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连日阴雨,这回好不容易放晴,正在府中休息的郭巨侠却依旧心烦,几日前,皇上又借着督建万寿宫的由头,下诏曹少钦官复原职,可惜自己的一番心血,终究还是付之东流。
然而他和齐大学士并不气馁,曹少钦看似脱身,其实局面更加凶险。皇上要修宫殿,可是国库空虚,要一百五十两银子已经摊派在东厂身上。对方不兵行险着,两个月内如何变出银子?
果然,在东厂内的那颗棋子来报,对方居然公开买卖官爵,一个礼部侍郎要价十万两,一把尚方宝剑二万五千两。公器私用,紊乱朝纲,只要掌握十足的证据,皇上也容不得他。
为此,他已经将四大神捕全都派了出去,自己则坐镇京城,防着曹少钦离京。想到终于能扳倒这个阉贼,郭巨侠脸上微微一喜,但是转眼又神色凝重。他伸手拿起桌上的书信,又看了一遍,暗暗叹息。
“好算计啊,竟然想挑拨我跟老凌的关系!”郭巨侠把书信扔回桌上,起身来回踱步,陷入沉思。六扇门是朝廷捍卫律法的一把利剑,总捕头人选一向出自凌、展两家。万料不到,先皇竟将此重任交到自己肩膀。
开封展家虽然不甘心,到底还是遵命行事。西安凌家子弟则就此退出六扇门,自己的那位老哥哥也发誓不出西安一步,将全部心血倾注在几个儿子身上。可惜十年前追捕盗圣失败,凌家天赋最高的凌腾云至此消沉,武功再无长进。也差不多在这时候,盗圣的母亲白三娘加入六扇门成为密使。
没想到,这些昔年往事还是被东厂的查到了。他们调凌腾云去查盗圣,既讨好了西安凌家,又能查到六扇门头上,弹劾自己一个藏匿钦犯、任用奸人、知情不报的大罪。
想到这些,郭巨侠猛哼一声,一掌拍在桌上,茶杯被震到在地,碎成两半。郭芙蓉在里屋听到消息,连忙放下刺绣,快步走了进来。她见夫君兀自气呼呼,茶杯碎在地上,便招呼丫鬟进来收拾。
郭夫人拉着郭巨侠坐下,埋怨道,“不是说在家不谈公事,怎么好端端的又生气了?”郭巨侠最听夫人的话,拿起书信递给她,道,“又是七侠镇,芙儿的这些朋友个个都不简单啊。”
郭夫人接过信,一目十行看完,也微微一惊。她沉思了一会,柔声道,“腾云这孩子倒是好样的。老凌不是还不知道嘛,咱们下压下去,等扳倒了曹少钦,再和他开诚布公。你又何必心烦呢。”她抚了抚郭巨侠下的后背,帮他顺了顺气。
见爱妻这般体贴,郭巨侠脸上缓和了许多。他沉声道,“这事我已经有了计较。三娘为六扇门鞍前马后这么些年,她的儿子虽然顽劣到底没有大错。我准备给白展堂签发一块免罪金牌。”
持有六扇门免罪金牌者,除伤人、纵火、奸淫、掳掠及逃狱者罪无可赦外,可赦免任何罪行。白展堂有了这块金牌,过去偷盗的罪行便可一笔勾销,摆脱黑道身份。
“如此甚好。那你为何还愁眉不展。”郭夫人奇怪道。
郭巨侠叹了一口气,道,“夫人,我跟老齐一损俱损,他们要对付我,也肯定会对付老齐。我担心的是他。
郭夫人闻言却不在意,曹公公一向视齐大学士为眼中钉,奈何齐大学士两袖清风、谨小慎微,让他抓不到把柄。她笑道,“让他们去弹劾呗,小心再让皇上下诏治罪。”
“明着来,自然不怕他。我怕的是他暗着来。三娘的密信你也看了”郭巨侠转头看向郭夫人,沉声道,“我怀疑公孙乌龙会来京城对付老齐!”
郭夫人登时一惊,二十年前公孙乌龙已经是绝顶高手。先是杀了前任关中大侠,又杀了黑白两道数十位高手。六扇门多次追捕,反倒折了许多人手。二十年以后,公孙乌龙的武功肯定更加深不可测,如果他真的要来京城,老齐只怕凶多吉少。
想到其中的凶险,她急忙问道,“三娘不是说这魔头突然再次出世,先杀死铜锣湾海龟道人,随后又现身武当、少林,杀了冲虚道长和智清大师。怎么会突然来对付老齐呢?”
这也是郭巨侠没有想通的地方。公孙乌龙嗜武成性,秉性乖戾,一向随心所欲,任何人都不能命令他。齐大学士手无缚鸡之力,和他风马牛不相及。就算前任关中大侠是他上奏皇帝封赏,这人又早被公孙乌龙杀死了,犯不着这回再来寻仇。
不过,公孙乌龙隐退多年,偏偏这个时候再次出世,的确有些蹊跷。郭巨侠隐隐有些不安,起身道,“夫人,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去一趟齐府吧。”
郭夫人知他和齐大学士意气相投,两家又有通家之谊,也不劝阻,笑道,“老郭,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先调三娘回京。要是那魔头真敢来,正好将他擒住。”
“夫人妙计,我待会就派人传信给她。”
郭巨侠心想,白三娘隔空点穴的功夫不在公孙乌龙之下,再加上自己的一双铁掌,对方武功再高恐怕也不是对手。
郭巨侠做事风风火火,立刻就要去齐府拜会齐大学士。郭夫人喊住他,给他整整了领子,劝道,“你以后见到了轻侯,别老是板着脸,瞧怕他吓的,见了你跟耗子见到猫一样。”
吕秀才和郭芙蓉一起回京,齐大学士欣赏他的才学,便安排他住在舍下,每日考校功课。郭巨侠一心希望女儿嫁给一位捕快,不料郭芙蓉却带着一位酸秀才回来,他心里好打不痛苦,自然不给吕秀才好脸色。吕秀才对这位将来的老丈人,也是避之唯恐不及,想着等中举了再来拜会。
郭巨侠轻哼一声,对夫人的话大不以为然,不过他不想和爱妻吵嘴,因此含糊了几句,岔开话道,“芙儿在房里绣花吧?怎么这一大早的没听见她的声音?”
