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俊说完自我介绍,深深吸了口气,通红的脸才稍微好了些,他的手在剑柄上握紧,但从剑鞘中被抽出来的,并不是一把带锋芒的剑,而是笔直的桃木剑,木剑顶端甚至还是平整的,没有剑尖,好像是刻意削断了一截。
孟离皱起眉头,隐隐感觉到一种被克制的不适感,虽然不强烈,但的确是一种超脱常理的压制。孟离眼底的紫芒微微亮起,却立刻被他收敛起来,他惊疑不定地望着对面那个有些腼腆的少年。
他们居然准备了这样能天然对罪念产生压制的人?
接着柴俊用双手将剑柄一握,将木剑底端直接敲在地面,这哪里还是桃木剑,赫然是个十字架。
孟离的嘴角抽搐了下,这群人还真是……玩够了吧,他又不是吸血鬼!
一股莫名的郁闷冒了出来,孟离真是受不了那两个西甘盟的沙雕了,追到东升还不算,居然还进了一个玩家山门拉着一帮子亲朋好友来找他茬!现在还这么郑重地削了桃木剑,摆了个十字架姿势,下一步还想怎么样,拿圣水泼他一脸吗?
连对手的深浅都看不清楚,还真是敢来。
就算没有轩辕煜那句“狠狠打”,孟离也决定不再手软了,既然这群玩家毫无顾忌,自己还留什么情?
孟离不待柴俊下一步行动,脚下一蹬便蹿了出去,手中长剑顺势而出。
只听场间一声闷响,那作十字架用的桃木剑已经断成了两半。
柴俊只觉手下一松,下一刻就感到了脖颈间的寒意,他喉头怯怯地动了动,吐出四个字:“金光速现。”
孟离感到那对自己的压制突然强盛,隐约的危机感驱使他条件反射地又退开,刚好避过柴俊身上爆发出来的护身金光。
柴俊却身子一低,捡起地上桃木剑断裂的那半截,一手木剑柄一手木剑身看着好不滑稽,但下一秒他将剑身和剑柄重叠,那整把桃木剑跟柴俊身上的金光起了反应,居然瞬间化作一把通体金光的新剑,跟柴俊身上的气息相互呼应,满是祛邪的圣洁之意。
柴俊自使用了金光护体后,似乎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仿佛换了个人一样,脸上原本的红晕胆怯都不见了,眼中只剩下严肃而淡漠的冷静,落到孟离身上的目光充满分析判断的意味,甚至有种面对猎物的跃跃欲试。
孟离诧异地挑了挑眉,这孩子精分?也不太像,好像不是人格问题,而是……
冥界那些家伙看样子也有偷懒耍滑的啊?这分明是转世没有净化完全灵魂,继承了部分上辈子的修为,而且看这架势还是专精此道的除魔人,得亏那什么群英集的人居然找到这么个特殊的好苗子。
可惜要不是这小子太年轻,孟离在不现出真身的情况下,还会觉得棘手。不过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孟离反而有心要反过来给群英集这些人开开眼界,他手上的长剑却没有如往常扬起紫焰,既然自己的恶魔属性被压制得这么厉害,索性就不用了。
这么说来,不如试试那一招吧,感悟这么久了始终没有用过呢。
孟离眼中的紫芒归于他黑色眼眸底,一道绿线浮出。
擂台场外的林子月心头一动,问身边的轩辕煜:“你看到了吗?那好像是……”
轩辕煜眯着眼睛,只是看到孟离身上紫焰尽敛,但是没注意到别的异常,不解地道:“怎么了?”
“好像是因果之线。”轩辕彦补完了林子月的话:“毕竟我们这些恶魔的体质比较特殊,就算轩辕煜现在不算普通人,也很难直接感应到。”
炎鸦对林子月加了句:“所以你在魔界和神界就是唐僧肉,就算是其他世界的众生,但凡是能窥伺到信仰力量的人,肯定也会垂涎你身上这些具象化的因果之线。你现在只是没遇到而已。”
不知为什么,听到炎鸦这么说,林子月下意识又望向了群英集那群玩家。她的目光又一次跟那位宗主碰到了一起,她这次才读懂了其中味道。
确实是种贪婪的渴望。
唐僧肉么?林子月苦笑一声。
自己传给孟离那根因果之线,好像还是在亚希密那个神庙碰头的时候给他的,也不知道他这时候用出来,是想做什么?
