斯蒂利亚乃至莱昂王国,在这场战争过后元气大伤,为潘普洛纳的最终入主写下了注脚。 “当初莱昂军队就是在布尔戈斯出发的!”加西亚·桑切斯为巴塞罗那一行人讲解着往事,他的手指正指着布尔戈斯主教堂的广场塑像。 塑像雕刻的正是日后全西班牙的主保圣人,第一位殉道的使徒圣雅各。 他的形象被刻画成一个身披麻衣,面向南方悲悯相望的形象。 “我的祖父当时就带领着骑士们在圣像之下宣誓,会为基督和圣雅各带来荣誉。”加西亚的神色复杂,追思之中难掩失落,“可惜我们最终辜负了主和圣人。” “我并不这样认为,尊敬的卡斯蒂利亚伯爵。” 说话的是布尔戈斯主教巴福德·加尔萨,拉蒙心里给他做的标记是“麻衣二号”,他的常服也是一套旧麻衣,跟塔兰蒂诺那身几乎可以一较高下。 唯一不同的是,塔兰蒂诺在天气冷的时候还是会穿皮袄,但加尔萨主教即便顶着寒风仍旧一身麻衣,顶多就是看起来厚实一些。 加西亚说过加尔萨主教是个苦修士,拉蒙这会儿才信了,没有一定的忍耐力和意志力,这般单薄地站在寒风中却面不改色,可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加尔萨继续道:“神为爱他的人所预备的,是眼睛未曾看见的,耳朵未曾听过的,人心也未曾想到的。”【哥多林前书2:9】 “费尔南德斯和所有为主而战的骑士们并未预料到他们的命运,但人间的磨难怎么就不是主的安排呢?” 拉蒙见加西亚依旧是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便也开口劝慰他。 “他们走上与异教徒作战的战场,牺牲在抵御魔鬼,保护基督同胞的战斗中,便是在行公义。” “在公义的道上有生命,其路中并无死亡。”【箴言12:18】 加西亚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可是,祖父他们失败了呀,星之野的圣座教堂也被邪恶的异教徒摧毁了!”(注1) “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过呀!” 拉蒙毫不犹豫地出声反驳他的话,若是在战争中失败便要蒙受指责,便没有人会出来为天主诸国作战了。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行的路我行尽了,应守的道我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留存,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祂显现的人。”【提摩太后书4:7-8】 加西亚听了拉蒙的话,脸上的愁容缓解了些。 布尔戈斯主教看向拉蒙的眼色里有掩藏不住的欣赏与赞叹,他快步走向前来,蹲下身捏住小拉蒙的手臂。 “你叫什么名字?你这么小就在学习神学吗?你的经义是在哪里修习的?” 加尔萨手劲很大,被捏住的位置一阵刺痛,拉蒙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 布尔戈斯主教也察觉了自己的莽撞,连连向拉蒙道歉,但嘴上还在不停追问。 “看在天主的份上,你能满足一个年老力衰行将入土的老人的好奇心么,好让他去见天主时不至于带着遗憾?” 拉蒙内心疯狂吐槽,加尔萨的手劲大得能捏碎核桃。 “我叫拉蒙,拉蒙·贝伦格尔·德·巴塞罗那,我刚才说的都是我自己从经书上看到的。” 布尔戈斯主教偷偷看了两位伯爵一眼,只见加西亚正好整以暇地摆出一副等待下文的模样,而巴塞罗那的伯爵也是静观其变的样子。 加尔萨心中大定,心思急转,装作随口地夸赞道:“那么小就熟悉经义,以后肯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我敢说你只要有名师教导,一定能成为本世纪最渊博的神学家!” 话一说完,布尔萨主教摸摸自己稀疏的胡须,笑岑岑地看着巴塞罗那父子二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伯爵父子都一脸奇怪表情地看着他,并无多少热切之意。 加尔萨认为自己过于委婉了,便继续开口讲述自己的见解:“经文之中多有晦涩之处,各家解释常有不同,即便是公教内部也时有争论。” “但我在教内,对于经义的理解,还是很令人信服的,常有同僚不远千里地来信请教。” 布尔戈斯的主教还是怕自己过于矜持,但天主教崇尚谦虚,他不可能直说他加尔萨是个经学大师。 见伯爵父子还是那副奇怪神色,他也绷不住了,跺了跺脚恨恨离去。 加西亚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好奇地对身边的姐夫问道:“贝伦格尔,你没听出来加尔萨主教的意思么?” 伯爵叹了口气:“傻子才听不出来,但巴塞罗那离布尔戈斯太远了,若是我今天答应了加尔萨主教,回去巴塞罗那以后桑乔也不会同意的。” 加西亚一脸赞同之色:“确实如此,如果你这样做了,桑乔肯定会挠花你的脸!” 但年轻的卡斯蒂利亚伯爵还是有点惋惜:“其实你让拉蒙来布尔戈斯学习经义也是可以的,我可以帮你照顾他,我对神学了解不多,但我听说过加尔萨是凭神学造诣当上主教的。” 拉蒙这时却突然开口道:“我也想来布尔戈斯学习!” 伯爵大人眉头皱起,开口教训道:“别想着在外面就能天天玩耍,怎么在巴塞罗那的时候你没有想着找塔兰蒂诺学神学呢?” 拉蒙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来到布尔戈斯,才发觉自己有志于研习主的道路,我想这是一个启示。” 伯爵大人被拉蒙的话逗笑了:“那你也不可能说服你的母亲!” 拉蒙闻言神情一振:“我若是能说服母亲,那您就要同意我来布尔戈斯。” 加西亚也在一旁嬉笑道:“啊!能说服桑乔的话,那可真的是神迹了!” 小舅子的戏言也让伯爵充满信心,脸上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好!” 伯爵大人已经在想回到巴塞罗那该怎么安抚计划落空哭闹起来的小儿子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祷告与朝圣 拉蒙知道他的计划在两位伯爵眼里,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的过家家行为。 但他不会因此便觉得气恼,要阻止潘普洛纳的桑乔三世得到卡斯蒂利亚,最好能呆在布尔戈斯,拉蒙想要的不过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见伯爵父亲同意了自己的赌约,拉蒙喜笑颜开道:“好呀!我迫不及待想要返回巴塞罗那征求母亲的同意了!” 加西亚忍俊不禁地对姐夫打趣道:“拉蒙都要忘记礼拜祷告的事情了,可见布尔戈斯真的很吸引人。” 巴塞罗那伯爵微微一笑,温声回复道:“布尔戈斯确实是个好地方!” 拉蒙这才想起来布尔戈斯大教堂的本意,拉住伯爵大人的手,急急地进入教堂祷告起来。 虽然祷告只是拉蒙假托要来布尔戈斯教堂的理由,但做戏好歹做全套。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常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他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阿门。”(注1) 拉蒙跪倒在耶稣受难的圣像面前,低下头祈祷道。 这是《玛窦福音》记述的,耶稣教导门徒如何祷告的祷告文,这篇祷辞是每个基督徒都十分熟悉的,因为在每一次礼拜的时候,会众都要诵读这篇祷辞。(注2) 加西亚也跟着念起《主祷文》,这也是他唯一一篇敢拍着胸脯说背得滚瓜烂熟的祷辞。 伯爵大人却念起了《圣三光荣颂》。 “愿光荣归于父,及子,及圣灵。 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远。阿们。” 拉蒙奇怪地看向伯爵父亲,圣三光荣颂在私人祷告里使用率很低,它是《尼西亚信经》的少字平替版本,信徒使用它时更像是一种宣言:我信三位一体。 信徒没有理由向主诉说这一点,它是用来说给其他信徒听的。 加西亚也歪过头来看着他,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觉得伯爵的祷告颇为“新鲜”。 伯爵挠了挠头,开口解释道:“塔兰蒂诺神父说,以后巴塞罗那的弥撒上要念诵《信经》,但那个太长了我没背下来。” “我有心在平时多开口练习一下,但在神圣的教堂里念错经文总该不好,塔兰蒂诺神父便说可以暂时用这一篇。” 拉蒙心中有了计较,巴塞罗那人不知多少代人前便已经笃信公教,在信仰上绝对是纯粹的,念诵信经针对的无非是比利牛斯山上下来的,那些仍信奉着阿里乌斯派的山民。 拉蒙想着自己新建的巴萨庄园,心中不免有些忧虑,但如今身在布尔戈斯,多想也没用。 他便开口问加西亚:“来到布尔戈斯的朝圣者们,他们平时会在呆在哪?我还以为他们会在教堂里。” 加西亚一愣,随即轻松地笑道:“你想要打听朝圣的事情么?你问我也是一样的,我虽然没去过圣地亚哥,但我平日听闻留心记下的可多了!” “我明年就要去莱昂的王都,迎娶莱昂的公主,到时你们也能一起来,好让莱昂的公主知道卡斯蒂利亚也是个兴旺的家族。” 伯爵大人在一旁乐呵起来,笑眯眯地指着小舅子道:“我听说莱昂的公主不过是个小女孩,她哪里会懂这些,我看你是怕被莱昂人刁难,要多带些人壮壮胆。” 加西亚心思被揭穿,白皙的脸上流露出羞恼:“莱昂人的婚俗是粗鄙不堪的。” 十一世纪欧洲的婚俗,仍然由各民族古老的部落习俗主导,在许多地区,婚姻不过是你情我愿地盖同一张被子,就已经作数了。 教会在十二世纪才明确发文,决定“婚姻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并将其仪式化,男女在婚姻方面的结合代表了基督和教会的结合,这是宗教文化的最高象征。 但这里面的趣事可以日后探索,拉蒙还是更想知道朝圣者之事。 “加西亚,我想去亲眼看看朝圣者们。”拉蒙怕他们将话题扯远,赶紧追问道。 “我敬佩他们不远千里的虔诚之旅,我要问一下他们,究竟要探寻什么,方才如此执着。” 拉蒙的话让加西亚微微失神,他不确定地道:“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理由吧,也许是为了灵性的修行,也许是为了获得特别的祝福,也许是为了救赎自己的罪孽,谁知道呢?” 伯爵大人也点头赞同道:“当一个人认为自己需要一场朝圣的时候,他就会出发的,从来都是如此。” 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加西亚,继续道:“这么一想我也有些好奇了,我们以后也会去朝圣的,多听听别人的故事,日后在朝圣之路上也许能更好地看清自己,更清晰地思考神和人。” 加西亚苦恼道:“朝圣者的营地离这里很远,今天过去恐怕是有点晚了。” 伯爵大人奇道:“怎么会?我看布尔戈斯城也不是很大,坐着马车由这头到另一头最多就一顿饭的时间。” 加西亚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拉蒙心头有些猜测,便开口询问道:“他们不在布尔戈斯么?” 加西亚叹息一声:“朝圣者中许多是十分贫困的,他们中有许多人来到布尔戈斯,会因为缺乏补给而抢劫偷盗,甚至强行住进布尔戈斯人的住宅里。” “自我祖父开始,特意为朝圣者准备的营地就不在布尔戈斯城内了。” “朝圣者不都是什么虔诚高尚之辈,以前我也会这么认为,但我一天天的见着,发现他们并不比普通人多些什么能耐,他们中既有值得尊敬的,也有值得唾弃的。” 拉蒙觉得这很合理,朝圣者的来源本来就是信徒,他们呆在家乡是什么样,出门以后还会是怎么样,他是不相信朝圣能洗涤心灵这一套的。 比方说曼雷萨的狩猎者,从圣地回来大概率会吹嘘自己的东方见闻,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轻浮浪荡之辈。 拉蒙一直着急渴望接触的也压根不是朝圣者群体,而是后维京时代将要在地中海乃至整个欧洲开创一番惊天伟业的族群。 诺曼人。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落魄的贵族 就像日耳曼人这个称呼源于凯尔特人形容他们邻居的词汇,诺曼人也是其他民族赋予的它称。 norseman,从它的根词汇便可以看出,一开始指的就是来自北方的野蛮海盗——维京人。 十世纪初,维京人的领袖罗洛与法兰克国王查理三世签订了《圣克莱尔条约》,这一批曾经的海上冒险家开始在北法一马平川的旷野上扎根,逐渐放弃了过去的海上侵袭战法,开始采用法兰克式的骑兵战术。 但某些骨子里的特质,是不会随时间和环境泯没的,比如他们的鲁莽气质,好战精神和冒险倾向,这些都驱使着诺曼人开启了持续数十年的领土扩张战役。 他们之中的佼佼者,会在未来征服英格兰和西西里王国。 与他们尚武精神并驾齐驱的,还有他们对宗教的热忱。 诺曼底自诺曼人皈依以后,一直以来都是宗教发达的地区,诺曼修道会成为本笃会著名的生活和学术中心,在入侵英格兰后,他们甚至完善了英格兰地区的教会组织结构和相关戒律。 诺曼人的狂热,也体现在他们对罗马及圣地朝圣的热忱上。 许多诺曼贵族,就是出于质朴的宗教虔诚,对冒险的热衷,和对新鲜征服的渴望来到地中海的,他们为欧特维尔诸子最终征服南意大利,提供了源源不绝的兵员。 拉蒙认为,在去往圣地亚哥的朝圣之路上,碰见一个诺曼人的机会很大。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巴塞罗那的港口放出风声说自己的商船沉了,然后在那里等上一天,总觉得会遇见一个来问需不需要高利贷的犹太人。 拉蒙很想与诺曼人建立良好的关系。 虽然伊比利亚上的天主诸国也自诩骑士王国,但就拉蒙所知道的,它们在与南方穆斯林作战时,很少在面对安达卢西亚和柏柏尔骑兵时占到过上风。 尽管组织后勤和士兵人数的差距客观存在,但凡事怕对比,诺曼人在南意大利面对的也是差不多成色的军队,却总是能打出惊人的交换比。 人少精锐好养活,皮糙肉厚不要命,这就是人们对于诺曼骑士的印象。 除了贼配军般的军纪,诺曼骑士简直浑身上下都是优点,他们的到来让意大利地区缺少兵源的商业贵族们心花怒放。 直到欧特维尔诸子发现雇佣他们的领主老爷原来比异教徒还要菜,还富得流油。 “那我们明天可以去朝圣者的营地么?”拉蒙对加西亚露出期待的小眼神。 拉蒙对自己能否顺利勾搭到诺曼人还是有信心的,收复失地运动几乎囊括了他们想要的一切。 自我献祭的宗教感召,加上征服异教徒大国的巨大荣誉,绝对是这个时代的大杀器,对诺曼人的吸引力还要再翻个倍。 “不用着急,每天都会有新的朝圣者来到卡斯蒂利亚。”加西亚另有打算,笑着对拉蒙摇摇头:“后天就是我的成人礼了,我可是要做许多准备的,哪有时间乱跑。” “而且那可是一个很大的庆典,小拉蒙,这不比去看朝圣者有意思多了!” “我已经参加过很多庆典了!”拉蒙一脸的不感兴趣。 “每个庆典都不一样,你该好好用心体会这一点。” 加西亚是个庆典爱好者,又已经离开了庄严肃穆的教堂,顿时在此话题下滔滔不绝地抛出见解来。 “有些庆典会有甘美的醇酒,有些会有美妙的音乐,有些能见到身材窈窕的姑娘,唱着让人愉悦的歌!” “放开你的心灵沉醉其中吧,你会体会到生命的欢愉!” 拉蒙没想到自己的舅舅还是个诗人,但转念一想,加西亚的拉丁语水平异常地突飞猛进,感觉不太合理。 一行三人本来正在等待回城堡的马车准备妥当,伯爵大人本来有些神游物外,不料听到加西亚的吟诵,一时间也稍显惊讶,不自觉地替拉蒙说出了心底的话:“看来布尔戈斯常常能吸引来吟游诗人!” “不过你能背下来也不容易了,我听说吟游诗人会用他们的巧舌,悄悄藏起或者歪曲一些歌词,让人模仿不来,好保住他们的饭碗!” 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纯粹是歌词经过口口相传,每个人复述的都跟上一个传播者有些微小的差别,最终慢慢变得南辕北辙。 “这没什么,是一个法兰西贵族教我的,他会很多首短诗。” “挺可怜的一个人,在朝圣路上路过巴斯克人的地盘上被抢劫了,来到布尔戈斯能卖的东西都卖掉了,就剩一件单衣,天寒地冻的时候站在城堡外面,说话的时候都在打哆嗦。” 伯爵一听是朝圣者的趣闻,顿时来了兴致:“那你怎么能确定他是个贵族呢?” 加西亚感觉自己的智商得到了显露机会,得意地道:“我问了他最近几年要给国王服多长时间的役。” 卡斯蒂利亚的伯爵眉飞色舞:“要是一个平民冒充贵族,肯定要绞尽脑汁编造个时间来,但你猜他怎么说的?” “他说,老国王征召过他,但走了一半路就停在半路上等,打听了一下好些领主没拿到一分钱薪水,就掉头回去了,从此再没鸟过那个抠门鬼,至于新国王,即位以后还没给他或者他的封君发过征召。” “我一下子就分得清了,这不可能有错的呀!” 伯爵大人点点头,的确细节拉满,大概只有真正的领主才会这样回答。 “他就自己一个人上路?不说侍奉他的骑士,难道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吗?”伯爵大人瞬间发现了盲点。 加西亚眨眨眼:“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他说他在家乡被抢了头衔,就打算跑来伊比利亚闯荡,结果他被抢劫的时候,他的随从抄起行李第一个逃跑了!” 伯爵脸色古怪,既有同为领主物伤其类的感触,也有听到别人的倒霉事下意识的忍俊不禁,半晌才调整好,恢复了正色。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见闻,他叫什么名字?” “阿弗朗什的伊尔温·布洛姆,阿弗朗什也不知道是在哪,不过他是个诺曼人,也许在法兰克北边?他人就在城堡里,待会找他过来问问。” 呀,这不是巧了么! 不过拉蒙还是有点好奇,他一个诺曼人,到底是怎么混成这副模样的。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伊尔温·布洛姆 对于伊尔温·布洛姆而言,寓居在异国他乡的布尔戈斯城堡算不得是他的人生最低谷。 一个诺曼骑士的一生,就该是在外闯荡的,没钱就受人雇佣四处征战,赚够钱了便去旅行和朝圣,看遍各地的风景,最终死在随便一场战斗中。 布洛姆对诺曼底老家的守土贵族们心怀成见,他们没有按照正经的诺曼方式生活,反而汲汲于理算名下有多少土地田产,像是个守财奴一样躲在厚厚的堡墙里,计较着怎么花销每一分钱币。 所以他对家族里的堂兄弟们夺走他的领地头衔也没有什么惋惜的,那块贫瘠的领地不但没为他带来多少收入,还像攀沿丛杂的藤曼般束缚了他的手脚,耽误了他的冒险事业。 唯一值得头疼的是,巴斯克的强盗们偷袭抢走了他的马和铠甲,没有战马和甲具,便算不得一个正经的骑士了。 如今细细回想,总觉得巴斯克山区里碰到的强盗,过于有纪律性了,总觉得他们更像是贵族的军队,如果还有机会回到诺曼底老家,他得向有志于前往圣地亚哥朝圣的同胞们提醒这一点。(注1) 不过好在,他在布尔戈斯遇到了赏识他的慷慨领主,感觉自己在卡斯蒂利亚的未来还是值得期待的。 这不,今天不过是自己来到布尔戈斯的第三天,卡斯蒂利亚伯爵又要召见自己了,布洛姆觉得这是伯爵器重自己的表现,想必通过效忠和立下功劳,他很快就能获取新的头衔。 他兴冲冲地来到加西亚伯爵的会客室,却见到了加西亚身边正坐着两位服饰华丽的贵人,正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自己。 加西亚从主位上站起,走到布洛姆身边,侧身看向巴塞罗那的伯爵父子,“容我介绍一下,这是巴塞罗那伯爵及继承人,我的姐夫和外甥。” 又拍了拍忙不迭行礼的男人,继续道:“他就是我刚才提到的伊尔温·布洛姆阁下!” 伯爵父子便回敬一礼,布洛姆摆摆手:“称不得阁下,我在过去也不过是个庄园领主罢了。”(注2) 他画风一转:“但可以叫我布洛姆骑士,尽管我丢失了战马,但却没有丢失骑士的技艺!” 拉蒙眼珠子一提溜,便趁机想拉一波好感:“我在巴塞罗那的时候听说过诺曼人,人们都说诺曼人之中盛产优秀的骑士,我相信布洛姆骑士也是武勇豪气的!” 布洛姆闻言挺起胸膛:“那是自然的,诺曼底的骑士敢于向十倍于己的敌人冲锋,我也从不畏惧于此。” 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卡斯蒂利亚和巴塞罗那的两位伯爵,又继续道:“我想如果有机会投身到战场中,人们很快便会传唱起我的英武!” 他盲目自信的样子极符合拉蒙对法兰克骑士的想象。 加西亚却耿直地拆台了:“可是据你所说,你被区区强盗抢走了马匹铠甲,而且你之前念给我听的诗,也不是在说你的故事!” 布洛姆当即羞恼道:“他们那是突然在林中偷袭!而且他们在暗处合围却没有发出一点动静,甚至还有不错的护甲,否则我也不会急于逃跑。” “我总觉得那不是真正的野外强盗,他们至少得是受过很多训练的农兵。” 加西亚撇撇嘴:“也许他们在那里生活过很久呢,先抢到了护甲,才敢对你下手。” 巴塞罗那伯爵却突然问了一句:“是铁甲么?” 布洛姆像是侦探发现了没注意的盲点,一拍脑门道:“没错,他们没训练过的话,怎么可能穿着铁甲还可以在山林里行走自如,那得有四十磅以上重,这位贵人真是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 拉蒙歪过头来看着便宜父亲,他穿越过来都半年多了,就没见过伯爵大人披甲。 伯爵大人揉了揉拉蒙的头发,温声道:“我想到的却不是这一点,铁甲养护起来是非常麻烦和费钱的,对于强盗而言只会是负担。” 见加西亚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伯爵就解释道:“平时要涂油,或者直接浸在油脂里,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会生锈,便要用沙子和醋,在一个大木桶里滚洗。” 见加西亚茫然的样子,伯爵大人眉头皱起:“你不是由桑乔监护长大的么,他没教过你这些?” 加西亚讪讪一笑,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移到自己身上了,便用手指搅着自己的头发,闷声道:“我本来也不关心这些。” 伯爵大人对此很不满:“他本就是个战士国王,却让你缺失了许多教育,桑乔的监护也太不上心了。” “我是由我的母亲埃德梅辛德看护的,她本人也不了解军事,但也特意请人来教导过我。” 见加西亚努起了嘴,伯爵大人心想自己也不该在布尔戈斯教训卡斯蒂利亚的主人,叹了口气道:“你也要成年了,将要管理很大一块领地,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可不要沉溺在庆典里。” 加西亚不说话,直直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用手撑着下巴,扭过头去不看自己的姐夫。 拉蒙见场面一下子有些僵住了,就开口问起眼前的诺曼骑士。 “骑士先生,你去过哪些地方?” 伊尔温·布洛姆不太想搭理小孩子,但也不得不回应拉蒙的问话,心生一计,回答的时候可以想办法把话题引到显示自己价值的地方上去。 “那可多了,法兰克大贵族的地盘,除了图卢兹我都去过,我还到过阿勒曼尼亚,意大利,现在又来到伊比利亚。” “朝圣地里,我到过罗马、科隆、圣米歇尔,还有大大小小的教堂修道院。” “有生之年,我肯定会到圣地亚哥和耶路撒冷,还有罗马人的地盘。” 似乎觉得自己扯远了,布洛姆看着留意着自己的伯爵大人,夸夸其谈道:“我参加过十年来许多声名远扬的战争,我所在的一方总是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也许是因为我在圣米歇尔出生,神圣的米迦勒护佑着我!” 拉蒙心说看来这位骑士不但是个旅行家,还是个吉祥宝宝,当然也许是幸存者偏差,倘若布洛姆参加过的战役里输多赢少,恐怕自己今天就见不到他了。 拉蒙点点头:“看来你一定知道许多有趣的故事,有时间可一定要讲给我听。” 布洛姆见又是自己擅长的部分,急忙道:“我也曾在诗人们的吟唱里学到了许多故事,我现在就可以讲一段《罗兰之歌》,他讲述了一个伟大骑士的生平。”(注3) 拉蒙有些好笑,布洛姆也太急于表现了,不过自己也要适当地迎合他,搞好关系说不定以后能为巴塞罗那勾搭来一些诺曼人。 “好呀,父亲我想听故事!”拉蒙拉了拉伯爵大人的衣袖。 伯爵大人便对布洛姆说道:“那你便讲一段吧,如果讲得确实好,我便送你一匹马!” 布洛姆眼前一亮,清了清嗓子,就抑扬顿挫地开始表演起来。 “我们伟大的王,查理曼,整整有七年在西班牙打仗; 他攻占高地到海边,城堡留在他眼前; 所有城镇都打破,除了山上的沙拉古索; …………”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酒神节 布洛姆骑士的表演并不能算是多么精彩,在讲到罗兰骑士的断后之战后,骑士的结巴卡顿越来越严重,看情况是忘词了。 尽管如此,伯爵大人还是耐心地听完了他的吟诵,又问了些各国的风土人情,最后笑呵呵地赏赐给了布洛姆骑士一匹战马。 虽说不是什么良马名驹,但到底是堪用的。 布洛姆骑士自然是连连道谢,伯爵大人笑着点点头:“你有机会可以到巴塞罗那游玩一番,你会得到最热情的招待。” 拉蒙也表示了自己的欣赏:“若是你不想去巴塞罗那,也许我还会到布尔戈斯来,你到时可以继续给我讲你的冒险故事,这些故事很精彩,我很喜欢你。” “以前在诺曼底没听说有人去过巴塞罗那,也许我是该去看看。”布洛姆心中暗道。 冒险者追求的永远是新鲜感,而且去过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新奇又刺激的故事,回到诺曼底老家的话可以在大集会中狠狠地涨一波脸。 但现在自己还是更想完成朝圣之旅。 朝圣一旦开始,就没有中途停下的道理,哪怕是死在路上也在所不惜。 布洛姆便对伯爵大人拱手道:“那我从圣地亚哥返回,便前往巴塞罗那叨扰了。” 拉蒙撇撇嘴,看来自己是被嫌弃了,不过他也能理解对方的决定。 加西亚也扭过头来,刚才的郁闷劲已经过去了:“我们也许可以结伴出发,我也有好多年没见过桑乔姐姐了。” 伯爵大人见他没有真的生气,也松了口气:“那样很好,桑乔知道这个消息肯定要高兴坏了!” 加西亚一拍手掌:“那就这样决定了!” 几人又在会客室里聊了起来,分享自己的经历和各地趣闻,不时地哈哈大笑起来,气氛和睦而欢快。 ----------------- 卡斯蒂利亚的加西亚·桑切斯自称是一个庆典爱好者,由他一手为自己安排的成人礼,当然得是盛大奢华,别出心裁的。 他几乎召集了领地内的所有贵族,连莱昂王国的封臣同僚和伊比利亚天主诸国的大贵族们,也收到了来自卡斯蒂利亚的邀请。 加西亚已经提前一个月签发了减税凭证,吸引各地货商来到布尔戈斯,最近几天集市区的规模几乎扩大了一倍,连民居也开始被租赁,改造出临时的门面来。 由于还处在主显节后,展示耶稣神迹的显现轮序中,为了得到加尔萨主教的支持,他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他的成人礼主题,将着重表现耶稣在迦拿城中的婚筵上,将水变成酒的神迹。 具体方法是,位于第一排临街的集市店铺和民居,门前每隔一段距离,就摆放一个平时储水用的大水缸,将清水替换成麦酒。 而在城堡的每一个房间里,日用的水壶里都将盛满象征圣血的葡萄酒。 在加西亚的成人礼上,整座城市都弥漫着酒香,加西亚认为,这样的排场和巧妙设计,一定可以让自己声名远扬。 “神父们真的认为这样的场面会展示主的荣耀么?”拉蒙不解地问身旁的伯爵父亲。 滴酒未沾的年轻身躯,让他很不适应这股挥发后的酒气和酸涩味。 “说不好,也许有些人会这样认为,有些人不会,我想加尔萨主教和塔兰蒂诺神父都不会。”伯爵大人淡淡地回答道。 “但这不要紧,拉蒙你看!”伯爵大人指着围拢在大水缸旁兴高采烈地纵情饮乐的市民。 “只要他们相信,或者他们不信,但表现出相信的模样,即便是塔兰蒂诺也会同意这样做,你千万要记住这一点,即便你现在可能还不能理解。” 拉蒙其实完全能明白,但还是用力地点点头回应道:“我记住了。” 伯爵欣慰地点点头,又继续道:“你也顺便记一下,如果要取悦你的臣民,让他们得到一时的欢乐是最不划算的方式,除非碰上很紧急的事情,需要临时去安抚他们。” 拉蒙呆呆地看着伯爵大人,穿越以来他带给自己的惊讶越来越多。 伯爵大人见拉蒙听完自己的话便呆住了,心想这样的教导确实是小孩子难以理解的,自嘲的笑了笑,心中默道:“也许是我太心急了。” 拉蒙点点头,开口回应道:“那加西亚舅舅是做错了,他用了不划算的方式取悦臣民。” 伯爵大人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爽朗:“你总要知道做一件事情最后会给你带来什么,你才能知道对与错。” “如果加西亚靠着这次庆典吸引来了强大的骑士为他效力,最后为他打下了一块肥沃的土地呢?拉蒙,这样他也犯错了么?” “但如果加西亚因为这次庆典得到一个耽于享乐短视浪费的印象,原本有心亲近他的人也离他而去呢?” “仁慈可能获得爱戴也可能获得轻视,残暴可能带来恶名也有可能带来敬畏。” “拉蒙,你日后才会明白,有些事情,只有遇到对的人才是对的。” 伯爵大人蹲下身子,宠溺地揉了揉拉蒙的脸蛋,他知道自己的长子非常聪慧,假如仁慈的天主庇佑,拉蒙的成就也许会远远超过自己和父亲博雷尔。 拉蒙佯装嫌弃地摆脱了伯爵的魔爪,绕到他的身侧,要他带自己去找加西亚舅舅。 抛去时代的局限,拉蒙觉得伯爵父亲的各方面素养都非常到位,为什么依然要夹在埃德梅辛德夫人、塔兰蒂诺神父和贵族团体之间,时不时地就要做受气包? 便宜父亲手上的东西,明明就不比博雷尔手上的差多少,为什么博雷尔就压住了各路人马?这中间到底差了些什么细节? 布尔戈斯城堡原本的暗灰色调,已经被早春盛放的鸢尾和角堇点缀得五彩斑斓。 浓郁的酒气,欢乐的人群,纷飞的摆袖和忽远忽近的笑声,拉蒙不知道耶稣在迦拿城见到的是否也是这番场景,但他觉得这更像是狄俄倪索斯的酒神节庆典。 加西亚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他似乎认为某个贵族妇女是莱昂的公主,正在踉踉跄跄地追逐着想拥抱她。 “我是你丈夫呀!我是你丈夫呀!”加西亚面色酡红,抓住了妇女的手臂。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也喝的大醉,指着自己的鼻子,朝加西亚哈哈大笑:“她天天睡在我旁边!卡斯蒂利亚的狂欢者!那我又是谁?” “你.....!”加西亚竭力地睁开眼睛,努力辨认一番,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尊敬的莱昂国王,请接受小婿的问候!” 说完便要朝面前的男人行封臣礼,却不想一时脚下不稳,四脚朝天地栽倒在地上。 顿时人群便哄闹起来,围在中年男人身边,大着舌头嬉笑着要拥立他为王。 拉蒙无奈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加西亚,他没想到一开始见到的温暖随和的大男孩,会有这样的一面。 他又仰着头看了一眼伯爵大人,默默叹了口气。 即便是在中世纪,人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返程中 不管人们在布尔戈斯的庆典中各自取得了如何的收获,它终究结束了。 “卡斯蒂利亚的狂欢者”的名声,将随着与会贵族的足迹,传遍诸天主王国,想必这是加西亚所乐意见到的。 阿弗朗什的伊尔温·布洛姆将前往圣地亚哥继续自己的旅途,而拉蒙和伯爵大人,自然也要结束此行,折返巴塞罗那。 在返回巴塞罗那的路途中,拉蒙明显感觉到伯爵大人心事重重。 旅途一如既往的颠簸,也如来时般苦闷,拉蒙百无聊赖,便试图与伯爵大人搭话道。 “父亲,你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么?” 伯爵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情,恍惚间回神,随口回答道:“并没有,只是呆在马车里沉闷了些。” 伯爵大人在敷衍他,但拉蒙见他无意分享也不追问,调转话头到:“返程的时候我们会停在潘普洛纳么?像来时一样?” 伯爵大人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挥挥手否认道:“我们不走潘普洛纳,这次回家,我们要经过萨拉戈萨。” 拉蒙很吃惊,萨拉戈萨分别是穆斯林的城市,他潜意识里认为这是“敌国”。 于是他追问道:“可是我听说,那里是异教徒的土地?” 伯爵点点头:“是这样没错,但我们与萨拉戈萨关系尚可,巴塞罗那一直与对方有贸易往来的。” 拉蒙很想问塔兰蒂诺是否知道这件事,但细思一番后,他觉得主教肯定是清楚内情的。 伯爵从拉蒙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心思,无所谓道:“伊比利亚每个天主王国都与异教徒有往来,意大利人更是如此。” “我敢这样说,”伯爵指了指马车里燃烧着的熏香,“教皇宫里的熏香,只要一步步往前追溯,全都来自撒拉森人。” 敢情你们嘴上全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 “也就是说,我们并非不能容忍与对方处在同一片天空下?”拉蒙小心地试探道。 “那当然了,人都是由上帝创造的。”伯爵一脸的理所当然,“既然我们与异教徒一齐生活在现世,那也是上主的心意。” 拉蒙只觉得伯爵的话像一道魔法咒语,将心中某个思想钢印转化成玻璃,并以一记重锤使其“哐啷”一声碎成一地。 半晌拉蒙才讷讷道:“我在巴塞罗那并未目睹过异教徒的行迹,我以为他们出现在巴塞罗那是不可接受的。” 伯爵奇怪地看着拉蒙:“其实有一些的,不过都是在港区匆匆交易,平时很少进城,但佩内德斯有定居的摩尔人。” 他又满怀希冀道:“南边一直有一座异教徒的城市与我们竞争,叫巴伦西亚,如果我们日后在贸易上能胜过它,巴塞罗那会有更多的摩尔人到访,他们都是很富裕的。” “那我们一直向南方进攻,不是为了收复主播撒过光辉的土地么?我以为那是一件伟大的事业,向主展示信徒的虔诚。” 拉蒙甩了甩手中的羊皮古卷:“像经书里所说的那样?” “确实是这样,这是很重要的原因,至少我很认同。”伯爵肯定了拉蒙的话。 “但事情总是不会这么简单的。”伯爵的语气多了一点唏嘘:“我们会帮助异教徒进攻另一伙异教徒,异教徒也会帮助一个天主国度进攻另一伙天主兄弟。” 伯爵大人的视线转向远处:“伊比利亚的纷争,除了仇恨与欲望是一直流传着的,哪里还有不被遗忘的东西呢?” 拉蒙觉得伯爵讲完这段话后情绪更低落了,便拉着他的手,请他给自己讲一下接下来的目的地。 “萨拉戈萨么?” 伯爵吐了口气:“你晚些时候就会见到了,一座异教徒城市,看起来和基督徒的城市很不一样,他们修建的圣所会有圆圆的屋顶。” “埃布罗河会从城市之中流过,摩尔人在上面修了一座很宏伟的石桥,也有人说是罗马人修的,罗马人是很久以前伊比利亚的统治者,比我们的祖先和摩尔人都久远。” “统治萨拉戈萨的不是国王也不是公爵伯爵,是安达卢西亚的王派过来的亲信总督,如今已经与他们的新王闹翻了,我猜他会自立。” “再有就是城中居住的摩尔人了,他们的穿着打扮也和基督徒不大一样,需要你自己去看。” 