郭夫人微微一惊,瞬间又恢复镇定,笑道,“在呢。你的话他哪敢不听,正在房里为六扇门的兄弟修手帕呢。”
“她没去找姓吕的小子?”
郭巨侠兀自有些怀疑,郭夫人急忙催他去齐府,这才搪塞过去。齐府和郭府只隔着一条街,守门人见是郭巨侠来了,连忙开门请他进去。管家带着郭巨侠去了书房,老远便听到齐大学士和吕秀才的声音。
只听齐大学士笑道,“轻侯,我问你,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吕秀才回道,“横渠先生言,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晚生三尺微命,但求为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先独善其身,日后有机会再兼济天下。”
管家正想推门进去禀报,郭巨侠挥手让他退下,在门外笑道,“老齐,你好大的雅兴啊。”说着自己推门进去。
齐大学士和吕秀才谈得正欢,见他进来,走上来拉着他走回桌前,指着两人的墨宝笑道,“老郭,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两幅字怎么样?”吕秀才则退到齐大学士身后,拱手立着。
郭巨侠到底是武林中人,于书画不善精通,瞧了一会,摇头道,“都好,成了吧。你就别难为我了。”齐大学士拿起右边的一副字,笑道,“我的字你是看厌了,轻侯的字却格局不同,另有一股锐利。后生可畏啊。”
吕秀才连忙上前对郭巨侠拜道,“轻侯见过郭大人。”郭巨侠微微摆手,对齐大学士道,“老齐,我有要紧事要跟你商量。”齐大学士见他语气郑重,便转身对吕秀才道,“我和郭大人有事相商,你先回屋去做日课吧。”
吕秀才向两人拜了一拜,出了书房,带上房门,回屋去了。等他走后,齐大学士道,“是不是东厂的事有眉目了?”郭巨侠沉声道,“追风来信,东厂接洽了几十位商人,其中有好几位山西、江浙的豪商都出钱买官。不过,他们的动作太快了。咱们的人刚到,他们已经罗织罪名,将这些下狱处死。”
“自作孽不可活啊。”齐大学士抚了抚胡须,“这么说来,还是得看云南那边。”郭巨侠点头道,“那人将包大仁带出了云南,我已经命追风他们赶去接应。只要保住了这个人证,再截住那批银子,咱们铁定能扳倒曹少钦。”
“成败在此一举了。”齐大学士叹了口气,要是让曹少钦修好了万寿宫,皇上一定会更加重新,只怕再也听不进自己的进言。两人唏嘘良久,郭巨侠又道,“老齐,我怕他们狗急跳墙会对你不利。”
齐大学士奇怪道,“你是说他们会派人来行刺我?”郭巨侠点点头道,“虽然我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你身负重任,万不能出事。日常出行一定要有人护卫。”
“还是免了吧”齐大学士摆手道,“这样声张,让满朝文武和皇上怎么看。有些人又要弹劾我齐铭专权跋扈了。”
郭巨侠还想再劝,见他语气坚决,只好暗暗寻思,“我自派人暗中守在齐府周围,料想他也不知道。”
吕秀才出了书房,回到自己的房中。刚一进门,便被一双柔荑捂住了眼睛。那人轻声笑道,“猜猜我是谁?”吕秀才哪里不知道她是郭芙蓉,当下笑道,“芙妹,你别闹了。”
郭芙蓉松开手,搂着他的胳膊,高兴道,“侯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家里跑出来的。你不知道,我爹把我关在房里学绣花。还让我给六扇门上下绣手帕,我这几天眼睛绣得都快花了。”
吕秀才忙贴近脸去,仔细敲着她的眼睛。果然,微微红肿,盯着好大的眼圈,他心疼道,“芙妹,难为你了。郭大人也是为你好,要你学一些女红。”
“他就是怪我离家出走!”郭芙蓉愤愤不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刺绣了。”
吕秀才笑道,“你一定又让小青帮你绣了?”郭芙蓉不好意思道,“我把她当好姐妹看,她自然要帮忙了。”她害羞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绢,塞到吕秀才手里,“侯哥,这可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你要好好收着。”
吕秀才忙拿起来看,手帕上绣的是一双鸳鸯,知道她的心意,动情地搂着她道,“芙妹,你对我真好。明年的乡试我一定会高中。”两人偎依在一起,说了好些体己话,许久才分开。
突然,门墙外响起一声猫叫。郭芙蓉急道,“是小青,应该是我爹回府了。侯哥,你好生在这里温习功课,我找机会再来看你。”吕秀才送她出了房门,郭芙蓉双脚一蹬,翻出门强。
吕秀才见了不禁莞尔,他会到房中,温习齐大学士布置的功课,思绪却渐渐飘到了七侠镇,想起了同福客栈的那些好友。他暗暗想道,“京城放晴了,也不知道你们那边的天气怎么样,希望你们好好保重。”