场间,孟离手中的剑高高扬起,直指那日头开始偏西的骄阳。
他眼中那道细不可见的绿线越来越凝实,光芒也越来越亮,而孟离从柴俊身上感受到的克制居然大大减少,原本身为恶魔的他,直接引动了天地灵力,而不再依赖于汲取罪念获得的魔力。
似有一道太阳的光芒落下,仿佛从天空中被撕扯下来,甚至肉眼可见地转了个方向,落到了孟离的剑上。
剑光大放,即万丈阳光。
孟离站在光芒下,身上哪里还有使用紫焰时的那种邪异气质,虽然他脸上还是如冰块一般孤冷的神情,但更像是尊折射出天光的巨大冰山。
柴俊跃起,手中的金剑圣洁而无暇,掠过空气时居然洒落点点星屑,一道如漫天星河的金色剑气从上面迸发出来,不带杀意,却带着足以净化任何邪秽的正气。
孟离看着那扑面而坠的星河,反手也是一件挥起,一道如流阳白瀑的剑气刹那间划出,那光芒太过刺眼以至于连天空都黯了一丝,仿佛夺走了原本属于太阳的光辉,而压缩到这区区道剑气里,由孟离一剑而就。
场外不少人被这光芒刺激得闭上了眼睛,等他们再睁开的时候,擂台场的局面已经彻底发生了变化。
那漫天星河铺开,对上了那道剑气,却完全没能阻拦那震惊四座的一剑天光,而是被那天光瞬间撕碎、同化,星芒飞快消融,只余那有片有如艳阳的剑光。
摄烈日光华,展天地之威,堂堂正正,无邪意无避讳,仅此一剑!
柴俊的脸色惨白得像是自己也被那道剑气所斩灭一样,但是那道剑气始终没有落下,在将柴俊那道剑气席卷一空后,就直接泯灭在空气里。
重新化作一缕阳光,归于无形。
但是柴俊知道,自己败了,败得太过彻底,这个少年内心的懦弱又回到脸上,一副随时就要崩溃大哭的表情。
这个孟氏根本不是恶魔吧!哪有恶魔能有这么光明正大、磅礴浩瀚的剑意?其中那种诚心于剑和与天地呼应的灵力,哪里像是恶魔啊!那个该死的师叔居然这么不靠谱!情报假得太过分了吧!
孟离无视了柴俊哭唧唧的脸,没把这小子痛揍一顿,实在是因为这一招的威力都出乎了他自己的预料,要是真痛揍下去,恐怕以幻世主系统的评判标准,这小子会直接掉很多级,直接被压回空号也不是不可能的。反正怎么说也在心灵上痛打这个小子一顿了,也算是某种方面完成了轩辕煜的嘱咐嘛,那小子可是快哭了啊。
孟离对自己这新招式很满意,林子月这因果之线太奇妙了,没想到不断感悟后,他居然有超脱魔族种族束缚的趋势,刚才那一剑换成几个月前的他,不要说用出来,根本连使用的方法都摸不到门槛。
柴俊下了台,实在绷不住了,大哭着用拳头一下下捣着龙忠馗这位师叔的肩膀。龙忠馗刚才也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孟离的实力居然在这段时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跟西甘盟那时候相差得不是一点。
孟离施展出这样跟魔族能力大相径庭的浩瀚剑气,让这群道友看着擂台场的目光十分纠结,毕竟这种情况太超乎常理了。不过为首的宗主却是一脸了然于胸,但是看着林子月的目光越发炽热,这一次就连炎鸦等其他人都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禁纷纷皱眉。
“林大人,那货好像对你很有兴趣啊。”布鲁说道。
轩辕彦戳了戳轩辕煜:“我好像闻到了情敌宿怨爱恨情仇的味道啊,小老弟你不上台揍几个人试试?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小月我知道她懒得因为这些事情生气,但你可不是会对这种事情忍气吞声的人哦。”
轩辕煜已经是咬牙切齿了:“我,当然,不是……一剑那个嗺货又不下来!”