拉蒙也对十一世纪的穆斯林城市充满好奇,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去科尔多瓦和巴格达。 “这听起来很新鲜!”拉蒙又想到了此行的安全性,不放心地问道:“可是他们毕竟是异教徒,我们会遇到危险么?” 伯爵满不在乎:“其实与拜访天主的领主并无太大区别,我们已经通过书信,萨拉戈萨的统治者欢迎我们!” 拉蒙有些质疑:“可是异教徒随时可能会背信弃义。” 伯爵大人眨了眨眼:“他们以神的名义发过誓了,这是可以相信的,况且...” 他歪过头,眼神莫名道:“其实我们的同宗兄弟也会背信弃义的,拉蒙你要记住,我们只需要知道他们扣押或者攻击我们的好处不足以支持他们这样做,那便足够了。” 拉蒙点点头表示受教。 “罗亚尔骑士!”伯爵推开车窗呼唤道。 罗亚尔驱马前来,在马背上伏低身姿听取吩咐。 “向骑士们宣布,我们已经收到萨拉戈萨人的邀请,让他们这两天跟礼仪官练习一下仪仗!” “遵从您的吩咐!”罗亚尔拍了拍胸膛,又问到:“可有需要留意的细节?” 伯爵眯起眼睛斟酌一番,继续指示道:“跟骑士们说一下,如果最近几年里与南方异教徒交战过的,不要亮出他们在战场上的旗帜和盾牌。” 罗亚尔点头称是,雷厉风行地拍马而去,拉蒙觉得他跟在伯爵身边时,完全没有在曼雷萨那会儿的憨憨劲儿。 “仇恨是最难以捉摸的,人们会为了它做出各种不可思议之举。” 拉蒙回答道:“是的,就像经里说的参孙一样,为了向非利士人复仇,竟推倒了能容纳三千人的大房子的石柱!” “所以,你日后不要行那播种仇恨之事,要记住主的仁慈和宽容。” 伯爵大人似乎很累了,拉起膝上的被褥,侧过身子便躺倒在马车里。 马车咿咿呀呀地前行,在初春泥泞的田野上留下了深深的辙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萨拉戈萨 拉蒙觉得,萨拉戈萨指不定才是巴塞罗那一行人此行最重要一站,即便被安排在返程中,且仅仅逗留一天。 旅途接下来发生的事印证了这一点,之前深藏在辎重之中的几口大箱子被搬出,被郑重地抬到队伍的最前方,由骑士们夹队守卫。 其重视程度,仿佛整个使团都是为这几口箱子而设立。 “父亲,这是我们送给萨拉戈萨人的礼物么?”拉蒙好奇地打听道。 伯爵嘴角露出不明含义的微笑,“礼物?也许吧,如果萨拉戈萨人这样认为,那也可以这样说。” 拉蒙更好奇了,伯爵却没有接着解释的兴趣,摆了摆手:“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一些好意罢了。” 顺着埃布罗河又走了一会儿,一个临时搭建的营地挡住了去路,伯爵见此情形,便喊停车队驻足等候。 营地前的一人见到了眼前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急忙转身跑进去,不一会儿,一队骑兵便携带着仪仗,簇拥着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人迎了上来。 伯爵大人让骑士们把负载着大箱子的马车赶到两方人马之间的空地上,为首的罗亚尔骑士一个接一个地打开,箱子里的物件就这样明晃晃地展示与在场的所有人。 拉蒙站在马车上,刚好看得见其中一角。 里面是盾牌、旗帜,还有人的骨头。 对面的华服男人点点头,扭过头向旁人说了句什么,便有一骑策马上前,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听不懂的语言。 旅团的向导凑了上来,对伯爵大人说道:“以真主之名,感谢您的仁慈,愿您在巴塞罗那的统治坚如磐石,我们之间不再出现这样的悲剧。” 伯爵大人点点头,对向导说道:“跟他说,以上帝之名,祝您健康,希望您统治的土地丰饶富足,我们需要在萨拉戈萨补给一番。” 向导点点头,骑着马上前与对方交流一阵,又跑回来汇报道:“对方同意了,但不希望我们携带任何有天主圣徽的物品。” 伯爵眉头一皱,骑士们的剑大多有标准的十字剑格,盾牌和铠甲上也会铭刻十字架,这样的要求过于苛刻了。 拉蒙生怕伯爵大人同意了这一点,大声提议道:“也许可以让萨拉戈萨人将我们需要的补给运到城外来!” 向导看见了伯爵大人的神色,知道这位贵人的担忧,便轻松地道:“其实萨拉戈萨城里也有基督徒,摩尔人管他们叫穆扎赖卜人,我知道的是,他们有自己的社区,能在城市里正常地生活。” 摩尔人征服安达卢西亚后,把生活习俗阿拉伯化,使用阿拉伯语名字,但仍信奉天主的伊比利亚人叫做穆扎赖卜,意思是“类似阿拉伯人的人”。 而生活习俗依然维持伊比利亚人特征,但改宗伊斯兰教者,则称作穆瓦拉德,意思是“改信者”。 拉蒙完全有理由相信,摩尔人对待他们的态度,甚至还不如对待法兰克基督徒。 这是人性中特别有意思的一点,也基于一个非常现实的客观原因:在摩尔人的土地上,法兰克人与摩尔人的差别足够大,以至于完全没有抢夺他们生态位的空间,但上述二者可以。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的熙德可以成为“两个世界的英雄”,而穆扎赖卜人一路遭受排挤,从八世纪开始,一路从塞维利亚、科尔多瓦,被排挤到北方边区。 尽管如此,拉蒙也丝毫没有放下武器入城的兴趣。 “父亲,出门在外片刻不可离开自己的骑士,您在潘普洛纳教过我的!” “我觉得您说的骑士,应该是骑着马,佩戴刀剑和铠甲的。” 拉蒙的话让伯爵坚定了决心,若拉蒙也要随自己入城的话,那必须拒绝萨拉戈萨人的要求。 于是伯爵大人便对向导说道:“你再去一趟,告诉萨拉戈萨的统治者,我们不给他增添麻烦了,请让他将补给送到这里来,我们会为此付钱的。” 向导点头称是,伯爵又叫住他:“请诚恳一些,告诉他巴塞罗那希望看见,好意是可以得到反馈的。” 拉蒙看着飞奔而去的向导,有些忧虑道:“萨拉戈萨的统治者会认为我们在冒犯他么?” 伯爵大人回道:“我们带着好意而来,归还了萨拉戈萨人遗落在战场的东西,萨拉戈萨的统治者会看见的。” 拉蒙点点头,看着远处的华服男人,他皮肤黝黑,戴着缀满黄金的项圈,头上裹着头巾,在马背上腰杆笔直,顾盼之间,像有精光从双眸之间射出。 “他叫什么名字?”拉蒙轻声问道。 “伊本·莱赫曼,我记得是这样。”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他看起来有些严肃,这个伊本·莱赫曼是个将军?” “我听说是这样,你怎么猜到的?”伯爵好奇地看向自己的继承人。 拉蒙耸耸肩:“他在马背上坐着的样子,跟罗德里戈一模一样。” 伯爵朝前方细细打量一番,半响才不解地道:“骑士都这样吧,这是他们受到的教育之一。” 拉蒙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他的仪态?看起来他很享受身处在骑士们之中的感觉。” 谈话间,向导飞快地朝马车赶来,希律律地停下马,拱手朝伯爵大人汇报道:“萨拉戈萨的总督同意了!补给将会在太阳下山前送来,他们撤出以后,我们可以使用他们留下的营地。” 伯爵抬起头,对面的华服男子看见了他的注视,用右手按在胸前,认真地行了一礼。 “他还说,萨拉戈萨人会铭记您的慈悲!”向导有些喘息地道。 伯爵脱下裘皮帽子,向远方的伊本·莱赫曼总督回礼示意。 伊本·莱赫曼点点头,高高举起右手,散开呈扇形的骑兵队伍快速合拢,迅速在他身后列成方阵。 随着一声号角响起,伊本·莱赫曼策马扬鞭,骑兵方阵紧紧追随着他,朝萨拉戈萨方向行进,回转之间没有任何凝滞。 罗亚尔骑士已经返回,见到这一幕由衷地感叹道:“这样的纪律!如果告诉我这是哈里发的禁卫军,我是不会怀疑的!” 他又扭过头来大声夸奖道:“博雷尔伯爵击败过他们!真的很了不起。” 他的话让观察萨拉戈萨骑兵方阵的骑士们回过神来,一连串地激赞纷至沓来,七嘴八舌地说起博雷尔在战场上的事迹来,言语之间充满了崇拜。 拉蒙的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他知道在加西亚成人礼那天想到的问题,答案是什么了。 “便宜父亲的命令,他们会下意识地思考得失,但博雷尔的命令,他们却会倾向于服从。” “贵族们因为服从博雷尔的指令而受奖励过,这种奖励包括生存下来继续行使他们的权力,也包括胜利带来的土地、战利品和荣誉。” “每当有人听从我的话而受到奖励,他们在下一次我发出指示时,就会想起上一次受的奖励,久而久之我的指示便得到了某种加持。。” “博雷尔战争过程中的失误,到最后也会被胜利的事实所掩盖,当他们有了这样的经验,那恐怕即便心有犹疑也会选择听从。” “所有这些加到一起,那就成了....” “威望!”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未来有我 “什么,你要到布尔戈斯去学神学?!” 巴塞罗那城堡里响起了高亢嘹亮的女声,引得侍从仆人们不自觉地停下手头的工作,侧过耳朵细细聆听着。 拉蒙像做错事的孩子垂下脑袋,一旁的伯爵大人正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不必多说,这是拉蒙在桑乔夫人处碰壁了,加西亚和伯爵大人果然猜的很准。 桑乔夫人微微躬身叉着腰,眉毛挑起,抬起右手戳了戳拉蒙的脸蛋:“你是不是觉得缺管教了?还是觉得我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要你来气我?” 拉蒙分辩道:“我听说布尔戈斯的加尔萨主教是伊比利亚经学造诣最高的,而且他愿意教导我,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什么狗屁经学造诣!他要将一个孩子从母亲身边夺走,这一定不符合主的规训,可见他是欺世盗名之人!” 桑乔夫人犹不解气,上前揪住伯爵大人的衣袍:“贝伦格尔!这事你是不是有份参与,你要送走我的宝贝儿子?” 伯爵大人从窗外收回视线,一脸义正词严道:“绝对没有!我以巴塞罗那的家徽发誓!” 拉蒙觉得桑乔夫人的反应有些过激了,试图力挽狂澜:“可是我去曼雷萨的事情你是同意了的,我觉得布尔戈斯是舅舅的地盘,还会更安全呢!” 桑乔夫人柳眉倒竖:“去曼雷萨的路途不过一天,布尔戈斯能有这般近?你母亲我远嫁过来,都有几年没回去了!” “你哪都别想去,我看曼雷萨的事情也可以放一放,塔兰蒂诺神父不是派人过去建教堂了?就让他的人先管着。” 拉蒙脸一黑,但看见桑乔夫人隆起的小腹,随着喘息微微起伏着,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为今之计,也只好等加西亚来巴塞罗那再想想办法了。 但愿加西亚别先傻乎乎地跑去莱昂送人头。 桑乔夫人见拉蒙不吵闹,脾气消下来便觉得有些困倦,哼了一声把父子二人打发走了。 出了房门,伯爵大人朝小拉蒙挤眉弄眼,仿佛在说:“看!我就说了吧。” 伯爵大人的形象跨度很大,总在老狐狸和幼稚鬼之间反复横跳,他都习惯了。 拉蒙没好气道:“您要遣人去提醒一下加西亚舅舅,让他在复活节前到巴塞罗那,不然要错过我的生日了!” 伯爵大人老神在在道:“还有一个多月呢,月末会有商队出发前往莱昂,那时可以顺路去知会他。” 说完他又揶揄道:“你可不要老是想着收加西亚的礼物,你现在可是曼雷萨的监管者,到了他新婚的时候你是要回礼的,你又没有钱。” 拉蒙嘿嘿一笑:“我在圣诞节那天,代曼雷萨收了您二十颗珍珠,就把那个给加西亚舅舅。” 伯爵板起脸:“不可以送那个!” 拉蒙奇道:“为什么?珍珠很不是很贵重么?” 伯爵蹲下身看着小拉蒙,眯着眼笑了笑,语气却很认真:“新婚礼物不能送珍珠,那代表着‘眼泪’,是不吉利的。”(注1) “噢!”拉蒙觉得自己又长见识了。 “那我可以在庄园主屋里送他一个房间,就在我房间的旁边,我得去巴萨庄园一趟,让行会们造得大一点。” “滑头鬼!”伯爵呵呵一笑,抬手在拉蒙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别想着跑出去了,你要去了曼雷萨,可得连累我也要挨训!” 拉蒙捂着头,恨恨看着下手没轻没重的便宜父亲:“我是想去看看,我的新磨坊应该已经建造出来了。” 伯爵冷笑道:“还扯你那个破庄园,要不是你硬要耍小聪明投进去一大笔钱,我也不必帮你擦屁股。” 说完又伸出手牙痒痒地揪住拉蒙的脸蛋:“那可是我的私房钱!连你母亲都不知道!” 似乎是觉得捏完解气了,伯爵站起身来:“我自己去曼雷萨看看情况,你最好祈祷你的新磨坊能值这个价钱,否则回来我就要打你屁股!” 拉蒙有些烦躁——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屁股,只是老觉得自己在庄园一事上,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偏偏想不起来。 伯爵以为拉蒙忧心磨坊的事情,心里觉得好笑,但没有显露出来,强绷着脸转身离开了。 拉蒙在母亲房外站着纠结了一阵,也没抓住心中烦躁的源头,暗暗叹了口气,便去找伊莎贝拉了。 “伊莎贝拉,你现在有要忙的东西么?”拉蒙回到小房间,看着正用脸盘清洗毛巾的小女仆。 “啊?拉蒙少爷是有什么事么?”伊莎贝拉歪过头来,温声问道。 拉蒙啪一声四脚朝天地摊在床上,无精打采道:“母亲不让我离开巴塞罗那,我想让你带我去找罗亚尔骑士,让他去巴萨庄园看看,回来告诉我那里的情况。” “哦,罗亚尔骑士现在应该在城堡里的。”伊莎贝拉回答道。 她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我听说罗亚尔骑士会担任下一任总管呢!” “这样么?”拉蒙奇道:“城堡总管的职务一直空缺着,我以为父亲要等罗德里戈回来?” “我也不知道。”伊莎贝拉拧着手中的毛巾,“我只是听到了城堡中的传闻,塔兰蒂诺神父向伯爵大人推荐了乔苏亚·托勒骑士,但似乎伯爵倾向于罗亚尔骑士。” “为什么?传闻里有说到原因么?”拉蒙继续追问道。 “他们认为,大概是因为罗亚尔骑士是奥克西坦人?”小女仆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罗亚尔是个屁的奥克西坦人,拉蒙早就弄清楚了,罗亚尔的父亲正儿八经的加泰隆贵族,只是因为叔父是图卢兹伯爵的骑士,从小就在奥克西坦接受教育。 拉蒙搓搓下巴,便宜父亲真是延续着一贯的和稀泥操作,尽可能讨好每一路人马。 有时候觉得伯爵大人真是太憋屈了,他明明可以选择成为一位英明果决说一不二的领主,拉蒙并不认为埃德梅辛德夫人给伯爵的压力会有这么大。(注2) 算了,便宜父亲能维持住伯国的稳定也很不错。 “巴塞罗那!未来有我!”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拉丁语课 即便拉蒙心中充满雄心,此时也没法一抒壮志。 随着桑乔夫人限制他的活动范围,拉蒙在城堡中的日常又变回了学习拉丁语。 一开始学习语言的新鲜感已然消退,贝尔纳的拉丁语课开始变得乏味,这时的课本可不像千年后的插画图书,基本就是直接用圣经教学,佶屈聱牙之余还相当枯燥。 不过好在,罗亚尔骑士同意了拉蒙的请求,愿意帮他去巴萨庄园看看那里的状况——但具体时间还得等他忙完手头的工作。 拉蒙知道罗亚尔刚刚接手罗德里戈的工作,短期之内肯定没法抽身,故而也相当体谅新任总管的难处。 经此一出,拉蒙也算是知道农业时代统治的困难之处,除了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稍远一点的地方就像是笼罩着一片迷雾。 每次想知道远方发生了什么事情,还需要专程遣人走一趟。 如果当地有人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向王都发一次讯息,相当于节省了一半的距离,效率提升百分百。 若是无人可用,那就是两眼一抹黑,连获取信息都做不到,更别提出手干预。 即便是拥有强大的官僚阶层,一旦信息的传递通道遭到阻断——比如出现一位权臣,导致权力无法有效行使,君主的统治也会每况愈下,直至走向崩溃。 官僚阶层本身也是统治的主要成本所在,王国政府一旦无法维持统治成本,政治势必陷入糜烂。 穷,它就是得封建,由一个个独立的政治实体自我经营,最大限度地压缩统治成本。 “拉蒙少爷?!你想到答案了么?”贝尔纳敲着拉蒙身前的小桌板,把他的思绪拉回到小课堂上。 “什么?”拉蒙一脸茫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教师总是挑着他走神的时候问他问题。 拉蒙心想,你这样搞,就显得我很呆。 贝尔纳把手上的羊皮卷抱在怀里,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我是阿尔法,我是欧米茄,我是首先,我是最后,我是初始,我是终点。”(注1) 说完,中年秃头的贝尔纳学士神情板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逮住开小差的小拉蒙。 “轮到你了,说说看,不要怕出错。” 拉蒙心说我都不知道你之前问的是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这是在说,主是昔在,今在,永在及无所不在的,这显示了主的荣耀和全能。” “你的神学学得真好!”贝尔纳学士点点头,“不过我们似乎在修辞课上,我刚才问的是,这段经文为何要使用今时态。” 拉蒙挠挠头缓解了一下尴尬,“因为这是阐述和释义。” 又接着给贝尔纳道歉道:“实在抱歉,我不该在您授课时走神的。” 贝尔纳笑了笑:“没关系,你答对了,其实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露出追忆的神色:“那时候我也像你一样被抓住了,但不同的是我当时没答上来,头上顶着经书,在教堂的小门外站了一个下午。” “我那时候很讨厌他,但后来没有了,因为见了许许多多的人,知道了自己并不聪明,这是唯一能让我学到东西的做法。” 学士眨眨眼:“你不一样,有时候我会觉得你不需要我,也能学到我要教你的东西。” 拉蒙赶紧否认:“这怎么可能呢,知识不能无中生有,就算是最新想到的新法子,一定也是从原来的知识中总结推算得来的。” 贝尔纳耸耸肩:“也许你有一天会读到圣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你就知道你现在说的话错的离谱了。” 他眼中有压抑不住的向往和崇拜:“圣奥古斯丁像是一夜之间就认识到了真理。” 不,圣奥古斯丁的思想很可能来自新柏拉图主义的普罗提诺,但真正的历史已经湮没在消逝的时光中无迹可寻了,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人们能做的也只是猜测。 但拉蒙能理解贝尔纳对这位圣徒的推崇,毕竟是圣奥古斯丁奠定了早期教会的基本教义,真正做到了“神与圣徒在地上统治一千年”。 直到十三世纪,经院哲学的集大成者,“神学家之王”托马斯·阿奎那编撰出《神学大全》,正式推翻了圣奥古斯丁的隐形王座。 贝尔纳又扭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学生:“你知道吗?我相信你能做到像奥古斯丁那样的事情!” “圣奥古斯丁受洗时已经三十岁了,二十多岁还在学修辞学,而你,你现在才五岁!”(注2) 拉蒙的表情说不出的精彩,心说您还真是高看我了,我穿越之前不过是个社畜,看不出一点神棍天赋,若不是开了大挂,现在还在玩牛屎呢。 像奥古斯丁那样包养情妇生个大胖小子倒可以考虑一下。 但脸上还是装出一副一心向道的模样:“我也希望追逐真理,在布尔戈斯的时候,我还见过布尔戈斯主教加尔萨,我想跟他学习经义,可是母亲不同意。” “唉,世间女子总是看不出事业的崇高。”贝尔纳也觉得可惜:“加尔萨主教确实是位好圣师,一百年中,伊比利亚人之中少有能与之比肩的。” 学士歪头鼓励道:“你不要轻易放弃,我会去找桑乔夫人说这件事的。” 左右看了一眼,又鬼鬼祟祟地凑近拉蒙耳边,小声说道:“若是桑乔夫人让你去跟随塔兰蒂诺神父修习,千万别答应。” 拉蒙奇怪道:“为什么?塔兰蒂诺神父的学问并无不妥呀,我觉得无论经义仪轨他都做得很好,他的地位肯定不是依靠家世血统获得的。” 贝尔纳欲言又止,一副便秘的表情,良久之后方才跺了跺脚:“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我不会与你多做解释,但你对塔兰蒂诺神父的了解是不全面的。” 学士声音更低了,眼神也带上些闪烁不明的意味:“也不要在塔兰蒂诺神父面前,过多地提及奥古斯丁的圣名。” 拉蒙仿佛听见了什么大新闻:“塔兰蒂诺神父不认可圣奥古斯丁的学说么,那,那....” 那岂不是异端? 贝尔纳赶紧将食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摊开了手上的羊皮卷,朗声读道。 “圣灵和新妇都说:来! 听到的人也该说:来! 口渴的人也当来; 愿意的,都可以白白取生命的水喝.....” 拉蒙心思流转,这小小巴塞罗那,怎么一个个的都是人才。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异端探究 拉蒙就这样每天随贝尔纳学习拉丁语,在学士的悉心教导下,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 照这样的进度,很快就可以开始学习贺拉斯的《诗艺》,到那时拉蒙的中世纪日常娱乐项目就又多了一项。(注1) 巴萨庄园的消息也传了回来,拉蒙的风车磨坊已经投入使用,伯爵大人给予的反馈是“还算好用”。 拉蒙觉得这个评价与风车磨坊的历史地位很不相称——它极大地节省了人力,将劳动力从广大的庄园里解放出来,流向城市地区,为纺织业等需要大量人力的工场出现提供了前提。 磨坊代表的粮食加工产业和呢绒工场代表的纺织产业,令贵族们得以放下刀剑,向国王缴纳昂贵的盾牌税,自己则投身于艺术和享乐之中。 无论是文艺复兴,还是更后来的巴洛克和洛可可时期,欧洲贵族们手中似乎有挥斥不尽的财富,这与他们十四世纪之前的穷酸模样大相径庭。 在仿佛永无终点的纸醉金迷中,誓约和血统赋予的权力,逐渐开始向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低头。 尼德兰和英格兰地区都是这轮早期城市化进程的主要受益者,它们更缺乏人口,导致更依赖机器,却在不经意间把握住时代潮流带来的机遇。 磨坊本身的盈利能力,或者说剥削能力,也相当惊人。 到了文艺复兴的时代,英格兰地区已经拥有超过一万座风车磨坊,但投资一座新磨坊的回报,依然到了令人咋舌的六成到八成。 “也许每一项划时代的发明问世时,身在其中的时人,都不能意识到它最后是否会令世界翻天覆地。”拉蒙心想。 就像火枪一开始在欧洲投入使用时,人们对它的认知是:廉价的部队装配昂贵的武器,可以对昂贵的骑士部队产生一定的困扰和伤害。(注2) 但不会想到,它最终会让整个骑士阶层退出战争舞台。 “我抓住了未来!”拉蒙坐在城堡陈列室的窗前,感受着远处人声鼎沸的城市,心中暗自道。 “少爷,你今天怎么不用去学习拉丁语?”伊莎贝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拉蒙回头看去,发现小女仆今天编了两条很可爱的麻花辫,自然地垂到腰际。 “是贝尔纳学士有事,他最近好像说要去收集草药。”拉蒙回答道。 伊莎贝拉闻言有些失落:“你知道贝尔纳学士要去多久吗?” 拉蒙知道伊莎贝拉是想蹭课,他感觉上拉丁语课时伊莎贝拉听得比自己还要认真,开口调笑道:“你是着急想去当修女么?还是说在巴塞罗那城堡里已经呆腻了?” 小女仆低下头绞着白皙的手指:“我听说去修道院之前,如果已经掌握了拉丁语,可以分配一个好点的职务。” “我姐姐跟我说过,如果从仆役做起平常是很辛苦的,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我相信她!” 拉蒙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了解过伊莎贝拉的家庭状况,便开口问道:“你还是第一次开口说家里的事情,你还有个姐姐?” 伊莎贝拉点点头,神情充满思念:“是这样,艾丽卡比我大两岁,我来巴塞罗那的时候,爸爸说还有一两年就能攒到姐姐的嫁妆,她应该今年就要嫁人了吧!” 拉蒙点点头,他知道这时的欧洲男孩的成年时间是十四岁,女孩是十二岁,这也是教会承认的合法结婚年龄。(注3) 但一般来说,幼年统治者要在十六岁以后才能亲政,这是从罗马时代流传下来的传统。 伊莎贝拉的姐姐十六岁出嫁,应该是没有早早立下婚约,否则家里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她尽早出嫁,这关乎家族的体面。 碎嘴大妈可不是什么穷人专利,贵族一样会在私下恶语伤人:“你看那谁家的女儿,十岁定的婚约,十六岁还没嫁出去,怕是要揭不开锅了。” 如此云云。 “那你还有别的兄弟姐妹么?”拉蒙接着问道。 伊莎贝拉回道:“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那很好呀,我也想有一些兄弟姐妹。”拉蒙违心地附和道。 才怪!拉蒙恨透了法兰克人的均分继承法,巴塞罗那伯爵一度拥有六个伯爵头衔,博雷尔时还有四个,到了便宜父亲这会儿就剩三个了。 他可是恨得牙痒痒呢。 伊莎贝拉听不见拉蒙内心的怒吼,眼睛弯成月牙形:“拉蒙少爷很快就会有弟弟妹妹了,那样很好,我也很喜欢我的小弟,他年纪跟你差不多。” 小女仆伸出手,揉了揉拉蒙柔软蓬松的头发:“我想埃德梅辛德夫人是因为这个,才让我来巴塞罗那城堡照顾你的!” 拉蒙随口附和了几句,心中想到了别的事情,有心想向伊莎贝拉求证。 犹豫片刻,拉蒙开口问道:“你在卡尔卡松时,见过那里的异端么?” 小女仆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道:“没有吧,但我也说不好,我听说异端在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除非到了祷告祭祀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他们迷途的本质。” 拉蒙对这样的回答不太满意:“那他们不会带着什么特别的标记么,比如与真信徒不同的圣徽,或者什么奇奇怪怪的特别穿着,只露出眼睛的尖尖帽子,一身白袍什么的?” 说完这话拉蒙都笑了,他这形容明显灵感来自后世的3k党。 伊莎贝拉被拉蒙突然的发笑弄得惴惴不安起来,她蹲下身来搂住拉蒙的肩膀,着急道:“你可不要对异端太好奇了!我家乡的神父说,迷途总是起源于好奇。” 她不安地打量着小拉蒙,虽然拉蒙少爷是蒙恩之人,但异端中未必没有“敌基督者”的追随者,邪恶之物常常是有莫大威能的。 连纯洁的始祖都被诱惑了,背负了永世的原罪。 拉蒙看着伊莎贝拉紧张的表情,轻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异端是不能把我从主的道路中夺走的,你不必抱得那么紧。” 小女仆看着他的眼睛,拉蒙平静地与伊莎贝拉对视,片刻之后,两人同时噗嗤一笑。 伊莎贝拉伸手挠他身上的痒肉,拉蒙就与她打闹起来,嘻嘻哈哈地玩作一团。 拉蒙一边还击,一边在心中暗想。 塔兰蒂诺的事情,应该去找谁了解呢?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诵经者与佩剑者 “万物的和平在于秩序的平衡,秩序就是把平等和不平等的事物安排在各自适当的位置上。” 这是圣奥古斯丁的理想世界,他坚定地认为,天上的父为人间的一切都安排好位置和去路,最后统一到同样的归途——终焉的审判日。 但在塔兰蒂诺看来,正是圣奥古斯丁要求人各安其位,圣彼得留下的教会才一步步沦落到今天这副模样。 在他还年轻的时候,他在罗马看到的是这样的状况: 教廷势力衰微,自教皇以下,至枢机主教、地区主教、堂区神父,每一层都被世俗统治者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把持,肆意安插亲信,推动对自己有利的候选人上台。 教产被高级神职者私有化,教士堕落腐化,肆意挥霍信徒的捐献。 背靠大封建主的教士们通过结盟和抱团形成一个个山头,教廷威严扫地,令出多门,导致了教会内部混乱不堪,腐败丛生。 他曾投身到克吕尼运动中,反对支持神职者婚娶的尼古拉主义和支持世俗统治者担任神职的西门主义,幻想克吕尼派的改革能一扫教会千年之交时的堕落气象。(注1) 但最后的他悲哀地发现:曾经主张严格隐修生活,整肃宗教礼仪,反对世俗势力控制修道院及侵蚀其地产的克吕尼派教士们,也正在逐渐走向世俗化。 克吕尼运动的领袖们,为了争取尽量多的支持,同样在默认这种事的发生。 那么,当他们夺取领导教会的权力后,如何不会走到教会过去的道路上呢? 年轻时的自己,就是带着这样的怀疑和焦虑,投身到千禧年主义的研究中的。 巴塞罗那大教堂的礼钟前,塔兰蒂诺回忆过往,他就是在二十八年前的今天离开罗马的。 二十八年,弹指一挥间,只是记忆还鲜明生动,一切宛若昨日。 今天并非主日,神圣的大教堂里静谧祥和,塔兰蒂诺闭目沉思,午后的阳光穿过窗牍,照到一袭麻衣的神父身上,让沉思中的他看上去超然出世。 就在这时,皮靴踩踏在石板上发出的“哒哒”声在教堂里回响,将神父的思绪拉回现实。 “午安,托勒骑士!”塔兰蒂诺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身穿黑色罩衣,一身甲胄的乔苏亚·托勒,看上去风尘仆仆满脸疲态,但也强打精神,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教礼。 “午安,愿主保佑您,尊敬的塔兰蒂诺主教。” 塔兰蒂诺摆摆手:“我说过许多次了,你该叫我神父。” 领主叙任的主教仿佛一个笑话,罗马城的老熟人们一定会因此嘲笑自己,用他们二十八年前的那副姿态。 托勒骑士俯首不语,塔兰蒂诺可以客气,但自己却必须恭敬。 “算了。”神父转而关心正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托勒骑士抬起头,满脸肃容道:“如您所预料的基本无异,曼雷萨的山民们,确实没有老老实实地抛弃异端的信仰。” 塔兰蒂诺面色不改,他对此有心理准备:“他们之中的布道者,是从北方的深山中过来的么?” 托勒骑士摇摇头:“山民排斥外人,教堂的战士没法靠近他们的营地,只能远远的观察,我们也许可以暗中发布委托,德涅尔会给那些鬣狗们无尽的勇气。” 塔兰蒂诺不置可否,又继续问道:“我把大教堂的全部武装交给你,你有把握攻入他们的营地俘虏所有人么?” 托勒骑士不敢托大,小心翼翼地观察神父的脸色回复道:“如果正面进攻,我们的人数太少,但如果能联络一些贵族,大概只需要再来一百个着甲的士兵。” 迟疑一番,托勒又压低声音:“也许我们可以允诺他们所有的战利品....” 塔兰蒂诺勃然色变,调门提高呵斥道:“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一个刽子手?” 托勒骑士肩膀一缩,他知道自己的话让神父觉得受到了冒犯,连连告罪道:“我并非有意侮辱您的品行,只是如果需要制服山民们,只靠教堂的武装恐怕力有未逮。” 塔兰蒂诺点点头,声音温和下来:“我又不会为难你,只是我们必须弄清楚山民中的异端布道者的情况,如果他确实来自北方山区,那情况就变得棘手了。” 托勒心思一转,大概明白了神父所指。 如果曼雷萨的山民与比利牛斯深山中的同胞没有联系,只是当初他们下山时队伍中刚好拥有一位“神父”,那只需要处理一个人。 但假设深山中的山民主动向曼雷萨派遣“神父”,那性质就非常恶劣了。 这简直是堂而皇之地进入公教的牧场抢夺主的羔羊,站在塔兰蒂诺的角度思考,这如何能忍? 乔苏亚·托勒觉得自己已经摸准了神父的心思,略加思索,提出建议道。 “拉蒙少爷在曼雷萨的庄园就是以山民为基础建成的,这些人一定和山民营地里留下的异端很熟络。” “我们可以召来一个真信徒,尤其是过去在营地中受欺压的,想必不太可能帮助那些异端,便问他异端牧者的情况。” “如果他们也不清楚,那我们还可以另寻解法,他们之中在山中尚有亲友,日后无论是慢慢打探还是寻找内应动手,都有很大的用处。” 塔兰蒂诺神色轻松起来,他觉得托勒骑士的思路很正确。 他斟酌着开口道:“你监察修筑教堂的时候,便暗中去做这件事,” “记住不要大张旗鼓,也不要对人说出我们的目的,最好能不提异端之事。” 托勒骑士拱手称是,他觉得塔兰蒂诺神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这些山民下山来到巴塞罗那伯国时,主教是主持过他们的改宗一事的,如今山民之中异端犹存,事情传出去恐怕他会因此颜面扫地。 但这些想法都停留在托勒骑士心底,脸上只是一副认真做事的干练模样。 塔兰蒂诺拍了拍乔苏亚·托勒的肩膀称赞道:“你当初来到巴塞罗那,来大教堂告解时,我便知道这是主的安排,你定是要帮我免于忧患的。” 托勒骑士单膝跪地,大声宣誓道:“我必将永世追随您!愿神圣的三位一体赐予您无尽荣光!” 塔兰蒂诺矜持地笑了笑:“荣光当属于在天上的主,我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罢了。” 又轻轻摆手道:“一路上辛苦了,去休息吧,等下我还要温习主日要诵读的经文。” 乔苏亚·托勒站起身,又抚胸行了个礼,方才转身离开。 看着托勒骑士略显轻快的步伐,塔兰蒂诺嘴角勾起,脸上的法令纹在表情牵动之下愈加深刻,使他的神色显得有些莫名诡异起来。 章节目录 请假 今晚有事,实在更不了,提前通知。 日更的原因主要是作者兼职写书,本职工作是帮家里做事,也没有节假日啥的用来码字存稿。 新人没有名气没有成绩,也不可能跟家里说我要写书就不干活了。 唉,算是知道当读者时,那些写得还不错的书为啥动不动太监了。 都是生活呀。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一桩小事 “伊莎贝拉,最近城堡里有什么新鲜事么?” 坐在书桌前的拉蒙放下手中的羊皮卷,百无聊赖地看向手持抹布忙碌中的小女仆。 贝尔纳学士离开城堡已经一周了,在一周时间里,拉蒙每天就是背诵经文,时不时地黏着母亲桑乔夫人,试图通过好好表现来争取出门的机会。 结果自然不甚乐观,拉蒙觉得母亲的思想工作还得交给贝尔纳来做,毕竟以他对桑乔夫人的了解,别说他才五岁,就算五十岁了在她眼里也是个孩子。 伊莎贝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略一思索后回答道:“侍膳官先生似乎回到城堡里继续工作了。” 小胖子佩罗回来了! 拉蒙赶紧站起身来,迈开小短腿飞奔到伊莎贝拉身前,急声问道:“他现在在哪罗德里戈爵士呢?” 小女仆见拉蒙如此急切,有些讶异,她不记得拉蒙少爷与这两人关系有这么好。 “侍膳官应该就在城堡里吧?少爷需要我去找他过来么?” 拉蒙忙不迭地点点头,小胖子是自己为数不多能支使的人了,而且拉蒙也有些问题要询问他。 伊莎贝拉便出门去找小胖子,不一会儿又形单影只地回来了,神情有些无奈。 “侍膳官先生今天早上收到塔拉萨男爵的邀请,去了男爵阁下在城中的宅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拉蒙有些埋怨伊莎贝拉没有早点告诉他这个消息,但他知道这并不是小女仆的错误,于是只得惋惜地自怨自艾一番,又继续问道:“塔拉萨男爵是在举办宴会么?怎么没邀请父亲?” 真是可恶呀八字胡先生,一点都不尊重主君。 不然自己也有机会走出城堡的。 伊莎贝拉没有打听到太多消息,不确定地道:“应该没有吧,城堡里的贵人们基本都在,这不合常理。” “嗯”拉蒙大感意外,那八字胡先生为什么要邀请一个贵族少年? 小胖子既不是巴格洛纳家的继承人,又没有本钱与他做生意往来,甚至连骑士教育都未完成,目前只是罗德里戈爵士的侍从。 安格·戈拉斯总不能大费周章地找小胖子给自己做木蜻蜓吧。 临时法庭上的八字胡先生给了拉蒙很深刻的印象,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漂亮的狐狸。 嗯,可惜是公的。 说起来,自己还欠着安格·戈拉斯一大笔钱呢,也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探听一些消息。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是这么奇妙,拉蒙心想。 在前世时,无论是亲密伴侣还是血缘亲属,都有可以相互之间爱答不理,但债主对负债人的信息,都是十分关注且热情回应的。 拉蒙心中计较一番,想出一条妙计来。 他赶紧小跑到城堡主厅去找便宜父亲,拉蒙的计划还需伯爵大人配合。 ................... 听到伯爵要自己去巴塞罗那城堡议事的消息,安格·戈拉斯眼角抽搐。 他回头看了一眼会客室里有些坐立不安的佩罗·弗隆,,一瞬间心底闪过无数念头。 佩罗返回巴塞罗那的第一站是巴格洛纳家族的家堡,堂弟卡米诺·戈拉斯,埃里·弗隆的骑士侍从,早早就把消息传到塔拉萨了。 安格·戈拉斯提前来到巴塞罗那蹲守,佩罗前脚进入巴塞罗那城堡,后脚就被自己请了出来。 除了自己和远在东方的兰戈·佩纳,无人知道他们的计划,城堡里怎么会这么快便遣人找上门来。 难道自己平日里过于轻视自己那个平日里笑呵呵的封君了? 还是说,自己急急忙忙地将佩罗·弗隆叫来,实在是太过异常呢? 强自压下心头不安,安格·戈拉斯抬起下巴,神色倨傲地看着为伯爵传递口信的侍从。 “不知道伯爵大人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呢?如果事情并不急切,我这里还有些没做完的事情。” 送信的侍从觉得安格·戈拉斯的倨傲合情合理,自己要是有“热那亚商人”这样的实力,一定也会用鼻孔去看人的。 于是使者恭恭敬敬地把伯爵交代的口信复述了一遍。 安格·戈拉斯听完他的话,摸了摸额角,擦掉并不存在的冷汗,心中大石放下。 “回去禀告伯爵大人,我会在午后前往城堡觐见。”安格·戈拉斯拍了拍使者的肩膀,说了几句慰劳的话,吩咐侍从赏赐了几枚德涅尔银币。 使者捧着双手接过赏赐,腰弯得更低了,忙不迭地祝福起尊敬的塔拉萨男爵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佩罗走到安格·戈拉斯身后,言语瑟缩地询问道:“那是?” 安格·戈拉斯摆摆手:“没事,伯爵早些时候要在曼雷萨弄个庄园,找我借了一些钱,如今要与我商量还贷的事情。” 小胖子满脸疑惑:“贵人们也过问这种小事么?” “小事?!”安格·戈拉斯脸色一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想我刚才说的是土地和钱财。” 八字胡先生尽可能地挺着腰肢,肩膀朝外绷紧,这让他的仪态变得威严。 “请务必记住,这是世上为数不多的值得不惜一切代价去获取的东西!” 安格·戈拉斯的眼神,此刻就像剑锋一样锐利,看得小胖子心里一阵发毛。 佩罗回忆起有关塔拉萨男爵的传说,他知道这个被佩剑的贵族们蔑称为“热那亚商人”的男人是怎么夺回父亲和兄长的爵位的。 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安格·戈拉斯一定上过战场,而且杀过人。 一想到自己刚才与塔拉萨男爵的谋划,他不禁有种奇妙的荒诞感,就像是一个老猎人来邀请自己打猎,可以跟他平分猎物,本来满心欢喜地以为能占些便宜,却不想意外见着老猎人的皮囊破裂,内里钻出一只咆哮的野兽来。 安格·戈拉斯看着在自己的逼视下嗫喏着说不出一句话的佩罗·弗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是如此夸张,双手捂住腹部,眼泪从他眼角不住地溢出来。 半响,塔拉萨男爵才站直了身躯,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当初...我父亲...也是用这副模样,跟我的....大哥...说过...一样的..话。” “你知道吗?我大哥...当时跟你一样大,听完这段话的反应...也和你...一模一样。” 安格·戈拉斯的话随着他的述说渐渐稳定下来。 沉默良久,安格·戈拉斯冷漠地总结道:“所以他二十二岁就死了,而你如果要做一个领主,也会早早地死掉。”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去佩内德斯做一位领主吗?” 小胖子抬头看着眼前面前如水的安格·戈拉斯,张大嘴巴,圆鼓鼓的脸颊不住地抖动。 这样的反应并未激起塔拉萨男爵的半分同情心,甚至又加上一记重击:“我觉得你会死得比老弗隆还惨。” 被八字胡先生的身躯遮挡在暗处的小胖子终于抵挡不住,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新的协议 午后,塔拉萨男爵来到巴塞罗那城堡中,为了体现对这位强力封臣的尊重,伯爵大人特意在城堡会客室为他安排了华丽舒适的座位。 随安格·戈拉斯回到城堡的小胖子自然不会受到什么特殊的礼遇,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一角中侍立着。 拉蒙留意到小胖子虽然表面上好生生地站在一边,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八字胡先生身上,心中的好奇愈加浓厚了。 想了想,拉蒙便抢在伯爵大人开口寒暄前,出声试探道:“佩罗哥哥,你今天是到塔拉萨男爵家里玩么?” “我听说你回到巴塞罗那了,正想找你玩呢,结果他们说你去男爵阁下家里了。” 小胖子正要上前回话,安格·戈拉斯笑呵呵地抢过话头道:“我与佩罗的父亲是旧识,伯爵大人知道的,在过去弗隆爵士像是我们的兄长。” “他早早地了断了凡间的俗事,我也只好与他的后辈多多亲近了。” 伯爵大人叹了口气:“我也记得他,不过当时我还小,没有太多接触,倒是老弗隆爵士回归天主的时候,安格大概要有二十岁了吧?你与他并肩作战过么?” 八字胡先生笑了笑:“我那时还呆在热那亚呢,不过安东尼与他是很要好的朋友。” “原来都过去那么久了呀!”安东尼·戈拉斯是上一代塔拉斯男爵的名字,也是埃德梅辛德摄政时一名很活跃的贵族。 伯爵大人一脸感慨,安东尼与埃德梅辛德恶斗的往事仿佛还在昨日,不曾想恍惚间都过去快十年了。 拉蒙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一时间八字胡先生的举动也不那么奇怪了。 但说起来,贵族的圈子也太小了,随随便便地拉出来两个人,中间都可能有七绕八拐的关系。 安格·戈拉斯低眉顺眼地问道:“我听说,主君这次叫我过来,是要讨论我们之间的借贷协议?” 说罢,八字胡先生不动声色地瞟了瞟一侧的佩罗,暗暗朝伯爵大人使了个眼色,似乎在不应多说老弗隆之间的事。 伯爵恍然,便正色道:“应当说是拉蒙与你的借贷协议,但我是可以从中担保的。” 安格·戈拉斯哑然,他心想其实你可以明说是你要在曼雷萨购买庄园的,与埃德梅辛德执政时不同,贵族们可以容忍伯爵大人这么做。 但他也没有揭穿的意思,接着询问道:“那伯爵大人此次召见我,是有什么想法么?” 伯爵拉过拉蒙的手,笑眯眯地说道:“按照你和拉蒙的借贷协议,小拉蒙需要每月归还你五十枚德涅尔,是这样么?” 安格·戈拉斯点头同意道:“是这样,伯爵该知道这是很好的利息条件。” 伯爵面色不改:“我知道,我这次要找你来,并不是要与你说这个。” 他终于对塔拉萨男爵说出目的:“我打算用面粉还每月的利息。” 安格·戈拉斯面色如常,中世纪对面粉的保存一直是技术难题,在地中海的贸易上不是常见货物,主要是无法抵御海上的潮湿环境。 如果是以现物充抵,他更希望收到的是麦子,但作为一个出色的商业贵族,安格·戈拉斯一向耐得住性子 伯爵伸出双手,凌空比划起来:“你该知道,每个塞蒂尔的麦子,大概值三十个德涅尔,拉蒙每年要还你六百德涅尔,那便是二十个塞蒂尔。”(注1) 安格·戈拉斯点点头,若是伯爵大人肯每年给他二十个塞蒂尔的麦子,他这会儿就点头成交了。 不同于加工后的面粉,干贮的麦子一直是中世纪的头等硬通货,即便偶尔会出现波动,但长期来说极其稳定,远超各国动不动就缩水的银币。 他知道伯爵大人尚有未竟之语,便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那么你也会知道,十磅麦子只能磨出六磅的面粉。” 安格·戈拉斯点点头,十磅麦子与六磅面粉在市面上通常能做到平换,当然他名下也有庄园,知道磨坊事实上能赚到多出来的麦麸。 伯爵大人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做出一份慷慨的姿态:“安格,我会再给你半磅面粉,也就是说,我每年会给你十三个塞蒂尔的面粉。” 塔拉萨男爵这会儿是真的惊讶了:“尽管我喜欢银币,但我不希望通过欺骗的方式得到它,容我向您说一下商业上的知识,十三个塞蒂尔的面粉,在市面上价值总是会高于六百个德涅尔的。” 伯爵大人哈哈一笑:“你需要安排人手到小拉蒙在曼雷萨的庄园去取,这是要花钱的。” 安格·戈拉斯欲言又止,他想说商人收购货物一直都是自提的,这是贸易商的经营成本之一,也是他们获取利润的理由。 他知道伯爵大人这次是外行了,有心指出,但商业贵族追逐利润的天性,像是一双刚强有力的大手,死死得捂住了他的嘴巴。 塔拉萨男爵最终还是屈从于天性的力量,出言回复道:“我可以接受您的提议,愿我们都从这份协议中获益。” 他又在心里补充道:“虽然我获利更多。” 塔拉萨男爵又与伯爵父子寒暄几句,推脱家中尚有事务,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拉蒙一看他这副模样,便知道这头狐狸肯定是得到了甜头,但无所谓,他本来的计划就是要抛出一些诱饵的。 伯爵看到正给自己挤眉弄眼的儿子,心头一乐,但还是板起脸教训道:“你的计划最好有效果,不然那多出来的一个塞蒂尔的面粉,我可是要从你零花钱里扣的。” 拉蒙嘿嘿一笑:“您可是同意了的,放心啦,我们过一会儿就宣布新磨坊的经营需要特许状,然后让塔拉萨男爵不经意地发现新磨坊能出接近七成的面粉。” “我们一定能借此笼络到一大批小贵族!” 伯爵大人心情大美,终于藏不住面上的笑容:“行了,这次你确实做得不错,按规矩我该给你奖励的,说吧你想要什么?” 拉蒙终于等到这个机会:“我要去布尔戈斯!” 伯爵脸一黑,作势就要把拉蒙拉过来,拉蒙眼疾手快急忙躲开,回头扮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到门外去了。 小胖子佩罗羡慕地看着这一幕,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一直讨厌自己的埃里·弗隆,也想起了安格·戈拉斯对自己说过的话。 佩罗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面色不停变换,直至一片狠厉。 良久他睁开眼,神色间已是夏日的地中海般平静。 “我不是像安东尼,我是像你呀。” 塔拉萨的安格·戈拉斯。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听说 巴萨庄园一事暂且告一段落,剩下的只有等待时机。 拉蒙的日子却未一下子变得无聊,因为在拉丁语课之外,伯爵大人最近又给拉蒙安排了新课业——骑马。 作为一个小屁孩初学者,拉蒙的训练马当然不是骑士们骑乘的高头大马,而是一匹只有一岁出头的小马驹。 拉蒙管它叫做“袜子”,因为它的全身棕毛,只有四只蹄子上有些黑白杂色,像是穿着袜子一样。 “袜子”的卖相也不是太好,总是神情耷拉的无精打采样子,拉蒙总觉得它是马厩中被挑剩下的仓底货,实在没人要才成了拉蒙的训练坐骑。 不过好在“袜子”的性子是非常温顺的一类,养马官拍着胸脯向伯爵大人保证,如果它将小拉蒙从马背上颠下来,下次与异教徒的战争,尽管把他编到第一排。 拉蒙第一天骑术课程的训练内容,是坐到“袜子”的背上,僵硬地握住鞍角,由小胖子佩罗牵着,在城堡的堡场里转了两圈。 当拉蒙结束训练时,全场欢声雷动,热烈地叫好着,纷纷表示拉蒙一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骑士。 拉蒙礼貌地感谢了大家的鼓励,心里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自己有个成年人的灵魂,心中略有逼数,恐怕真被这群马屁精忽悠住了。 “袜子”现在看起来也就一只驴子大,被牵回马厩,和伯爵大人的“闪电”呆在一起时,看上去就像没变身前呆在擎天柱旁边的大黄蜂。 “闪电”是一匹弗里斯兰马,通体纯黑色,毛色油亮,肌肉线条饱满流畅,一看就知道伯爵大人在它身上花了大价钱。 小胖子见拉蒙一直盯着“闪电”挪不开眼睛,便笑着说道:“拉蒙少爷不必羡慕,等你八岁的时候,‘袜子’也会有那么大的。” “到时候你就能开始骑着大马,练习骑士技艺了。” 拉蒙努努嘴:“你别骗我了,我听说骑士侍从们十岁之前也是不学战争技艺的。” 小胖子嘿嘿一笑:“那可不一定,我追随的罗德里戈爵士,就是七岁开始学习剑枪和摔跤的,不过这是因为他的导师并不擅长其他的骑士技艺。” “那罗德里戈会教你吟诗和音乐么?” “呃,爵士会带我去听教士们的圣咏。”佩罗有心为自己和导师辩护,“我们每个主日都会去教堂,尽管爵士并未亲自教导,但我认为我也接受了完整的骑士教育。” 懂了,罗德里戈也是中世纪莽夫大队中的一员。 拉蒙也不说破,轻巧地转移话题道:“我听说你之前与罗德里戈爵士去了卡尔卡松?” 小胖子急忙点头,这年头走南闯北见闻广博是很大的增分项:“我们甚至去了图卢兹和阿尔比。” 阿尔比?阿尔比十字军的那个阿尔比 自己正愁着找谁打听异端的事情呢,没想到又出现了新的打听对象。 拉蒙心中默默组织着说辞,脸上不见异样:“一路上没出什么变故吧,我听塔兰蒂诺神父说,山的北边都是残忍可怖的异端。” “如果道路安全的话,我以后也要去卡尔卡松,去看看祖母的故乡,顺便去伊莎贝拉家里做客。” 佩罗听了这番话,觉得大概这是小孩子的好奇心,便想将故事讲得夸张有趣一些。 “那里确实是异端的乐园,城外到处是异端盘踞的魔窟,他们的邪恶行径让旷野变得阴森恐怖,虔诚勇猛的战士就像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牢牢守护着主的羔羊......” “也就是说,城市,堡垒和教区属地基本都是真信徒的地盘,异端只能呆在乡野,是这样么?”拉蒙总结道。 “嗯?”佩罗一时愣住了,他没想到拉蒙少爷会是这般反应。 拉蒙少爷说话的风格跟伯爵大人差不太多,不愧是两父子。 “我是说,真信徒们依然控制着城市堡垒和堂区,异端们不能在这些地方活动,这样说对吗?”拉蒙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些许不耐烦。 佩罗挠了挠头:“按照爵士所说,确实是这样的。” 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异端们就像老鼠,偶然间会见到,但一旦主动去找,反而费尽心思都挖不出来。” “我这次去了奥克西坦的几座城市,就费了老大功夫去找,但也就找到了两个。” 拉蒙一听还真有状况,赶紧继续追问:“那异端是什么样子的?” 佩罗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试着说出自己的见解:“是穷人和蠢货!” 拉蒙心想,看来此时的清洁派还在走下层路线,但这也很正常,他们一开始只不过是刚刚被东帝国赶出家园不久的“流寇”。 等他们彻底在南法和北意站稳脚跟,化身“坐寇”以后,他们才会开始改走上层路线,现在估计只是在初步试探,还没有控制城市的实力。 拉蒙又说道:“他们看上去与真信徒一样么?” 小胖子不假思索道:“至少我见过的两个异端,他们看上去跟庄园里的庄仆是没有区别的。” 似乎是怕自己所言不够虔诚,佩罗又补充道:“也许他们的灵魂已经堕落成一副面目可憎的怪奇模样,但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用眼睛看不出来。” 拉蒙知道用简单手段去探索塔兰蒂诺神父隐秘,可行性几乎已经不存在了。 他不可能笨到直接去问别人:“喂,你听说了塔兰蒂诺神父可能是异端么?” 拉蒙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以他的身份和头上的“蒙恩者”光环,做这种脑瘫操作会造成巨大的影响。 那可是塔兰蒂诺,巴塞罗那神职者之首。 拉蒙只得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愿主宽恕迷途之人的灵魂。” 小胖子忙不迭地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又走近拉蒙身边小声说道:“拉蒙少爷,不要过多地探寻异端之事,我听说这很容易使人远离真道。” 拉蒙抬起头笑了笑:“我不在意这个,我已经投入到真理中去,接受真理之人,应当不可动摇。” “除非,这个人所说的信,只是用于欺瞒世人,掩饰自己邪恶本性的。” 小胖子点头称是,确实“蒙恩者”没道理会堕落的,如果世上真有那样的邪恶,自己肯定先一步被诱惑。 拉蒙矜持地笑着,心思暗暗涌动,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了,伊莎贝拉和佩罗都说了一个同样的词汇:听说。 那么问题来了,这话是谁说的呢?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请收下我的祝福吧 “佩罗先生,”拉蒙抬起头看着小胖子的脸,“你的话听着也很有道理,我能知道出自哪位贤人么?” 若是塔兰蒂诺神父执此言辞,倒很有一些此地无银的意味。 小胖子不解其意,掌心推揉着额头作思考状:“我想我应该是在奥克西坦听人说过这样的话?” 佩罗突然一拍脑门道:“啊,我想起来了,是在图卢兹!本笃会的修士们说的!” 拉蒙没想到这竟是隐修士们的主张。 本笃会主张隐修,入会需要发三大愿:绝色(不婚娶)、绝财(无私财)、绝意(严格服从)。 本笃修士需要每日集体诵经,认真读书,余暇从事劳动,算是自食其力类型的苦修士,本笃会修道院的徽章上便有耕地用的犁。 如今的虔诚信徒,日常生活中常常会穿一袭黑衣,这便是在效法本笃会的黑衣修士们。 苦修士的另一派别是托钵修会,主要是方济各会和多明我会,但要到十三世纪才会出现。 佩罗见拉蒙少爷反应平平,连忙解释到:“本笃修士,就是发过大愿,甘于贫困和孤苦,一心奉主守道的真信徒!” 那可不一定,拉蒙知道本笃会早已堕落,会规松弛,风纪败坏,法兰西王国已经出现了克吕尼会,重建三绝誓愿和隐修制度,所以也叫做“重修本笃会”,也是本世纪教会内部的重要改革派。 直到克吕尼会也开始堕落,西多会将彻底抛弃过去的黑衣,以一幅崭新的面貌复兴早期严格的本笃会规,这就是后来的白衣修士。 归根到底,不论一个组织性质如何,只要变得规模庞大层级严密,又缺乏监管和自我更新的动力,随着时间发展,就没有不藏污纳垢的。 拉蒙知道这些,还是因为“卡诺莎之行”的主角之一,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就是克吕尼改革派的主要领袖。 他前世上学时,基于历史上的政教之争写过论文,教皇绝罚凯撒的历史是重要的素材来源。 可惜只是选修课,拉蒙只能记住重要的历史事件和关键人物,要是他的专业是欧洲史,穿越过来岂不是起飞了。 “本笃修士们弃绝异端,想来这是他们与异端争斗时的经验之谈。”拉蒙挑拣着回答道。 作为中世纪早期最活跃的修会,本笃会为基督信仰在欧洲的传播立下汗马功劳,无论是德意志还是英格兰,抑或当年罗马帝国未能统御之处,本笃会始终活跃在传教的第一线。 所以拉蒙也不算是闭上眼睛尬吹。 佩罗点点头,眼中带着特别的光彩:“他们一定积累了许多圣功,定是能升到天上享受永福的。” 小胖子语气中带着遗憾:“可惜我不能投身到这样伟大的事业中!” 拉蒙哈哈一笑:“一定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不愿意发绝色誓言!” 佩罗傻乐道:“才不是呢,我会成为模范骑士,像我的父亲和罗德里戈爵士。” 拉蒙觉得这一点也不现实:“可是我还没见过你披甲持剑的样子,甚至没见过你骑马!” 小胖子毫无惭色:“那我也可以成为模范贵族,就像,唔,就像….” 他支吾半天,拉蒙提醒他道:“也许你可以学习安格·戈拉斯阁下。” 佩罗眼神闪烁:“我并不像塔拉萨男爵一样,在意大利学习过商业与航海,也没有本钱去经营生意。” 拉蒙满不在乎道:“没关系,我可以教,呃,我是说等我学会了,我可以教你。” 见佩罗要说些什么,拉蒙挥挥手制止道:“不要什么事情都还没做,就开始否定自己,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再下定论呢?要是遇到困难了,我可以帮助你。” 小胖子感激地道:“谢谢你拉蒙少爷。” 踌躇一番,他向拉蒙坦白道:“也许我已经有要行的道路了,我会去佩内德斯。” 拉蒙大感困惑:“为什么?要打仗了么?” 城堡里没有讨论过呀,应该不可能吧。 果然小胖子摇头道:“并不是这样,也许我会效忠于塔拉萨男爵,在佩内德斯得到一块领地,做那里的领主。” 他又连忙蹲到地上,紧张地看着拉蒙道:“您可不要说出去哦!” 拉蒙心说原来这就是八字胡先生找你的缘由,但这听着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按照安格·戈拉斯在城堡时的说法,这不过是提携故人之后,佩罗白白得到一块封地,无论如何是一件好事。 拉蒙皱了皱眉头,从贝尔纳告知他塔兰蒂诺的秘密以后,身边的谜语人越来越多。 于是他便反问道:“那你能告诉我,里面有什么原因么?我要知道其中的禁忌,才好帮你守住秘密。” 小胖子佩罗又犹豫起来,他有些后悔刚才不自觉地做了冲动之事,他并不认为拉蒙能守得住什么秘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咬咬牙,凑到拉蒙耳边小声道:“塔拉萨男爵给了我一块领地,代价是埃里放弃对埃德梅辛德夫人的效忠。” 拉蒙眉头大皱,这段话里蕴含的信息在他的认知之外。 于是他追问道:“你是说你哥哥埃里?” 佩罗点点头。 “埃里效忠于我祖母?” 小胖子继续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塔拉萨男爵告诉我的,我偷偷问过一些朋友,他们也说传言里是这样。” “塔拉萨男爵与埃里商量过了?” “没有,他说不需要,只要我不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就没问题。” 拉蒙略一思考,大概明白了八字胡先生的套路,顿时有些生气:“为什么要向不相干的人胡乱打听,你是蠢货吗?” 拉蒙有些激动,以至于需要努力压低声音:“如果他们有心调查,你们的阴谋很快就要失败了!” 见佩罗一脸茫然,拉蒙顿觉这个小胖子一点也不争气:“你们之前不是制造过一次谣言了么?佩内德斯的领地是那次的报酬?怎么这一次做得比那次还糟糕了?” 佩罗知道小少爷误会了什么,赶紧澄清道:“我是第一次和塔拉萨男爵打交道!” 拉蒙更生气了:“那就是安格·戈拉斯一个人做得好好的,你一加入他就要倒大霉了!当然他是强大的塔拉萨男爵,做了也就做了,要吃苦头的是你!” 佩罗被拉蒙一顿埋汰,顿时有些头晕,好一会儿才理清思路,嗫嚅出声道:“您不在意么?” 拉蒙一下愣住了:“什么?” 小胖子声如蚊讷:“我们要针对您的祖母。” 拉蒙这才反应过来,他自己的反应也很不合情理。 两人一时之间在空旷的堡场上大眼瞪小眼。 还好拉蒙的反应迅捷:“因为祖母不会受到伤害,只有你会在这件事情上吃亏。” 他又拉住佩罗的衣袖,向城堡方向走去:“我们去举报塔拉萨男爵吧!” 佩罗反手握住拉蒙的手腕:“我不想这样做!” 拉蒙顿时急了:“你听我的!你不要去加入这种事情,我想你去作证,也是能获得一些奖励的!” 小胖子不为所动,幽幽说道:“我想去佩内德斯做领主!” 拉蒙又扯了扯他的手臂,但小胖子神色坚定:“我答应过塔拉萨男爵,但我还是告诉您这件事。” 他定定地看着拉蒙,突然咧嘴一笑,松开了握住拉蒙手腕的手:“我知道罗德里戈和埃里,还有安格·戈拉斯,他们都看不起我。” “拉蒙少爷与他们不一样,尽管您也会嫌我笨,却不会因此讨厌我。” “也许他们怎么想并不那么重要,如果有机会,我想要让您看见其实我可以是厉害的人。” “我不要再做一个笨手笨脚,到处被人嫌弃的侍从了!”他弯下身子,看着拉蒙的眼睛:“安格戈拉斯一开始也是一无所有的次子,最终走到今天,为什么我不可以?” 拉蒙呆呆看着他,他知道自己无法劝说一个萌生出野心的少年,放弃他一直渴望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请收下我的祝福吧,佩罗先生。” 小胖子眼睛挤成一条缝:“等我成为一位阁下,便要来追随您,仁慈的蒙恩者。” 拉蒙点头不语。 他怎么可能主宰所有人的命运呢?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加西亚的到来 拉蒙还记得曾经看过的高尔基的名言。 “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长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贵,最容易忽视又最容易后悔的就是时间。” 似乎就在转瞬之间,复活节就近在眼前了,拉蒙也度过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个生日。 让拉蒙十分欢喜的是,他在生日那天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头衔。 位于赫罗纳的佩拉托拉达镇。(注1) 按照贝尔纳学士的说法,博雷尔也曾经为伯爵大人敕封该头衔。 拉蒙猜测,这大概类似于后世不列颠会将威尔士、法兰西会将多芬封给王储,拉蒙新受封的“佩拉托拉达男爵”实际上更接近一个专属荣誉头衔。 他现在也是一位“阁下”了,有了册封骑士、召集追随者的名义与权力,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拥有专属的卫队和追随者。 虽然现在这个头衔还不能发挥其附带作用,仅仅是向贵族们宣示拉蒙的继承者身份,但拉蒙还是将它视若珍宝。 按照前世的说法,名分即是大义。 拉蒙在巴塞罗那大教堂里,“在上帝、圣雅各与天上诸圣的见证下”,接受了巴塞罗那主教及神官团的赐福。 并在三次唱名,在场见证者均无异议的情况下,在伯爵父亲手中,接过了象征“佩拉托拉达无可争辩的统治者”的印戒和权杖。 这是主历一千零二十八年,巴塞罗那伯国最重要的事件之一。 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人们都在谈论着有关拉蒙的一切,他的“传奇故事”和蒙恩者的称呼再次被翻了出来,一时间市民们都在期待,他们将很有可能迎来一位圣徒般的统治者。 在朝不保夕,苦难匮乏的中世纪,人们寄托于经书所言的得救后的福报,而经上说,信徒最大的福报之一,是天国降临,是“主与圣徒在地上统治一千年。” 故此,人们对于“圣徒治世”充满渴望,那必定会是一副繁荣富足,公正和平的美好景象。 此时拉蒙还不知道,自己平白无故便得到了领民的支持和拥戴,受封后的他还在城堡之中,眼巴巴地等着舅舅加西亚和诺曼骑士的到访。 他将前往布尔戈斯求学的希望,大部分寄托在加西亚身上。 到时候,自己无论如何得表现出与加西亚的亲近模样,好让桑乔夫人不再反对自己的求学计划。 只有呆在布尔戈斯,他才能对加西亚施加影响,好避免他死在血色婚礼上,让他的好姨父计划落空,不至于过早地塑造出一个统一的天主王国。 历史上,桑乔三世死后四分其国,他的后代戮力合作,最终卡斯蒂利亚王国率先越过中央山脉攻陷托莱多,获取富饶的新卡斯蒂利亚盆地,迈出了伊比利亚再征服的最关键一步。 身为伊比利亚斗争中的一方势力,巴塞罗那不可能置身事外,未来的他肯定会与天主诸王国形成竞争关系。 与其等待别人壮大俯首听命,还不如抢占先机先发制人。 阻挠桑乔三世的统一大业就是一个很不错的方案。 况且他知道,南方的穆斯林正陷入群雄割据的泰法时代,彼此攻伐内斗不止,在阿尔曼苏尔死后,便再也无法对天主世界产生威胁了。 “你可千万不要爽约啊,我可是费尽心思要改变你的命运。” 也许是拉蒙的祈祷冥冥之中起了关键作用,在满月来临之际,卡斯蒂利亚的使者终于来到巴塞罗那,向伯爵大人预告了加西亚的到来。 “蒙上帝恩典,卡斯蒂利亚的统治者,尊贵的加西亚·桑切斯阁下将在周日前抵达巴塞罗那。” 拉蒙一听见使者到来的消息,急匆匆地跑到城堡会客室。 “我们去迎接加西亚吧,像他在布尔戈斯为我们做的那样!”拉蒙兴奋地说道。 母亲桑乔夫人也在接待到访的使者,她已近临盘,小腹高高隆起,一只手搭在肚皮上,招手让拉蒙走到身前,伸手捏住拉蒙有些婴儿肥的脸蛋。 “我最近不让你离开城堡,你是不是早就憋不住了?找到机会了就要跑出去。” 拉蒙装出无辜的模样:“加西亚当时是在离城堡老远的半路上接我们的,如今轮到他来巴塞罗那找我玩了,我也应该去迎接他!” 伯爵大人撇弄着唇上的胡须,也在一旁附和道:“这也是有些道理的,正好让加西亚知道,拉蒙已经接受佩拉托拉达的头衔了。” 他怕妻子下意识反对,紧接着又补充道:“反正都是巴塞罗那和卡斯蒂利亚的人马,怎么会有问题呢?” 桑乔夫人看了眼拉蒙,又哼地一声瞟了眼丈夫:“你也就知道让别人去做坏蛋!” “我偏不让你如愿,那就让拉蒙去迎接,你在城堡里陪我!” 伯爵大人顿时有些急眼,他也在城堡里憋了老久了,连忙分辩道:“这怎么可以呢?加西亚会觉得我们在怠慢他!” 桑乔夫人尖声喝道:“就说是我不让你去的,加西亚不满意的话,让他来找我!” 伯爵大人见桑乔夫人又要闹脾气,神情一下子便萎靡了下来,心中暗暗抽了自己一嘴巴,早知道便不帮拉蒙说话了。 拉蒙捂住嘴巴窃笑着,揶揄道:“你们做丈夫的,要爱自己的妻子,正如基督爱教会,为教会舍己”以弗所书5:22 “父亲可是一直遵循着圣保罗的教诲呢!” 伯爵大人见拉蒙还在说风凉话,恨恨地看着他不说话。 倒是桑乔夫人被儿子调笑一番,白皙圆润的脸上登时染上红晕,羞恼道:“行了,我知道《以弗所书》还说了‘你们做妻子的,当顺服自己的丈夫,如同顺服主’。” “我若是不让你父亲和你一块去接加西亚,你是不是要说我不遵从圣徒的教诲了?” 拉蒙嬉皮笑脸地说道:“哪里会呢?母亲可是信仰坚定,日夜祈祷的信徒,要是有人怀疑,我一定要为您做见证的!” 桑乔夫人侧过身子,朝丈夫摆摆手:“你们便一块去吧,接到加西亚,先带他到我这里来。” 拉蒙见伯爵大人还要说些什么,赶紧抢先拉住他的衣角,快步离开了会客室。 两人一路跑到主厅的门檐下才停下来,伯爵大人平复着呼吸,揉了揉拉蒙的脑袋微笑道:“我现在觉得,送你去修习神学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我不反对了。” 拉蒙得意一笑:“您是第二晚发现我有天份的,母亲是最晚的那个。” 伯爵摇摇头:“我和你母亲一样很早就知道了,只是她不舍得你离开。” 他无奈地叹口气:“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没有父母陪伴在身边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我和桑乔都是很早便失去父亲,母亲又醉心于政务的人。” “只是我知道,如果你修习神学以后,能更好地说服别人,那便值得去!” 伯爵大人想到了什么,神色黯然。 拉蒙大概能猜到便宜父亲的心思,打岔道:“我们赶紧离开城堡吧,我们都多久没呼吸过城堡外的空气了!” 伯爵见他说得有趣,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连忙呼唤侍从,不多时一应准备都已妥当,两人便急急忙忙地溜之大吉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再临庄园 按照卡斯蒂利亚使者的说法,加西亚会沿着比利牛斯山脉南麓前来巴塞罗那。 这条路线可以保证旅团全程经过天主教控制的地区,而不需要冒险进入穆斯林控制的萨拉戈萨总督区。 这条路线一定会穿过洛布里加特河谷,所以伯爵大人计划在曼雷萨为卡斯蒂利亚一行人接风洗尘,待一行人修整完毕便可启程返回巴塞罗那,刚好能赶得上复活节弥撒。 加西亚大概会在明日抵达,伯爵和拉蒙便首先考察了新修的巴萨庄园。 伯爵看着空荡荡的、缺乏陈设的大厅,一脸嫌弃道:“这里显然无法承担接待加西亚的工作。” 拉蒙心说他本来也不需要巴萨庄园具备什么居住功能,巴萨庄园完全是为了守备新磨坊而修筑的。 这般想着,拉蒙便想拉着伯爵去看风车磨坊。 伯爵甩开拉蒙的手:“趁着时间还早,我们要赶紧为你舅舅选定住址,磨坊我已经试用过,使用上还没发现什么问题,但帆布已经拆下来了,现在根本就用不了!” 拉蒙朝磨坊的方向看去,果然风车的四片扇叶上都是光秃秃的木质骨架,在轻柔山风的吹拂下岿然不动。 不满地嘟囔一番,拉蒙说道:“那不如父亲先去彭维尔庄园,我之前在曼雷萨时就住在那里,总的来说还算舒适,只要在庄园里再搭建一块临时营地,供其他随从居住就可以了。” “那里还有彭维尔桥!远道而来的客人,可以见到过去罗马人的造物呢。” 伯爵一眼就看穿了拉蒙心中的小九九:“那你呆在这里干嘛?” 拉蒙心思被揭穿,不好意思地道:“我想看看巴萨庄园现在是什么状况,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庄园!” 伯爵没好气地看着他:“那就随你吧,其实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很快你就对它失去兴趣了,但日后记得安排可靠的人来做管事。” “不然你会发现,你的庄园无论年景如何,总是要出现亏损的。” 说完伯爵大人便要启程继续考察,突然又想到什么,回头对拉蒙说道:“你不要随便地把这个庄园赐予别人,回头我会跟你好好说说怎么当一位‘阁下’。” 拉蒙哈哈一笑:“父亲多虑了,我可不至于这么大方呢!” “我只肯把它送给您,或者母亲。”心里还补充了一句:“那样的话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我手里。” 伯爵大人见拉蒙这副模样,也稍稍安心下来,嘱咐他注意安全,便带上骑士和随从去往彭维尔庄园处。 新晋总管罗亚尔骑士,被伯爵嘱托留下保护拉蒙的安全。 时隔数月,罗亚尔又一次与拉蒙一齐在巴萨庄园里巡视起来。 