确实,孟离还站在擂台场上,任由外面人群欢呼声和叫好声响彻这片区域,他也没有挪动脚步看一眼围观人群的意思,还在原地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累,但是没打算就此结束自己的海选战斗,一副打算继续的样子。
群英集那边倒是喧哗了不少时间,然后下一个人才走进擂台场。
居然是个满头银白长发的女子,柔顺的银发披在身后,一身黑色的低调儒袍,女子正在将一个锦囊别到腰间,她手上戴着两个奇怪的铜环戒指,腰间挂着两侧各悬挂着一个小鼓和一个号角。
那两个戒指上面居然传出来隐隐的魔力波动,与其他群英集的人不同,是很近似魔族的力量,孟离不禁感到惊讶,这群玩家的来历或许比他想象中还要奇怪。
但是现在没有差别,孟离点着自己腰间的剑,脸上冰冷的线条有融化的迹象,来几个,打几个。
他不信以现在这些玩家的水准能胜过他从因果之线里感悟出来的剑气。
女子一拂袖,倾身鞠躬:“群英集,曾梳皖,还请孟某赐教。”
“歧宗,孟氏,曾姑娘客气了,请。”孟离虽然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但是并没有凭白竖敌的习惯,既然别人客气,他自然也会有所表达。
谁料这个看着文文静静的曾梳皖抬头时回了句:“我不会客气的。尤其是对孟先生这样的魔修。”
曾梳皖的目光炯炯,像是想直接盯出孟离的原型一样,虽然没有暴虐的战意,却专注且严肃,倒是跟之前柴俊偶然间展露出来那种驱魔人的气质极似。
孟离好笑地摇摇头:“我说,你们群英集就这样血口喷人,不好吧?所有人都看着呢。”
曾梳皖取下自己腰间的小鼓,纤细的手掌覆盖在上面,微微一笑,十分可亲地道:“我自然会证明我的话,让所有人看清你的真面目,包括歧宗那被你蒙蔽的几位可怜人,枉他们把你和那位轩辕氏这样的邪道当成同伴,恐怕还不清楚你们的真面目是汲取罪恶而生存的魔物呢。”
她虽然是用温软的语气说出这番话,但是像是陨石落入海洋,瞬间在场外的人群中掀起了千层浪,人们议论纷纷,却对话里的消息不大买账,只觉得这也是什么群英集嘴上攻势的一部分,说不过人家就开始泼脏水,东升大比都用这么恶劣的手段,实属最下等小山门的作风了。
心生警惕的都是那些山门弟子,但是见各位长老听到这些只是微微皱眉,却没有多激烈的反应,也就安下心来。有胆大的弟子问长老的时候,长老自然就提及了九净门的代巡使跟歧宗之间曾有摩擦恩怨,而九净门的名声向来都是褒贬两端,这么一解释,便像是九净门不知从哪里拉出一个小山门,许些好处让他们在海选里对歧宗使绊子,那么泼脏水指责对方魔修这种话,也就不足为奇了。
更何况孟离上一场那惊天一剑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能使出那种浩然剑意的人,怎么可能是魔修?
孟离自然也不会因为曾梳皖的话有所触动,他是恶魔这是歧宗人人皆知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些西甘盟的人发了什么疯,居然纠结起一帮子除魔卫士陪他们一起发疯。
说实在,孟离感到这些人很无聊,你们不是来幻世打游戏的吗?能不能不要这么执着于老本行啊!游戏设定有恶魔不都是很常见的事嘛!
但这群玩家打又打不得,怕被东升山门围剿,骂又骂不动,一个个都是在除魔一道心志坚定、认死理的,杀又杀不死,玩家有主系统罩着,等复活这个休息时间一过,照样回来黏上你。
孟离实在是有苦难言。
不过现在,该解决的对手还是要解决。
孟离刚刚抽出了剑,对面曾梳皖的手却先他一步,拍在了那面小鼓上,而她用来拍鼓的正是那只戴着两个魔气戒指的右手。
小小的皮鼓,发出惊雷之声。
孟离只觉得脑海中有种强烈的震荡,一种源自本能的杀戮气息被瞬间唤醒,他身形一个晃动,几乎跪倒在地,为了强行将翅膀的躁动压制下来,孟离不得不调动所有的精神力维持自身稳定,但是那饱含宣战意味的一声战鼓,就让孟离身为高等魔族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这本是只有高等魔族才应该知道的宣战方式,象征着两方为尊严与领土而战,凡是避战者和战败者,终生精神力都会受损,在对方面前永远受制,而战斗胜利的那一方,会彻底拥有主导权,更有甚者会直接夺去对方的一部分精神烙印,使对方再不得翻身。
孟离惊疑不定地望着对面那个女子,她身上飘舞起淡淡的黑气,那些黑气从她袖口和裙角飞出,像是流淌的墨色。
曾梳皖还是那样温软的话语:“他们知道你是什么,他们自然也知道我是什么。”
她亲切地笑了笑:“魔族当然感应得到魔族,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