骑士依旧是那副鲁莽憨厚的面相,只是随着权柄的提升,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去乱糟糟的胡子明显经过了精心打理,一头蓬松头发也扎好绑在脑后,衣服和皮帽都比过去的那身整洁许多。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里充满光芒,这让他看上去意气风发。 “抱歉拉蒙少爷。”罗亚尔骑士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拉蒙奇怪地看着他,不解地问道:“什么?” 罗亚尔手指交叉,拱了拱手:“之前您让我帮你查看庄园的情况,我并没有做到,实在抱歉,我没想到总管的工作会这样的多。” 拉蒙不以为意:“帮我管看庄园并非你的分内之事,不要因为不该自己承担的事情而内疚,这样也太累了。” “你看看我,我本来应该老老实实呆在曼雷萨帮兰戈·佩纳照看领地,我不是照样跑到卡斯蒂利亚去了,又在巴塞罗那城堡里躲着不来么?” 罗亚尔明显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您可真像伯爵,总是会为其他人考虑的。” 拉蒙笑道:“因为基督的登山宝训中明言了: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马太7-12/路加6-31 “因为我希望别人也不要因为区区小事,便要将恶意和憎恨强加于我呀。” 罗亚尔闻言一阵恍惚,过了许久才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眼中的光芒愈发明亮:“我的家乡距离佩拉托拉达很近,等我回到赫罗纳,我便要向您未来的领民说您的故事。” “好让您的神圣和荣耀能在佩拉托拉达传扬,就像在巴塞罗那一样。” 拉蒙心说你可千万别,他可是知道赫罗纳地区关于他的故事已经很离谱了,尤其是“天使降临在产房唱圣歌”那个。 穿越以来,圣经就像是一道信息茧房,让拉蒙说话时不自觉地时时围绕着经文,连他自己都发觉不了。 他赶紧打岔道:“我们不如去找庄园里的领民问一下,领主应该关心领民过得怎么样不是么?” 罗亚尔明显已经有些走火入魔,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他们生活在您的领地上,一定会庄稼丰收牛羊成群,就是平时打理得懒散一些,石头缝里也能长出麦苗的!” 拉蒙一阵牙疼,他可以肯定两任总管中,罗德里戈肯定是更加见多识广那个,所以虽然都是比较笃信的人,罗德里戈明显更加世俗。 他不禁怀念起那位不苟言笑的爵士来,遗憾的是罗德里戈是埃德梅辛德一系,而且在士兵中的号召力有些过于强大了。 拉蒙对罗亚尔的话不予回应,默默来到一户人家,打算找到主人家攀谈几句。 山民们都还记得这位年幼的贵人,拉蒙找上的领民,男主人是一个面容苍老的老人,脊背已经开始佝偻。 见拉蒙站在自己家门前,主动上前迎接,并招呼家中的女人拿出一些食物。 说实在的,就算博雷尔还在世,也还没到这个年纪,拉蒙认识的人中,只有塔兰蒂诺和安古洛两位主教差不多活到了这个岁数。 “你们来到这里,生活还过得去么?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拉蒙客气地问道,他还没能完全摆脱穿越前的习惯,更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的长辈。 老头神色惶恐,叽里呱啦地说了一番听不懂的话,拉蒙这才想起双方的语言问题。 拉蒙回头看了罗亚尔一眼,他记得罗亚尔应该和山民们打过交道,但很遗憾地罗亚尔也摇了摇头。 老头一阵比划,突然跪到地上砰砰磕了两下头,拉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跑到院子里,扯着嗓子大呼小叫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收到呼唤而来是,是个一袭黑衣,胸前挂着圣徽的年轻教士。 “尊敬的蒙恩者阁下,我叫亨德尔,是来自巴塞罗那大教堂的修士。” 拉蒙点点头:“你是未来的本地堂区神父么?” 亨德尔恭敬回到:“如果主教认为我能担当重任的话。” “那想必你是能与山民们沟通了?正好我需要与我的领民说些话。” 亨德尔面上尽是堆笑,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旁的山民老者,用流利的拉丁语说道:“我正在教授山民们教会的语言,等我的教学有进展了,您便能与他们沟通了。” 拉蒙觉得沟通之事还得要双向奔赴,就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你也可以学习一下山民的语言。” 亨德尔笑容一僵,巴巴回复道:“也许您说的有道理,这也有助于向山民布道。” 拉蒙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面带不悦道:“偏见使人盲目,我想塔兰蒂诺主教不会对山民另眼相待。” 亨德尔神色古怪,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叉着手行了个教礼。 拉蒙觉得无趣,与山民老者挥手告别,便叫上罗亚尔一起去彭维尔庄园。 他不喜欢这个亨德尔,这个傲慢的教士,会把拉蒙对山民费心拉拢的成果白白挥霍掉。 如果自己可以顺利地到布尔戈斯求学,要事先处理好这事。 拉蒙给自己提醒道。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见面与接待 在拉蒙一天的翘首以待后,加西亚率领的卡斯蒂利亚旅团终于在下午时分抵达曼雷萨。 就像拉蒙曾经去布尔戈斯时一样,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旅团抵达时大多看着有些蓬头垢脸。即便是贵为伯爵的加西亚,也是一副灰头土脸精神萎靡的模样。 “哎哟我的好姐夫!”加西亚见着前来迎接他的伯爵大人,脱口而出地抱怨道:“这段旅途着实辛苦,你可得好好地招待我!” 伯爵大人快步上前拦住他的肩膀,在加西亚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毫不在意他脏兮兮的面庞:“那是当然的!你们到达的时间刚刚好,大家可以在庄园中休整一番,很快便能吃上热乎乎的晚餐。” 伯爵大人的话让卡斯蒂利亚人振奋起来,吃了一路的干粮清水,总算可以打打牙祭了。 “这里到巴塞罗那还要多久?”加西亚却克制住了赶紧安顿下来休息的冲动,眼中散发出光彩:“今天已经是周五了,可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拉蒙莞尔一笑,他知道加西亚一定是在惦记着复活节庆典,便接过话头来轻松道:“你就放心吧,明天清晨出发,日落前一定能到。” 加西亚一下子安心下来,见姐夫和外甥都在眯起眼睛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扭开头扭捏道:“我还没见过地中海的风光呢!” 伯爵大人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也得补充好精力,才好去游玩一番。” 说着便招呼加西亚一行人,趁着天色赶紧到彭维尔庄园去安顿下来。 拉蒙的视线一直在卡斯蒂利亚的旅团中逡巡,久久没能发现目标,便开口问加西亚:“之前在布尔戈斯给我讲故事的那个骑士呢” 加西亚闻言,面带愠色道:“我没有带他一起来。” 拉蒙有些失望,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呢?我记得你们当初说好了要一起来巴塞罗那的。” 加西亚生气地回答道:“他说自己收到了一个在意大利地区的老乡的书信,让他到意大利去一块打仗,他便想抛弃我跑过去!” “这怎么可以呢?要知道我才刚给了他采邑的,他还没有履行过一次义务呢!”加西亚语气中充满了不忿:“拉蒙你要注意了,不要倚仗这些动不动就要去流浪的诺曼人,当你需要他们时,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人。” 拉蒙知道,在此时的南意大利,伦巴第人正在进行着反抗东罗马统治的独立战争,这场战争会让东罗马帝国尝试到使用诺曼佣兵的甜头。 这也是诺曼人在南意大利崛起的开始。 拉蒙对加西亚的遭遇表达了恰当的同情:“我记得那个诺曼骑士好像是叫伊尔温对么?他这样做确实很不对,无论如何,封臣在诸多事务中,对主君的封建义务是该优先考虑的。” “加西亚就不该带他出来玩,这是他应得的。” 但他的真实想法是,伊尔温呆在布尔戈斯,自己才能找到他,并通过这个诺曼骑士找来更多的诺曼冒险家。 要是他趁着逗留巴塞罗那期间,随便跳上一艘去往意大利的商船,自己的计划岂不是鸡飞蛋打了? 伯爵大人听了两人的对话,也顺势说了一番对于不同地区出身的骑士的看法。 其实大多基于道听途说和印象流——比如伯爵大人和加西亚都一致认为意大利地区的骑士爱好音乐诗歌和约会,对为领主打仗不甚热衷;法兰克地区的骑士则举止粗鲁唯利是图,缺少风度;莱茵河对面的日耳曼尼亚,全是些伪装成基督捍卫者的异端蛮子。 两人的对话慢慢演变成商业互吹。 伯爵大人说阿斯图里亚地区(包括卡斯蒂利亚在内的地理单元)的骑士们虔诚笃信不畏牺牲;加西亚说加泰隆地区的骑士忠诚勇敢品德高尚。在他们身边拱卫着的骑士们听到他们的讨论,一时间都不自觉地昂首挺胸起来。 拉蒙觉得他们的尬聊可以告一段落了,赶紧提议道:“趁着还有时间,不如带加西亚去看看彭维尔桥吧!” 加西亚奇道:“一道桥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伯爵大人微笑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座石桥罢了,也就是历史有些久,大概几百年了吧?它是由过去的罗马人修筑的!” 加西亚一下子来了兴致:“竟能几百年不坏吗?那倒是有点意思。” 伯爵大人也乐于分享自己所知道的加泰隆古迹:“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在加泰隆地区,巴塞罗那的北边,还有个叫安普里亚斯的伯国,那里的城市,曾经便是由罗马人修筑的!” 加西亚心驰神往道:“真想去看看,那里会有传说故事里的,像魔法一般,举着瓶子朝池底里不停倒水、瓶子永不枯竭的仙女么?” 拉蒙和伯爵听了他的话都愣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拉蒙理解了加西亚的话。 他描述的东西应该是喷泉。 拉蒙心中一阵吐槽,他大概能猜到,曾经的罗马人是以何种心态面对欧洲各大蛮部的了。 见伯爵大人还在与加西亚尴尬对视,拉蒙也不说穿,欧洲人此时其实已经很难理解这些工程学造物。 他若是开口解释,很难说清他的这些知识来自何处,总不能开口胡扯说他在城里见过一个来自东罗马的学者云云。 于是拉蒙便打岔道:“我们先去看彭维尔桥吧,卡斯蒂利亚的其他客人,刚好可以先在彭维尔庄园里休整。” “父亲先遣人去通知庄园,准备今晚的宴会。” 伯爵大人赶紧接过话头:“这样安排挺好,我最近得到一批东方的香料,卡斯蒂利亚的客人们可以在晚宴中尽情享用!” 伯爵的话让拉蒙心中萌生一个猜测,又回忆起上次出行的经历,伯爵大人总是能弄到来自东方的舶来货,有很大概率是经由南方的安达卢西亚人之手。 加西亚对接待标准感到满意,让身边的人通知整个旅团这个好消息,他打算晚宴的时候,让卡斯蒂利亚人齐声高呼,感谢东道主的慷慨。 拉蒙也认为伯爵安排一次盛大宴会对他而言好处多多,在巴塞罗那的愉快经历,会让卡斯蒂利亚人对他这个“佩拉托拉达男爵”产生基础的好感,以后打交道时会容易许多。 两位伯爵很快重新集结好了队伍,卡斯蒂利亚一行众人明显的变得士气高昂,他们高高举起仪仗,在巴塞罗那人的带领下,唱着家乡的歌谣朝庄园方向去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复活节彩蛋 夜幕降临,彭维尔庄园里张灯结彩,卡斯蒂利亚人经过艰难的跋涉,终于迎来了放肆饮乐的时刻。 人们推杯交盏,觥筹交错,不知不觉间都喝的酩酊大醉,七歪八倒地打闹成一团,发出畅快的大笑声。 与身处伊比利亚一角,且濒临地中海的巴塞罗那相比,卡斯蒂利亚身处莱昂、潘普洛纳与异教徒属地的包围中。 战争不断地磨炼着身处这里的人们,也赋予了他们不同于其他地区人的性格。 他们常常表现出一副保守的样子,重视家庭恪守教规,时刻遵从他们一贯的传统。 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性情热烈,酷爱社交,强调及时行乐。 他们毫不介意穿着不合身的旧袍子去参加弥撒,却乐于花费积蓄去举办宴会、巡游、郊猎这些会让银币有去无回的享乐中。 拉蒙本想与随加西亚前来的卡斯蒂利亚贵族积极交谈一番,但一看酒桌上的热烈氛围也不像是能插上嘴的样子,只得作罢。 望着一片狼藉的宴会厅,拉蒙摇摇头返回房间休息了,反正接下来的复活节庆典,卡斯蒂利亚人也会参与的。 ----------------- 尼西亚会议规定每年春分月圆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为复活节,此时仍在使用儒略历,而非后世的格里高利历(即公历),故而相较于后世要晚上一些。 复活节在中世纪是最重要的主日,因为在信徒的观念里,死而复生是基督最直观地显示出“圣子”本质的事件,也是主向世人展示的最伟大的奇迹。 故此,教会会在这一天安排一年中最为盛大的弥撒,各地教堂也会尽可能提供最优质的圣体和圣血,久而久之,民间也在不断提升对这一节日的重视程度,以至它逐渐成为四大瞻礼之首。 几乎所有有脸面的家族都会在复活节派出花车,参与巴塞罗那大教堂组织的宗教游行。 花车会从各家的府邸出发,随着花车行进的队伍中会有大型耶稣雕像或者圣母玛丽的雕像,沿着各条街道向大教堂汇集。 人们会穿着衣橱里最好的服饰,敲锣打鼓,随着音乐声前进,如果哪家的花车做得好,能显示出主的荣耀和圣母的仁慈,人们便朝那一架花车抛掷花环。 加西亚觉得巴塞罗那的做法非常有意思,也想加入到巴塞罗那人的庆祝活动中。 虽然事先并没有做准备,但他毫不犹豫地便贡献出了自己的车驾,并组织起手下的骑士和随从们,让他们尽最大的可能把它装饰得奢华美观。 最终,节日当天的上午,两架花车在巴塞罗那城堡中整装待发。 拉蒙看着在骑士的拱卫下一副急不可耐模样的加西亚,窃笑着,递给他一枚鸡蛋。 加西亚接过拉蒙递给自己的鸡蛋,好奇地拿到耳边摇晃一番,又伸手敲了敲,随着蛋壳破裂,才发现真的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水煮鸡蛋。 他显得有些不明所以,开口询问:“这是什么说法?” 拉蒙也有些懵:“你不知道么?” 加西亚更奇怪了:“关于这枚鸡蛋,我该知道什么吗?难道它还能是公鸡下出来的?” 拉蒙白了他一眼:“玛利亚的鸡蛋呀,那个故事你不知道么?” 加西亚夸张得说道:“喔!原来是圣母养的鸡下的蛋!” 拉蒙见他插科打诨没个正型,顿时不想再搭理他。 加西亚见拉蒙斜睨着眼睛看自己,哈哈大笑道:“好啦,我错了小拉蒙,快给你舅舅讲鸡蛋的故事吧!” 他说得恳切,拉蒙见状不知道自己搞出乌龙了还是加西亚在跟他开玩笑,就给他讲了复活节彩蛋的由来。 按照前世听到的说法,抹大拉的玛利亚去告知罗马帝国皇帝提庇留耶稣死后复活的消息,那时是不允许不带礼物去觐见皇帝的,她当时身边只有一枚鸡蛋可拿,而恰巧鸡蛋又含有“新生”之寓意。 她高兴地告诉提庇留说:“耶稣复活了!”,提庇留听后不禁哈哈大笑,嘲笑她说:“这完全不可能,如果是真的,那你的白鸡蛋也会变成红色的了!”。 话音刚落,奇迹出现了,玛利亚手上的白鸡蛋果然变成了红色。 伯爵大人正好走到他们身边,与加西亚一齐听拉蒙的讲解,两人都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那我们为什么不把鸡蛋涂成红色呢?”加西亚只是愣了一会就打开了思路:“我觉得这样可以再现那一日的奇迹!”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拉蒙有些惊讶,加西亚在电光火石间便想到了“复活节彩蛋”的早期做法。 “复活节彩蛋”一开始就是“复活节红蛋”,因为在古典拉丁语里,loratus”在不同语境中分别代表了“红色的”和“彩色的”。 直到后来,人们又在蛋壳上绘画和镂刻,“复活节彩蛋”才正式问世。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么?”加西亚问道。 “直接把鸡蛋丢到红色染料桶里煮不就行了?”拉蒙前世也见过家里长辈做红鸡蛋的。 加西亚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法子,赶紧追问道:“确定能行么?” 拉蒙装作天真的模样:“我们可以试试,做一次不就知道了,只煮一个,失败了也不会浪费太多。” 实际上肯定可以,但拉蒙没法说得言之凿凿。 一旁的伯爵听到他们的对话,若有所思道:“应该能行,我知道衣物就是用类似的方法上色的。” 加西亚兴奋地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做吧,今天正好可以给各家贵族送一些!” 说完,他暗戳戳地与伯爵大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伯爵大人立刻理解了加西亚的心思——无他,唯省钱耳。 当贵族们带领着自家的花车来到巴塞罗那大教堂时,惊讶地发现了这样一副场景。 不论是教士还是同僚们,人人的手指头都是奇异的鲜红色。 交相打听之下,贵族们得知真相,纷纷好奇地打量着由新任城堡总管守着的大藤筐,藤筐中装着传说中的“复活节红蛋”,看着已经半空了。 所有直接效忠于巴塞罗那伯爵和卡斯蒂利亚伯爵的贵族都能直接上去拿十个。 拉蒙见到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藤筐,脸上戴起了痛苦面具。 塔兰蒂诺肯定要来问他那个故事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章节目录 又要咕咕一天 11月事情好多,可能时不时就要咕咕,不过30万字上架时应该已经十二月下旬了,应该可以双更一段时间。 拖更肯定是我不对,但是也正因为作者有其他收入来源,所以本书才不会入宫。 希望书友们体谅。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拉蒙的天使 “小拉蒙!” 怕什么来什么,拉蒙已经尽可能低调地藏在伯爵大人和加西亚身后,但一进教堂还是被眼尖的塔兰蒂诺发现了。 神父今天穿上了教会规定的主教服,头戴冠冕手执权杖,看上去威严肃穆,不复平时一身麻衣时古板老头的模样。 “哎呀,我该称呼佩拉托拉达男爵的!”塔兰蒂诺敲了敲脑门做懊恼状,他走到两位伯爵跟前,礼貌地行了个教礼:“也向巴塞罗那的统治者与卡斯蒂利亚的贵客问好,愿上帝赐予你们恩典!” 伯爵大人和加西亚连忙还礼,在神圣的弥撒中,“上帝的牧人”才是地位最高者。 塔兰蒂诺笑着点点头,才蹲下身子来,平视着拉蒙道:“我听说了你今天讲的红鸡蛋的故事,真是太有趣了!” “但我有一个小问题,我不记得在哪部经典上有记载抹大拉的玛丽亚面见提庇留的故事,你是在哪里看到的,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么?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塔兰蒂诺的眼神中满是恳切,此刻似乎只是一位寻找失落经典的虔诚教士。 拉蒙顿时头皮发麻,此时他们正处在教堂拱门入口处不远,参与弥撒的会众都能轻而易举地看见站作一堆的显赫者们,人群一下安静下来,注意力都被这一幕吸引住了。 实话就是没有,复活节彩蛋本来就源于民间传说,此时这则传说应该还没流行起来。 但无论如何,拉蒙都得现编一个出处,至少先度过眼前这道难关,哪怕是一时搪塞。 拉蒙眼珠歪向一侧,假作回忆状,内心一秒万转地做头脑风暴。 终于在众人的等候变成尴尬之前,拉蒙说出了应对的说辞。 “我在曼雷萨时听见的这个说法,但具体是怎么听来的,我还得再想一下,我有些忘记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只有在曼雷萨时,他并不处于在场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像前世的《名侦探**》,死神小学生把一切不属于小学生应有的技能,都推给了“夏威夷”一个道理。 塔兰蒂诺闻言神情愕然,他想到了自己在曼雷萨的布置,又想到了明显不属于巴塞罗那人的习俗,内心渐渐生出了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猜测。 他不禁埋怨两位伯爵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推行了与本土习惯不同的新俗。 而且如今巴塞罗那人之中,没有人不知道“蒙恩者”之名的,这是由他说出,并最终使整个巴塞罗那的贵族群体都在不自觉中,行了异端之举。 想到最坏的情况下那种天崩地裂般的后果,塔兰蒂诺不禁一阵恍惚。 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为复活节红蛋“找”一个出处了。 想到这里,塔兰蒂诺认为此事还是要铺垫一番:“我初次听到这个故事,恍然间便觉得在哪里见过,又或者是听说过,但无论怎么想,就是记不起来。” “唉!”塔兰蒂诺叹了口气,“我太老了,也要没用咯!” 拉蒙听到了神父的话,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就说嘛,既然后世有这个风俗,无论如何在往前一点的时间里也会有痕迹的。 他连忙安慰道:“怎么会呢,主教的弥撒做得那么好,布道又是那么的精彩,您永远是巴塞罗那人信仰的引路人!” 反正说好话又不要钱,嘴甜总比嘴臭好。 伯爵大人也送上奉慰,他记得塔兰蒂诺原来是巴塞罗那城堡的宫廷主祭,从他记事起,他便从塔兰蒂诺处聆听主的福音,比起其他信徒,伯爵大人对这位老神父要多出许多亲近。 加西亚高兴地对拉蒙说道:“我对此也很感兴趣,拉蒙你要是想起来了,记得要来告诉我!” 他想到了什么,又兴高采烈地说道:“我竟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么?!” 加西亚快要兴奋得手舞足蹈了:“日后要是有人问起,你要告诉他们,第一个行此尊奉圣母之举的人中,有一位是卡斯蒂利亚的加西亚·桑切斯!” 他这般说着,塔兰蒂诺和拉蒙都扭过头来,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加西亚有些奇怪:“怎么了?” 塔兰蒂诺和拉蒙同步地摇了摇头。 拉蒙耸耸肩:“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你一定会很喜欢他!” 伯爵大人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微笑着拍了拍加西亚的肩膀:“确实是这样,你们都很喜欢宴会和庆典,一定会有说不完的话。” 塔兰蒂诺神情不变,心说你们也都该去参加赎罪朝圣。 但年月和经历都已经将他磨砺得心如磐石,他拱了拱手,与三人作别道:“弥撒要开始了,各位先行入场吧,我还需做些准备。” 看着神父离开的背影,加西亚推了推伯爵大人的肩膀:“这位就是巴塞罗那的主教对么?他人真好,不像加尔萨主教,跟我说话时,语气硬得像布尔戈斯教堂的基石!” 话音刚落,他又见伯爵大人和拉蒙,都齐刷刷地扭头,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又怎么了?!”加西亚有些气恼,伸手去捏拉蒙的脸蛋:“每次都有你!” 拉蒙轻巧地闪身躲过,跑到伯爵大人身边,语气平静地对加西亚说道:“不要忘记招待陌生人,因为这样做有些人在不知不觉中招待了天使。”希伯来书13:2 “也许你是与加尔萨主教相处太久,你已经判断出他不是天使了,加尔萨主教对待你也是如此。” 伯爵大人眼前一亮,温柔地摸了摸拉蒙的头,见拉蒙抬头看向自己,便一脸赞赏地看着这个聪慧的儿子。 加西亚咀嚼一番,“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所以你才这么喜欢加尔萨主教,要跑几百里地去跟他学经义,因为你觉得他还有做天使的可能!”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黑着脸对拉蒙说道:“你别想太多!就算天使垂怜世人,降临在布尔戈斯,那也万万不可能是加尔萨主教!你倒不如相信我是天使!” 拉蒙正欲回答,伯爵却抢先一步回答道:“也许每个人的天使都不一样呢,我觉得加尔萨主教也许真的是拉蒙的天使。” 加西亚见伯爵说得古怪,打量着伯爵大人的脸色,突然明白了姐夫所指。 “不会吧,你要送拉蒙到布尔戈斯去么?!姐姐会挠花你的脸的,像教堂的花窗一样!” 拉蒙赶紧抬起头看他的便宜父亲,这一看不要紧,伯爵大人这时的神色,活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耶稣。 伯爵大人不为所动,慷慨出言道:“这是有必要的,桑乔要怎么样便随她好了,前代卡斯蒂利亚伯爵踏上阿尔格萨尔的战场前,难道你的祖母便乐意了么?” 加西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叹了口气,神情坚定道:“既然是为了主的道路,那么我会帮助你的!” 拉蒙愕然地看着深情对视的二人。 不是,你们搞那么中二是为什么?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折中之法 “贝伦格尔!我就知道是你的主意!” 桑乔夫人柳眉倒竖,一手撑在腰际,一手指着伯爵大人,满脸怒容。 “你早就厌烦我了,要气死我去娶下一任妻子!” 她又转过头来看向加西亚,银牙紧咬地叱骂道:“还有你!你早就忘记我以前有多疼你了!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便要来害我!” 伯爵大人一脸正色:“我们都知道拉蒙在神学上是很有天份的,拉蒙也向往着主的道路,况且这对他的未来很有帮助,作为父母至少不该阻拦。” 伯爵大人觉得自己已经说清了道理,但没想到桑乔夫人反倒更加生气了,她拉住伯爵的袖子,朝他胫骨上狠狠踢了几脚,尖声叫喊道:“拉蒙日后不是要继承巴塞罗那的吗?” “这才是他的未来,还是说你要将巴塞罗那许给哪个野种?” 一边默不作声许久的加西亚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桑乔,你是不愿意在拉蒙走后担惊受怕,所以要胡搅蛮缠罢了,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拉蒙会在我的看护下生活。” 桑乔夫人心思被戳破也不气恼,盯着加西亚的脸耻笑道:“你?你自己就是个大麻烦,从小开始哪次不是你一闯祸,就躲到我房间里恳求我帮你求情?” “加西亚!想要我放心你还是省省吧,也不要再动什么歪心思了。” 眼见伯爵大人和便宜舅舅,在桑乔夫人面前都有了败阵之势,拉蒙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出马了。 “母亲不要再生气了!”拉蒙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更加软糯:“是我想为自己找一位好圣师,我常常觉得自己总是弄不清经文的含义。” 他又作出惭愧的神色:“巴塞罗那人都说我是被圣灵钟爱的蒙恩者,但蒙恩者怎么能不了解主的福音呢?” 桑乔夫人听到儿子的话,立刻心软下来,她孕期已晚不易蹲下,便坐到椅子上,将拉蒙搂到怀中,亲吻他的脸颊道:“你如今的表现已经比你舅舅厉害许多了!你还那么小,等你长大了就自然理解了,不要那么着急。” 加西亚脸一黑,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拉蒙心说要不是“血色婚礼”已经近在眼前,我也可以不着急的。 他尽量避重就轻地道:“可是我也得找到圣师去学,才能去理解福音,我听说父亲小时候也要学习经义的。” 桑乔夫人理所当然地道:“那就找塔兰蒂诺主教吧,他教过你父亲的。” 拉蒙心说这绝无可能,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思考一番,为难地道:“可是我问过贝尔纳学士,他说布尔戈斯的加尔萨主教是伊比利亚百年来最高明的圣师。” 他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桑乔夫人,就像前世的孩子跟妈妈说自己想要那个更贵更精致的玩具。 拉蒙这一下顿时把桑乔夫人弄得进退失据。 温柔的母亲总是想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东西。 桑乔夫人沉默了好一阵,拉蒙见状便知道有戏,突然回忆起前世鲁迅先生的“折中”之言。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但其实这是对人性的精妙解读,具有很强的普适性,也是后世著名的博弈策略。 于是他便假装想到了什么奇妙的点子,语气兴奋道:“哎呀,我想我可以去罗马求学!我听说那里是圣彼得开创的地上天国,圣徒汇聚的地方!” 桑乔夫人吓了一跳,连一直默不作声的伯爵大人也连忙出声制止道:“我认为先向加尔萨主教学习便足够了,要是以后在加尔萨主教那里已经学不到什么东西了,才好考虑是不是要到罗马去。” “就像一个十岁的骑士侍从,哪里会需要什么冠军骑士的教导呢?” 桑乔夫人眼见伯爵大人说出的话很合她的心意,也急声附和道:“是呀,你看要是去了罗马,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要是有人欺负你,那可怎么办才好?” 拉蒙一脸天真状:“可是母亲刚才说,在布尔戈斯加西亚舅舅也不能照顾我的。” 加西亚听见拉蒙的话,愤愤不平道:“怎么可能,我好歹是卡斯蒂利亚的伯爵,像你父亲在巴塞罗那一样!” 拉蒙心里“啊呸”一声,怎么可能一样,卡斯蒂利亚人一定不怎么爱戴你,否则潘普洛纳的桑乔三世,在“血色婚礼”后接管卡斯蒂利亚怎么顺利得跟喝汤一样。 甚至能短短时间内,便做到在卡斯蒂利亚号召贵族,对曾经的封君莱昂国王发起进攻。 桑乔夫人找补道:“我是说加西亚是个粗心大意的男人,你要多带一些仆从侍女,好让自己的生活舒心一些。” “在其他时候,加西亚还是能关照很多的。” 桑乔夫人已经被拉蒙去罗马求学的想法震住,不自觉地为他总结起去布尔戈斯的好处来。 “而且你去罗马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圣师不是么,白跑一趟远路的时间里,你已经能在加尔萨主教那里学到许多东西了!” 拉蒙又假装扭捏了一番,最终才“不情不愿”道:“那好吧,我也喜欢跟加西亚呆在一起!” 桑乔夫人笑得很开心,在不受利益干扰的前提下,人总是喜欢见到一个自己亲近的人和另一个亲近的人关系良好,这是社会动物的本性。 “但人非有信,就不能得祂的喜悦,因为来到神面前的,必须信祂存在,并且信祂赏赐那些殷勤寻求祂的人。”希伯来书11:6 “母亲你看好了,主定会因为我的殷勤寻求而赏赐于我的!”拉蒙见多番努力过后终于得偿所愿,兴高采烈地对桑乔夫人说道。 桑乔夫人见拉蒙高兴的样子,也长舒了一口气,尽管心中充满不舍,但她心想这总归是取悦了天主的。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也在心中默默地向圣母玛丽亚祷告起来,愿祂能看见,信徒桑乔·桑切斯·德·卡斯蒂利亚,是纯洁而虔诚的。 “万福玛丽亚! 你充满圣宠,主与你同在 天上圣母玛丽亚 求你现在和我们临终时 为我们罪人祈求天主 阿门”(注1) 章节目录 卷末语 如各位书友所见,第一卷剧情就这样结束了。 第一卷出场了许多角色,而且除了埃德梅辛德夫人镜头较少,罗德里戈和兰戈·佩纳半路掉线,基本每位配了人物卡的角色都给了独立章节去刻画这个人物,至少让读者知道,主角在打交道的,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而不是一个个脸谱化的工具人和路人甲乙丙丁。 正如我们熟知的一般,了解一个时代,一个地区,一种文化,最好的办法就是和那个时代、地区和文化所包含的人多打交道,讲故事也是同样的道理。 归根到底,人物是故事的灵魂,无论是远古神话还是赛博朋克,这一点不会改变。 第一卷大致交待了巴塞罗那伯国的内部环境,和陆地毗邻地区的一些大致情况,当然也略微提及了教会和教廷正面临的纷争,这也是本书的主线剧情的两个主要走向,即世俗的伊比利亚纷争与天主教内的斗争。 对历史有所了解的小伙伴们会知道,十一世纪的基督教世界,宗教层面发生的故事,精彩程度绝不亚于世俗,包括克吕尼派夺取教廷权力,东西教大分裂,叙任权之争等,直至教俗合流的十字军东征。 所以,本书也会浓墨重彩地展示历史上发生过的这些故事。 新人作者,无论剧情设计还是叙事手法,甚至最基本的文笔水平,都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我很高兴地看到,写书至今,本书收获的评论中好评居多。 顺带一提,本书是偏史实向的,有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本书在宗教层面明明着笔甚多,但“圣母玛丽亚”就像隐身了一样,这是因为,与大家的印象不符,圣母崇拜在中世纪是相对后期才出现的现象。 这是我在刻意还原当时的真实社会风貌,所以担心作者不停给拉蒙开大挂的读者可以放心了,肯定不会有太违和的剧情出现。 我一开始还想过,要不要多加些环境描写和小细节,比如地中海的城堡其实在潮湿季会渗水,蜡烛会冒着辣眼睛的黑烟之类的,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剧情要紧,三十万字上架前拉蒙得长大一些,免得儿童主角上架读者们花钱看主角日常。 至于一直饱受诟病的更新问题,暂时没办法嗷,养活自己还得放在第一位。 就这样吧,书友们晚安。 章节目录 第1章 启示录与十字军 卡斯蒂利亚的旅团返回布尔戈斯时,队伍规模几乎是去巴塞罗那时的两倍。 多出来的人员,自然就是前往布尔戈斯求学的拉蒙与他所属的随从、仆役和私兵。 卡斯蒂利亚的贵族们对此与有荣焉,当欧洲贵族们需要选择求学地点时,首选的肯定是罗马,其次要么是科隆、圣地亚哥这样的圣地,要么是身处地中海沿岸的一众名城。 布尔戈斯从未接待过为求学而来的外地贵族,在学术吸引力上,它对基督徒领主的吸引力,甚至远不及被异教徒掌控的亚历山大和科尔多瓦。 由于随员众多,拉蒙没有选择住进布尔戈斯城堡之中,而是在临近布尔戈斯的一处庄园里安置下来。 这处庄园是桑乔夫人的嫁妆之一,加西亚觉得这样安排也算合适。 在护卫力量上,巴塞罗那伯爵为拉蒙指派了一支十五人的私军,他们都是因为在历次战争中表现良好,而被伯爵付薪雇佣的自由民,平时负责名下各庄园城堡的巡逻与戍卫。 作为东道主的加西亚也体贴地为拉蒙安排了一位骑士作为侍卫长——正是拉蒙心心念念的诺曼骑士伊尔温·布洛姆。 加西亚不满于布洛姆刚刚接受卡斯蒂利亚的采邑封赏便要离开的举动,就想要为他安排一份工作,好让他不要再有前往意大利打仗的愚蠢想法。 伊莎贝拉自然也要跟着来到布尔戈斯来。 小女仆在拉蒙获得勋位以后也得到了晋升,作为“佩拉托拉达男爵阁下”的女仆长,她会在男爵属领的财政收入里,获取一份体面的年金。 随着巴塞罗那人的入驻,这个名叫“埃夫拉”的庄园实在难以承担突然多出的物资消耗,而且由于缺乏维护,住宿条件也差强人意。 拉蒙知道,加西亚作为拉蒙的临时监护人,每年可以从伯爵父亲处得到三千枚德涅尔,用作拉蒙的吃穿用度和人员薪资。 加西亚实际上从中占了不少便宜,拉蒙见不得自己一家当了冤大头,便去找加西亚商讨,要加西亚帮忙出面修葺埃夫拉庄园的主屋,再新修一条道路,方便巴塞罗那人从布尔戈斯的集市中获取补给。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加西亚满口答应,现在是五月份,夏收已经陆续开始了,夏收过后,针对领民的夏役就要开征,他想的是正好让服役的农民去做这些事情。 拉蒙的监护费,他是打定主意能省即省的,要是他一开始就知道巴塞罗那的姐夫这样阔气,他老早就该软磨硬泡把拉蒙忽悠到布尔戈斯了。 庆典可是很费钱的,这导致了加西亚的腰包很少有鼓囊的时候。 如果说加西亚对于拉蒙的欢迎还夹带着一些利益考量,布尔戈斯的主教,拉蒙未来的神学导师巴福德·加尔萨,看上去就纯粹多了。 拉蒙还在半路上时他便两度来信,要在布尔戈斯的教区采邑里为他安置住所。 一听见拉蒙到达布尔戈斯,刚打听到拉蒙所在,便心急火燎地要去埃夫拉庄园见这个巴塞罗那的“蒙恩者”,身边只带了一个老仆役。 “我们可以在这里开始!”加尔萨手中拿着的,正是《启示录》。 拉蒙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位主教时,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修士手劲儿大得能捏碎核桃,知道他并非老态龙钟,但没想到他这样的雷厉风行。 他回头看看略显破败的主屋,犹疑着道:“庄园杂乱简陋,实在不适宜您以主教之尊莅临讲道。” 加尔萨眉毛挑起,朝拉蒙扬了扬手中的经书,沉声发问:“你知道是谁写下了《启示录》吗?” 拉蒙点点头:“知道,是使徒约翰。” 加尔萨对这个年幼的学生很满意,但表面上还是一副严肃的模样:“那我再告诉你,使徒约翰是在被囚禁在拔摩岛时写下的《启示录》,你现在还觉得这里环境简陋吗?” 拉蒙心想你这老头好生无趣,但奈何他还是要与加尔萨主教打很长时间交道的,总不能一开始就搞坏了关系。 于是他就做出一番诚心受教的姿态,弯下腰来恭敬道:“自然要像使徒一样无惧艰苦!” 加尔萨主教欢喜地笑了起来,走近拉蒙身前,向他摊开展示了手中的经书。 “我又看见一位天使从天降下,手里拿着无底坑的钥匙和一条大链子。 他捉住那龙,就是古蛇,又叫魔鬼,也叫撒旦,把它捆绑一千年。 扔在无底坑里,将无底坑关闭,用印封上,使它不得再迷惑列国。 等到那一千年完了,以后必须暂时释放它。 我又看见几个宝座,也有坐在上面的,并有审判的权柄赐给他们。 我又看见那些因为给耶稣作见证,并为神之道被斩者的灵魂, 和那没有拜过兽与兽像,也没有在额上和手上受过它印记之人的灵魂, 他们都复活了,与基督一同作王一千年。 这是头一次的复活。其余的死人还没有复活,只等那一千年完了。 在头一次复活有分的有福了、圣洁了! 第二次的死在他们身上没有权柄。 他们必作神和基督的祭司,并要与基督一同作王一千年。” 加尔萨主教笑眯眯地看着拉蒙道:“我听说你是为圣灵所钟爱的,是圣灵在地上拣选的蒙恩者。” 他凑近脑袋,鼻尖几乎碰到了拉蒙的脸颊,他眼神炙热,语气中满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切:“那你给我说说,这一段说的是什么意思?” 拉蒙头皮发麻,只觉一股凉气从尾髓直冲脑门。 整个中世纪的神学家,因为解读《启示录》而被打为异端者,恐怕比解读其他福音书的加起来还要多。 他又难以自抑地埋怨起加尔萨主教来,你怎么理解是自己的事,何苦来问我呢? 拉蒙装疯卖傻道:“我怎么能理解使徒目睹过的神迹呢?那毕竟是主的伟力。” 加尔萨仍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眼神变为鼓励:“没事的,你看了这段经文有何想法,随便说说就好。” 拉蒙心想这会儿应该还没有宗教裁判所,教廷也没到如日中天的时候,只要按着经文来“望文生义”,想必问题不大。 大不了就是拉蒙“学艺不精”嘛,他才只有几岁,合情合理。 “我想,既然被天使捆绑的那龙是可以迷惑列国的,那它应该是要列国信它的,也是基督之敌,那便是伪神。” “宝座上的,也许是天使之王们?如神圣的米迦勒?” “为神之道被斩的灵魂,曾属于使徒与殉道者吧,他们没有兽的印记,是因为他们是信仰坚定,未受异神蛊惑的。” 加尔萨点点头,又接着问道:“那下一段呢?” 他语气急促起来:“头一次复活后,他们在何处与基督一起作王呢?” 拉蒙心有惴惴,猜测着道:“是在人心之中,因为莫大的圣功,人们便在他们回归天国之后,尊奉崇拜这些圣洁之人,就像地上的王一样。” 加尔萨突然说了句莫名奇妙的话:“可惜不知道使徒约翰在哪一年升到天上,这应当是一个依据。” “什么?”拉蒙看着加尔萨的眼睛,不知他为何要说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那一千年完了,撒但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 “既然是使徒约翰写下的《启示录》,那在他升天的一千年后当有席卷列国的战争,那是撒旦被释放的缘故!” “而在大战过后,撒旦与它的追随者便要受永恒的酷刑。”加尔萨的神情变得狂热,右手握拳高高举起,仿佛在宣示什么:“而在那之后,便是终焉之日了。” 拉蒙在心中计算一番,惊讶地发现加尔萨的话还真不是完全扯犊子。 使徒约翰殡天后的一千年,还真有一场大战,在基督徒看来是与“撒旦及其追随者”进行的。 十字军东征。 章节目录 第2章 人才济济 主历一千零九十五年的冬天,罗马教皇乌尔班二世在法国的克勒蒙城召开宗教会议。 他对前来听他演说的各国贵族及骑士发出号召:“任何人专为虔诚而不为虚荣和私利去到耶路撒冷,以救出上帝的教堂者,即此跋涉便足以代替一切的忏悔。” 此举确定了“参加东征者完全免罪”,并在日后在天主世界形成共识,进而拉开了为期两百多年的“十字军东征”的序幕。 在传统上,只有有能力负担东征费用的人,才有资格领取十字进而参加十字军。 十字军骑士团成员大部分成员都是武装修士,他们拄着武器祈祷,并洁身自好为独身主义者。 除此之外也有由贵族与士兵组成的世俗十字军,这些参与者通过变卖家产和头衔以支付东征所需的费用。 当拉蒙结合他穿越以来的所见所闻,他惊讶地发现,十字军的策动及其失败,在很大程度上摧毁了西欧堡垒如星,散乱割据的社会结构。 曾经作为基层管理者的采邑主,在失去领地和对应的财政奉养后,逐渐沦为纯粹的精英士兵,并依附于其所在地实力强大的封建主。 而当他们为了筹措东征费用而变卖家产和头衔时,有能力大量买入者,通常也是王室和大封建主。 欧洲诸国的集权之路,很有可能是由此肇始的。 如此想来,自第一次东征以后,天主诸王前赴后继地策动十字军,在其信仰之外,大概还同时存在基于现实利益的考量。 但如今方是一零二八年,人们甚至还不能想象发动整个天主世界进行一场跨越地中海的远征是怎样一副景象。 拉蒙也只把这些思绪放在心底,站在他身前的加尔萨主教也并未发现一点端倪。 身着麻衣的主教,现在还沉浸在关于《启示录》经文含义的揣摩中。 “我又看见一个白色的大宝座,与坐在上面的。从他面前天地都逃避,再无可见之处了。 我又看见死了的人,无论大小,都站在宝座前。案卷展开了。并且另有一卷展开,就是生命册。死了的人都凭着这些案卷所记载的,照他们所行的受审判。 于是海交出其中的死人。死亡和阴间也交出其中的死人。他们都照各人所行的受审判。 死亡和阴间也被扔在火湖里。这火湖就是第二次的死。 若有人名字没记在生命册上,他就被扔在火湖里。” …… …… “祂又对我说,都成了。我是阿尔法,我是欧米伽,我是一切的初,我是万物的终。我要将生命泉的水白白赐给那口渴的人喝。 得胜的,必承受这些伟业。我要作他的神,他要作我的儿子。 惟有胆怯的,不信的,可憎的,杀人的,淫乱的,行邪术的,拜偶像的,和一切说谎话的,他们的位份就在烧着硫磺的火湖里。 这是第二次的死。” 这里已经接近《启示录》的结尾,也是衔接着上一段的经文,拉蒙瞅着加尔萨的翻页,大概能猜到他在看的是这一段。 基督教,或者说天启三大教,都具有强大的排他性,不信者不能得救。 耶稣本人的原话是,“你们若不信我是基督,必要死在罪中。”约翰福音8:24 这里需要追溯到基督教价值观中的“原罪论”。 任何人天生即是有罪的,他们的罪先天的来自其祖先——亚当与夏娃。 他们违背与上帝的约定,吃了分辨善恶树的果子,这种悖逆带来了罪,也带来了罪恶感和羞耻感。 基督教原罪的观点主要由奥古斯丁根据圣经内容建立起来,主张人受到亚当犯罪的影响,生来带着罪性。 只有相信承担世人罪孽的耶稣基督,才能从罪中被拯救出来。 这种原罪论,被拉蒙形象地称作“遗传式原罪说”。 区别于奥古斯都的学说,伯拉纠和斯多亚主义则认为,公义的上帝似乎不应当让亚当的后代为亚当的罪负责,亚当夏娃的罪应该由他们自己负责。 伯拉纠的名言是“如果我应该做,我就能做”,他认为亚当的沦落并不必然使每个人都生活在罪中,罪的普遍临在,不应该是人类生活的宿命。 但是伯拉纠也强调道:“我们都出生在一个受到罪破坏的世界中……我们都倾向于犯罪。” 拉蒙把伯拉纠的“恶世出恶人”的思想,称为“孵化式原罪说”。 伯拉纠在公元四百一十七年被教廷放逐,他的思想被打为异端,但在东方教会中,仍然获得了广泛的支持。 尽管东西教会于一零五四年的大分裂,起因仅仅是弥撒中使用何种面饼,但事实上双方在教义上本就分歧巨大。 况且还有罗马教会自立为普世教会之首、意大利南部教区归属等权力纠纷,双方的矛盾越积越深,直至不可调和。 后世许多人总会先入为主地认定权力斗争才是双方核心矛盾,但利益从来都是可以谈判交涉,可以争取或退让。 唯独教义上的分歧,谁都退不得,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你死我活地较量。 所以但凡在经义解释上闹出什么矛盾,起步就是互相开除教籍。 拉蒙眼见自己未来的神学导师也在探索经典,似乎对经文含义有什么独到的看法,怎么能不胆战心惊呢? 他从贝尔纳学士那里了解到,《尼西亚信经》存在“和子句”纠纷,似乎正是从西班牙地区开始的。(注1) 拉蒙定定看着身前陷入沉思的加尔萨主教,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他嘴里突然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来。 “我只是路过的呀!”拉蒙在心中咆哮道。 作死可以,血别溅到我身上。 像是听到了拉蒙的内心戏,加尔萨主教突然抬头看他,双目炯炯有神,拉蒙只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小拉蒙,你说圣灵也存在于不信者之中么?” 拉蒙心中又是一阵咆哮,你能不能自己消化这些刁钻问题。 他便打起了马虎眼道:“按理来说,圣灵当是无所不在的。” 加尔萨主教一脸赞同道:“是的,正是如此,故而迷途者得返真道,主顷刻便能得知,你说是这样么?” 你说的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拉蒙只得僵硬得点了点头。 加尔萨似乎得出了什么重大结论,悠然自得地摸了摸颌下的胡须,不容置疑道:“所以异信者当弃绝之,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因为主未曾弃绝。” 拉蒙只觉得自己的颈椎越来越僵硬了,隐约间似乎有看不见的屠刀正从罗马挥出,穿过辽阔的地中海,就要降临二人身上。 加尔萨以为拉蒙被过于深奥的问题难住,所以才是这样一副呆呆的模样,便不理会他,自言自语道:“但照此说,使徒约翰又为何说不信者当有第二次的死呢?当他们在主之前复活受审,见到主的威能与荣耀,犹不能幡然醒悟吗?” 加尔萨主教话音刚落,便见拉蒙突然捂住肚子,弯着腰焦急的左右乱看。 他连忙跑到拉蒙身前蹲下,紧张的问道:“你怎么了?” 拉蒙五官纠结:“请为我找来便桶!我吃坏了肚子,要憋不住了!” 他心中哀嚎,原来离开巴塞罗那也没有用,布尔戈斯明显也是人才济济。 真的太难了! 章节目录 第3章 侍卫统领 辛苦折腾好一阵,“脸色泛青”的拉蒙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借口身体不适不便招呼,就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庄园里再没有加尔萨主教认识的人,他便自己坐在客厅里,翻开《启示录》又看了一阵,进出的人都特意绕开这位“大人物”,只敢远远地看他几眼。 不多时,加尔萨主教觉得实在无趣,就唤来老仆人,收拾行程离开了。 伊莎贝拉见加尔萨主教离开,就走进拉蒙房间里等他醒来,哪知她一进门,就见拉蒙掀开被子跳下床,撩起衣摆不停地扇着。 “热死我了!一身都是汗。” 伊莎贝拉捂嘴窃笑:“你又在使坏!” 说完,她又迟疑地问道:“你不喜欢加尔萨主教么?” 拉蒙扭过头看了小女仆一眼,闷声说道:“倒也不是,只是刚才主教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就只好找个理由躲开了。” 伊莎贝拉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眼睛眯成好看的下弦月:“啊!我的小弟也会这样!” “才不是!只有我会这样,因为我明白,所以我会害怕。”拉蒙心想。 但他也不至于着急为自己分辨什么,转而问道:“布洛姆骑士呢?今天他来庄园了么?” 伊莎贝拉回答道:“我今天早上看到他了,但他没呆多久就又骑着马出去了。” 拉蒙又问:“他有说他出去做什么吗?我今天本来想要让侍卫们认识一下新长官的。” 伊莎贝拉摇摇头,她并未与那位骑士先生有过交谈。 拉蒙心想这个诺曼骑士确实活该被加西亚整治,这也太不着调了。 他过去认为符合“骑士”这一形象者,无一不是忠于职守的模范军官,连只有数面之缘的乔苏亚·托勒也是这样。 拉蒙如今开始有些怀疑伊尔温·布洛姆自称参加过近十年遍布欧洲各地的战争,其中搞不好有许多自我吹嘘的成分,最多上阵摇摇旗,见势不妙恐怕溜得比谁都快。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合理多了。 他心目中的强大骑士,应该得是罗德里戈这种沉默寡言健壮如熊的模样,板着一张全世界都欠他钱的死人脸,平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该出手时就拔出宝剑冲进人堆嘎嘎乱杀。 反正前世的文艺作品都是这样演绎的,最好他冲进人堆之前,先单膝跪地向天主和圣母祷告一轮,再亲吻一下导师或者君王赐下的佩剑和亡妻留下的十字架。 光是想象就觉得很强很无敌。 “要是我以后有机会成立骑士团,战前仪式一定要弄成这个!”拉蒙沉浸在幻想中,咧开嘴傻笑着想到。 “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于神!在地上平安归于他所喜悦的人!”路加福音2:14 这是《荣耀赞歌》,是借天使之口所言说的,耶稣生而为人的第一个使命:让荣耀归于神。 拉蒙还想道,以后不如就让骑士团冲锋之时唱着这段赞歌。 真是越想越带感。 伊莎贝拉眼见着拉蒙嘴巴大张神游天外,涎水眼看着就要从嘴角流出来了,连忙推了推他。 拉蒙回过神来,赶紧吸溜一下避免自己出丑,不想却一下子被回流的口水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 伊莎贝拉赶紧上前来拍了拍他的后背,见小拉蒙咳嗽一阵后稳住了气息,只是脸上都是呛出来的泡沫,还不自觉地一脸感激之色看着自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拉蒙有些羞恼,以前总是揶揄打趣她,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被伊莎贝拉取笑了。 他便假装生气地去挠小女仆的痒肉,小女仆连忙跑开,跑了没多远又回头说道:“我去看布洛姆骑士回来没有!” 拉蒙微笑地看着她轻快的背影,他看得出来伊莎贝拉本身是个欢快跳脱的人,她平时的端庄谨慎,只是因为她生活在巴塞罗那城堡里,却没有一个显赫的姓氏。 在中世纪,这样的问题是无解的,也就是他会“投胎”,要不然也得过得小心翼翼。 没多久伊莎贝拉又回来了,站在门外,像一只小猫一样探出脑袋来看拉蒙:“布洛姆骑士回到庄园里了!还有,他说他之前是去找一个附近的山还是什么的。” 拉蒙见她说得云里雾里,略微思考一番,脑补了伊尔温·布洛姆登上高地,查看附近地形和人烟分布状况,记录信息之类的。 “还算是说得过去。”虽然布洛姆应该先来通知自己,但那会儿过来也许会碰上加尔萨主教,没准全程在跟拉蒙大眼瞪小眼。 伊莎贝拉帮着拉蒙收拾了一下着装,好让他有个“阁下”的模样,任命指挥官时会有一个简单的仪式,虽然加西亚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礼仪官,基本接管全程。 “若是完全照着我的心意来,我是一定要考校一下伊尔温·布洛姆的本事的!” 但加西亚白白给自己一个不必付薪水的骑士使唤,无论如何也要接收,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贵族骑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庄园里也只能给他安排一个侍卫统领的职位。 这般想着,拉蒙来到主厅,吩咐仆人通知此行携带的所有侍卫聚集到此。 布洛姆骑士和礼仪官已经到场等候了,恭敬地朝“佩拉托拉达男爵阁下”行了一礼。 这就是头衔的好处了,哪怕人们并不在意他的话,但也必须尊重伊莎贝拉捧在怀中的匣子里展示着的权杖。 趁着士兵们还未集结的空闲,拉蒙便与布洛姆骑士攀谈起来。 “我听说你方才去找附近的高山,是要查探庄园附近的情况是么?你会绘写地形么?我在巴塞罗那时,听城堡总管大致讲过有这么一门技艺。” 布洛姆骑士揉了揉后颈:“这...这个嘛...我手中暂时没有皮纸和墨水。” 他又拍了拍胸脯,用肯定的语气道:“男爵阁下不必担忧,我走过的地方,再走一次一定能分毫不差!” 拉蒙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不合理,从诺曼底到布尔戈斯何止千里,布洛姆难道还能不靠向导直接返回不成?一听就觉得很有问题,八成是在吹牛。 他便开口试探道:“哦,那你能带我去爬你刚才去过的那座山么?我上次来布尔戈斯就想这么做了,可惜时间仓促没能如愿。” 布洛姆慌忙摆了摆手:“哎呀这可不好,那多危险呀!” 拉蒙当场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你刚才是不是在欺骗我。 布洛姆眼见着场面尴尬,心一横就打算让身旁的礼仪官帮自己掩护一下:“我刚才去的地方有女妖精,必须要成年的勇士才能击败的!” “礼仪官先生可以为我作证,女妖精是很难降伏的!” 说着,他朝礼仪官使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可惜,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伊莎贝拉,其实都瞬间明白了布洛姆的话。 “这......”礼仪官心底里破口大骂,他是个伶俐的人,第一时间就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佩拉托拉达男爵。 只见小男爵阁下,脸色已经跟锅底一般黑了。 礼仪官想起了拉蒙“蒙恩者”的绰号,顿时心有灵犀地板起了面孔:“我没有听说过布尔戈斯有什么女妖精,属灵的国度里当无邪物!骑士先生请慎重一些。” 布洛姆骑士犹不死心,朝礼仪官努了努嘴,眼神不停地往下瞟。 礼仪官只当没看见,扭过头去不做理会。 拉蒙看着布洛姆骑士的拙劣表演,内心对他的期待已经掉到谷底。 算了,反正本来也没打算对布洛姆委以重任。 一个诺曼骑士,当个纯粹的保镖总是及格的吧? 章节目录 第4章 监护权与婚姻权 经过这番小插曲,礼仪官在侍卫们集结完毕后,便忙不迭地安排完了简短的任命仪式,向布洛姆骑士客套地祝贺几句,便匆忙返回布尔戈斯城堡了。 拉蒙让伊莎贝拉在庄园里为新任侍卫统领布置居所,便准备返回房间,打算写一封信寄回巴塞罗那去。 他侧身站起,正好见到小女仆正俯身收拾象征“佩拉托拉达男爵”的权杖和信物,她背对着拉蒙,腰肢纤细身形曼妙。 于是拉蒙又嘱咐道:“你布置好就赶紧回来,我有事要吩咐你。” 拉蒙不怎么信任诺曼骑士的道德下限,况且在法兰克人的骑士文化中,勾引女性一直以来都引为美谈,并在整个中世纪蔚然成风。 对于布洛姆而言,也许伊莎贝拉已经是个成年女子了,但在拉蒙眼里,她不过只有初中生大。 伊莎贝拉恭敬地屈膝行礼道:“是的,我的阁下。”她第一次充任宫廷女官的角色,下意识地便模仿着巴塞罗那城堡中见过的前辈们。 “也许我应该致信给伊莎贝拉的父亲,以直接君主的身份获取她的监护权和婚姻权。”拉蒙心想。 不然好生生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日后却要在牢笼般的修道院中孤独终老,也太可怜了点。 一个庄园主的女儿,名下也无财产领地,在时人看来明显“价值不高”,应当是比较容易的,最多花费一些德涅尔。 算了,还是先问问她本人的意愿吧。 拉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陈放杂物的木箱从床底下拖出来,翻找出墨水鹅毛和羊皮纸,一通折腾之后弄得满头大汗。 “倒霉的中世纪,连个抽屉都没有!” 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拉蒙提笔开始书写,这封信他打算寄给便宜父亲。 “蒙主庇佑,愿天上的父赐予您和母亲平安喜悦。 我们顺利抵达了布尔戈斯,已在母亲名下的埃夫拉庄园安顿好,旅途上并未发生意外和损失,不必担心。 母亲的庄园经营地很棒,产出丰富,什么都不缺,去布尔戈斯也很方便。 说到庄园,我的巴萨庄园请您为我托付给有经验的管理者。 如果有山民来安家,只要是信真经的,记得让庄园管家不要拒绝。 也劳您为我留意,巴萨庄园的驻堂神父是否能让领民尊重。 我并非有意质疑主的牧人,但我们都知道,修士们与贵族一样,总是良莠不齐的。 …… …… 我来到布尔戈斯以后,还想到了一个很棒的主意。 不管母亲生下来的是弟弟还是妹妹,都可以叫桑乔,也就是母亲的名字。 这样,以后别人听见我们的名字,都能想起你们来。 永远敬爱您。 拉蒙。” 拉蒙小心地把墨迹吹干,卷做一卷后用牛皮袋子封装好,等下就派人到布尔戈斯,委托商旅将信送到巴塞罗那去。 伊莎贝拉恰好也在此时走进房间,她明显也忙活了好一阵,脸上还有些红扑扑的,灰尘黏在出汗后的皮肤上,又被简单擦拭,使她一时间活像一只大花猫。 拉蒙想起她今天还在取笑自己,便指着她的脸夸张地笑。 伊莎贝拉连忙找来毛巾擦拭掉脸上的污渍,见拉蒙还在笑,就跑过去揉乱了他的头发。 “哎呀,我刚才还是你尊敬的阁下呢!”拉蒙成心逗弄道。 伊莎贝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缩回手,歪过头去扭捏地不看他。 拉蒙得寸进尺地跑过去拉住小女仆的袖子,说出了方才兴起的想法:“要不我去把你的监护权和婚姻权要过来吧?” 伊莎贝拉连忙把身子正过来,小鹿般的眼神里带着狐疑,脸上的神色分明是在说你想干嘛。 拉蒙便解释道:“这样你就能嫁给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了呀!” 小女仆羞红了脸,低下头讷讷道:“骑着白马的王子么?我身份这样低,怎么可能嫁给一个王子呢?” 拉蒙这才反应过来,白马王子是后世的说法,他不小心口误了。 眼珠一转,拉蒙嬉笑道:“可不要看轻了自己,你不是见过潘普洛纳的费尔南多王子么?我倒是觉得他还有些配不上你呢!” 伊莎贝拉见拉蒙说得煞有其事,又是这样羞人的话题,不知说什么好,便使出杀手锏,要捏拉蒙的脸蛋。 拉蒙轻轻一跳就躲过去了,拿出一副说正事的样子,双手叉腰地说道:“但是我不去索取这份权力,莫说王子了,怕是农夫你也嫁不了,只能到修道院里去了。” 伊莎贝拉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她想起了在卡尔卡松时,姐姐对她说过的修道院里的生活,勉强一笑道:“那也很好呀,可不是谁都能当基督的新娘呢!” 拉蒙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摆了摆手,没好气地道:“行了,我明天去找加西亚,我得问问他领主索取监护权,具体要怎么做。” 伊莎贝拉好奇道:“怎么不问伯爵大人呢?我觉得他会更清楚些。” 拉蒙心说你也不是真的不在乎嘛,但也没再取笑她,只是解释道:“特意写信去提这种问题总觉得怪怪的,放心啦,加西亚这样的成年领主,肯定知道自己的权力要如何履行的。” 小女仆不安地叉着手,用大拇指揉着手心,弱弱地说道:“父亲可能会不高兴的。” 拉蒙扯了扯嘴角:“他只是会不高兴一阵子,总是会有开心起来的时候,你要是进了修道院,也许会不高兴一辈子。” “再说了,他不高兴关我什么事?值得我为此放弃领主权吗?” 伊莎贝拉抱紧手臂,低头思索了一阵,拉蒙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 小女仆突然抬起头,嫣然一笑,像一朵娇艳绽放的水仙花:“谢谢你,拉蒙少爷。” 拉蒙勾起嘴角:“你要谢谢我那可太早了,也许我会把你嫁给一个糟老头,让你每天都哭唧唧的。” 伊莎贝拉轻快地说道:“拉蒙少爷不会这样做!” “你怎么知道,我可坏了!你听见加尔萨主教说的,写在《启示录》里的亵渎之物了吗?就有那么坏,让大地陷入纷争,列国流血不止。” “才不是呢!拉蒙少爷是蒙恩的,你要做的定是让圣灵喜悦的!” 拉蒙一本正经地更正到:“你可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猜度主,神父们会说你犯下了亵渎之罪的,再不要这样说了。” 说着他又笑起来:“也不要对任何人说你不愿去做修女,更不要说我为你谋划了这些,这是属于我们的秘密!” 伊莎贝拉重重地点头道:“我怎么都不会说出去的!”又举起手道:“我对天上的父发誓。” 说到这里,小女仆又想起自己刚刚想的是如何不去侍奉主的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许会因此触怒主,顿时想要为此忏悔一番。 可是到教堂忏悔又会违反刚才的誓言,这样的矛盾让她一时间进退失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拉蒙见她着急的模样,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说道:“主不会生气的。” “你们得救是本乎恩,也因着信,并不是出于自己;这是上帝的恩赐。”以弗所书2:8 小女仆低下头来看着拉蒙的眼睛,情绪一下子平复下来。 拉蒙少爷肯定是对的! 伊莎贝拉心中确信不疑。 章节目录 第5章 命运 “婚姻权吗?你问这个做什么?” 加西亚一手撑着下巴,看向拉蒙的眼神中满含好奇。 但他并无深究之意,只是敲着脑壳作苦恼状:“我确信你有权这么做,但我也并未行使过这种特权,具体要怎么做倒是不太能肯定。” “大概派人过去告知一声就可以了吧?就像通知他们要缴纳税赋了一样。”说着他又好奇地问道:“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我好为你参谋一番。” 拉蒙自然不会告诉加西亚真实的情况,便抬出了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我手下有个女官叫伊莎贝拉,她父亲是卡尔卡松地区的贵族。” “我的想法是,如果我在布尔戈斯发现了有才能的平民,可以通过婚姻来让这个有才干的人获得贵族身份,由此来笼络他。” 加西亚闻言哈哈大笑:“小拉蒙,你这也整得太复杂了,你有权直接册立骑士的呀!需要我教你吗?很简单的。” 拉蒙耸耸肩道:“父亲告诉我,骑士们都是骄傲的,如果随意地让人获得与他们一样的身份,他们会第一时间团结起来反对我!” 加西亚拍手道:“是的,头衔的发放一定要谨慎,贝伦格尔说得很对!” 他又皱眉道:“可是指派麾下的贵族与平民结婚,也是一种侮辱,如果换着是你也不会乐意的吧?你这样做,小心那个女官在你睡觉的时候用绳子勒死你!” 拉蒙心说怎么这时候你又变得聪明起来了,便改变思路道:“好吧,我改变主意了,但我还是很好奇监护权和婚姻权的问题,父亲曾说要教导我怎么做一位阁下,但他此刻远在巴塞罗那,我只好来问舅舅你了。” 加西亚闻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拉过拉蒙的手:“既然如此,那你跟我来吧。” 拉蒙一头雾水地问道:“去哪?” 加西亚咬紧后槽牙,闷闷不乐地嘟囔道:“当然是去找你的‘天使’呀,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些条文上的东西了。” 拉蒙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坐稳了身子讪讪笑道:“我不过是好奇一下,不能因为如此细微的缘故就去劳烦加尔萨主教吧?” 加西亚皱起眉头,一把将拉蒙从椅子上提了起来,一脸正色道:“若是你回到巴塞罗那的时候还是对领主事务一无所知,贝伦格尔也许不会在意什么。” 他弯下腰来凑近拉蒙的脸:“但桑乔一定会说,让加西亚做监护人就是一个错误,而且还会念叨很久!” “你们姐弟俩的关系真是奇怪!”拉蒙心想,但还是想继续争取一番:“也许我们可以先在城堡里找找有没有相关书籍。” “没有,就算有也早就被我卖掉了!”加西亚得意一笑:“我最讨厌看书了,以前还小没有办法,但现在的卡斯蒂利亚是我说了算!” 看得出来你还很骄傲呢,拉蒙默默吐槽道。 加西亚站起身来,拉着拉蒙的手又使了使劲,一脸坏笑道:“你别想着跑,我小时候力气比你现在大多了,跑得也快,但还是没用。” “顺便提醒你一下,不要因为加尔萨主教看上去半截入土的样子就小觑他,我的经历告诉我,主教的皮囊下匍匐着一头野兽!” ----------------- “很高兴看见你好起来了!” 布尔戈斯教堂里,加尔萨笑眯眯地低头看着前来拜访的拉蒙道。 加西亚阴阳怪气道:“尊敬的主教阁下日安,今天城堡里送来了一些鱼,我等下派人送过来一些。” 拉蒙扯了扯嘴角,虽然不知道是先有人名地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反正据他所知,“加尔萨”这个词汇在如今的伊比利亚诸国的通俗拉丁语中是苍鹭的意思,而苍鹭一种以鱼为食的水鸟。 看来加西亚真的很不喜欢这位主教。 加尔萨主教像是没有听出加西亚言语中的恶意,又或者是听出来了但浑不在意,只是礼貌地朝加西亚点点头:“日安,卡斯蒂利亚伯爵,谢谢,我不喜欢吃鱼。” 他又转过身来,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小拉蒙身上:“既然小拉蒙已经身体无恙,我想也差不多是时候开始神学课程了,我认为从今天开始就很不错。” 拉蒙正欲开口,一旁的加西亚却被加尔萨的反应激得眼角一跳,抢过话头双手抱胸道:“可是今天我们前来拜访另有要事。” 加尔萨歪头看他,神色颇为不耐,淡淡道:“这样吗?请问是什么事情呢?” 拉蒙连忙见缝插针道:“是我想请教一些事情,是关于领主权利的。” 加尔萨蹲下来,平视着拉蒙和蔼地笑着,眼角因为他的笑容堆起了鱼尾纹:“小拉蒙想知道什么呢?我想我对此有些了解。” 拉蒙左右环视,将加尔萨拉到教堂祈祷室的长凳上坐下,客气地询问道:“主要是领主对臣下的监护权和婚姻权,我就想了解这个。” 他又把方才跟加西亚说过的理由向加尔萨复述了一遍。 加尔萨舒展一下腰肢:“小拉蒙会体贴我这个老头子呢!真是个好学生。” 一旁站着的加西亚明显有些生气,却努力地将怒气掩饰在他的笑声中:“哈哈哈,主教,我可是记得......” 加尔萨微微偏过头,神色冷淡地看着他,将加西亚要说的话堵回了嗓子里。 拉蒙见状上前抱住了加尔萨的手臂,装出一副急切的样子:“主教快回答我呀!” 于是加尔萨主教又看向拉蒙,眯起眼睛回答道:“就像你的头衔是‘佩拉托拉达男爵’,所有在佩拉托拉达生活的领民,你都有权为他们指派婚姻,这是领主权的一部分。” 拉蒙颇为不可思议地道:“可是要是他们不愿意呢?” 加尔萨温声道:“所以他们会逃走,甚至是掀起叛乱,统治的细节每个领主都不一样,但在我看来秘诀就是,你所做的事至少让大多数人都能接受。” “但小部分人的不满也会逐渐积累,就像把一个百户村的人分成十个十户,这次是第一个十户不满意,下次是第二个十户不满意,人心总会记住每个失望的时刻,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不满。” 加尔萨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加西亚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主教,直接说拉蒙要如何做即可,我们回去得晚的话,放凉了的鱼会变腥的。” 拉蒙站起身来看着加西亚道:“舅舅先回去吧,我还想与加尔萨主教多聊一会儿,我想布尔戈斯大教堂里会为我料理午餐。” 加西亚生气地看着拉蒙,指着他就要开口怒斥,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甩了甩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拉蒙平静地看着加西亚离去的背影。 人怎么能不相信命运呢? 归根到底,人的背景,经历,学识,性格,这些都会在某时某刻,将一个人面临着的,看似无限多的选择逼向“唯一”。 这个“唯一”的选择通向了下一个场景,这个场景造就的经验阅历和性格,由上一个“唯一”带来,又通向下一个“唯一”。 如此演化渐进,就是一生了。 加西亚,改变命运有时候需要逆天般的外力,甚至是一些你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比如一个一千年以后的异国灵魂。 但这样真的有用吗? 章节目录 第6章 入学与折返 布尔戈斯教堂一行,最终变成了拉蒙入学的日子。 在学院制普及前,师生关系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种相当紧密的连结,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堪称是荣辱与共。 但与东方不同的是,欧洲人并不特意确立“衣钵传人”,又或者说他们的做法更加隐晦,比说将人脉、资源和圈子共享给某个后辈,却不要求什么即时性的反馈。 当人们好奇地打听这个新面孔时,结合流言和各自的观察,便在彼此相望时会心一笑,确定某个人是备受关注和栽培的。 这样的传统带来许多好处,就是学术派别上的两代人是非绑定的,这样能有效地避免偶然因素下的一时挫折,就因为各种各样的斗争和株连,连累整个派系一起销声匿迹。 再者,因为包袱过轻,在必要的时候被扶立者也可以审时度势地跟风倒戈,带领整个派系改头换面苟住下风期。 只要有合适的土壤,暗中蛰伏着的大多数依然有机会卷土重来。 他们就像是九头蛇一样,雅典的法庭审判不完,罗马城里的公敌通告清洗不完,帝王和僭主们的侩子手屠杀不完。 类似的逻辑,直到现代也依然在生效,构成了西方世界社会潜规则的一部分。 拉蒙心知若是没有意外,他也许很快就要成为“克吕尼派”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是的没错,他就是敢百分百确定,一个从法国来的神父,一年四季穿着一件破旧得让人见之心碎的旧麻衣,在短短时间里就名扬伊比利亚。 里面若是没有一个大势力的运作,拉蒙第一个不信,而加尔萨主教,就差把三绝誓言刻在自己脑门上了。 但拉蒙的求学道路才刚刚开始,尚未没来得及揭开克吕尼派这个一度掌握着两千多座修道院的庞然大物的神秘面纱,一封来自巴塞罗那的信件就将他的探索进程被迫中断了。 大致看了眼书信,拉蒙就急匆匆地跑到布尔戈斯城堡去找加西亚。 “快!赶紧收拾行李!”加西亚指了指堡场上停放的马车,声音有些急躁:“也许一天都拖延不得了!” 拉蒙明白了加西亚也收到了消息,但还是不死心地想印证下:“母亲的情况真的很糟糕吗?” “信使骑着的,是你父亲的‘闪电’,你还要问别的吗?”加西亚眉头大皱,拎着拉蒙后颈的衣领大声喊道:“快去呀!” 拉蒙匆匆前往教堂,抓起几套换洗的衣物,路上碰见一个修士,让其转告自己需要立即回到巴塞罗那,便跳上马车离开了。 很快加尔萨主教就接到了属下的通知,顿时也有些忧心,也立即吩咐仆人送自己到城堡里去。 加尔萨主教心想,最坏的情况是巴塞罗那的伯爵回归天主怀抱了,那样的话短时间内拉蒙岂有再回到布尔戈斯的可能? 任何一个摄政都会死死地抓住年幼的君主不松手的。 三人随即在布尔戈斯城堡中又碰头了。 加西亚见加尔萨不请自来,恼怒他的唐突,语气十分僵硬:“抱歉主教,我们面临着非常紧急的情况,恕我不能招待。” 加尔萨主教客气道:“若是伯爵也必须离开,请先行告知我您所属意的摄政,还有摄政生效的时限。” 加西亚不耐烦得道:“我兴许很快就能回来,就像我上次去巴塞罗那时那样,告诉贵族们我这个月若是不能回来,又实在有急事需要仲裁的,就到潘普洛纳去请我的姐夫桑乔国王。” 加尔萨主教明显对加西亚的决断不满,板起脸道:“桑乔国王并非卡斯蒂利亚的君主,贵族们岂能服从呢?” 加西亚完全失去耐心了:“他们以前不都这样过来的吗?” 拉蒙这时开口道:“老师,这次是我的母亲生病了,我们都忧心于此。” 加尔萨暗自松了口气,悲悯道:“我当为受苦的信徒祈福。” 低声祷告一阵,又开口道:“是何缘故呢?我记得她在布尔戈斯时是健康活泼的,可见是主所喜爱者,不当蒙受劫难。” 拉蒙也没功夫顺着经文深说,便叹口气回答道:“母亲生下弟弟后,就开始腹痛发热。” 拉蒙知道这是产褥热,由生育后的产道损伤及后续带来的感染造成,也是中世纪时的顶级杀手。 他还知道,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这种感染带来的疾病基本是无药可医的。 产褥热在自身进程通常只会持续几天,超过这个时间不见好转,基本断定是严重感染,大概只剩下向上帝祈祷这条路了。 “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拉蒙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信使一人三马地疾奔,能在不到四天的时间里来到布尔戈斯,自己乘坐马车肯定慢一些,但若是抛弃辎重只带少量补给,也许只需五六天。 乐观一些,就算遇上最坏的情况,自己也能有机会施展来自后世的特别手段。 况且,宫廷医师贝尔纳也不是一个只会放血的无良医师。 “加西亚,不要带太多人,但要多带一些马,也许还得在路上抛弃一些。”拉蒙陈说着自己的打算。 加尔萨主教皱了皱眉头:“也许太过忧心并非好事,这种时候大概只关乎于信徒能否向圣安东尼证明自己的信仰。” 拉蒙没由来得一阵烦躁,崇尚科学的灵魂无法容忍愚昧所带来的盲目。 他也不做分辨,只是看着加西亚道:“我们总是要考虑最坏的情况。” 加西亚的脸色也一下子阴沉下来,立马有了决断,便转身向仆人们吩咐道:“将马厩里能跑的马全部喂好,套上缰绳,牵到堡场上去。” 他转过身来,低头看着拉蒙沉声道:“你也想好了,这一趟路会很辛苦的。” 加尔萨主教欲言又止,他有意同去,但看这阵势不得不开始谨慎起来。 他有些担心自己会因为拖累了队伍而受人白眼,主要对象是他新收的好学生。 但主教随即看到了年幼的学生眼神中闪耀着的不可动摇的坚定。 于是加尔萨也开口说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吧,这样的话沿途的许多修道院都能方便补给。” 加西亚露出轻视的眼神:“主教年事已高,我看......” 加尔萨挥手打断道:“我过了一辈子的苦修生活,这算不得什么。” 他又抖擞了一下衣领,率先走出大厅,又回头催促道:“还要准备什么吗?” 拉蒙发现苦难纪元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人们对于吃苦和冒险,态度真的是相当的无所谓。 章节目录 第7章 秘法 抵达巴塞罗那时,从布尔戈斯出发的众人都已经灰头土脸,面色灰败,浑身上下均散发着一股疲态。 但城墙之下的一行人都尽量地抖擞精神,加西亚让随行骑士们向城门处的守军展示属于卡斯蒂利亚家族的徽记。 巴塞罗那的城卫军大致记得自己在复活节时见过这样的纹章,但他们交头接耳一阵后,并没能认出这样的图案代表哪个家族,也不肯放他们入城。 城下的队伍中明显有数量不少的骑士,按照伯国的新规定,贵族们是不能携带超过十个携带武器的扈从入城的。 拉蒙便从马车上跳下来,跑到城门守卫前大声喊道:“你们看看我!” “我曾经坐在基督宝像下在城里巡游的!” 士兵们一听这话,马上就有人认出他来:“啊!是巴塞罗那的蒙恩者,佩拉托拉达男爵阁下!” 拉蒙见事情顺利,便继续说道:“你们之间谁是领头者?” 马上有人越众而出道:“我是城门守备队长,我叫瓦什利,聆听您的吩咐,尊敬的蒙恩者!” “不介绍自己的姓氏吗?也许是个老兵。”拉蒙心思一转:“我们需要进入城市,请不要阻拦。” “是!”瓦什利领命道,随即就命令士兵们让开道路,但手下的士兵面面相觑,一脸难色地看着他。 “瓦什利,违反命令是要被逐出军队的!”一个士兵壮着胆子解释道。 瓦什利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说话的士兵,恶狠狠地道:“你们尽管推到我头上,塔瓦雷斯,那样你就能接过我的位子了。” “但是现在,看在我曾经在你摔断手的时候帮你挑水的份上,不要挡着道路了,我的朋友。” 加西亚这时也走上前来,试图展现自己的权威:“我奉劝你认真考虑朋友的话,尤其是在我生气之前。” 士兵们并未对此有何愤慨之色,门岗工作本就让他们学会了察言观色,相互之间默契地交换一翻眼色后,便不动声色地朝两侧让开了道路。 拉蒙若不经意地看着胡子拉碴的加西亚,他刚刚说的朋友一词,听起来更像是后世西班牙语里的“amigos”,而不是如今巴塞罗那贵族们会用的同样由古典拉丁语“amicius”演化出的“amis”或者“amica”。 语言演化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也许在卡斯蒂利亚,伊比利亚通俗拉丁语向现代西班牙语的演化,此时或在更早前就已经开始了。 又或者说,卡斯蒂利亚人的用辞和口音,对现代西班牙语的影响巨大。 拉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将这些无端生出的遐想逐出脑袋,快步返回马车,催促众人再次启程。 车轮碾过石板,不时磕到凹凸不平之处带动马车颠簸起伏,惊醒了马车中的另外一位客人。 “要到了对么?”加尔萨神色萎靡,眼神中不复往日的精光。 “是的主教,我们已经入城了。”拉蒙勉强应付着,面上尽是抹不去的阴沉。 主教掀开窗户上的挡板,细细打量着窗外的景致,像是要将眼前所见记在心中:“这就是巴塞罗那吗?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我听说巴塞罗那的大教堂中供奉着殉难的圣徒尤拉莉亚,我希望能前去参观一番,也好为你母亲桑乔夫人请求主的宽宥。” 拉蒙觉得这也是加尔萨主教的一番好意,便点点头道:“您会如愿的,到了城堡我会立刻安排。” 加尔萨又闭上了眼睛,拉蒙也不说话,默默整理着一路上想到的各种可能性和应对之法。 不一会儿,倦意翻涌而上,不知不觉中他就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 拉蒙想过桑乔夫人的情况也许不会太好,但没想到竟已坏到这样的地步的。 一个月前还能嬉笑怒骂的活泼女子,此刻正脸色苍白地卧倒在床,冷汗不断地从她额头处渗出,见到拉蒙只是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又极慢地眨了眨眼。 拉蒙见到她虚弱的样子,心头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腕,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他才回头询问站在一旁的贝尔纳:“母亲生病多久了。” “已经十一天了,拉蒙少爷。”贝尔纳学士的声音里也满是疲惫。 拉蒙顿时有些急眼:“那你为母亲做了些什么治疗呢?全都不生效吗?” 他想到了什么,赶紧翻看着桑乔夫人的手腕,担忧上面也许已经布满创口,他可是记得中世纪某个臭名昭著的医疗手段。 贝尔纳看得眼皮直跳:“拉蒙少爷也认为应当使用放血疗法吗?” 他挺直的腰杆像是一下子佝偻了下来,语气间有说不尽的落寞:“可我的毕生所学告诉我,那一定是不正确的。” “不,我绝对不会质疑这个!”拉蒙赶紧宽慰道,中世纪暂时眼见过的最靠谱的医师就是你了。 贝尔纳神情一振,挥舞着手臂大声说道:“正是如此,凡是发热多日而经放血者,十人里难有一人存活,我曾经翻看超过十个修道院的记录,上面明明白白地记载着。” “拉蒙少爷,就凭您直觉下的信任,我便知道圣安东尼一定赐福于您!” 拉蒙赶紧制止了他的神棍论调,又接着问道:“你还有什么未曾尝试的手段吗?” 正在振奋中的贝尔纳像是在冬日中被兜头淋了一瓢凉水,一个激灵便恢复了木然之色,惴惴不安地小心说道:“也许现在只能虔心祷告了,我向您,也向万能的主发誓,自三天前开始我便带领着学徒们日夜祈祷。” 那就是凉拌咯,拉蒙坐在床边,心头在盘算着些什么。 正低下头等着训斥的贝尔纳,意外地发现拉蒙不仅没有歇斯底里,甚至全无悲伤状,只是一副静心思考“智珠在握”的模样,心中大惑不解。 但慢慢地,贝尔纳心中涌现出一道猜测,尽管十分荒谬,但他认为这是最可能的答案了。 于是他小心地凑到拉蒙耳边,声音像是寂静林中野兽的呼吸般似有还无,几不可闻地求证道:“秘法?” 拉蒙皱眉看着他,他方才正回忆着磺胺的化学式,想着有没有搞头呢,冷不丁地贝尔纳来一句“秘法”。 因为这个词实在拗口且冷僻,让他思考了几秒贝尔纳究竟说的是啥,这样一来他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断了。 秘法?我还跳刀呢! 不对,中世纪人什么时候会说秘法这个词了?我没搞错吧,我究竟穿越到哪了? 但这疑惑并未持续多久,因为贝尔纳又开口了。 “拉蒙少爷,无论是巫术还是炼金术,都是诱人堕落的。”贝尔纳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严肃,“不可为了些许好处便背离了主的道路。” 拉蒙生气地踢了他一脚:“在上帝的见证下,我并不属意于此。” 中世纪的巫师术士之流,他当然知道是什么货色。 “但我确实有些想法,你要为我做见证。” 综合来看,一要技术实现,二要有效,三要让中世纪人也能理解拉蒙的“秘法”,只有一个办法了。 大蒜素。 章节目录 第8章 加龙河之子 前世记忆告诉拉蒙,大蒜就是一种地中海香料,如果没记错的话,应当起源自西西里,但由新月地带至中亚地区的农耕民族首先驯化。 后世吃西餐的时候,他还以为“蒜汁**”是西餐本土化的产品,由此还闹出过笑话来。 因此,大蒜素的制备至少在原材料的准备上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贝尔纳先生,你说大蒜会对母亲的病有帮助吗?” 贝尔纳怔了怔:“拉蒙少爷对草药学有兴趣么?” 他又兴奋道:“草药学绝对是一门奇妙的学科,而且入门相对简单,如果拉蒙少爷有兴趣,我愿意无偿教授你!” 拉蒙打断了他的话,他暂时对此不感兴趣,只是刻意地引导道:“我们目前应该关注母亲的状况。” 贝尔纳点头称是,思索一番后回答道:“按照我所学到的知识,大蒜应当是用来增强体力,预防疾病之用,通常只是辅助使用,对于桑乔夫人的症状,只怕是作用有限。” 欧洲人对大蒜的认知还很大程度上源于罗马人,早在共和时代,罗马军团就将其纳入了远征必备物资,认为让士兵食用大蒜能有效地预防瘟疫流行。 但在中世纪,即便是希波克拉底转世,也不可能有人能联想到产褥热和瘟疫之间存在着某种相同的本质。 现在与列文·虎克和巴斯德的时代,中间还隔着无数黑暗岁月。 拉蒙只好顺着他的思路继续讲解到:“我们毕竟还没有试过不是么?不应该因为不知道效果如何就立刻放弃。” 贝尔纳定定地看着拉蒙,叹了口气,他知道拉蒙现在不可能像他自己一般见惯生死,而且他知道对于一个困境中的人而言,让他放弃希望是很残忍的事情。 于是他便装作振奋的样子道:“也许我们是该试试,我立刻让学徒们带来大蒜。” 拉蒙却摆了摆手道:“我们也许需要很多,你先等一下,我让父亲去搜集。” 贝尔纳不明所以:“拉蒙少爷有所不知,在草药学中,一种药物在小剂量使用时完全无效,那么即使加大用量也是没有意义的。” 拉蒙解释道:“我也是从流传的说法中意外想到的。” “为什么大蒜可以预防疾病呢?我想它本身应该是一种治疗性的药物,只是因为我们平时吃得较少,因为用量不足,它就只起到预防的作用了。” 拉蒙事先就知道了大蒜素的抗感染作用,如今照箭画靶,只是想要得到贝尔纳的背书罢了。 贝尔纳纠结道:“医学不是想当然的事,没有验证过的药方总是充满了危险。” 拉蒙走上前去,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情况还能再坏了吗?如果不努力一下,就真的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贝尔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萎顿下去:“是的,继续尝试总归是好的。” 他自告奋勇道:“伯爵大人现在应当在大教堂里祈祷,我立刻去找他,大蒜不算什么稀罕的东西,相信很快就能搜集到一些。” 说完,贝尔纳便匆匆离开了。 拉蒙看着病床上气若游丝的桑乔夫人,眼神慢慢变得坚毅。 “再坚持一下,哪怕是要在中世纪提炼出青霉素,我也要救你的!” ----------------- “你不是说了已经倾尽所有尝试了吗?”大教堂中,伯爵大人激动地捏住了贝尔纳的小臂。 贝尔纳额头上渗出汗水,不敢抬头看他的主君:“是拉蒙少爷的启发,但这种做法在我过去的行医生涯中从未听闻过。” 伯爵大人松开手,他知道这也许只是拉蒙为了拯救母亲,在绝望中想到的某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病急乱投医的说法在西方同样存在,说白了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心的。 就好像伯爵大人明知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不也立刻动起了心思么。 “罗亚尔!立刻到贵族区和港区,挨家挨户地收集大蒜,告诉他们,我愿意用两倍的市价收购!”伯爵大人向身边的骑士吩咐道。 “收集完以后,就送到城堡里去吧。” 罗亚尔拱手领命,骑上骏马疾驰而去。 伯爵大人又对贝尔纳说道:“学士辛苦了。” 贝尔纳忙不迭地鞠躬道谢:“感谢您的关心,只是尽我本份。” 这时,伯爵大人身后响起一道询问:“你以前是不是到过图卢兹的圣斯德望主教座堂?” 贝尔纳只觉得这道声音有些熟悉,好奇地抬头看去,没想到却看见了意想不到的身影。 “啊!加尔萨神父,不,加尔萨主教!”贝尔纳神情激动,像是见到了偶像的小迷弟:“是的,我在那里见到过您,没想到您会到巴塞罗那来!” 加尔萨矜持笑道:“特别的人总是容易让人记住!” 他眨了眨眼睛,目光中带着回忆:“我记得那时候的你有多么意气风发,整个图卢兹的医生都没有辩论过你,那时候的你多年轻,才三十岁吧?” 贝尔纳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只是跟同行们有些不一样的看法罢了。” 他又感慨道:“过去那么久了吗?我还老觉得这是几年前的事。” 伯爵大人本来想着到天主脚下继续祷告,如今有了新的希望,一下子那种六神无主的状态慢慢消散了,客气地为加尔萨讲解道:“原来真有这么巧,贝尔纳之前就是拉蒙的拉丁语教师。” 他多少还有些心虚,这位老头进入教堂时他并未留意,甚至有些担心对方打扰到自己的祈祷。 加尔萨有些意外:“原来是你!你教导得真好,这是真心实意的称赞!” “哪里,我的拉丁语水平也不过如此,是拉蒙少爷天资聪慧!”贝尔纳有些受宠若惊地谦虚道。 “况且,奥克西坦人都知道,在圣奥多之后只有您可以被叫做圣师!自十二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了。” 伯爵大人没想到拉蒙的神学导师名气这般大,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加尔萨致歉道:“我应该在城堡中招待您的,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贝尔纳学士的话也给予了他莫大的信心,伯爵大人想到这位加尔萨也许是有资格封圣的。 方才这位比肩圣人者在为自己的妻子祈祷,这也许能让桑乔获得天上诸圣的垂怜。 加尔萨却摇了摇头:“谬赞罢了,同辈人里我不及雨果,年轻俊彦里布鲁诺也将超过我。” 加尔萨的回答让贝尔纳有些茫然,却见一人从内室之中走了过来,直直看着加尔萨,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这般看好那个阿尔萨斯伯爵吗?” 加尔萨微笑着侧身行了个教礼。 “好久不见,塔兰蒂诺。”他语气平静,神色淡然:“我没想到你还关心着重修本笃会的事情。” 塔兰蒂诺闭上双眼:“重修本笃会跟过去的本笃会,我已经看不出什么区别了。” “不说这些了,欢迎来到巴塞罗那。”他睁开眼睛,双臂张开像是要拥抱昔日的伙伴。 “三十年,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 “‘加龙河之子’,伟大的巴福德·加尔萨阁下。” 章节目录 第9章 垂怜 当贝尔纳学士返回城堡中时,拉蒙正指挥着仆人,将剥开的大蒜放进石臼中舂成碎末。 仆人们都用汗巾裹住了口鼻,这是拉蒙特意吩咐的,避免仆人们因为大蒜的刺激性流出的眼泪鼻涕啥的都掉入蒜末中。 不能指望中世纪人具备后世的卫生意识。 贝尔纳也觉得空气中尽是呛人的刺激味儿,用衣袖遮住口鼻,半眯着眼睛询问道:“这又是在做什么?” 拉蒙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将大蒜捣碎,泡出蒜汁来,让母亲喝下去,她如今太过虚弱,咀嚼吞咽恐怕有些费劲。” 贝尔纳心想这也是拉蒙一番孝心所在,故而为桑乔夫人多做考虑,便认可了他的做法。 拉蒙刚才才考虑过大蒜素的各种制备方式,最后还是选择了水萃法。 尽管简陋条件方式产出效率较低,但好处是方法足够简单,而且不易让人联想到什么巫术之流的邪异事物。 到时候桑乔夫人喝下这些“蒜水”,就能摄入其中的有效成分。 至于浪费的问题,嗯,反正花的是伯爵大人的钱。 拉蒙耐心地注视着仆人们的工作,贝尔纳站在他身旁等待,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夏季是地中海一年之中风光最好的时候,橄榄树的枝叶在微风吹拂下沙沙作响,石榴和金丝桃都迎来了花期,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摆,婀娜多姿。 若是在平常的闲暇日子里,现在的拉蒙该是会想着,要如何度过百无聊赖的午后时光。 最好是陪着秀色可餐的美少女伊莎贝拉,而不是面前这位已经有些秃顶的中年大叔。 长久的沉默总是会酝酿出尴尬,贝尔纳学士便主动开始寻找话题,他内心希望能让拉蒙少爷不要继续“沉浸在悲伤中”。 “拉蒙少爷,我在教堂里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贝尔纳像是在与朋友分享秘密,凑到拉蒙耳边轻声道:“原来加尔萨主教曾经有个绰号,叫做‘加龙河之子’。” “天哪,我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在经义上有着卓越成就的修士!”贝尔纳的神色中充满了崇拜:“你知道吗?加龙河上最后一支信奉伪神的袭掠者,是在加尔萨主教的主持下改信的!” 拉蒙倒是没有多少惊讶之色,他见识过加尔萨惊人的手劲,即便现在贝尔纳告诉他加尔萨是个拎着战锤武装传教的牧师,他也毫不怀疑的。 “是吗?我倒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拉蒙迎合着他的话:“你刚才在大教堂里见到了加尔萨主教?” “是的,加尔萨主教正好来参观,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他了!”贝尔纳兴奋不减:“还有,加尔萨主教和塔兰蒂诺主教曾经是旧识,不过可能他们关系不算太好。” 拉蒙皱了皱眉,他记得贝尔纳跟自己说过的话:“我记得你在拉丁语课上告诉过我......” 贝尔纳学士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偷朝两旁观察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才带着几分不确定地解释道:“也许是我的误解,加尔萨主教是不可能容忍异端窃居主教之位的。” “但我过去无论是在马赛还是图卢兹,那里的修道院都在说巴塞罗那的新主教,也就是塔兰蒂诺神父并非正统教士,不,甚至比这个说法更坏。” 拉蒙有些生气地看着他道:“也就是说这只是你道听途说而来的说法咯?” 你这骚操作让我每次面对塔兰蒂诺都有些发怵,拉蒙心想。 就说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就算是领主叙任的主教,那也要本地的神职者拥护才能行使权力,正统修士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异端主教在他们之中站稳脚跟。 回忆起那时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的模样,拉蒙真想给贝尔纳这大嘴巴两脚。 贝尔纳急忙否认道:“我并非有意中伤,这对我而言有何好处呢?” 他又接着补充道:“我认为加尔萨主教一定知道内情的!” 好嘛,大嘴巴的时候倒是煞有其事,到了求证的时候又将需要自己证明的责任推给别人,经此一次,以后你说的话只能信三成了。 拉蒙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方才吩咐其捣蒜的仆人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摘下面巾朝他大声呼唤:“男爵大人!我做好了!” 拉蒙见状也没功夫再费什么口舌,急忙跑过去查看,只见石臼中的大蒜经过粉碎研磨,已经变成细密的糊状。 随口夸奖了仆人的工作,拉蒙又命他打来一桶井水。 新鲜大蒜中并不含大蒜素,只含有蒜氨酸。当大蒜被切开或粉碎后,大蒜中的内源酶被激活,催化蒜氨酸分解合成为大蒜素。 大蒜被加工得越细碎,产出率会越高,但拉蒙看着大蒜在石臼中的状态,知道这已经是人力能达到的极限了,他又没有破壁机。 拉蒙吩咐仆人将井水加到刚好没过蒜末一点的程度,取来早已在沸水中煮过的亚麻布,将石臼中的混合物,通过亚麻布过滤到陶罐中。 水溶液放置一段时间后,会产生油状沉淀,把上层的清水倒掉,就是最终的成品了。 当然倒得差不多就行,反正是井水,剩个一杯左右刚好。 “大功告成!”拉蒙小心地抱着陶罐走到桑乔夫人养病的房间,假模假样地当着贝尔纳的面,倒出大部分“备用”,只留下真正的有效成分。 拉蒙也不知道内服外用哪个合适,跟贝尔纳商量了一下,最后又叫来了桑乔夫人的贴身侍女——干脆两种方法同时用。 二人退出病房,拉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毫无仪态地坐到走廊上,背靠阴凉的墙壁无声地喘息着。 贝尔纳同情地看着他,他心想这大概是最后的尝试了,也许拉蒙少爷日后也能安心罢。 学士觉得有时候天资聪慧也不是什么好事,假如拉蒙少爷只是个懵懵懂懂,没心没肺不知疲倦地终日玩耍的孩子,也许会很容易忘记这些痛苦。 即便上帝垂怜虔诚的夫人,那也不要像自己一样,在三十岁那年突然之间成了孤儿。 教堂的钟声恰好在这时响起,贝尔纳听着悠扬的钟声,心有所感地在心中颂唱道: “上主,求你垂怜; 基督;求你垂怜; 上主,求你垂怜!”(注1) 章节目录 第10章 歧路 大蒜素的疗效称不上是立竿见影,但确确实实是在发挥着效力。 桑乔夫人依然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拉蒙每次见她,都只能见她无精打采地躺在病床上歇息,时不时地翻身或者作些意义不明的呢喃。 但她的病情已经不再恶化,只要熬到她的自身免疫力占据上风,感染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至于诸如后遗症之类的问题,已经完全超越了拉蒙的能力范围,他也不做过多考虑。 人各有命,对谁来说都是如此。 贝尔纳凭借自己的经验得出了与拉蒙一致的结论,桑乔夫人应当已经无性命之虞了。 这样的消息对于巴塞罗那家族来说是大喜事,伯爵大人喜出望外,许下承诺家族将出资重修主座教堂。 是的,对于桑乔夫人病情好转的功劳,他们更多地认为这得归功于天上万能的主。 人总会本能地给自己的行为寻找意义,不愿意承认自己做了无用功的努力:看吧,我虔诚的祈祷感动了仁慈的天父/哎呀,我专程向某位圣徒祷告了,这才让桑乔夫人蒙受救恩。 “蒙恩者”去年也生过大病,如今桑乔夫人也是如此,定是上主的眷念,这才是符合直觉的“理性”推论。 故而伯爵大人对修缮大教堂的想法,大家都觉得是“应有之义”。 公元九百八十五年,由阿尔曼苏尔领导的后倭马亚对北方诸国攻略中,“神圣十字与圣尤拉莉亚大教堂”受到严重破坏,标志性的十字型教堂几乎被破坏成“卜”字型,主教宫也被大火焚毁。 此后的重建工作虽然恢复了基座教堂和十字教堂的面貌,可主教宫迟迟未能复原。 塔兰蒂诺神父在得知伯爵大人有意捐献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跳了出来:因为巴塞罗那家族对主的虔诚礼敬,以上帝全知全能的伟力作应允,巴塞罗那家族必定家业繁茂,子嗣绵延。 拉蒙得知神父的动作后,不禁联想到在几十年后,乌尔班二世也是这般忽悠参与东征的贵族骑士们的。 “因循主赐予我的权柄,我郑重宣布:凡参加东征的人,他们死后的灵魂将直接升入天堂,不必在炼狱中经受煎熬。” “凡动身前往的人,假如在途中,不论在陆地或海上,或在反异教徒的战争中失去生命的,他们的罪愆将在那一瞬间获得赦免,并得到天国永不朽灭的荣耀。” 不能说毫无关联,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但拉蒙不知道的是,塔兰蒂诺的这般说辞,迅速挑起了一场争吵。 巴塞罗那大教堂中,巴福德·加尔萨怒不可遏,指着塔兰蒂诺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我就知道你是改变不了本性的!雨果说得没错,你已经失去道路了!” 今天并非礼拜日,塔兰蒂诺早已下令关闭了教堂的大门,静谧的祈祷厅中,只有加尔萨主教的怒吼嗡嗡回荡着。 塔兰蒂诺眼皮都没有抬起来:“哦?雨果吗?” 他晃了晃手中的水杯,平日里的塔兰蒂诺极少喝酒。 “雨果没有洞悉人心的本领,但正因如此,他才能当上克吕尼修道院的院长。”塔兰蒂诺神色平静:“你可得好好琢磨这句话。” 加尔萨见他不肯正面回应他的诘难,不依不饶地继续质问道:“你怎敢冒用上帝的名义与人承诺,这不是莫大的亵渎吗?” 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塔兰蒂诺的衣袖:“由此可知主在你心中是没有位置的。” 塔兰蒂诺甩开他的纠缠,退后一步,将水杯放到桌上,不温不火地回复道:“我以主的名义,说出口的是祝福的话,在你看来,相比于罗马城里的耶洗别,罪过谁更大呢?” 耶洗别是旧约上记载的一个邪恶人物,主要罪恶是迫害耶和华的先知,迫使以色列人改信巴力神。 但中世纪人主要用她的名字来形容yin妇,因为她信仰亚斯塔禄,一位主管繁殖的女神,其仪轨充满了群体性的不雅行为。 加尔萨知道塔兰蒂诺所说的“耶洗别”,指的是两位令教廷威严在十世纪时彻底跌落谷底的两位贵妇。 克雷申蒂家族的特奥多拉与玛洛齐亚。 在种种因素的影响下,公元九百零四年,教皇国“倡伎时代”开始。 特奥多拉是一个权色交易的高手,先后与教皇塞尔吉乌斯三世和约翰十世保持着情妇关系,直接影响罗马教廷的日常运作和决策程序。 史学家对她的评价厚颜无耻的倡伎,像男人一样统治着罗马。 玛洛齐亚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年纪轻轻就当了罗马的“女元老”,母女二人共事一夫,哄得塞尔吉乌斯三世心花怒放。 为了追求更大的权力,她嫁给托斯卡纳的居伊之后,怂恿夫婿一同进攻罗马,把教皇约翰十世抓进圣安吉洛城堡软禁。 后来,她干脆又派人把圣父用枕头闷死了事,成为了罗马城的实际统治者,之后的数位教皇都要仰其鼻息,对她俯首听命。 罗马教廷这段倡伎时代比十六世纪波吉亚家族掌权的时代更为不堪,玛洛齐亚把儿子约翰十一世推上教皇宝座的时候,后者才二十一岁。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因为后来玛洛齐亚的两位孙子分别成为约翰十二世和本笃七世,两位曾孙成为本笃八世和约翰十九世,玄孙中还出了一位教皇本笃九世。 现在坐在圣彼得留下的宝座上的,正是玛洛齐亚的曾孙约翰十九世。 尽管随着约翰十二世被刺杀,利奥八世在奥托大帝的主持下复位,倡伎时代便已在九百六十三年宣告结束,但这并不意味着教廷就此走上正轨。 因为接过教廷控制权的,是帝国的凯撒。 克吕尼修道院倡导教会改革,主张实行严格的禁欲主义。 教士须过集体生活,教士不得婚娶,以防止教产私有化; 禁止买卖圣职; 要求独立,反对世俗统治者任命主教和对修道院的叙任权。 但是无论他们的理想有多么高尚,现实就是教廷在经历黑暗时代后势力衰微,教会私有化,教士堕落腐化。 不恢复教廷的权威,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加尔萨看着塔兰蒂诺,知道他恐怕已然不是自己多年前认识的那个人了,有些激动地大喊道:“你就这样忘记了我们当初的誓言了吗?你当初在罗马城里宣讲末日的事,我们已经......” 塔兰蒂诺抬抬手,看着加尔萨淡然地道:“天色暗了,布尔戈斯主教请不要错过晚饭时间,我年纪大了,吃饭休息都很有规律。” “这样也许我能活的久一些,能看到一些事情的结果。” 加尔萨听见他的回答,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有些悲哀地发觉,自己也许真的看不见,曾付出毕生努力去奋斗的事业开花结果的那天。 但加尔萨很快便调整过来,一语双关地道:“在天上会看得更加清楚,塔兰蒂诺。” 说完又深深地看了塔兰蒂诺一眼,像是永不再见却要将他的模样紧紧记住,便转过身去步履坚定地离开了。 章节目录 第11章 唯有神 加尔萨主教的寓居场所从大教堂搬到了巴塞罗那城堡。 自那以后,拉蒙就没见到他的神学导师再笑过,每次见面时,加尔萨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拉蒙猜测加尔萨烦恼的是,他也许得在巴塞罗那呆上很久。 拉蒙添了一个弟弟,伯爵大人采纳了拉蒙的建议,将弟弟取名做“桑乔”,这是纪念母亲桑乔夫人和卡斯蒂利亚家族的先祖。 按照天主教传统,基督徒的新生儿需受施洗礼,教律也明文规定婴儿洗礼是信徒的责任之一。 “在通常情况下:婴儿出生后数周内,父母有责任安排他受洗。”教律867-1 “如婴儿有生命危险,应该立即为他施洗。”教律867-2 天主教认为,人借着洗礼而得脱离罪恶,再生而为主的儿女,同时借着洗礼,获得不可磨灭的印记,使人进入主的团契,并自动获取加入教会的资格。 这在天主教家庭中是大事件,属于那种一般借口无法推托,全体家庭成员必须出席的重大仪式。 加西亚老早就默认自己必须参加了,压根就没提出过返回布尔戈斯的计划,没有加西亚的卫队,他们自然无法开始返程。 不过身在巴塞罗那不代表拉蒙就这样放了暑假,加尔萨主教还是每天拿着经书,继续安排着他的神学课程。 “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约翰福音1:1 “所以,小拉蒙,在你看来,神是什么?” 拉蒙倒是知道神学家们的尿性,他们就像是汉代的儒生,逐章逐句甚至逐字地对经文注解阐释,也许短短几句,便能发散出煌煌百万言。 在组成新约的诸多福音书中,以四大使徒各自描述耶稣生平的四福音书为正典,即马太、约翰、马可和路加福音。 其中,马太、马可和路加所写的福音书因为内容大同小异,只是因为是写给犹太人、希腊人和外邦人而有行文细节上的区别,因此被称为“符类福音”、“同观福音”。 但是,《约翰福音》是特殊的,它成书最晚,也最富哲理和逻辑性,除了耶稣的事迹和荣耀,它还着重向世人解释了两个关键问题。 什么是神?又为什么要信奉神? 使徒约翰也是一位奇人,由他编纂的福音书,无论是《约翰福音》还是《启示录》,在神学界都衍生了最多的阐释,也由此生出了最多的异端。 “道是无穷大者,除祂之外再无其他,万物均在其中,这就是神。”拉蒙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天启三大教之所以在牛顿达尔文和尼采之后还能扛这么久,不就是因为,他们的神本质上并非自然神偶像神,而是概念神么? 拉蒙前世好歹念了十好几年的书,还是知道一点东西的。 但加尔萨无情地打击了他:“说得很好,但不完全对。” 拉蒙登时僵住,心说你等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搞错了,我这是二十一世纪的究极版本,绝对没有问题,甚至已经进化到超越“最初的推动力”、“第一因”的程度了。 “其实算不得错的,你还那么小,便能以自身的灵觉观见神的至圣至大,可见必是属灵的。” 加尔萨眉开眼笑地蹲下身来,看着拉蒙的眼神,恍若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他温柔地拉过拉蒙的手,淳淳善诱地言说道:“接下来这一段,是我的毕生理解,你只需记住,不需要知道有何含义。” “神是物的总和,灵的统一,唯一的完全者,是一也是全,万物经由这完全者流溢而出,渐次向下,天空大地在其中,知与不知在其中,过去未来亦在其中。” 他的语气又变得飘渺,像夏夜忽远忽近的虫鸣:“常怀谦卑,不以己为大,不断地追索,你有一天会比我看得更远。” “权柄、财富与国度,均是虚妄,真实而永恒的,唯有神!” 加尔萨目光灼灼,似乎正有炽热而绚烂的光芒自他双眼之中喷涌而出。 拉蒙不奇怪加尔萨能总结出这番囊括时间、维度、本体论和心灵哲学的深刻见解,毕竟整个大洲已经孜孜以求了一千多年。 在未来教会还会专门修建大学来探讨神的本质和神人关系等神学内容,成为现代大学的前身。 拉蒙比较在意的是,加尔萨似乎对他有些期待,他有些不乐意往宗教界插上一脚。 被打上加尔萨学生的标签,和亲自下场打擂是两码事。 罗马教廷降下的,关于弃绝阿尔比异端的敕令已经传到了巴塞罗那,伯爵大人两天前才组织贵族会议讨论过这件事。(注1) 最终商量出的结论是声明接受敕令,鉴别并驱逐领内阿尔比异端,对比利牛斯北方的局势爱莫能助。 但历史上的阿尔比十字军是确实发生过的,可以想象的是,一旦被定为异端,教廷的弃绝令会立即成为各路人马吞并领地的正当理由。 比如他的好姨父桑乔三世,一定对清理伊比利亚半岛上的邪恶异端很感兴趣。 拉蒙只得挑拣着附和道:“主是唯一的道路,仅以此便可知,唯有神!” 加尔萨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读着手中的福音。 “这道太初与神同在。 万物是籍着祂造的,凡被造的,没有一样不籍由祂造。 生命在祂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 加尔萨停顿一下,解释道:“这便是我所说的,神即是完全者,万物不是从虚无中来,而是由神之中来。” 拉蒙弯腰点头,作受教状。 加尔萨又继续讲解他的观点:“生命是人的光,人的是由神所出之造物,籍由恩赐而得呼吸,得欢乐,这恩赐是人的灵,灵亦是神所出,其实是神的灵。” 这才是正正经经的世界观科普,这就是正统教育的好处了。 拉蒙一下子弄清楚了许多从前一知半解的“设定”。 “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加尔萨继续读道。 “这岂不是当初的使徒眼睁睁目睹的事实么,他们是荣耀的见证者,知道主的恩赐,就像照亮黑暗的光辉一样。” “世人皆受了主的恩赐,但若是没有福音的记录,人便只是懵懂的孩童,顽愚的野兽,不肯接受这真理。” 加尔萨像是想起什么,转过身去看向东方,他的视线极高,像是注视着遥远的天际。 “拉蒙,假作接受真理,暗中行亵渎者,要比从来不知真理的人还要坏!”主教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仿佛在嗓子眼中挤出这番词句。 拉蒙有些心虚,弯腰点头不肯看他的眼睛。 加尔萨还要继续说些什么,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才是“哆哆”的敲门声。 “嘿,怎么还呆在房间里,跟我来,带你去看点有趣的!” 赫然是好舅舅加西亚,救星来了! 拉蒙甩开脚丫朝门外跑去。 章节目录 章节被屏蔽 唉,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改了几次都发不了,只能删掉重来了。 章节目录 第12章 撒拉森人 “是什么新鲜事,值得加西亚你亲自跑回来邀请我?” 拉蒙被加西亚牵在身后,便宜舅舅走得有些急,以至于拉蒙跟在后头步子有些踉跄。 加西亚语调轻快:“一个撒拉森女人!城里都是看热闹的人,我敢说不次于一次大弥撒!” 他还是嫌拉蒙走得有些慢,干脆转过身来,蹲下来搂着拉蒙的腿弯将他抱在怀里,打算就这样一路小跑去马厩乘坐马车。 “哎呀,你怎么这样心急?”拉蒙被加西亚的手臂勒得有些难受。 加西亚嬉笑道:“我跑慢些也许你就看不到了!” 接着又调笑了拉蒙一番:“我是不是对你最好了?记得以后要多生男孩,挑一个让他取名加西亚!” 拉蒙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加西亚在他前世的标准里妥妥还是未成年人,一个大男孩告诉自己五六岁的外甥,以后若是生了孩子要取啥名字,这也太有趣了。 但在中世纪,还真的一点都不违和。 他不想多与加西亚掰扯这些远在天边的事,就转过话头来问加西亚道:“城里怎么会有撒拉森女人?她自己来的?还是碰上什么意外流浪到巴塞罗那了?” 撒拉森人最早是源于希腊人的称谓,他们用“sarakenos”称呼活跃在叙利亚至阿拉伯半岛沙漠之间的民族,词源已经不可溯,在一些古希腊语文本,如希波吕托斯文本,这个词似乎指的是来自腓尼基(现在的黎巴嫩和叙利亚)的重骑兵。 在撒拉森人的南方,则生活着贝都因人,源于阿拉伯语“生活在沙漠中的人”。 加上北非的柏柏尔人和伊比利亚上的摩尔人,这就是这个时代欧洲人对海的对岸伊斯兰各民族的大致分类了。 “我听说是一个去圣地朝圣的贵族带回来的?也许是他赢得某次决斗的战利品吧?”加西亚聊到这些时悠然神往,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喜欢幻想的年纪。 拉蒙示意加西亚将自己放到地上,一脸认真地询问道:“巴塞罗那人怎么看待这个撒拉森女人呢?” “呃?也就看个新奇吧,我听人说在巴塞罗那说要坐一个月的船才能到撒拉森人的地盘,要是从陆地去,得要个小半年。” 加西亚夸张地道:“仁慈的主啊,那听起来就像天边一样遥不可及。” 拉蒙听见市民们并没有因为异教徒的出现便要喊打喊杀,心里松了口气:“那应该是兰戈·佩纳回来了,我之前跟你说过这个人。” 见加西亚一脸茫然的样子,拉蒙提醒道。 “你记得复活节那天,我说过巴塞罗那有个人,你一定会跟他相处得很好么?我说的就是‘狩猎者’兰戈·佩纳,曼雷萨的男爵。” 加西亚一下子来了兴致:“哦?他很有趣吗?” 拉蒙给了他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非常的有趣!如果你也喜欢打猎,那你们的爱好几乎一模一样。” 加西亚兴奋地说:“那我们赶紧过去吧,这几天可把我憋坏了!” 他急不可耐地带着拉蒙跳上马车,一路上还不停地打听着“狩猎者”的消息。 “你是说他是一个强大的骑士咯?” “一个持剑贵族?” “你们是亲戚?也就是说我跟他也是亲戚!” “你说我送给他一枚戒指,这样的见面礼会不体面吗?我出来的急,手上没有什么宝物。” 拉蒙被他的一通纠缠弄得没了脾气,翻了个白眼对加西亚说道:“你这些问题,等下我介绍你们认识,不都是适合你们交谈的话题吗?” “你的戒指还是自己留着吧,这又不是哪家的贵族小姐。” 加西亚见小外甥嘲笑自己,作势要打他屁股。 拉蒙早就摸清楚了加西亚的脾气,学着加尔萨主教的样子,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加西亚见状,立刻无缝切换出另一番姿态,学着姨父和姐夫的样子,坐正身体做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希望能在巴塞罗那交到新朋友。” 拉蒙没好气地说道:“你该说的是:‘一个人胜过另一个人,两个人却能抵挡他。三重绳索不会很快折断。’传道书4:12,所以人应当多多地交朋友。” 加西亚一下子绷不住了,恼怒道:“你要在舅舅面前卖弄你的本事吗?就跟讨人厌的加尔萨一样,亏我还碰到好事情了就叫上你!” 拉蒙叹了口气:“那你想想看,要是兰戈·佩纳明明跟你都是一样的性情,但总是对你说福音书里的话,你还想与他做朋友吗?” 加西亚想了想,肯定地回答道:“那他一定是在想法子取笑我,我不会跟他做朋友的。” 他一下恍然大悟起来:“我要这样说:兰戈·佩纳,带我去打猎吧,这样的话以后你到布尔戈斯来,我便告诉你哪个庄园里有最放荡的贵妇!” 拉蒙的笑容僵住,脑门上一下子布满了黑线。 加西亚对自己准备的说辞非常满意,一脸轻松地对拉蒙说:“这下子他一定会喜欢我的!” 扯了扯嘴角,勉强地道:“我想是的。” 加西亚顿时自我陶醉起来:“我决定了,如果这有用,我便写一部交友心得,这是第一个故事!” 拉蒙奇怪地问道:“怎么是第一个故事?你没交过朋友吗?你参加过这样多的庆典?” 加西亚哼地一声歪过头:“这不一样!你不会懂的,反正就是不一样。” 拉蒙还要追问,这时马车突然开始降速,车厢外隐隐传来嘈杂的交谈声。 加西亚急忙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险些磕到车顶,掀起窗门打量一阵,兴奋地回头对拉蒙说:“看!你说的人就是他么?” 拉蒙凑过身去,将下巴搁在窗棱上放眼看去。 这里赫然是集市区,曼雷萨的狩猎者正站在平日里展示货物的高台上,右手高高地托举起一个匣子。 “主的羊群!战士们!修士们!商人!工匠!农夫!水手!撒拉森女人你们都看过了,她的存在证实了我的话!” “主的仆人!曼雷萨的兰戈·佩纳!从遥远的东方,结束伟大的冒险之旅!今天回来了!” 高台下已经里三重外三重地挤满了人,人们随着他的演讲,高声呼喊着兰戈·佩纳的名号。 “狩猎者!狩猎者!狩猎者!” 加西亚心驰神往,用力地抓住了拉蒙的手腕,眼睛紧紧地盯着高台。 人群的呼喝声逐渐平息,狩猎者见此,又重新举起手中的匣子。 “在圣地,神圣的耶路撒冷,圣墓所在,有一个罪人,他的罪孽大得连地中海都无法装下,你们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观众们都在好奇兰戈·佩纳所说的罪人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恶事,纷纷凝神静息,等候他揭晓谜底。 兰戈·佩纳也不卖关子,直接公布答案道:“这个罪人,居然在朝圣之路上掳掠基督徒,将他们卖作奴隶!他是个撒拉森人!” 人群轰得炸开了锅,四处响起风格各异的叫骂声。 “蛆虫!” “杂碎!” “表子养的!” “粪坑里钻出来的!” “撒旦奴仆!” 兰戈·佩纳等观众都骂了个痛快,抬手压下了台下的音量,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匣子。 “这个罪人没有逃脱天主的怒火,他不知道的是,天主为他安排的命运是,一个强大的战士从巴塞罗那出发,经过萨丁尼亚,西西里,塞浦路斯,跨过地中海,取走他的项上人头!” “现在!你们有谁想要朝这个罪人的头颅吐上一口唾沫吗?” 他话音刚落,人群顿时响起了比刚才更大的喧哗声,所有人都是一脸的兴奋与狂热,甚至直接人骑着人,陆续翻上快两米高的看台。 “太危险了!这会引起踩踏的!”拉蒙便走下车厢要去制止市民们。 他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加西亚。 “我后悔了!”加西亚的眼神亮晶晶的。 “我要把我带出来的所有宝物都送给他,请他来做我的总管!” 拉蒙:“......” 章节目录 第13章 狩猎者的宴会 也许是拉蒙的祈祷冥冥中得到了回应,即便观众的情绪完全被煽动起来了,又闹哄哄地挤作一团,兰戈·佩纳的演讲最终也没闹出什么乱子。 拉蒙对观看撒拉森绑匪的残骸完全不感兴趣,倒是对加西亚之前说的撒拉森女人有些好奇。 这年头的阿拉伯新月信徒,也不知道会是什么面貌。 但此时的新月教,马蹄与弯刀的征服之路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的他们占据着亚欧大陆的十字路口和整个地中海南岸,同各方向上的文明有着丰富的商业和文化交流,应该不是一副闭塞愚昧的样子。 换句大白话就是,没有人会跟利益过不去,当一个人的主业是经商,那他总是会倾向于将陌生人发展成潜在客户,而非生死仇人。 后世会认为中世纪的阿拉伯人会比法兰克人更开明,道理亦源于此。 尽管有些猜测,拉蒙还是觉得眼见为实,便拉过加西亚,对他说道:“加西亚,我没看到你说的撒拉森女人!” 加西亚正练习着等下与“狩猎者”见面时的说辞,听到拉蒙的话,便拍拍胸脯道:“我们一起去找兰戈·佩纳!” 他便命令随从,用长枪竖起卡斯蒂利亚家族的纹章旗,接着派人去跟曼雷萨的领主打声招呼。 事实上他们距离狩猎者目测已经在百米之内了,但贵族们有时就是会特别在意这些礼仪上的细节,加西亚希望能给对方一个好印象。 高台上的狩猎者正享受着市民们的吹捧,心想自己在赎罪朝圣前跌落到谷底的人气,经此盛况应该能够快速回暖,正陶醉时冷不丁地发现了在大街上高高竖起的旗帜。 他认得这个纹章,伯爵大人的婚礼上,它曾与巴塞罗那家族的纹章一同悬挂在城堡上。 兰戈·佩纳连忙在人堆里抓出一个认识的贵族,劈头盖脸地询问道:“卡斯蒂利亚家族有哪位阁下在城里吗?” 被抓住的贵族有些不明所以:“是的,现任的卡斯蒂利亚伯爵加西亚就在城里,都呆了好几天了。” 狩猎者听了对方的话,顿时有些自得:“这下我的名头可以遍传诸国了!。” “我该去寻找一位吟游诗人,再找安格·戈拉斯借些钱,让我的故事传遍主的国度!” 正沉浸在声名远扬的畅想中,兰戈·佩纳又收到随从的汇报:尊贵的卡斯蒂利亚伯爵希望与他见面,由他指定地点,伯爵将作为宾客到访。 “呀!正好办一场宴会!”兰戈·佩纳兴奋极了,一场宴会刚好能向贵族们宣告自己的回归。 届时还可能邀请到两位伯爵到场,非常的有面子。 上前汇报的下属同时还管理着曼雷萨的财政,听到领主的话,不动声色地凑近他耳边,颇为为难地回复道:“可是以领地目前的状况来看,办出来的宴会对于一位伯爵而言也许不够体面。” 何止不够体面,他们去朝圣的钱都是塔拉萨男爵资助的,在秋税之前,他们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找我的好朋友安格!”狩猎者心想这宴会铁定是要办的。 他之前可是坑了巴塞罗那贵族一把,现在务必要重新笼络他们,顺带着恢复威望。 不然在巴塞罗那贵族中,他就再难领头了。 “安格?”下属有些疑惑。 兰戈·佩纳没好气地解释道:“我的好邻居,塔拉萨男爵!你是蠢驴吗?” 下属讪讪笑道:“哎呀,原来主君说的是‘热那亚商人’!” 兰戈·佩纳闻言勃然大怒,上前揪住下属的衣领,一个潇洒的拌摔将他掀倒在地。 下属穿着半身甲,被猛然摔了一下差点背过气去,恍惚间只见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自己胸口,艰难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是狩猎者凛冽的眼神。 “你不用去找安格·戈拉斯了,去跟卡斯蒂利亚伯爵说,我要在曼雷萨举办宴会招待他!” “还有,回去告诉曼雷萨人,以后在曼雷萨,只有我兰戈·佩纳,可以管塔拉萨男爵叫‘热那亚商人’!” ----------------- “好厉害的身手!” 加西亚眼神很好,高台上的兰戈·佩纳那下精彩的拌摔,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下意识地伸手扭腰,模仿着狩猎者的动作,嘴里还在不停地“哈嘿哈嘿”地叫喊。 不一会儿,加西亚自觉找到了窍门,喊来一个年轻侍从,施展了自己刚才“学会”的招式。 侍从一下就看懂了加西亚的招式,刻意不压低重心,非常丝滑地便被加西亚摔到了地上。 “果然有用!”加西亚兴奋地看向拉蒙:“加西亚舅舅是不是很厉害?” 拉蒙都服了,敷衍地在一旁鼓起掌。 侍从们见佩拉托拉达男爵在鼓掌,纷纷反应过来,也一起鼓噪起来。 “伯爵好身手!” “卡斯蒂利亚家族的战士天赋是毋庸置疑的!” “我看伯爵大人再练习一两年,就能与成名的骑士较量摔跤了!” 拉蒙一头黑线,他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幼年继位的统治者,十个里面有九个废物。 骑士七艺里面就有摔跤,拉蒙不信那个侍从那么容易便被一个初学者摔倒。 要演可以,但这也太明显了。 加西亚被众人一夸,倒是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伸手扶起了被他摔倒在地的侍从。 “实在抱歉,我并非有意摔倒你,只是方才见到有人使用这个招式,就想练习一下。” 站起身的侍从脸上虽然还沾着些泥土,却是笑容灿烂地拱手道:“主君太客气了,领教您的武艺是我的荣幸!” “您学得很到位,这招是站姿拌摔的一种,在战场上非常实用,您方才轻轻松松便能将我摔倒。” 加西亚挠挠头:“是吗?我想这只是出其不意罢了,你叫什么名字?” 侍从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泥土,挺直了腰杆大声回答道:“贝里·奥罗拉,我的领主!” 加西亚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原来是小奥罗拉,我记住你了!” 拉蒙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对加西亚道:“加西亚,你忘记带我去看撒拉森女人的事了!” 加西亚见拉蒙催促自己,有些嫌弃烦人的小屁孩,没好气地道:“我们都没有定下见面时间呢!直接上去拜访太失礼了!” 拉蒙见他拒绝,便不想再理他:“你给我安排两个护卫,反正我本来就认识兰戈·佩纳,我自己去找他!” 加西亚心里其实也想早些与狩猎者见面,听了拉蒙的话又踌躇起来,想跟着拉蒙一块去,但方才才摆过谱现在又拉不下脸。 正犹豫间,便有一位穿着锃亮链甲的士兵走近了马车,没等侍从们出声质问,便说明了来意。 “蒙上帝恩典,我的主君,曼雷萨的领主兰戈·佩纳,想邀请各位前往曼雷萨参加宴会。” “愿诸位收获欢乐,贵客们请尽快提供随员名单。” 加西亚一拍手掌:“好呀,慷慨的兰戈·佩纳!”他又转过头对拉蒙挤眉弄眼:“我们一起去参加宴会,这样不是很好吗?你看这里乱糟糟的,还不如到时候自己一个人看呢!” 拉蒙思忖片刻,同意了加西亚的提议。 他正好也想去一趟曼雷萨。 章节目录 第14章 齐聚 “狩猎者,你可真会出风头!” 曼雷萨堡中,安格·戈拉斯双手抱胸,戏谑地看着一脸春风得意的兰戈·佩纳。 今夜就是宴会的日子,出乎曼雷萨骑士们的意料,八字胡先生居然真的同意了为兰戈·佩纳的宴会付钱,不仅如此,还率领家臣附庸提前到达,主动帮助曼雷萨领张罗。 “这又差不多花掉了一次朝圣的费用,狩猎者,没有我的话你很快就要听命于犹太人了!” 兰戈·佩纳假装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讽刺,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放在八字胡眼前扬了扬。 安格·戈拉斯劈手抢过,凑到窗边大咧咧地张开,在阳光下仔细地查看起来。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地名和人名,还画着一幅简易的海图。 安格·戈拉斯合上羊皮卷,满意地道:“真不错,没想到你这样用心。” 兰格·佩纳耸耸肩,一脸轻松地道:“去圣地的路上,我们经过了一个叫那不勒斯的城市,我们的船上来了一个神父,这是他帮我记录的。” 安格·戈拉斯面带回忆地停顿一下,才继续问道:“我知道那里,它现在还在希腊人手中吗?” “大概是吧?意大利的战争似乎还没有影响到那里。” 兰格·佩纳一说到战争就起了劲儿:“意大利南边现在可热闹了,伦巴第人似乎铁了心要将希腊人赶出亚平宁!” 他又好奇地问道:“你是想到那里去做生意吗?像随军商队一样?” 安格·戈拉斯嗤笑道:“也就一开始热闹一点,等希腊人的舰队开到,他们还是得进入城堡中龟缩起来。” “希望在战争中发财的人,与赌徒没有区别,因为他必须祈祷自己押注在胜利者的一方。”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眉头皱起,岔开话题道:“今晚有哪些重要的客人呢?” 狩猎者闻言,眉飞色舞地介绍道:“那可多了!今晚会有两位伯爵和两位主教到场!” 八字胡先生颇感意外:“你的面子居然能有这般大,看来是我小瞧你了,是巴塞罗那家族和布尔戈斯来的客人吗?” 兰戈·佩纳哈哈大笑:“我一直都有这样的魅力,是你太迟钝了!” 八字胡正要说话,靠在窗户边上的他忽然发现了一支庞大的车队出现在曼雷萨镇外的道路上。 “来了!”他示意兰戈·佩纳过来看,又叮嘱道:“不要提及巴格洛纳家的状况,我已经照我们商量出来的计划在做了!” 狩猎者回应了一个了然的手势,两人便一起匆匆地前去城堡主厅。 接下来就是迎接客人的环节了。 ----------------- “容我为大家重新介绍,毕竟在座的各位有许多都是初次见面。” 方才其实也有固定的礼仪官唱名环节,但贵族们都默认那个作不得数。 作为身份最高,同时也是双方均熟识之人,伯爵大人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介绍者的角色。 “卡斯蒂利亚伯爵,布尔戈斯的狂欢者,加西亚·桑切斯!”伯爵大人拉着加西亚站起身,顿时宴会厅中劈里啪啦地鼓起掌来。 “在座各位,无论有喜欢饮酒的,爱好狩猎的,热衷诗艺的,擅长歌舞的,值此良夜,务必要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尽兴!” 贵族们顿时又鼓噪起来,寻欢作乐是人的天性,加西亚的特质事实上在这个时代非常讨喜。 尽管加尔萨和塔兰蒂诺两位主教都面露不虞,但不鸟这两位的也大有人在。 主家兰戈·佩纳的叫好声就特别的卖力,几乎所有巴塞罗那贵族都认为他的这番表现,并不只是出于礼貌。 伯爵接下来又依次介绍了塔兰蒂诺和加尔萨,贵族们的反应就拘谨许多了,只是热烈地鼓着掌,有些人会用力地拍拍衣服上绣着十字圣徽的部位,通常是上臂和胸口处。 再接下来是主要封臣和颇有名声的贵族们,安格·戈拉斯,埃里·弗隆,总管罗亚尔等。 终于,伯爵大人的介绍轮到了宴会的主角。 狩猎者在巴塞罗那集市区整出的大新闻,经过几天的发酵,已经传遍了巴塞罗那的大街小巷。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英雄!曼雷萨的狩猎者,兰戈·佩纳男爵!” 伯爵大人还在停顿斟酌说辞,坐在他身边的加西亚却突兀地站起身,学着集市上市民们的呼叫,右手高高举起,用稳定的节奏高声呼喊道:“狩猎者!狩猎者!” 他的举动顿时获得了贵族们的回应,大家都陆续站起身来,面朝兰戈·佩纳,齐刷刷地呼喊道:“狩猎者!狩猎者!狩猎者!” 兰戈·佩纳得意极了,他走到宴会厅的中央,仪态优雅地向各个方向的人们回礼致意。 原本只是打算走个过场,蹭个席便去看撒拉森女人的拉蒙,心中眉头紧皱看着这一幕。 他颇有些摸不着脑袋,兰戈·佩纳的名声本来都已经接近臭大街的程度,莫名其妙地杀了个绑匪就又风生水起了。 眼下狩猎者的人望,像是坐上了火箭般直冲天际。 拉蒙突然觉得加西亚看似脑门一热的仓促计划其实十分有道理,如此人才,正当到布尔戈斯去,为天主世界对抗异教徒的事业贡献力量。 什么,巴塞罗那也直面异教徒? 没看见巴塞罗那上下一心蒸蒸日上,卡斯蒂利亚主少国疑急需帮扶吗? 正当拉蒙思考间,猛然被伯爵大人拉起,抬头一看,原来塔兰蒂诺正带领着与会者,做起了餐前祷告。 “仁慈的天父,感谢你赐下的阳光和雨露,使地上产出丰美的食物,也求你为我们洁净这食物,祷告奉主耶稣基督之名,阿门。” 伯爵大人看出了拉蒙的心不在焉,有些奇怪他今天的“反常”,便弯下腰来问道:“怎么了?” 拉蒙搪塞道:“我在想什么时候去看那个撒拉森女人。” 伯爵大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拉蒙重复道:“曼雷萨男爵带回来一个撒拉森女人,我想去见识一下。” 一旁的加尔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板起脸看了过来:“那是异教徒,不是什么异国的鸟兽,拉蒙你还是不要多接触,以免受到蛊惑。” 拉蒙一本正经地看向他:“异教徒亦可被感召,这不正显示出主的仁慈和公正么?只要信祂的,都可得救恩。” “说得好!”塔兰蒂诺也看了过来:“这才是正途,难道要靠屠刀去光复主的国度吗?” “你!”加尔萨觉得塔兰蒂诺单纯为了跟他唱反调,气血翻涌一下子脸庞憋得通红。 伯爵大人赶紧打圆场:“先用餐吧!不要浪费了主恩赐的食物。” “等下,我们就一起去看看,这样可好?” “我也没还见过撒拉森人呢!” 章节目录 第15章 哈娜 拉蒙印象中的阿拉伯美女,是记忆中那种画着深色烟熏妆,头纱裹紧只露出美丽深邃的灰绿色瞳仁和几不可见的小麦色皮肤。 但这个撒拉森女人却很白,也没有戴着标志性的“黑佳卜”,乍眼看去,还真没感觉出来多少异国风情。 只能看出她年纪一定不大,脸上还带着一点稚气,在贵族们的围观下,有些不安地缩了缩脚。 “她真的是撒拉森人么?”伯爵大人当起了拉蒙的最强嘴替。 “一定是,这个女人一开始可不是这副模样。”兰戈·佩纳解释道:“那时候这异教表子脑袋裹得可严实了,就剩个窟窿露出眼睛。” 伯爵大人点点头,他大概知道异教徒是如何打扮的。 “你怎么会带着一个撒拉森女人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次发问的是塔兰蒂诺。 兰戈·佩纳耸耸肩:“我在贼窝里发现的她,当时她就跟被绑架的基督徒在一起关着。” “释放了同胞以后,这个该死的女人死活要跟着我,说的话也听不懂。说实话,一开始我是想把她卖给圣地里的商人的。” “后来我反悔了,因为我在圣地听说了,每年都会有基督徒的女儿被进献到苏丹的宫廷,那个肮脏的猪猡!” “哈哈,这个女人以后就是我的奴隶了!一个撒拉森女奴,真希望她是撒拉森人的公主,让那个杂碎气得当场中风瘫痪不起,拉屎都得叫人伺候!” 拉蒙本来觉得这个异教女人其实大概率也是一个被绑架拐卖的受害者,内心希望兰戈·佩纳能大发善心释放她。 就像法兰克人中的盗贼照样会洗掠基督徒的村庄,绑架同宗同信的旅人,也许被狩猎者击杀的绑匪也是类似的货色。 但狩猎者这样一说,拉蒙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倒是伯爵大人颇有一些恻隐之心:“也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加尔萨主教听了伯爵的话,立马反对道:“谁去同情被异教徒掳去的兄弟姐妹呢?” 伯爵大人一时哑然,半晌才无奈道:“宽恕是基督赐下的教诲,也向世人昭示着信仰的崇高。” 兰戈·佩纳也反对道:“宽恕是主的仁慈,报复是我的选择!” 拉蒙立刻发现了一个极佳的切入点:“曼雷萨男爵阁下,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何要到圣地朝圣吗?” 他接着提醒道:“亲爱的朋友们,不要报复,而要为上帝的愤怒留出余地,因为经上记着:‘报仇在我;我会报答的,’耶和华说。”–罗马书12:19 拉蒙双臂高举:“当初因为你的报复心,你犯下大错前往圣地,如今从圣地归来,你又面临着一样的选择,这不正是主的启示吗?” 兰戈·佩纳闻言错愕,顿时有些举棋不定。 对呀,这也太巧了,难道这真的是主的心意吗? 一起过来凑热闹的贵族们登时嗡嗡地互相讨论起来,去年审判事件的亲历者,向不知内情正一头雾水的同伴们讲解当初法庭上发生的事。 不得不说,这绝对是兰戈·佩纳的重大污点,本来倾向于狩猎者行报复之举的加尔萨主教,在听到他的亵渎之言和与教士斗殴的事迹后,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已诚心悔改了吗?在无所不在的主的见证下。”加尔萨看着兰戈·佩纳,一脸严肃地询问道。 兰戈·佩纳立马摆出了痛改前非的模样,低声下气地恭敬道:“我在圣墓前念了不下一百遍《痛悔经》,早已洗心革面。” 加尔萨没有立刻回答,转过头去,看着一旁的塔兰蒂诺,不发一言。 狩猎者并不愚笨,他立刻反应过来,远道而来的布尔戈斯主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塔兰蒂诺接过话头:“你且念上一遍。” 兰戈·佩纳心中暗骂,但好歹他真的背过,当即诵念道: “我的天主,仁慈的父,我犯罪得罪了您,深觉惭愧,亦真心痛悔。因我辜负了您的慈爱,妄用了您的恩宠。我今定志,宁死再不得罪您,并尽力躲避犯罪的机会。我的天主,求您垂怜我,赦免我,阿门。” 塔兰蒂诺点点头:“当初是我下令驱逐你,现在我在众多教友会众的见证下宣布,兰戈·佩纳,在圣地之行后,已经焕然一新了!” 拉蒙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个时代的赎罪流程,心中啧啧称奇。 说实话,教会在中间完全没捞着好处,还要为犯罪者做见证亲身担保,纯纯打白工。 可见这时的教会或多或少还有纯粹之处,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远远还没到“赎罪券”敛财的礼崩乐坏阶段,更没到王室离婚收费几百镑黄金的无耻抢劫阶段。 原本在贵族们的围观下局促不安地缩成一团的撒拉森女人,发现原本用各种奇怪目光盯着自己的陌生人,突然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放在了那个凶神恶煞的法兰克男人身上,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对,有个小男孩一直看着自己。 拉蒙左右瞥了两眼,见无人留意他,微不可察地对这个撒拉森女人说道。 “smu!” 拉蒙已经尽力了,他知道的阿拉伯语也就一个“你好”了。 撒拉森女人一脸茫然,踌躇好一阵,才抬起头不确定地回应:“as-smu‘ykum” 完蛋,听不懂呀,拉蒙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不开口。 现在尬住了呀! 还好他急中生智,指了指自己:“ramon!” 撒拉森女人见拉蒙笨拙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小男孩其实并不懂撒拉森人的语言。 但她已经憋了很久,已经快忘记自己其实会说话了,指了指自己,用略微大一点的声音说道:“hana!” “哈娜?”拉蒙没想到这也可以是个撒拉森人的名字,但好歹知道人家叫啥名了,便不动声色地对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他转过头来,刚好伯爵大人正好宣布完兰戈·佩纳在上帝的见证下,恢复了对曼雷萨领的全部权利。 拉蒙便见缝插针道:“我有个想法!” 众人疑惑地看着年幼的蒙恩者。 “我正在跟随加尔萨主教修习神学,不如就让我将这个撒拉森女人带到布尔戈斯去!” “到时候便让她在我旁边一起听讲,我想主的福音一定能让迷途者得返!这样的话,曼雷萨男爵也向主展示了他的宽恕之心,这不是很好吗?” 拉蒙的话很契合塔兰蒂诺的心意,况且这明显是个表现能力的机会,便开口说道:“不必这般麻烦.......” 加尔萨主教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提议很好,我同意了!” 他神色冷峻,昂首注视着斜侧的塔兰蒂诺,将拉蒙拉到了自己身前。 塔兰蒂诺暗自哼了一声,不愿与加尔萨置气:“好!想必今晚也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了!” “我需要准备后天的主日,各位先告辞了!” 拉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偷偷退后到加尔萨主教的身侧,将手绕到背后,朝身后的哈娜比了个大拇指。 希望在撒拉森人的文化里,这也是顺利的意思。 做完这些,他又装出兴奋的样子,对已经有些跃跃欲试要与兰戈·佩纳攀谈的加西亚发出邀请。 “你们先聊,我要回去休息了!” “加西亚,明天我带你去看我的庄园!” 章节目录 第16章 你给我听好 “加西亚,欢迎来到巴萨庄园!” 拉蒙急不可耐地跳下马车,踩在干硬的土地上,回头朝加西亚招招手。 “我看也没什么新奇嘛......咦,那是什么?”加西亚一走下马车,注意力立刻就被远处悠扬回旋的风车吸引住了。 “那是个磨坊!”拉蒙得意地回答道,就算他现在不幸出了啥意外挂了,单凭这个也足以让他青史留名,不算白来这一遭。 也许几百年后的伊比利亚也会出现一个名叫塞万提斯的作家,他在创作将风车当成怪兽、发起冲锋的堂吉诃德时,会顺带提一嘴拉蒙·贝伦格尔·德·巴塞罗那的丰功伟绩。 二人走到磨坊之中,里面正好有庄户在磨面粉,转动的扇叶带动粗大的木制轴承,使磨坊中的石磨不停地转动,不断有雪白的粉末顺着刻槽,落到磨盘下盛粉的麻袋中。 示意众人不必行礼,拉蒙对身旁的加西亚道:“它正在为我赚钱,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凑足钱在埃夫拉庄园建一个!” 加西亚观察了一阵,也弄清了其中奥妙:“居然真的是用来磨面的!” 他像是小孩子发现了有趣的玩具:“什么时候孝敬你的加西亚舅舅呢?我也想要一个!” 你在想屁吃!拉蒙随口推辞道:“等我攒好了钱,得先做一个给母亲,再攒钱为弟弟做一个,那样的话以后他就有钱娶老婆了!” 加西亚哈哈大笑道:“那这个庄园是你用来攒娶老婆的钱的吗?你可想好了,光靠一个庄园,是不能像你的加西亚舅舅一样娶到公主的!” 你的公主未婚妻最后会便宜了桑乔三世的小儿子!拉蒙心中腹诽道。 但未卜先知的事情拉蒙也不打算告知于人,只是岔开话题道:“你已经向曼雷萨男爵发出邀请了吗?” 加西亚闻言,原本嬉皮笑脸的神情变得诅丧,苦着一张脸说道:“狩猎者的势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大,况且他身上还有对你父亲的义务!” 那就是不顺利咯。 拉蒙鼓励道:“曼雷萨男爵的财政状况不算太好,也许一笔丰厚的年金足以打动他。我想这不过是一年少办一次庆典的花销罢了!” 加西亚奇道:“怎么会,曼雷萨是一块富有的领地,我这两天有留意的!” 拉蒙撇撇嘴:“放心好了,我不会骗你的,在巴塞罗那,除了我的祖母埃德梅辛德夫人和塔拉萨男爵安格·戈拉斯,就没有不差钱的贵族。” “你要是愿意在曼雷萨雇佣十名骑士,点名要让兰戈·佩纳做指挥官,我敢保证他立刻就会愿意到布尔戈斯去,而且跑得比兔子还快!” 拉蒙监管过曼雷萨领,毫不犹豫地就把兰戈·佩纳卖了个底掉。 见加西亚还有些犹豫,拉蒙又怂恿道:“弟弟的施洗礼快要到了,到时候你便与父亲商量此事,我想他不会拒绝的。” 加西亚深深地吞吐了一口气:“好吧,我确实也需要一些骑士。” 他又愤愤不平地道:“拉蒙,你加西亚舅舅今天给你一个忠告,一定要有效忠于自己的骑士,和抓在手里的钱袋,不然的话你说的话别人都当作是放屁!” 拉蒙心想在布尔戈斯时加西亚肯定碰到了什么挫折,便安慰道:“加西亚很快就会有一批战士了,以后还会成为国王的女婿,谁还敢给你脸色看呢?” “你说得对!”加西亚想到了什么,心情明显有了好转:“就像贝伦格尔,他一开始也只能听你祖母的,桑乔嫁过去以后,他手里多了一些卡斯蒂利亚人可以使唤,慢慢才开始自己说了算!” 拉蒙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啊?我怎么不知道?” 加西亚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那时还不会自己尿尿呢!这是桑乔告诉我的!” 难怪伯爵大人那么怕桑乔夫人,敢情他曾几何时还吃过软饭。 拉蒙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尴尬地笑了笑,猛地发觉了加西亚话中的漏洞。 不对呀,他可还记得,穿越过来后罗德里戈还当着总管呢,那不是说明了埃德梅辛德夫人还控制着巴塞罗那城堡么? 拉蒙提出了疑惑,对加西亚大略说了当时的情况。 加西亚揉了揉下巴,他还没有胡须,这让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你是说那个总管效忠于埃德梅辛德?她是个女领主吗?前总管的爵位是由她授予的?” 拉蒙知道他一定搞错了什么,回忆起当时了解的情况,肯定地道:“罗德里戈的爵位应当是继承来的,过去效忠于埃德梅辛德夫人的父亲,卡尔卡松老伯爵,埃德梅辛德出嫁以后,他的效忠契约转交到了巴塞罗那家族。” 加西亚呸了一声:“你弄错了,罗德里戈的君主依次是卡尔卡松伯爵,你爷爷,然后是贝伦格尔!” 拉蒙立刻提出了异议:“可是他只听埃德梅辛德的!” 加西亚蓦地大笑起来,指着拉蒙说道:“太笨了!太笨了!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快直不起腰来,过了许久方才正色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到巴塞罗那来,迎接我的怎么不是埃德梅辛德呢?” 拉蒙一直以来都自诩聪明,陡然被他认定的大纨绔嘲笑心里很不是滋味,出声反驳道:“她是喜欢住在卡多纳城堡,而且贵族们很多都不喜欢她,像安格·戈拉斯,像你很欣赏的兰戈·佩纳。” “你大概不知道卡多纳城堡,它离巴塞罗那......” 加西亚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像是赶跑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他看着拉蒙的眼睛,声音清脆中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不管你怎么说,埃德梅辛德一定是被贝伦格尔赶走的!” 加西亚毫无理由但非得强下结论的样子让拉蒙很不爽,他便冷声问道:“你的理由呢?” 加西亚蹲下身子,双手抱住拉蒙的后脑,用额头抵住拉蒙的头顶:“加西亚舅舅给你讲个故事,小拉蒙!” “我的父亲死得早,最开始我是由我的祖母抚养的,后来是你的姨父桑乔国王。” “上帝!仁慈的主,我快忘记祖母的样子了,但她给我讲过一个道理,她是这样告诉我的。” “一个人,对于自己努力追逐过,又已经握在手心的东西,是怎么都不会松手的!” “猜猜她是怎么做的?她让一个仆人,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去集市搬一桶酒到城堡里,你记得那有多远吗,你去过对不对?反正他搬了老半天。” “等他搬到的时候,祖母说太慢了,他原本可以拿到一个德涅尔,现在要么拿不到工钱,要么就得挨顿打。” “那个仆人就选了挨打,你知道吗,就算他被打得嘴里全是血,被打得晕了过去,最后也没有松开那枚银币!” “小拉蒙,我的小天使拉蒙!经书没有教会你的东西太多了!” 拉蒙抬起头看向加西亚,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要哭,也像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你知道吗,那个男人很会找蜂窝,他还请我吃过蜂蜜呢!” 加西亚随即又露出一个很怪异的笑容。 “现在你给我听好了哦!” “埃德梅辛德一定是被贝伦格尔赶走的!” “因为只有他能做到,别人都不行!” 章节目录 今晚没更新 主角弟弟小桑乔的施洗礼是我构想的第二卷剧情中非常重要的一幕,今晚写得稀碎,被我删掉了。 章节目录 第17章 洗礼(上) “天上地下所有的权柄都赐给我了。所以,你们要去使万民作我的门徒,奉父、子、圣灵的名给他们施洗。凡我吩咐你们的,都教训他们遵守,我就与你们同在,直到世界的终末。”太28:18-20 《教律》中规定,除非情况特别,否则婴儿都应在父母所属的堂区受洗,因此为巴塞罗那家族的新成员施洗的任务毫无疑问应归属于塔兰蒂诺。 洗礼是非常私人的事务,基本只会邀请至亲近友,小桑乔的洗礼规模比拉蒙施洗时要小很多,因为拉蒙是长子,需要所有直接效忠的贵族到场见证。 尽管如此,因为巴塞罗那家族已在加泰隆地区扎根百余年,人丁兴旺的缘故,今天的洗礼堂还是略微显得有些拥挤。 小桑乔的教父人选非常出乎拉蒙的意料,当他出现在洗礼堂,从虚弱的桑乔夫人手上接过弟弟时,拉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伯爵大人为小桑乔选择的教父是罗德里戈。 在天主教传统中,当一个人被领洗入教时,会选择一个与受洗者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作为这个受洗者的“代父”。 原则上,“代父”的职责是带领自己的“代子”继续认识神,并在信仰上更加精进。 在教会早期,“教父”与“教子”是不搭嘎的两个人,通过一个特殊的仪式制造了纽带,这是早期强化会众凝聚力的手段。 但天主教发展到今日,许多东西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教父”现在会在婴儿受洗时,赐予其教名,并保证承担其宗教教育,从它职能的改变就能看出,神职者和修士们在竞争这个角色时优势巨大,这也极大地增强了教会的话语权。 拉蒙的教父就是塔兰蒂诺,并根据家族谱系,为他选了教名“拉蒙”,意思是强力的保护者。 虽然没有谁会将这个挂在嘴边,但拉蒙的施洗礼贵族们都参加过,大家其实是心中有数的。 甚至拉蒙外出求学,而不是去找塔兰蒂诺的行为,事实上多数了解内情的人在第一次听说时会觉得奇怪——如果去找塔兰蒂诺,那是一个子儿都不用花的。 伯爵大人突如其来的反常操作,不仅让拉蒙有些蒙圈,也让塔兰蒂诺的脸色变得有些发黑。 倒是埃德梅辛德夫人,看着抱着婴儿的高大骑士容光焕发,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油条,塔兰蒂诺很快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色,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平静地说道。 “我现在要向今日准备受洗的兄弟说几句话。” 众人从座位上站起围拢上前,做聆听状。 “你既然立志受洗做基督徒,就应当知道,你受礼以后是归入基督,是基督的人了。” “使徒保罗说:你们受洗归入基督,就是佩戴基督了。”路加3:27 “在今后,不论在言在行,在家在外,凡事效法基督,要使天主愉悦,作盐作光,在教会里亲爱圣徒,在世俗与人友善;要远离恶,要追寻义,要作圣洁。” “你这样行,就是披戴基督了,就做了主的好儿女,教会的好信徒,将来在我们的主耶稣基督降临时,就能与主同享永生。” 塔兰蒂诺抬起手,众人便又落座。 他又转身看着抱着婴孩的罗德里戈爵士。 今天的爵士穿着褐色的礼服,上面纹满了银绣的圣徽,一头披肩的波浪长发梳得一丝不苟,用麻绳扎好系在脑后。 罗德里戈面容庄肃,平静地与塔兰蒂诺对视着,笔直的站姿像是能维持到天荒地老。 “你信上帝是全能的父,创造天地的主,又信耶稣是神的独生子我们的救主,并信圣灵吗?” “我信。”爵士的声音低沉但清晰干脆。 “你愿为主活,一生全心全意侍奉神服务人,每一天脱去旧人换上新人,做个名副其实的基督徒吗?” “我愿意。” “你愿唾弃撒旦,摒绝魔鬼,保证不行堕落之举,不做令神厌弃之事,并誓愿一生不与邪恶为伍吗?” “我愿意。” 在罗德里戈每次肯定的作答时,修士们会敲击礼钟,钟声在洗礼堂中悠扬回响,这暗示着“被无所不在的圣灵见证。” 钟声刺激到了小桑乔,他顿时在罗德里戈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但这时候普遍认为“述志”环节婴儿哭喊是好事,象征着“对神关注的感应”。 于是认信礼就这样在小桑乔的“和声”下开始了,罗德里戈转身面对巴塞罗那家族众人,一齐齐刷刷地站起诵读起《使徒信经》: “我信上帝全能的父,创造天地的主。” “我信我主耶稣基督,耶稣的独生子。因圣灵感孕,由童贞女玛丽亚所生,在本丢彼拉多手下受难,受死,埋葬,降在阴间。第三日从死人中复活,升天,坐在全能父的右边,将来必从那里降临,审判活人死人。” “我信圣灵。我信圣而公之教会。我信圣徒相通。我信罪得赦免。我信身体复活,我信永生。” “阿门。” 小桑乔的哭声比刚才更大了一些,在伯爵大人搀扶下勉强站起身的桑乔夫人便想去看看,埃德梅辛德夫人却制止道:“岂不知领福的,要为蒙难的主哭泣吗?” 伯爵笑着对埃德梅辛德说道:“你们若常在我里面,我的话也常在你们里面;凡你们所愿意的,祈求就给你们成就。”约翰15:7 “我们也是日日诵念福音,诚心地向主祈求的。” 桑乔夫人便想到了此次生产的艰难,那些在病床上如溺水待援之人的焦苦,心中的虔信让她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主恩赐给我的福分,用眼泪是不足以回报的!” “主啊!主啊!” 她的啜泣很快变成嚎啕大哭,正要领祷的塔兰蒂诺也不得不停下来,要等她缓一缓。 拉蒙便想过去安慰她,没想到桑乔夫人见拉蒙过来,一把将他抱住,哭得更起劲了。 他僵硬了一小会儿,但感受着桑乔夫人在他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可怜模样,就亲了亲她的脸,让拉蒙觉得嘴里咸咸的。 拉蒙抬起头,对伯爵大人说道:“我带母亲到祈祷室休息好吗?” 伯爵大人正要说些什么,但埃德梅辛德却抢过话头回答道:“去吧,在这里哭也是耽误正事。” 伯爵大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愠色,但只一瞬间他便闭上了眼睛,朝拉蒙摆了摆手。 拉蒙连忙跑出门去喊侍奉桑乔夫人的嬷嬷,吩咐她去取些盥洗的器具,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追上去吩咐她去找来贝尔纳学士。 教堂的设计完全不考虑隔音,相反还要更加的放大音量,洗礼堂中的声音在门外亦是清晰可辨。 “我,迪多·塔兰蒂诺,巴塞罗那教区主教,奉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为你洗礼,叫你归于基督的名下,并加入祂的教会,在巴塞罗那神圣十字与圣尤拉莉亚大教堂!基督的洗礼,现世荣耀天父,将来同享永生。” “阿门。” 章节目录 第18章 洗礼(下) “母亲觉得好些了么?” 拉蒙坐在桑乔夫人身边,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关心地问道。 桑乔夫人见长子关心自己,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有些勉强地微笑道:“我没事。” 她刚刚哭完,眼圈有些红肿,说话中透着疲惫,拉蒙便不接话,调整个舒服的姿势,耐心地等待洗礼堂中的仪式完结。 唱诗已经开始,颂赞之声空灵而悠扬,让人心灵平静,拉蒙沉浸其中,不觉间耳边就传来了桑乔夫人的轻齁声。 倦意像是会传染一般,拉蒙很快也跟着闭上眼睛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间拉蒙感觉到有人摇了摇自己的身体,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桑乔夫人正一脸宠爱地看着自己。 洗礼堂的仪式已经结束,伯爵大人已经到了身侧,一脸慈爱地看着搂抱在一起的妻儿。 埃德梅辛德夫人也在近处,语气羡慕地感叹道:“年轻真好啊!每一天都能拥有美梦。” 她说话间彷佛带着某种魔力,能让人相信她的称道是真心实意的。 完成了主礼任务的塔兰蒂诺不见疲态,他站在伯爵大人身侧,若有所指道:“我这般年纪每夜亦能熟睡,我想心灵的澄净乃是其中奥妙。” 埃德梅辛德夫人大概是听不出他话中的讽刺,饶有兴致地反问道:“那主教觉得如何能做到心灵澄净呢?善待他人,不做罪恶的事,不去谋害毁谤,这样可以吗?” 塔兰蒂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虔心事神,仿效基督,求作义人,这样就可以。” 埃德梅辛德夫人扑哧一笑,做出受教的姿态:“感谢主教的教诲,我今后想必是能睡上好觉了!” 拉蒙不知道他们在打些什么机锋,他注意到加西亚站在较远处,就朝他招了招手。 “加西亚!”他装出一副喜悦的模样:“你昨晚在城堡里睡得舒服吗?” 加西亚走近正要随口客套,却见拉蒙不动声色地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他想起之前与拉蒙商量之事,就顺势答道:“贝伦格尔为我安排的房间很舒适!” 他转身朝向伯爵大人,感谢了一番,顺势开口道:“贝伦格尔,我今天可得再请你帮一个忙。” 桑乔夫人今天对待加西亚要温柔许多,她轻声说道:“家人之间是不需要这样客气的。” 加西亚见状便单刀直入:“我需要一些战士,也需要一个总管,这次来到巴塞罗那,我在偶然之间发现了合适的人选,却需要你的同意。” 伯爵大人好奇地问道:“嗯?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荣幸?” 加西亚乐呵道:“我们不是去了曼雷萨的宴会吗?我发觉曼雷萨的男爵,狩猎者兰戈·佩纳,就很符合我的心意!” 伯爵大人皱了皱眉,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本在与贵妇们说笑的埃德梅辛德夫人却猛地扭过头,兴高采烈道:“呀!卡斯蒂利亚伯爵真是好眼光!” 她身姿丰腴,踩着优雅的步子向两位伯爵款款走来,发髻上插着的金银首饰琅琅作响,甩了甩袖子正身道:“贝伦格尔订婚的时候我还见过你呢,不想现在竟长得这般英俊,我能叫你加西亚吗?” 加西亚弯下腰行了个问候礼,笑着回答道:“当然,您本来就该叫我的名字。” 埃德梅辛德夫人眯起眼睛,笑容满面道:“加西亚,我必须夸赞你的眼光,这一代的曼雷萨男爵,勇力在巴塞罗那家族里是出了名的,一定叫你满意!” 她的话让塔兰蒂诺有些不悦,神父阴着脸出言道:“兰戈才刚回到巴塞罗那,立刻就要走的话,贵族们会以为我在排挤他。” “埃德梅辛德夫人还请不要让我为难,对于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没有什么比名誉更值得看重的了!” 伯爵大人也不乐意让狩猎者离开,但他说得更加现实:“曼雷萨的军士,和曼雷萨男爵本人,对于伯国而言都很重要,我们毕竟在佩内德斯与异教徒较量着。” 埃德梅辛德夫人无所谓道:“佩内德斯的情况,谁会比我更了解呢?从法兰克来的基督战士们,有什么事情都愿意告诉我的。” 塔兰蒂诺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但他很好地控制了语气:“如果您乐意分享,我倒是很想知道基督战士们为何愿意追随您。” 埃德梅辛德夫人理所当然道:“勇士们追逐着优雅高贵的女爵,法兰克人不都是如此吗,这是他们骨子里的天性!” 塔兰蒂诺仔细地打量着埃德梅辛德,半响才叹口气道:“我太老了,实在难以感受夫人的魅力。” 拉蒙好悬没绷住笑出声来,但也许塔兰蒂诺真的在讲实情,并非说笑。 加西亚却开朗地笑着:“埃德梅辛德夫人当然是极有魅力的,否则怎能够令‘伟大的博雷尔’倾心呢?” 埃德梅辛德也没有半点长辈的派头,她仿佛在追忆着往日的美好时光,一时间容光焕发道:“我们当初的确恩爱!” 加西亚知道今天的事情不会顺利了,脸上也无异色,插科打诨一阵,便装作不在意的道:“我说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今天大家都有些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他的话一出口,塔兰蒂诺的神色登时缓和了许多,便顺势说道:“教堂还要接待其他虔诚会众。” 伯爵大人点点头,朝罗德里戈招了招手,亲自接过了装着小桑乔的摇篮。 加西亚便走到拉蒙身边,牵着他的手对伯爵夫妇说道:“拉蒙坐我的马车吧,反正我就一个人,这样会宽敞舒适许多。” 也不等伯爵夫妇同意,他便牵着拉蒙的手快步离开了。 等走了一段,拉蒙才像看了什么新鲜事一样啧啧出奇道:“我以为你会继续坚持的。” 加西亚没好气道:“加尔萨主教给了我许多跟人打交道的经验,其中就包括了:说话的时候要是势头不对,就别再多嘴!” 拉蒙哈哈大笑起来:“加尔萨主教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加西亚眼角一抽,勉强忍住了打他屁股的冲动,问出了心头疑问:“怎么会是巴塞罗那的主教在反对?” 拉蒙毫不犹豫道:“大概是因为埃德梅辛德支持吧,就像你讨厌的人要做什么事,你会不从中阻挠吗?” 加西亚顿时恍然大悟,满脸坏笑道:“原来他们有仇啊,那这事好办!你先说说他们有多大仇。” 拉蒙心中警铃大作,斜着眼睛审视道:“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加西亚不耐烦道:“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干什么,给你在布尔戈斯住的庄园修个水池,这样夏天你就能舒舒服服地泡在水里了!怎么样?” 拉蒙有些迟疑,他担心这个不怎么靠谱的舅舅要整出点幺蛾子来。 但埃德梅辛德和塔兰蒂诺的矛盾在巴塞罗那也不是什么秘密,他左思右想,觉得还不如先说清楚。 “你知道上帝和平运动吗?”拉蒙本来不指望这纨绔对此有什么概念。 “知道。” 拉蒙噎了一下,加西亚却催促道:“别停,我不懂的地方会问你。” “听说上帝和平运动其实几十年前就开始了,但在加泰隆,还是父亲去年才第一次主持。” “在父亲主持以后,有志于加入教会,捍卫基督,保护妇孺的战士,就可以以基督战士的身份成为武装修士了。” “但其实早就有法兰克来的骑士到达巴塞罗那,希望和异教徒作战,当时不是还没人主持运动么?这些人被还当着摄政的祖母送去了南方,一个叫佩内德斯的地方。” 加西亚打断了他的话:“太罗嗦了,塔兰蒂诺可以出场了没?” 拉蒙生气道:“你还要不要听了?” 加西亚也怕拉蒙真不说了,就缓和道:“你说太多加西亚舅舅记不住呀。” 拉蒙气鼓鼓地道:“这些战士本来应该属于教会!因为某些原因最后效忠祖母了!没了!” “呀,你看这不就简单了么!”加西亚摸了摸拉蒙柔软的头发:“你看好了!我一定能让兰戈·佩纳当上我的总管。” 拉蒙撇撇嘴,他现在只求加西亚闯的祸要小一些。 加西亚撑着下巴,头歪向一侧思索计策,拉蒙干脆闭上眼睛睡觉。 梦里他回到了前世的现代社会,在一个造型古朴的水池里泡着,身边环绕着一圈恭恭敬敬千娇百媚的泳装女仆。 “少爷,我来为你施洗礼吧!”伊莎贝拉的泳衣,就像修女服的配色般黑白间隔。 “好!好!好!哈哈哈我该不是在做梦吧!” “咦?做梦?” 发现bug,醒了。 章节目录 第19章 自信 兰戈·佩纳的消息并不算灵通,加西亚希望聘请他到卡斯蒂利亚去做总管的消息,还是登门拜访的安格·戈拉斯告诉他的。 狩猎者对此满不在乎:“我离家很久了,这次回到曼雷萨要好好在家待一阵,不然我儿子都要不认得我了!” 安格·戈拉斯揶揄道:“我记得你说过兰戈·佩纳不是一个守土贵族,他骨子里是追求浪漫的!” 兰戈·佩纳耸耸肩:“行吧,真实情况是我看不出那有什么前途,卡斯蒂利亚伯爵不像是能带我发财的。” “我可没兴趣去跟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 安格·戈拉斯朝自己漂亮的小卷须吹了口气:“那你可想岔了,我听说卡斯蒂利亚的伯爵愿意出这个数,只要你愿意带十名骑士到布尔戈斯去。” 他伸出手,朝兰戈·佩纳比了个手势。 “这么多!”狩猎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每一年么?” 兰戈·佩纳明显心动了,这笔钱可以立刻将自己最近面临的烦恼之事一扫而空。 八字胡先生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他不希望兰戈·佩纳离开巴塞罗那伯国,便坐下装作闲聊的样子,不紧不慢道:“听说那个老女人也赞美了卡斯蒂利亚伯爵的眼光,不过兴许她是另有所图。” 安格·戈拉斯的话让已经有些财迷心窍的兰戈·佩纳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当中是否夹杂有什么针对他的算计。 良久他又有些放弃地说道:“你直接跟我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安格·戈拉斯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让罗德里戈带着曼雷萨骑士到布尔戈斯去,聘金可以少赚一些。” 兰戈·佩纳哼了一声:“我不是你,埃德梅辛德无论如何操弄她的权术,也没法伤害到我!” 八字胡说得轻巧,但这本该是他兰戈·佩纳的钱。 有钱不赚王八蛋。 安格·戈拉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便提醒道:“你还记得我的哥哥么?安东尼·戈拉斯?” “哪里会不记得!我跟他学过剑术呢!”兰戈·佩纳露出回忆的神色,又撇了撇嘴道:“他的剑盾使得很棒,比你那种花哨的剑术强多了!” “那时候的安东尼,手下不也聚拢起一批效忠于他的骑士吗?塔拉萨不富饶吗?他怎么没能斗过埃德梅辛德?”安格·戈拉斯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八字胡先生泼下的冷水并没有影响到兰戈·佩纳心中的自信:“她当时不过是仗着摄政的名头,而且。” 他停顿一下,但最终还是觉得不吐不快:“也许你听着会有些不乐意,但安东尼当年犹犹豫豫的,只敢反对不敢翻脸,失败不是必然的吗?” “你说得对,安东尼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失败。”出乎兰戈·佩纳的意外,安格·戈拉斯的反应很是平淡。 “我们现在确实不必太在意那个老女人在搞些什么鬼,但这不是她变弱了或者我们变强了,只是因为伯爵和我们站在同一边罢了。” 八字胡先生的脸上带着忧虑:“也许我们日后要面对的情况,远远比埃德梅辛德摄政时还要棘手!” ----------------- “你这不是什么都没干吗?”拉蒙看着翘着脚坐在窗边的躺椅上晒太阳的加西亚,气不打一处来。 拉蒙还指望着加西亚真想出了什么高招,能把声望正隆的狩猎者拐到布尔戈斯去。 “哟,你今天怎么没去感召那个撒拉森女人了?”加西亚睁开眼睛,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拉蒙被他反将一军,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自然。 他最近确实也没干什么事,每天就是在跟随加尔萨主教修习神学,再教一教新收的新月教女仆拉丁语。 加尔萨以为他这番动作真的出于传教的目的,还好生勉励了一番,但其实拉蒙压根就没这个想法。 加西亚从躺椅上站起,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继续道:“你别看我们这会儿在聊天,但其实你的加西亚舅舅已经差不多要把事情搞定了!” 拉蒙一脸的不信任:“你不要以为我很好骗!” 加西亚得意道:“你很快就能看到,加西亚舅舅是个多聪明的人。” 拉蒙见他自信满满,便好奇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加西亚正愁妙计无人分享,也不管拉蒙能不能理解,开口讲解道:“埃德梅辛德夫人跟塔兰蒂诺主教有仇,所以埃德梅辛德夫人要做的事,塔兰蒂诺主教会反对是不是?” 拉蒙点点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加西亚又继续说道:“那就再提出个埃德梅辛德夫人会反对,吸引塔兰蒂诺支持那不就好了?” 拉蒙有些听不懂了:“总有一个人会反对的呀?” 加西亚露出了智珠在握的神色,夏季的太阳有些毒,他不过晒了一会儿,本来白皙的脸上就有些红扑扑的。 “你放心好了,在布尔戈斯类似的事情我做过不止一遍了,他们会争上很久,最后两个人都会到布尔戈斯去,因为他们觉得这样自己就不吃亏了!” “另一个是谁?”拉蒙有些回过味来了,追问起其中细节。 “小桑乔的代父呀,你不是说埃德梅辛德夫人很仰仗他吗?”加西亚一脸的理所当然。 拉蒙觉得加西亚有些想当然了:“可他们不会觉得,这样做他们两个一起吃亏了吗?” 加西亚闻言,眼中愈发光彩四射:“你还小,不知道人们相互憎恶是怎样一回事。” 他弯下腰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说话间嘴角像是要咧到耳根去:“要是他们没什么嫌隙,一起吃亏就是一起吃亏,但要是他们互相怨恨,一起吃亏就是都不吃亏!” 拉蒙没想到,加西亚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看似歪理,其实认真想想还真能说得通的道理来。 “听起来很不错!”拉蒙倒不至于在别人做得很好时,刻意说些刻薄的话:“没有人教过我这些,加西亚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加西亚耸耸肩:“倒也没有人教过我,不过你以后也会的啦!” 他顿了顿,又嬉笑道:“贵族间总是有仇,你多留意一下在他们之中会发生些什么,自然慢慢就懂了。” 拉蒙叹了口气:“可我看只要埃德梅辛德不在,其实大家的关系都还可以。” 加西亚打了个哈哈,抓起拉蒙的手:“那就好,我们到集市去吧!” “我买些海边的小玩意儿,我想我们差不多要回布尔戈斯去了!” 章节目录 就更新问题向读者道歉 十一月时向读者解释过拖更原因,但进入十二月以后,作者主业的事务依旧比较多。 糟心的事,主业也不怎么顺利的样子,市场肉眼可见的一片萧索之色。 要是我财富自由了,真的想把主业嘎了专心写小说。 毕竟写作真的还挺快乐的。 今天许下的愿望是明天一切顺利,晚饭后快乐码字。 章节目录 第20章 加西亚的盲盒 诚如拉蒙所想,埃德梅辛德夫人对于加西亚的总管备选人相当不满。 “罗德里戈?哎呀,尊贵的卡斯蒂利亚伯爵为何不愿多展示一点他的同情心呢?我在巴塞罗那可没有多少能说知心话的娘家人!” 加西亚是这么说的:“说实话,我更倾向于之前在宴会上见过的兰戈·佩纳,在上帝的见证下,我是愿意将他引为至交的,可是作为客人,我怎么能忽视塔兰蒂诺主教的意见呢?” 埃德梅辛德便问道:“所以你现在属意于罗德里戈?你们怎么会认识呢?” 加西亚答道:“我打听过了,罗德里戈是一名强大的骑士,也有过担任总管的经历,我想他一定能胜任的。” 埃德梅辛德继续问道:“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塔兰蒂诺主教吗?还是贝伦格尔?” 加西亚倒也老实:“是我自己找人打听的。” 他也知道要是被人知道自己的情报源来自小拉蒙,只会显得自己很蠢。 埃德梅辛德没再说什么,只是说自己要考虑一下,便寻个借口将加西亚打发走了。 拉蒙所知道的这些对话,都来自于加西亚的讲述,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埃德梅辛德没说拒绝的话?万一她同意了让罗德里戈去,那可怎么办?”拉蒙心想这次搞不好会弄巧成拙,白费了自己的一番布置。 “你想多了!”加西亚悠闲地侧身坐到窗户上,一只脚踩在窗台,另一只脚自然垂下,望着远方葱葱郁郁的橄榄树林。 他语气笃定道:“要是贝伦格尔来做决定,也许还真会退让,但埃德梅辛德不会。” 拉蒙想起加西亚在巴塞庄园时的意外之举,心中对他有很大改观,第一时间便认定了他不会无的放矢。 “你说得就像你很了解埃德梅辛德一样,你们之前就认识吗?”拉蒙佯作好奇。 加西亚正从石砖的缝隙中抠出碎石,漫不经心地朝下扔,他脸朝着窗外,这让拉蒙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说不上认识,我只在很久以前见过她,但我祖母说她是个小心眼的人。” 他又转过头来,带着他惯常示之以人的灿烂笑容:“小心眼的人是吃不得一点亏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也许加西亚的办法是为每个他认识的人都贴上标签。 但这其实是个笨方法,首先人是会变的,其次每个人的侧重点都不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标签所承载的内容终究有限,无法完美地呈现出人的复杂性。 像加西亚,拉蒙就没想好该怎么去评价他。 “我猜父亲就不会这么评价埃德梅辛德。”他装出看不过眼的样子。 拉蒙觉得这是个好意的提醒,毕竟在他自己看来,其实加西亚才是孩子。 “切!”加西亚嗤笑一声:“圣灵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拉蒙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没什么。” 待拉蒙还要追问,只见加西亚又将视线转出了窗外,仿佛橄榄林中真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拉蒙知道,加西亚这是笃定了伯爵大人和埃德梅辛德之间一定有着很深的矛盾。 但这实在是有些挑战他的经验和认知,就像有人告诉他《叶问》这部电影里,最能打的其实是面馆老板一样。 埃德梅辛德现在就住在巴塞罗那城堡里,晚上休息时正好在他们两人现在呆着的地方的楼上,要是真如加西亚所说,她是怎么敢的? 已知的是塔兰蒂诺一定在反对她,要是伯爵大人也是如此,那么直接一个“夺门之变”,她不是立马进修道院坐大牢了? 一人在想事情一人在发呆,房间里顿时进入了尴尬的安静中。 拉蒙脑筋转的飞快,很快就想到了那个唯一的变量。 “罗德里戈!埃德梅辛德只会在罗德里戈在时住在城堡里!” 他像是发现了解谜游戏的门钥,刚想开口与加西亚谈论这番猜测,门外却响起了笃笃沉闷的敲门声。 “尊敬的伯爵,我是小奥罗拉,请原谅我的鲁莽打扰。” 拉蒙记得这个陪加西亚演戏的骑士侍从,见加西亚点头,就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伯爵大人,您收到了一份来自巴塞罗那教区主教的邀请,这是对方的信件!” 他的态度很恭敬,低着头双手捏住信件两边,做出呈送的姿态,却留意到了接过信的人是小拉蒙。 “啊!尊贵的佩拉托拉达男爵阁下!”小奥罗拉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单膝跪下,锤胸敬礼道:“愿上帝保佑您平安喜悦!” 拉蒙不禁莞尔,这就是万恶的封建等级制中,处于上位者的感觉吗? 他倒称不上特别享受,平心而论,他最喜欢的是和伊莎贝拉相处时一起打闹的感觉。 但它保证了普通人绝对享受不到的社交待遇:几乎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展示出敌意。 拉蒙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骑士先生请不要这么客气。” 小奥罗拉猛地抬起头,激动的眼神里像是迸发出亮光,勉强抑制之下语气依然有些颤抖:“我还没有完成骑士课业,我的导师说过如果顺利的话,大概还需要两三年?!” 拉蒙心中暗骂一声,如今的骑士,不是单纯指代“horseman”的中世纪早期,也不是贵族人口膨胀后头衔滥发的晚期。 在一零二八年的欧洲,骑士已经开始有其特殊涵义,基本与后世文艺作品中的经典形象吻合。 拉蒙知道他的话,无疑在这位侍从心中种下了巨大的希望,尽管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没关系,你完成课业以后可以来追随我!”拉蒙又头朝加西亚歪了歪,轻松地说道:“我和加西亚关系可好了!” 加西亚正看着拉蒙递给自己的信件,听见拉蒙的话也不以为意,乐呵呵地对小奥罗拉说道:“哎呀,奥罗拉家族这下可以发展到地中海来了。” 小奥罗拉像是打了好几管鸡血,脸色潮红,声音坚定地道:“必不辜负阁下的心意!” 突如其来的喜讯让他心潮澎湃,离开的时候,步伐都有些飘飘然。 “你倒是会挑,奥罗拉家族的战士还是可靠的,但我记得贝里·奥罗拉不是任何一支奥罗拉的继承人。” 拉蒙倒是无所谓,他跟中世纪人的观念不同,并不执著于什么强力追随者。 等我攒出敕令骑士团,便要欧洲人知道什么叫朕即国家。 “塔兰蒂诺怎么说?”拉蒙看了眼加西亚手中的信。 “噢,好多词我没看懂!”加西亚向他展示了塔兰蒂诺的邀请。 拉蒙细细阅读着,脸色越来越古怪,到最后眉头都拧成了一块。 “怎么了?”加西亚还以为这真的只是一封邀请函,赶紧抢过书信,绞尽脑汁地逐字辨认起来。 “别看了,塔兰蒂诺同意了兰戈·佩纳去布尔戈斯。”拉蒙见他吃力的样子,没好气地道。 加西亚一把攥紧书信:“害!我就说我最近运气好,昨天我还在集市里捡到一枚德涅尔呢!” 拉蒙叹了口气:“这是有条件的,他要你出面质疑,罗德里戈是否适合成为小桑乔的教父。” 加西亚闻言也沉默下来,不一会儿想到了什么,兴高采烈道:“没关系,质疑一下,最后我确定确实没问题,这不是一样吗?” 拉蒙都呆住了,怎么会有人在精明和愚蠢之间反复横跳,就像每做一件事情以前,他的大脑都得先开一次盲盒。 “那你带我一起去大教堂吧,母亲病好了,我要在主的圣所里感谢天主的赐福!” 既然加西亚暂时是愚蠢形态,拉蒙只好去看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